??月光稀,是谁捣寒衣。荣华梦,一隔千万里。更漏迢递声声慢,黄叶落地片片急。秋莫来,君子无故里;秋莫来,夏蝉何处栖。
天青青,山茫茫,一把柴扉打开来。自柴扉而出的女子居然是鬼魅门西尊三韦,不过,这一切早是过眼云烟了。如今的三韦褪去了一身毛裘,穿上了一身棉衣。由于居住在黔地深山,虽刚刚入秋,已是寒气渗人。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半年,她和尹俊当初快马加鞭进山,隐姓埋名住了下来。如今日子虽清苦,但与命丧黄泉相比,自己也是过得的。这半年来,她对外面的情况丝毫不知,初初几个月一合上眼,不是梦到仇家杀上门来,就是梦到鬼魅门捉拿叛徒。如今自己孤身一人,还要护着不谙武功的尹俊,纵有登峰造极的修为,也无杀敌千百的能力。
然而,天公终是保佑这对恋人的。半年来,无波无澜,无风无浪。
不远处,林间小路上响起了很有节奏的脚步声,三韦扶着柴扉,见到尹俊抱着一堆干柴矫健行来。三韦马上顺了顺长发,连眸里都是笑意。
只愿此生落户山水,伴你寻常布衣人家。
然,和三韦乱七八糟的梦境不同,此时远在南方的鬼魅门一片平静,只是平静得让人感到害怕。
蟠龙柱高立,白玉铺地,鬼魅门大殿最高处摆着四把金椅。高台之上,左右兽炉中正升起冉冉的香烟。天女云鬓上歪歪地盘了支金玉簪,正倚坐于一把金椅之上,一边听着下面的鬼哭狼嚎,一边搅拌着手上的小瓷杯。杯中是西洋传来的新奇饮品,西洋商人称之咖啡。天女一闻到这股浓香,只觉得奇筋八络都精神起来,一直是爱不惜手。
“好了,别打了。”天女放下瓷杯,“你带着这些尸体回武当告诉紫阳道人,鬼魅门不是这么好闯的,我门势威,不如早服,待到大军压境,只怕追悔莫及。”
下面的人已是遍体鳞伤,动弹不得。门人正准备将人抬走,只听殿外一把沉稳的女声传来:“武当不愧中原大派,直闯我门,勇气可嘉!”
天女脸上变了几变,坐直了来,底下门人马上单膝跪地,拱手道:“恭迎北尊大人回门。”
只见一女子身姿如出鞘长剑,沿着锦毯步入殿中。该女子一身华气逼人,南方早秋甚暖,天女也不过着了一件广袖厚纱花蝶裙,她已在外披了层精锻袿服外袍,袍上朵朵秋菊开得正艳。她头戴紫金花冠,耳坠明月之珰,半头秀发披在身后,无处不得体,无处不精致。
此人正是鬼魅门北尊子音!
子音斜了一眼一身血的武当弟子,眯了一下眼,眼角往上翘了翘,“夏去秋来,落红坠地,正是护花圣品。园子里的菊花长得像木玉一样瘦瘦挑挑,明显肥料不足。武当浑身是胆,既闯我门,何须回山,不如一身血肉养了世间万物,只遗一首级英魂归故里,便已足够。”
门人一听马上将喘着粗气的武当弟子和一地尸体拖了下去。
天女让人端来一杯咖啡,问:“怎么这么突然回来了?”
子音走上高台,坐到一张金椅上,“琉球去年的贡品有一套日式十二单衣,这几天入秋,刚想穿上那外袍,却找不到一副称心的耳坠。思来想去,留在门中有一副倒是配,就回来一趟了。”
天女见怪不怪,“我真的是服了你了。”
子音饮了口咖啡,皱了皱眉头,“太浓了,你又放了多少豆”
天女无奈,转头让人沏茶。
子音尝了口,“人参乌龙虽好,但也是腻了。半年前阿韦寄给我的都匀毛尖还不错,想着让她再寄点过来。”
天女娇媚一笑,“阿韦寄给你的可是足足两斤啊,我和木玉加起来也不过讨了半斤去。”
子音也不在意,随口一句:“赏人了。”
天女尴尬地笑了笑,拿起瓷杯喝了口咖啡。
“阿韦平时生活上丢三落四的,红刹心细,怎么把她调回来了。”
天女突然觉得口中的咖啡果然太浓了,浓到苦,“阿韦不是说了嘛,他们一行人在贵蜀一带寻人太久,怕已经打草惊蛇,我不是又重新派了一行人过去了嘛。放心吧,她再丢三落四就不能把自己丢了。”
子音一笑,望着天女,“是她说的,还是你说的。”
天女一怔,重重放下瓷杯,口气不快,“你今天怎么了,心情不好也不要拿我出气。”
子音敛了笑容,但也不怒,“我一向不想用自己人的血来浇洗晶兰,这你是知道的。”
天女身子一晃,心中大骇,知道再也瞒不住了,急忙道,“子音,阿韦毕竟没做什么伤害我们的事。”
突然,子音猛地一砸手上的茶杯,站了起来,一脸冰霜,怒道:“那么,他们说的是真的了!”
天女面色骤变。
子音仍是怒不可遏,“罔顾门规,大逆不道!天女,三韦疯,你也跟着她疯,怎么向门中人交待!”
天女一脸倦色,“她毕竟……”
“我知道她替你挡过刀,她欠我们的一条命,于你是还了,但于本尊和木玉,却还是欠着的!”
说罢,子音径直往殿外走去。
天女霍然起身,劝道:“子音!阿韦她毕竟和我们不一样。”
子音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生是门中人,死是门中鬼!”说罢稳步出殿。
天女跌坐回金椅中,招来贴身女婢绿萼,“派去护着三韦的一群人虽是我的亲信,但毕竟是门中人,估计已经有人向子音透露了。其他人我已经信不过了,你亲自入黔一趟,让他们……快滚吧!”
怪不得三韦半年来平平安安,无风无浪,原是天女一直派人照看着。
绿萼忍不住直言:“东尊大人,西尊大人的确……不值得再护,于情于理,都应请回门中。派去黔中的弟兄向北尊大人告密,也是大义。”
天女轻叹一声,“我当然知道,只是她这么容易回来就好了,我们四人,三韦看似随性,其实最为固执。那鲁班后人是她的命!情之复杂,哪容得下这么多道理,子音不懂,我却知道。上次我还她命,这次我还她谊,以后互不相欠,再不相帮!”
殿中金兽仍是香烟袅袅,一丝一缕就像断在大殿的英魂。
黔中深山的夜是静悄悄的,只是再远,远不过天涯;再偏,偏不过海角。
三韦一头冷汗坐了起身,尹俊被惊动,马上下床点了灯,扶着她,用衣袖帮她擦去脸上汗滴,柔声问道:“又做噩梦了?”
三韦抱了抱棉被,轻喘不语。
尹俊暖暖一笑,“都七个月了,一直不也没人寻来么。光是入山我们就入了两个时辰,我想除了野味,没人会找上门的。”
三韦摇摇头,仍不做声。
尹俊坐到床沿,抚了抚她的长发,“你真的不需要担心,鲁班一派早过惯这种日子,又不是头一回,但我们还不是一直香火不断,传到现在么。你真的放心不下,我明早便在屋外加固机关。”
三韦躺下,“算了,这梦做多了也习惯了,是我胡思乱想,快睡吧,困死了。”
尹俊吹熄了烛灯,躺下。
三韦睁开眸子,好像又看到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一大早,三韦哼着小歌,摆弄着尹俊做的缝纫机,只是怎么弄线都是一团糟,再也气不过,拿起剪刀一刀子下去,瞬间觉得世界简单清静了。
身后的尹俊刚好见到这一幕,扶着椅子笑到上气不接下气。
三韦一丢剪刀,“还笑!还笑!”
“好好好!不笑,都说了你不用管它了,只等风头一过,他们该寻到别处了,我带你翻山入藏,然后再建一间客栈,我们再过小日子。”
三韦撅了撅嘴,“人家想给你做件衣服嘛。”
尹俊瞅着布都还没织出来,哈哈大笑,“嗯,不急,不急……”
三韦翻了个白眼,重新抽出线,忽然双眼一眯,大喊一声:“尹哥,闪开!”
尹俊急忙后退,砰的一声,只见一个飞镖袭破陶瓶,将一张纸直插墙上。
三韦上前拔出飞镖,打开纸张,只见寥寥草草几个字——事情败露,北尊入黔,快逃!
三韦大骇,一手抓住尹俊,冲向门外“快走!”
还没出门,只听四下马蹄声大作,势如破竹,来势汹汹,踏碎了一山的安宁。当先二十多人手携弓弩,腾在半空踏枝而来,其中四人抬一莲榻,锦幔翻飞,榻上人影若隐若现。
奢绮如此,三韦知必是北尊子音无疑,心中惨然,若是木玉寻来,最坏不过双双被生擒回门,要杀要剐也是后话。子音一到,哪有不见血的,就怕还没回到南方,两人都已经去了半条命。
尹俊一看,扯住三韦,返身入屋,“从地道走!”
刚走几步,只见强弩之箭从四面八方袭来,击碎了屋内本就不多的物什。尹俊心一沉,眼睁睁看着开门机关被击碎,双目赤红一片。
还没来得及想何去何从,只听耳边爆破声轰轰四起,如天塌地陷、地裂山崩,尹俊马上抱住三韦将其摁倒在地,死死护着。
尹俊知道来人不善,有备而来,也定有不俗的机关能手在,一批火药狂轰滥炸,早就将屋外机关炸得七零八落。
待火器声歇,两人耳边还是嗡嗡作响,咳嗽不止,四下硝烟弥漫,一片混乱。
三韦刚扶着尹俊站起身来,突然听屋子发出如同裂帛之声。门外,二十多骑手已经赶来,四个连着锁链的大铁钩死死钩住小屋四角,四名骑士牵着锁链拍马反向而驰,屋子瞬间土崩瓦解。
三韦还没站稳便捉着尹俊跃门而出,刚踏出门身后便只剩一片废墟。
尹俊今天真算开了眼了,一波连一波,环环相扣,丝丝相锁,鬼魅门行事真如排山倒海,雷霆之势,分明不给人留半条后路。相比之下,三韦只把金老爷一人钉在墙上,实在是太善良了!
只见眼前迅速围上来至少五十人,内围弓弩手和火药队,后围骑兵,如铁桶般密不透风。来人皆是一身劲装,浑身煞气。
四人抬一莲榻破风而来,直落内围。莲榻重重一声落地,三韦的心也重重落了下去。
“三韦,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灰头土脸,狼狈至极!”一把不怒自威的女声自榻中传出。
锦幔被侍者撩起,尹俊只见一个华贵女子端坐在榻上,尖尖的下巴微抬,半眯着一双狐眼。尹俊觉得自己被一匹狐狼盯住,浑身不自在。
三韦只觉无颜相见,更是无言以对,只是挡在尹俊身前。突见红刹站在莲榻旁,目眦欲裂,喝到:“红刹!我平日待你不薄!”
红刹嗤笑一声,“西尊大人真有脸,若不是我察觉有异,上报北尊大人,怕是现在大人还在叛逃。”
子音朝着三韦道:“三韦,今日你插翅难飞,同是门中四尊,不要让我给你上枷锁,交人,随我回门。”
尹俊走上前,“我是不会将百虫门的机关告诉你的,死了这条心吧。”
子音一笑,“三韦果然慧眼识人,不错!”
三韦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胜算,“子音,姊妹一场,的确是我不义在先,但你为什么一定要将我往死路逼。”
“阿韦,说得对,一家人本来就该和和气气。既然是自家人,何必说两家话,替门中办事,开拓疆土,天经地义。尹当家,我还应该叫你一声妹夫!只要你松口,我马上以长姊身份给你们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何须像蛇鼠一般躲躲藏藏。”
尹俊看子音刚才的铁血手段,哪顾什么情分,一甩袖:“北尊,这声妹夫在下担当不起,小韦也已经脱离了你们这群心狠手辣的强盗!”
子音怒极反笑,“尹当家,刚刚一路入山来,满山茶田,本尊可是连片叶子都没摘,这声强盗本尊受之有愧。三韦,不是本尊不顾情面,而是尹当家不想要风光大婚,而想要风光大葬!”
三韦心知没有回旋的余地,一时计上心来。子音其实一向畏寒,每逢南方天气骤变,大碍没有,小病却不断。已是深秋,黔中高山天寒地冻,此时莲榻内暖炉燃香,还没入冬她已裹了一件绣花大裘。而且黔地本就是高原地带,只要仔细观察子音,便发现她的气息较平时重得多。如此一来,三韦马上知道她身体不适。
子音出剑精准,但是体力一直不及三韦,这种情况下,根本打不了持久战。
擒贼先擒王,三韦也顾不了了,率先发难,一扬长鞭直卷莲榻。
只听子音沉声一句“混账”,重重一拍雕花扶手,借力飞身出榻,一个旋身,一绣花大裘离身而出,如流星坠地,抵上鞭头。
两厢相撞,竟如金石相撞,三韦收鞭往后旋身卸力。一件裘衣,能到如斯地步,子音的内力不可小觑。
一件金贵的大裘被撕裂,洋洋洒洒飘落下来,子音已执一柄秋水宝剑欺身而上。
三韦一向擅用长鞭,虽长鞭可变奇门短兵器,也终是下策,遇到三脚猫还能应付,对上子音这种旗鼓相当的高手绝非好事。
转眼三韦便钢鞭飞舞,往后仰身擦地急退,就是不让子音近身。
子音低俯飞身急追,右手快速旋转长剑,剑气直震几里开外,地上沙石,树上未落的枯叶纷纷奔剑而去。
远观只见两人不过相差一个身位,一上一下,直线擦地而过,所过之处,寸草不生,飞尘四起。
待枯叶成群,子音一剑直指三韦,旋转着的枯叶纷纷利如飞镖铺天盖地往三韦扑去。三韦位于低处,退无可退,只好置之死地而后生,冒险飞身而上,钢鞭像疯了一样舞起来,砰砰之声不绝于耳,枯叶纷纷坠地粉碎。
然一直起身,三韦便对上了子音的长剑,刚来得及将树叶击落,便见子音已到跟前长剑一扫。
三韦鞭长莫及,只得再退。饶是退得再快,仍被剑气扫到,待落地稳住身子,三韦一摸左臂,已是一手湿润。
高手过招,尹俊看得心惊胆跳,“小韦!”
子音仍不停歇,直取三韦,“尹当家要是怜香惜玉,还不如松一松贵口!”
三韦知道硬拼拼不过子音,一鞭直劈子音,待子音躲开,已高跃离地,就是不和她对上。两人你追我赶,三韦不正面相碰,一会上天一会落地,想要拖垮子音的体力。
果然,拖了半柱香的时间,子音的攻势已经明显慢了下来。三韦一看时机已到,不再闪躲,使出浑身解数将钢鞭舞动,成败就看这一击!一时间只见鞭影缭乱,究竟哪条是鞭,哪条是影都分不出清。
直扑子音。
子音身影一滞,三韦感觉长鞭扫到什么东西了,不由大喜。
待鞭影消散,场中只剩了三韦一人,一地尘埃中赫然躺着一个精致的玛瑙耳坠子。
回首一看,子音已坐在莲榻之上,一手紧抓扶手,大口喘气,满脸戾气,而双耳上只剩右耳还坠着一颗玛瑙,左耳上空空如也。
子音一扬手,喝到:“放箭!杀了这个叛徒!”
尹俊一闪身挡在三韦面前,“那北尊就休想再得到机关图!”
鲁班后人自然不能死,子音止住弓弩手。
突然,咻的一声,三韦扑地而倒。
尹俊大惊回身,只见她臂上插着一柄飞刀。
子音斜了一眼身边的红刹,红刹躬身回道:“回北尊大人,刀上淬了麻药。”
子音不语,一声令下,门人冲上前将二人擒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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