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山亭后,三韦也知没有和谈的必要。一面差人遍寻鲁班后人,一面筹划运火器入黔。但运火器入黔难度太大,难免杀敌一万,自损八千。
可是寻人又谈何容易,一个月过后,仍是了无音讯。这段时间,三韦倒是闲得像狗一样,天天跑去和尹俊学戏。尹俊也是大为欢迎,两人常常东逛西逛,天南地北地聊,有时候一日不见,大家都浑身不爽。尹俊的客栈里有一批人,也是热衷西洋把戏的,见一姑娘天天找尹俊学戏,总免不了逗上一逗,“尹兄,什么时候摆酒啊?兄弟们好凑份子钱。”
每到这个时候,尹俊都笑骂道:“一边去!”
但是这样说着说着,好像说成了真的似的。三韦的日子过得说不上的舒畅,觉得那种腥风血雨的日子好像已经离自己有一段距离了。
只是,黑的白不了,假的真不了!戏再好也是戏,台上帘子一拉上,各回各家,各安各命。
一天,三韦找尹俊学戏,不小心一杯滚烫的开水全倒尹俊右手上了。三韦马上卷起尹俊袖口,只见尹俊手腕一柄斧头刺青赫赫生威。
三韦胸口如遭重锤,揪得差点透不过气来。所以说缘分啊,一个阴差阳错,果真妙不可言。有人缘分天定,佳偶天成,却也有人孽缘降世,爱而不成。
一下子说有事情都串起来了,尹俊父亲只身入黔,替金府建一珠光宝气阁,得到重金酬谢,才得以建了这客来客栈,落地生根。虽蒙面作业,金老爷不知建阁之人是尹父,但尹父一直对其心存感激,恰巧二人缘分未尽,成了至交。否则,若是金老爷在尹父建客栈之后才与尹父结识,又怎会送重金助其建客栈呢?那天尹俊一早就喝酒喝得迷糊了,说了不该说的话。
尹俊见三韦盯着腕上刺青看,也不避讳,“哈哈,族里的刺青,纪念先人的。”
三韦却不着调地问了一个问题,“如果有人花重金请你教他一出戏营生养家,后来他的仇家上门逼你解戏,性命攸关,你会解吗?”
尹俊神色一凛,“当然不解!人家营生的本领,我一旦解戏不就断人生计嘛。不仁不义,禽兽所为。小韦,你是不知道,我们族中一直非常看重这点,历代死守,即使豁出身家性命也是在所不惜的。”
尹俊后来说了什么,三韦也没听清,早知鲁班一派若是贪生怕死,出卖客人,哪有今时今日的名声。本来早就料到一抓到人,不下狠手是不行的。可是,寻不到的时候头疼,真寻到的时候心疼。
回房后,三韦头脑一片混乱,一面是尹俊的铁骨铮铮,一面又擦过天女的愕然、木玉的失望和子音的狠绝。翻来覆去,一夜无眠。
次日清晨,红刹一早进门来,“西尊大人,门中来信了,三尊都认为已经一个多月了,还是杳无音信,可能是在贵蜀一带寻人,我们眼下人手太少。问需不需要增派人手过来?”
三韦刚想说“不”,又怕门中生疑,“也好,但是黔中已经寻得差不多了,让人手到蜀中寻吧。”
红刹称是退下。
话一出口,三韦浑浑噩噩中惊出一身冷汗,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自己等同叛变啊!但是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如今骑虎难下,愈发心烦。
接下来又是一个月,寒冬早就过去了,春风拂面,三韦的心却比寒冬还要冰冷。整整一个月,三韦活在一种天人交战,万分纠结的状态之下,剪不断,理还乱,是苦愁,别有一般滋味在心头。
不料一天夜里,尹俊约三韦到河边赏月,一反手变出一条银链子。银饰在黔地表示着什么,三韦清楚得很。如今一来,尹俊弟兄们天天起哄的事也成真的。
三韦恍恍惚惚地接了银链子,还来不及欢喜,马上收到一封精致的信。以前瞧着印花烫金纸是赏心悦目,如今三韦只觉像催命符。
北尊子音处决了几个门中负责寻人的门徒,只当办事不力。子音信中直言,鲁班一派靠手艺过生活,三十年前给金府建阁的本钱怎样也差不多见底了。鲁班一派只要还在贵蜀一带,定然还有接生意,只要有接生意,就有线索,哪还需要查这么久!
眼下南方基本大定,黔中积雪消融,子音竟欲亲自入黔寻人。
三韦三魂马上去了六魄,找到尹俊,“你的戏讲究手快,都是精细活,你们一族还纹斧头相传,是不是祖传的。”
尹俊想着都是自己恋人了,也不隐瞒,“我们是鲁班后人,鲁班你知道吗?春秋时期机关大师……”
“哦,知道知道!好厉害啊,你现在还懂机关吗?”
“那是当然的,我也不时接几趟生意。”
三韦只觉得一片灰暗,只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眼下,子音准备入黔,自己躲躲藏藏,遮遮掩掩也过不了多久。尹俊这边其实根本就不经查,世人总说鲁班后人神龙见首不见尾,那是根本没人有必要去找。贵蜀一带有多大,需要建机关的人家能有多少?一查便牵出线索,之前门中人在贵蜀找了这么久毫无头绪,不过是被腕上一柄斧头这个噱头给带偏了轨道。自己从金老爷一人口中就得出这条信息了,子音的长剑下,多少富贵人家会护着一个毫无瓜葛的人啊!
三韦头痛欲裂,眼下最重要的是阻止子音入黔。她清楚得很,这件事谁都不能说,虽说四人是生死至交,但是门中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木玉知道了,是不会阻止的,但一定会告诉天女和子音;天女知道了,对尹俊是不会罢休的。而子音,若是因此失了百虫门,别说是尹俊,她对自己都可能不会罢休。
想来想去,她只得给天女修书一封,只道有事要自己一人在黔中处理,望子音推迟入黔。一封信没头没尾,不知所云,但三韦也是故弄玄虚,反正等天女回信追问,又能撑上一段时日。
只是千算万算,算不过命;东瞒西瞒,瞒不过人。
春风三月似剪刀,客来客栈来了一位面目靓丽,婀娜多姿的女子。三韦深夜一进门就见到天女端坐桌前,大惊:“我不是让你们不要过来吗?”
天女不愧为天女,一把嗓音千娇百媚,“我觉得你有事情必须面谈。”天女岂是池中之物,一颗七窍玲珑心早觉事情有异。
三韦立马知道是自己的信画蛇添足,四下查看。
天女叹一声气,“看来我没猜错,真出事情了。我一个人来,谁也不知道,你有什么事就告诉我吧。”
三韦苦闷已久,一个人早已扛到不堪重负。但是事关重大,怎敢轻言。
天女见她如此为难,也知事情比原想的棘手,“三韦,你我什么交情?开山立门之前,你还替我挡过刀,有什么事情,你会连我都信不过?”
三韦仍是不语。
天女也不催,一双琥珀般的眸子看着她,一个字——等!
烛火明明灭灭,三韦似下了狠心,“天妹,你我不分彼此,我曾替你挡刀,也望你今日替我保密啊。”一语毕,竟开始哽咽。
天女嚯一声站了起来,“究竟是什么事?”
三韦只得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听罢,天女在房中踱来踱去,秀眉堆成小丘,叹了几口气:“阿韦啊,你知道人,人不知道你,你可是把人家恩人钉墙上的!他怎么想?”
真是一针见血,入木三分!
三韦只道覆水难收,“这些以后再说!”
“以后再说?怎么说?你不要骗人骗己啊!不如劝他……”
“他是不可能说的。”
天女微怒,“那么,你这么做与叛变何异?你可对得起我们的姊妹情意,可对得起百千门徒的拳拳之心?他不愿不仁不义,你就愿不忠不义?”
“天妹,这事你不要管我啦!一条路,走到黑,我自己走,不怨天不怨地。情若能自控,又何谓情。若你们苦苦相逼,”说罢一把匕首抵上自己喉头,“我也只能以死谢罪。”
天女一把抱住三韦,急道:“阿韦啊,你这是干什么?但即使是我作罢,也不见得子音和木玉作罢。”
三韦一听知道天女已经有所松动,扶住天女双肩:“你也不必难做,只需说我叛逃,各种瓜葛,任由他人来查。我连身边红刹都瞒住了,他们不会知道的!我马上和尹俊入山,黔地高山林立,门中都不是黔中人,想找也不容易。一旦入山,我再不说自己是鬼魅门之人,恩恩怨怨,来世再算!”
一席话毕,三韦一双大眼睛泪光闪烁,一脸希冀望着天女。
天女一言不发。
三韦心急如焚,按着她双肩晃了起来,“天妹!天妹!”泪水如泉涌而出,触目惊心。
天女按住疯狂的三韦,“阿韦,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要想清楚。”
三韦大喜,“我知道,人生在世,能得几回。我会感激你一辈子的。”
天女闭目叹气,“你也不必谢我,一旦脱离门中,不仅门中人会寻你,你的仇家也会寻你,到时候落个四面楚歌,只怕你还会怨我。我不能多留,门中迟则生变,恐人起疑,我今晚就要走。趁我心软未改变主意,你们快走吧。”
三韦会意,马上出门直闯尹宅,待要关上房门时,房内已无天女身影。
尹宅一片安谧,尹俊放下手中的书,刚想歇下。突听一声巨响,自己魂牵梦绕的女子破门而入,顿时惊愕不已。
三韦跑上前一把捉住尹俊的手臂,“快收拾一下,马上走。”
尹俊像一尊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半晌才道:“小韦,怎么了?话说清楚点。”
三韦也顾不得了,“鬼魅门到处寻你,快找上门了!”
尹俊只当她在客栈听人胡扯听多了,不由好笑,“我一个开客栈的,和鬼魅门八竿子打不上关系。堂堂鬼魅门难道还稀罕一间客栈?”
“你是鲁班后人!”三韦想了想,吐出几个字,“金府,百虫门!”
没头没脑几个字,尹俊却是听懂了,脸色巨变,几步走到桌前,双手握着桌上果盆用力一旋,靠床的墙上一小部分凸了起来,往左移动,随机里面现出了一个正正方方的小架子。尹俊一把拿起架子上的包袱,拉着三韦,“走,去马厩!”
两人各骑一匹良驹,向城外飞奔而去,速度之快,只余一地飞沙。
行至郊外,只听一阵混乱,二十多人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马儿受惊,尹俊和三韦不得急忙勒住缰绳,三韦已是心惊肉跳,万万想不到门中人这么快寻来,只差仰天长啸,天女!你暗算我!
尹俊心中一片凄然,勒着粗麻缰绳的手鲜血淋漓,“小韦,想不到我竟然连累了你。鬼魅门的目标是我,若有机会,你快纵马入山!”
三韦拼命稳住座下四下乱动的马,心如受钝刀割磨,竟发现无言以对。
这边一对苦命鸳鸯哀哀戚戚,那边却只听一把如黄鹂出谷,还略显稚嫩的声音大笑起来:“哈哈哈!死贱人,姑奶奶从翠山亭跟你跟到现在,终于逮到你落单啦!我倒要瞧瞧,你一个人,我二十几人,我看你怎么跑!还不快快跪地求饶?”
三韦一双眼睛愣得眨都不会眨了,神经都还没反应过来。
倒是尹俊发应过来,大吃一惊,惊疑不定,却也舒下半颗心来,无论如何都要比遇到鬼魅门好。他问:“百虫门谭眉?谭小姐,我和谭门主虽有几面薄缘,但说过的话加起来不够十句,你为何这么大张旗鼓地拦尹某的马,若是尹某未婚妻多有得罪,日后我定……”
“屁!鬼才大半夜拦你的马,”柳眉最受不得这种冗长的话,破口喝到:“不过念在你认识我爹,你闪一边去,免得刀剑无眼剁了你。今日本小姐找的是你这贱人!”
柳眉细眉如剑锋一扬,一手指着三韦,喝到:“鬼魅三韦!”
风细细,尹俊只觉万籁俱静,一片虚空,整个人如遭雷轰,浑身一热,竟出了汗。一阵夜风扫落叶,热汗瞬间成了一身冷汗,渗到四肢百骸,全身如置冰窖。扭过头,定定看着自己身边的佳人。
三韦喘着气,盯着天边那轮月儿,明晃晃刺到眼睛想流泪。还是天女先见——“以后再说?怎么说?”是啊,怕是没以后了。
这边,柳眉一个跃起,冲尹俊喊了一声:“闪开!”右手伸入衣囊中。
三韦知道柳眉要放毒虫了,一踩马镫,飞身跃起,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一条钢鞭卷起地上乱石,直扫柳眉!
一切变故只在弹指之间,电光火石,只听柳眉一声惨叫,直坠地上,右手尤在衣囊中,只是鲜血淋漓,怕是废了!
那时迟那时快,二十几人各持武器,直取三韦。
三韦一击后落回马背,引马上前,将一地战火带离了尹俊身旁。
一马当先,势不可挡,三韦转眼便冲倒了几人。然只听马儿长嘶悲鸣,裂人心肺,重重跪于地上,前肢居然已被削去。
三韦早已弃马而起,长鞭抢地,借力而起。底下一人被钢鞭直劈,裂成两半,另外几个人受鞭风波及,也是倒地不起,生死不知。
余下十几人马上和三韦缠斗在一起。三韦不胜其烦,心神不定,只求速战速决,当先冲向几步前的大树,脚下生风,踏树干而上,一个旋身,双脚绞住树干,俯身扫出一鞭。紧追身后的人避之不及,一下子折了大半。后面的六七个趁长鞭未收,踩着同伴的尸体跃上树中与三韦近身相斗。
三韦被困在树中脱不了身,树中枝桠太多,加之众人瞧出了钢鞭的短处,贴身向搏,如此一来,钢鞭竟施展不开。
三韦一抖手,钢鞭收回,卷成几圈缠在自己臂上,右手反执鞭柄,一晃,鞭柄居然银晃晃地生出一把匕首长的锋刃,一柄钢鞭瞬间成了一把奇门短兵器。
众人震惊,飞身急退,不料困在树上,一下子也是施展不开,转眼就成尸体。真是眨眼间便形势逆转,大出所料。
一群安歇的雀儿早已大受惊动,争先恐后群飞而起,飞到现在越来越多,只觉遮天蔽日、昏天暗地、飞沙走石,趁着荒郊月夜,有如恶鬼过境!
底下的柳眉见大势已去,一把翠嗓都快扯破了:“蠢货!别打!快走,快走!”
树上几人也不想再送死,跳树而下,捞起柳眉逃也似的跑了。
三韦也没有再追,自大树跃下,收了鞭。只是,刀可归鞘,鞭可回袖,弓可返匣,人不可归家。一身血,就如她的杀孽,洗不去,刷不掉。
不远处,尹俊已下了马,褪去了平时一身嬉皮哈脸的模样,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眸中似是震惊,又似是悲哀。
待三韦走近了,尹俊艰难地扯了一下嘴皮,“怎么?西尊大人,是来擒我回门的。”
三韦用手顺了一头乱发,哽咽道:“我是来和你一起逃的。”
尹俊不语。
三韦一双大眼睛再也困不住泪,嘶喊道:“尹俊!我要是要捉你,早捉了!为了你,我背叛了所有人,明天一早,我一样会被鬼魅门追杀,一样会死无葬身之地!”
尹俊双目湿润:“我从未想过你会是下手这么歹毒的人。”
三韦闭目,知道尹俊过不了这个坎,三尊的面容再次出现在脑海中,心痛不已,径直向前走,“这个我无话可说,你走吧,我回去。”
刚擦过尹俊身侧,手臂突然被紧紧握住,尹俊的力气很大,就像他自己也是拼尽了一身力气说出这番话:“此一去,定是亡命天涯,无处安家,绝无如今的锦衣玉食。但是我尹俊顶天男儿,也定不会饿死妻儿。”
“小韦,你想清楚。”
三韦豁然转身,一脸泪痕,又哭又笑,“我一直不是个活得很清楚的人,你清楚就行了。
尹俊挑了挑嘴角,利落地翻身上马,右手伸向三韦,“来,上马!”
三韦一手握住,飞身上马,马儿长吁一声,飞奔而去。渐渐地,消融在无边的黑暗里。
只要一起,天涯之大,何处不为家。
(https://www.tbxsvv.cc/html/64/64830/3378263.html)
1秒记住官术网网:www.tbxsw.com.tbxsvv.cc.tbxsvv.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