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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大人驾临蔽府,有失远迎!”沙野小步快走,来迎龙瑜。”“沙大人不必客气,沙府对龙瑜有再造之恩,龙瑜怎敢要沙大人出门相迎呢!”“龙大人先进府坐吧。沙永!看上茶。”龙瑜升官之后,沙野看他的脸色着实变了不少。他笑嘻嘻道:“龙大人为何事而来?”“龙瑜专程为寻找青玉瓷之事前来。”“龙大人遇到难处了?”“没有,不过到如今青玉瓷也不曾再发光,只恐已有人将它取走。咱们要找到青玉瓷,只怕难于上青天。——不过我已奏明皇上,明日便将青玉瓷假身请到沙府来。”“这——这青玉瓷在宫中自有禁军守卫,万无一失,为何要请到沙府来?这万一出了差错,不是你我担当得起的呀!”
“大人可知道要寻觅东西,这世上何种人最擅长?”沙野稍作思忖:“捕快?”“非也。这世上最擅长寻觅的,乃是盗贼。”沙野想到龙瑜方才提起将青玉瓷请到沙府一事,不由得心底一颤,倒吸一口凉气。“沙大人莫慌,龙瑜并不是要让青玉瓷被盗去,只是想利用青玉瓷捉一个人。”“捉贼让官府去办便是了,何须冒这么大的风险?”“此贼非比寻常,官府拿不到他。”沙野瞪大眼珠,咧着嘴巴:“你指的莫不是——”“不错,正是江洋大盗——江月风。”“哎哟喂!无缘无故捉他做什么?要是捉不成,反被他盗了青玉瓷,你我性命不保啊!”“沙大人。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会去做这件事情,也更不会把沙府上千条人命攥在我一人手中。”“可你与江月风并无恩怨瓜葛,捉他做什么?”
“想在庐州找一件瓷器并非易事。我思来想去,寻觅合适的人选,也只想到江月风了。”“唉……罢了罢了!算我沙野倒霉,这条命啊,就悬在您龙大人的裤腰带上了!”龙瑜打趣道:“哈哈!沙大人放心,龙瑜成竹在胸。就算失败了,也绝不会牵连到沙府。”
翌日,龙瑜大肆声张,请赵竑调动禁军卫队护送瓷器前往沙府。一时间,临安市上万炮齐鸣,锣鼓喧天。
沙府内布置完毕。侍卫们办成佣人的样子,在府里干着活计。一连过了数日,府里未有多大动静。直到这一夜,星月全都画了黑脸,藏在云后不肯相见。龙瑜走到伪装的佣人身旁:“你们小心一点,风吹起来了。”风送夜色过来,吹得人心慎慎的。“蜡烛怎么被吹灭了,快去那里点上。”“哎。”
屋顶上被揭开一块瓦片。天上没有星辰,从屋内看天宇一片漆黑,没有异样。龙瑜匍匐在远处屋梁上不动声色,静静地望着。沙野放下手中的书卷,打了个呵欠。他手边放着一只木椟,做工精细考究,谁都猜得出那是装着青玉瓷的木椟。他走到门边,推开门望四下无人,把门给栓了。他又打开木椟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把它锁到橱柜中。龙瑜没来得及分辨,一个瘦长的身影已经蹲在屋梁上。
江月风从屋顶悬了一根绳子,猴儿一般梭下去。只是“咯噔”一声,柜子就被他撬开了。突然,屋外火光冲天,众人吵嚷着抓贼。江月风不知是何时被察觉的,却并不惊慌。他将木椟夹在臂下,纵身一跃,踏着桌椅,攀着房梁,两三步蹿上屋顶逃走了。他回头望一眼惊醒的沙野和手足无措的众人,笑骂一声蠢货,扬长而去。府内顿时喊声震天,众人呼喊着捉贼。
龙瑜按兵不动,趴在屋顶上,看着他从眼前风一般闪过。‘果真名不虚传,像风一样快。不过没有脑子动得快,还是得栽在我龙瑜的手上!’
江月风行出五里多,坐在寒风凛冽的宫殿上歇息。‘这是?’他看到木椟中流出沙子,忙将木椟打开——里面净是黄沙。他从未被如此戏耍,一怒之下,砸了木椟,重返沙府。
他趴在屋顶上听着屋内人的议论。“我就知道今夜必有人来盗取,故早做防范。这盗贼果然蠢笨,偷走了一盒子黄沙。哈哈!”“老爷还是要多加小心,那贼人若是知道了木椟里装的不是青玉瓷,必会再次前来盗取。”“他断不敢返回沙府!方才我动用沙府工地一千壮汉,声势浩荡擒拿那贼人,那毛贼受了惊吓,哪里还敢回来!”“无论如何,还请老爷小心保管。”“放心吧,我都……”沙野对沙永耳语几句,用手指了指卧铺底下。“既是这样,那我便放心了,老爷早些歇息吧,我先回房了。”
沙野灭了灯,屋里黑压压的。江月风悄悄潜下去,一个跟头滚入沙野床下。床下的石砖有拼接的痕迹。他轻轻取出一块石砖,里面正藏着装青玉瓷的木椟。江月风打开看了,确认过后,准备飞上屋顶离开。起身之时,他突然改了注意。“沙野,你既戏弄于我,笑我是蠢贼,那我今日就让你这蠢官,气得肝胆俱裂。”江月风取下门闩,将木门敞开,站在门槛外大喝一声:“沙野!青玉瓷江爷爷笑纳了!哈哈哈!”沙野从睡梦中惊醒,大呼捉贼。“想捉你江爷爷,下辈子吧!”
龙瑜已注视好久了,在江月风疾步飞上屋顶的那一刹,站起身来大喊一声:“放!”
数十只箭矢拖着麻绳,“咻咻”地飞来,牢牢扎在墙壁上。江月风如同一只小燕雀,被龙瑜编织的巨大的捕猎网猎住了。下人们一拥而上,擒住江月风。他想要挣脱,不料这些下人力气如此巨大,叫他毫无反抗之力。
“哈哈哈!龙大人果然厉害,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天下第一盗’给擒了!”“大人谬赞,是他太过疏忽而已。”“既然擒住了他,那我就连夜将青玉瓷送回宫中去。至于这贼人,就交给龙大人处置了。”龙瑜掏出一块玉佩:“禁军听令!”“在!”数百下人着装的禁军立刻下跪。“护送沙大人进宫!”“是!”
龙瑜把江月风带回龙府,将他带进自己的寝屋,请他坐了,替他解了缚。
“若若,替我温壶酒吧。”“好,夜来转寒,我温壶茶给你暖暖身子。”
江月风身材瘦若,桃眼蚕眉,玉面薄唇。他的发髻忽然松落,那根碧玉的簪子便“叮铃铃”坠在地上。“为何要解开绳索?”他用幽冷的目光看着龙瑜。“你是客人,自然应受客礼。”“从不曾听过给客人行缚礼的。”“不缚你,你又怎肯委身我这破漏的龙府,与我对面而谈呢?”龙若若端上来一壶茶,向他行个礼。江月风只看她一眼,并不回礼。
龙瑜替他斟满一杯,又替自己倒了一杯。江月风看着杯中蒸出的热气,笑道:“你没有武功底子,不是我的对手,你可——留不住我。”他语气中带有轻蔑之意。“这里只有我兄妹二人。你若是想走,杀了我,破门而出,没有人拦得了你。”他凝视龙瑜片刻,道:“呵!看来你们有事求我。”“不错,我们想请你找一样东西。”“找什么?”“青玉瓷。”“青玉瓷?!方才不是被你们送回宫里了么?”“刚刚那一只,是我们捏造出来的赝品,真尊尚未找到。”“我为何要帮你们?”“为了你我的志向。”“志向?笑话!你是官,我是贼,你要与我做一丘之貉么?”江月风戏谑道。“我查过你做的案子,你并不曾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你只是盗那些有钱人珠宝去救济穷苦百姓。你有志向拯救世人,我也有改变众生命运的志向,你我自然是同道中人。”“我为何要信你?”龙瑜走到床头,取下一把悬挂着的剑,放到江月风面前。江月风拉开剑鞘,一股金黄的光照射出来:“湛卢!”“不错,正是湛卢。”“你们是何人?为何持有此剑?”“既然我们拥有湛卢,你应该猜到我们是何人。”
“江月风,我知道你做一个侠盗是为了救济那些身陷疾苦的百姓,可一人之力始终淡薄,不如跟我们一起去襄阳,实现咱们的宏图大志。”他心中开始有些触动。龙瑜聪明得很,明白他始终是个盗贼:“找到了青玉瓷,皇上赏赐的万两黄金,全都归你。”
江月风思忖许久,道:“湛卢者,剑中佛。精忠岳飞,竟落得枉死风波……也罢,也罢!我随你们去!”“既是这样,以后便是同道兄弟。若若,这茶凉了,替我换些酒来吧!”“上次你只吃了两壶酒,就跑去殿下那里闹事,这次还想去哪儿闹?”“今日不闹,不闹!这是来了上客,才请你温酒呐,快快去吧!”“看来在山上听的师父的那些教诲,你全忘得一干二净了。——好,好,给你温就是了,只准吃一壶,不准多!”
“哈哈!这位姑娘不仅生得标致,对你也是服服帖帖,真是好福气呐!”“我可消受不了这般福气。她是舍妹,唤作龙若若。”“还没请教你的姓名。”“我单名瑜,周瑜的瑜。”
“我有一疑问,还请龙瑜兄弟替我解答。”“什么疑问?”“为何我头次去沙府的时候,你不拿住我?”龙瑜笑笑:“你可是赫赫有名的江洋大盗,这么容易就捉住你的话,你也配不上这名号了。第一次让众人喊叫着捉你,以及沙老爷和下人的谈话,都是故意让你听到,信以为真。等你误以为他们掉以轻心的时候,再来偷取青玉瓷,就会放松警惕了。因为你已知道他们放松了戒备,所以才敢推门走出来,而不是飞上屋顶。”“一时疏忽,我竟栽在你手上。兵法之道,却被你用来擒我。”“败于敌手,以为据上;伺敌既怠,然后歼之。”“哈哈哈!龙瑜兄弟外有湛卢傍身,内有兵法相助,何须我区区一个贼人!”“我一人再有本事,也不能上九天揽月,入四海捉鳖,没有你助我,寻青玉瓷谈何容易。”“呵呵!没想到我江月风也有与官为伍的一日。”
“对了,我也有一件事要问你。”“你说。”“七年前,你可来过沙府?”“不曾去过。怎么?沙府里少了什么珍贵的东西?”“七年前,沙野他爹,已经烧出了青玉瓷。不过当晚狂风大作,他爹暴毙而亡,青玉瓷也不知所踪。”“这样说的话,那次便是恶兆。”“你也知道这些事?”“这世上有谁不知道青玉瓷,希望咱们找到的那只,兆福。”
二人喝了些酒,暖了身子,聊到夜半散了。
2
庐州城外两百里,地上杂草探不出一只头,到处是腐臭的野禽。马儿耷拉着脑袋,蹄子软弱,吃了泻药一般乏力。
赵竑在营帐内挑着青色的灯盏查看襄阳地图。“大哥,咱们明日便可进庐州城了。”“进城做什么?父皇不是将寻找青玉瓷的任务委托龙瑜了么。”岳子羊在蒲团上坐下,道:“大哥你真能信得过他?咱们与他相识不过——不过十个月。上次皇上深夜召见他,对他很是器重。我只怕你养虎为患,活生生抬出第二个史弥远来。”赵竑并不为他的话所动摇,笑道:“你何时也学会搬弄口舌了?”“岳子羊见他不信自己,急了,道:“大哥你莫要不听我这逆耳忠言!我知道龙瑜帮你废除了婚事,他有能耐。可他给你灌的那些迷汤,你怎能闭着眼睛全喝下去?他满嘴胡言地说什么命,说什么要改变世人的命运。他当自己是什么人?救世主么?他要替百姓翻身,不是要叫他们造反么?你看那刘玄德,白手起家,就是得了人心,才能占得半壁江山。我看龙瑜充其量,就是想做第二个黄巢!”
“你说不无道理,其实我也早有打算。我想将他妹妹留在我军营里,我想他总不至于为了一只瓷器,抛了他妹妹的性命。”“他若真有歹心,为了名利,什么事做不出来?别说是他的亲妹妹,亲娘他也杀得!——我看不如让我随着他们一同去,他若想私吞青玉瓷,我就把他就地正法了!”“这样也好,庐州盗匪猖獗,大军贸然进城,只怕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到时候你们几个人一起前去,可以互相照应。”“我听说他把尉迟拔弩也带在了身边,说不定拔弩比大哥你着他的道更深,要为了他卖命呢!”“何止!你可知道他在临安活捉了江月风,此行也带上了他呢!”赵竑语气里带有赞叹。“那大哥你还让他们去庐州?!这一盗、一匪、一军阀,他怎能把青玉瓷交到咱们手上?”“这不是派了你去了嘛!论功夫,他们三人都不是你的对手。”“三个臭皮匠还能顶得一个诸葛孔明呢!不过话说回来,倘若龙瑜真的有异心,我可当即把他宰了,到时候大哥可莫要怨我,无端地杀你一名爱将。”
龙瑜正与江月风弈棋,赵竑拨开帘帐走进来。“太子殿下。”“不必多礼。此处向北五十里便是庐州城了,你收拾收拾包裹,明日便起程吧。”“殿下想得周到。大军既不能进驻庐州,就让我暗中查访青玉瓷的踪迹吧。”“若若身子骨虚弱,让她留在我身边吧,这样你也无后顾之忧。”龙瑜误会了他的意图,笑道:“殿下决断。”“这是我的腰佩,拿它可以入城,也可去官府借宿。——我让子羊跟你们一同前去,有他在,多一份照应。”“殿下,雨蝶也想随我前去,不知殿下是否准许?”“呵呵!雨蝶什么时候容我做过主了?她要去便随她去吧,不过你可要当心着,别让她少了一根毫毛,不然我可拿你是问!”“谢殿下!”
卯时,龙瑜拉起熟睡中的沙雨蝶。她支了两声,佯装醒来,等龙瑜出了门,又蒙头大睡。龙瑜以为她起身了,出门去,谁知回来时,沙雨蝶还懒懒裹在被窝里。龙瑜掀开被子,她的鼻翼微微颤动,发出嗡嗡的声响。他看她那困酣娇眼,欲开还闭的样子,轻轻笑了。
龙若若早已起身,候在军营外,见到龙瑜时,将手里捧着的一只重鸣蟾交给了他。龙瑜道别。她伫立凝望他的背影,有些心酸不舍。
一行五人,半日至庐州。庐州不复往日繁华,街道上堆积的尘土掩埋着青砖,路旁的人家紧闭着门槛。鄙陋飘摇的老木屋凝视着陌生的面孔,诉说着时间踏过的荒凉。一只花黄的影子从眼前略过,岳子羊本能地去捉玉麟棍。“紧张什么?一只野猫罢了。”龙瑜笑笑。“我嗅到了杀气。”岳子羊目光凶狠,朝四周张望。“可能是屋子里还有幸存的人家。他们呐,一定是躲在屋子里,两眼发白,目露凶光朝你看呢!”“快别讲了!”沙雨蝶赶忙制止他。“呵!雨蝶怕了。”
“龙瑜,去官府借宿吗?”“当然了,这地段还太过荒凉,官府离这里应该还有段路程。咱们加紧脚步吧。”“咱们还是别去官府了。”江月风指着一座山头,“你们看那座山头,那座寺庙唤作‘净尘寺’,咱们可以去那儿借宿。”龙瑜诧异道:“为何去寺庙?这里不是有县衙吗?我们也是当官的,可以去借宿呀。”“哼!县衙?我在庐州待过一阵子,这里盗贼猖獗,官府那些人早就和强盗们狼狈为奸了!”“那去开福寺还要多久?”“一个时辰就到了。”江月风指着一座山峦。“又要攀山。”沙雨蝶抱怨道。
大蜀山。寺外一个年轻和尚执着扫帚,轻扫砖上土尘。“小师傅,我们五人想借宿一宿,烦请通报主持。”小和尚双手合十,行了一个礼,进寺去了。
“为何这座寺庙没有遭受盗贼的侵扰呢?还有那儿,你们看那儿。”岳子羊指着对面一座山峰,“那儿竟有一座官邸,难不成是哪个达官贵人的避暑山庄?”“不,那不是官邸,是座山寨。”“山寨?哪有这般模样的山寨!”“那山寨叫做‘白莲寨’,寨主唤作庄白莲。我见过他三两次,都是身着白衣,手持一把玉扇,貌似是个书生。我听人言,庄白莲为人正直,组织了两千多号人,在对面那山头躲避人世纷争。他经常来这座寺庙烧香,故其他盗贼不敢前来作乱。”龙瑜打趣道:“看来是个失意书生,考不取功名,只能落草为寇。”“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人!早知道有这样的好去处,我就离开皇宫,来投奔他了!”“那小姐岂不成了压寨夫人了,哈哈哈!”尉迟拔弩一番话引得哄堂大笑。
方丈给五人安排了住房。用过斋饭之后,龙瑜在寺庙里到处转着。走到僧人们诵经的庙宇,龙瑜驻足聆听。方丈见了屋外闭目沉思的龙瑜,便邀他进来。“老衲见施主聆听佛法,必是有心向善,何不与我等同坐这蒲团之上,悟如来妙法真谛。”龙瑜听这一番话,回想起在子灵寺日日吃斋念佛的日子,便就一蒲团坐了,在大慈大悲的佛祖金身前打坐,诵起了《金刚经》。
一道白光盘旋在龙瑜的顶轮之上,攒聚成火焰之状。那火焰之中走出一个人来,他吻了龙瑜的额头。龙瑜感觉浑身充满着力量,一种源源不断地在肌肤上跃动的能量。一切在他的意识中化为微小的力量,他自身也化为一股能量,融入万物之中。他看见自己身处万物之中,无处不是他,无处不是光明。那人又出现在龙瑜面前,龙瑜看得清他,他是如来佛祖,是师父描述的慈悲的模样。他与他对视着,他感到自己与佛祖没有差异,他就是佛祖,他正看着自己。龙瑜忽然失口叫出声来,他眼前的佛祖正化身成不动明王,要来惩戒他。他发现自己的身子被一根铁索捆着,动弹不得。不动明王生得三面六臂,全身靛蓝之色,目中燃赤色火光,手中持三尺银剑。明王大喝一声:“龙瑜,你可知罪?!”这一声喝得天地撼动,山峦崩塌。龙瑜忽然和那佛祖分离开来,清楚地察觉到了自己和佛祖拥有不同的身体和意志。他吞吞吐吐道:“我有……什么……罪?我没有罪!”“你为了杀人业!”“不!我杀的不是人!那三个——那三个他们都是死囚,是畜生!该堕入畜生道的人!我虽然结果了他们的性命,但这不是我的业!是他们命该如此,不该怪罪于我!”“荒谬!好,我暂且不追究这三人之死,那扬州千万人之死你又如何解释?”“扬州我并没有杀过人!”“千万金兵皆死于火牛阵之下,你胆敢说他们不是你杀的?!”龙瑜理屈,急中生智辩解道:“我……是为了天下苍生才这么做的!要想天下真正太平,他们应该为此献出生命,他们死得不冤枉!”“还敢狡辩!”不动明王大喝一声,前来取龙瑜性命。
龙瑜挥手乱打一通,双脚拼命踹蹬。“不要!不要!我是为了天下苍生!”
方丈见此情景,令几个僧人上前按住他。“施主!施主快醒醒!”龙瑜缓过神来,睁眼望着四周惊愕的僧人们,全然不觉自己一身的冷汗。他颤抖道:“我……我……”“施主不要紧便罢。贫僧见施主身上散发着妖魅之气,便让施主诵读佛经,以压制邪气。却不曾想,在施主身上观见了不动明王,施主应是被明王的戒了。”“可我方才明明看见的是佛祖,和我生得一模一样的佛祖!”“佛祖和明王在施主身上并存,是施主善恶并存,还望施主早日净除恶性。”龙瑜擦去额上的汗珠:“多谢方丈指点。在下日里赶路太累,先回房歇息了。”
龙瑜清楚地看到那明王的长相,是在天牢里杀死的那三兄弟中的大哥的模样。他左右肩各长着一只面貌狰狞的头颅,是他两个弟弟的头颅。他们三人轮番咆哮,对着龙瑜单薄的血肉之躯咆哮。他们要龙瑜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龙瑜胆战心惊,不敢再去想那明王的面貌。他坐到床边,喝着一杯茶压惊。热腾腾的茶水中冒出一股浓雾,在龙瑜的瞳孔前旋转上升,将一片眩晕空白带入他的脑袋。
“小龙,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苍白的?病了么?”“没——没有,这些天赶了太多路,水土不服,胃里有些不舒服。”“可是我不会——我去问方丈讨些药吧!”“不必!不必劳烦他,你随我上山走走吧。这山上药草多,随手摘两颗便能治病。”
龙瑜与沙雨蝶在山间走着,迎着柔煦的暖阳,身上出了一层薄汗。龙瑜心思全在刚才那件事上,他在思索方丈的话。他觉得方丈所说的恶便是自己杀人的罪过,如果这可以被称作恶。至于善,可能是自己拯救世人的理想。可这理想偏偏不能叫他像一个大圣人一样活着,讲经论道。要实现这理想,他必先身居高位,而身居高位之前,总要有人用血肉为他奠基,何况是三具恶贯满盈的血肉。他徘徊在这两者之间,下不得决定。他想若是师父在身边就好了,师父一定会指给他一条道路。不过师父说过师法自然,既然师父不在身边,那就向自然寻求答案吧!他俩找到一处溪水,龙瑜把外衣脱了,递给雨蝶,盘腿坐在溪边。鸟语啁啾,溪水泠泠,万物的灵气凝聚在他周围。他像鸟儿发问,鸟儿说春日正浓,没有死亡,万物要生;他向溪水发问,溪水说时间是假的,天人合一就没有疑问;他向土地发问,土地说你我是一体,我知道你,你都知道。他继续向土地深处发掘,有一股暖流涌遍他的身体,这力量难以名状。他还记得在临安那老头子告诉他的话,大地就是孕育万物的。他的心脏和母亲一起跳动着,这就是那股力量,是生命萌蘖的力量。龙瑜追寻那心跳的来源,他的意识变得模糊,眼前出现一张画卷,画卷中有一条无尽延伸的金色隧道,四周是皱褶的墙壁,壁上长出璀璨的图画,画里站着漆黑战袍的武士和形状不明的云彩。这隧道似一条血管,其中充斥的是时间长流。龙瑜向源头漫溯,看到了一颗搏动的心脏——青玉瓷!
龙瑜召集众人,沿着陡峭山路攀了两个时辰,一簇红彤彤的火球从远方颤抖着升起,万物沐浴在光辉之中。“咱们都爬到顶了,你说的隧道到底在哪儿呀?”众人眼前是一片光秃秃的崖壁。龙瑜对着璀璨的日光闭上双目,许多印象在这时敲击他的脑袋,它们跌打碰撞,争相涌现。他蓦地睁开眼睛,张开双臂倒下去。四人慌忙搭救。尉迟拔弩一把抓住龙瑜的手臂,道:“龙兄弟!你这是要吓死俺呀!”“哈哈!果然在这里!果然在这里!”“杀头鬼!你吓死我了!”沙雨蝶狠狠地骂他。只见龙瑜用悬空的手抓住长在崖壁上的枯树,晃动身子跃进眼前漆黑的洞穴。地面太滑,他摔了一跤,压着了重鸣蟾,叫它惨叫一声。“你们快下来!快下来!”江月风纵身一跃,踩在树干上,稳稳走进去。岳子羊让沙雨蝶从身后搂住自己,慢慢踩着岩壁爬下去。尉迟拔弩一探脚,就踩了进去。
洞内有湿滑的台阶往下蔓延,台阶上长满墨绿的青苔。岳子羊从包袱里摸出一支蜡烛,走了一会儿并不熄灭,于是带领大伙儿继续前行。“别动!那儿有人。”他轻声说道。前方黑漆漆一片,定睛一看,不远处有两只闪光的眼珠在眨动。“人眼不会发光,可能是禽兽吧。”
走近了,看见一道石门,石门上嵌着两颗夜明珠。龙瑜接过岳子羊手中的蜡烛,细细观察那石门上的纹路。他退后一步看,发现是一只雕凿的龙头,用夜明珠镶了眼睛。那夜明珠闪了一下,石门开始抖动,一阵灰尘落下来,扑了众人一身。
“你来了。”龙瑜转头看看,没有人跟他说话。“等了你好久了。”“谁跟我说话?”他转过身来。“谁跟你说话了?”沙雨蝶打趣他,“你看你胆子这么小,还非要进这洞里来。”“我是听到有人跟我说话了呀!”“没有,你还是想想怎么把这门打开吧。”龙瑜抬头看了一圈,并没有人藏匿着。
“一百多年了,你终于来了!等得我太苦了!”一个人形的魂魄从龙头上钻出来,穿过龙瑜的身子就不见了。
地面一阵颤抖,石门悠悠升起。众人敛着呼吸等待,仿佛洞内就藏着他们期待已久的青玉瓷。这回叫众人失望了,门的另一边没有青玉瓷的身影,只有一条幽暗冗长的长廊般的隧道。岳子羊把蜡烛分给众人,叫他们能看见墙壁上各式各样的图画。龙瑜照见两条交缠的蛇,盘在一个婴儿的脊梁之上;沙雨蝶照见一个头上套着水缸,脚底踩着星星的人;江月风照见正在打坐的仙人;岳子羊照见一个圆盘,穿梭在云雾之间;尉迟拔弩照见一个身材魁梧,长着尾巴,在地上爬行着的绿色的人。“这些我都在梦中见过。”“骗人吧!”“骗你做什么?我真的见过!简直如出一辙!”龙瑜惊叹道。又走了一段路,画壁变成金光灿灿的,上面有老子、庄周、佛陀的画像。再往前面延伸,出现了沙野在临安见到的青玉瓷上的场景。蓝蝶绕着穿白衣的姑娘飞舞,青翠的竹子交相掩翳,仿佛要破壁生长,露出坚韧的节杆来。“你们说这画里的姑娘像不像姐姐?”“呵!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模样。”
终于见到了洞口,柳暗花明,洞口外是两块崖壁,中间夹着一泓清泉,水势颇急,不能趟过去。抓破了脑袋,众人也想不出办法。江月风道:“我应该能跳过去,不过你们四个……”“要是你真能过去,那就独自过去看看,我们在这儿等你。”“那怎么成?!”岳子羊反驳他,“他要是遇到危险怎么办?”龙瑜缄默不语,走到那崖壁边朝下面望望,又望望对岸,忽然纵身跳了过去。他两只手攀在崖壁上,双腿努力往上撅。“小龙!”“没事!我没事,我抓到了!”江月风一跃而过,将龙瑜拉了起来。“好!俺也来!”俩人合力拉住拔弩的手,将他拎了上来。沙雨蝶急了:“那我怎么办?”岳子羊走到她身后,叫她闭上眼睛,道一声“起”,沙雨蝶就飞在了空中。龙瑜接住她道:“怎么重了这许多?”“真的重了?”
又是一道石门,龙瑜敌不过它,便让尉迟拔弩出战,将那石门击得粉身碎骨。
地基剧烈移动,拼接板块一般左右挪移。一个棱锥模样的土堆缓缓升起,上面置着一块瓷器。龙瑜喜极,认出它是青玉瓷,便要去取。“怎么有千钧之重?!”他尽全力去拉,可青玉瓷纹丝不动。“让俺来!”尉迟拔弩伸展筋骨,双手托住底座,使劲上提,也不奏效。“怎么回事?搬不动吗?”“重如泰山,根本就抬不动。”龙瑜摇摇头。“那可怎么办?”沙雨蝶用手去试,说来也怪,几个汉子也提不起的青玉瓷,就这么被她花篮一般拎在手中。这叫众人看得瞠目结舌。“跟我说笑也不必这样。小儿都提得动的东西,几个大男子却提不动了?”
青玉瓷被拿起后,山体剧烈涌动,像一只压抑已久的巨兽,勃然舒张身体,抖掉身上背负的岩石。五人随着岩石喷出去,落在另一座山头上。
3
“龙瑜醒了!醒过来了!”龙瑜睁开眼,看见一个头发青灰,身穿白衣,书生模样的男人站在床边。“你是?”“在下庄白莲,白莲寨寨主。龙兄无恙吧?”庄白莲手持红木扇,俯身询问龙瑜的状况。“山寨里的士兵巡山时发现了我们,将我们带了回来。幸得庄大哥仁义收留,使我们免于葬身群狼之腹。”江月风说道。龙瑜作揖:“多谢寨主救命之恩。”庄白莲忙去抬他的手:“龙兄弟不必客气!你们有难,在下略尽绵薄之力相助。江湖道义,莫过如此。”
一只脑袋从龙瑜的衣领口探出来,瞧见许多人,又急忙缩了回去。“龙兄弟,这是何物?”龙瑜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口:“哦,是重鸣蟾。”“龙兄弟真是奇人!连重鸣蟾这样的珍宝都愿离开配偶,追随你而来。”龙瑜不知如何作答。
“找了许多地方,一点踪迹也没有。”沙雨蝶急匆匆闯进来,岳子羊跟在他身后。“姑娘在找什么?”“青玉——”龙瑜急忙打断她,责备道:“我看你这发髻上换了一只,果真又把我送你的青玉步摇弄丢了吗?!”沙雨蝶没明白他的意思,疑惑道:“不是好端端别在头上吗,你送我的那只呀!”庄白莲替她解围道:“龙兄弟莫要责怪姑娘。方才在下遇到你们时,都晕倒在山上了。姑娘大概是是从山上落下时,弄丢了发簪。不如让在下陪同姑娘前往山上寻找!”“庄大哥好意,龙瑜心领了。我们这么多人寄居于此,已给庄大哥添了不少麻烦,实在是不敢再劳烦庄大哥了。”“天色已经不早,此时下山也找不到住处,不如就在我寨中留宿一宿。”
“这——”“龙兄弟不惜自己的脚力,也要惜一惜这位姑娘呀!”龙瑜见众人不作声,道:“那就讨扰庄大哥了。”庄白莲退出房间,去准备晚宴。
“小龙,你说什么青玉步摇?你并没有送过我呀!”“方才你若是说出口,今日我们不死于狼口,也要死在这山寨了!”龙瑜直直靠在墙上,抬头望着黑色的屋瓦。“此话怎讲?”“庄白莲必定知道今日的山崩是我们引起的。他没理由不晓得青玉瓷就藏在这山上的某个角落,只是自己找不到罢了。他将我们带到寨中,只恐是没从咱们身上搜到青玉瓷,留着我们的性命罢了。他以为我们知道青玉瓷的下落,只要尚未从我们这里得到消息,他大概不会对我们动手。你们谁见到青玉瓷了?”众人摇头。
江月风要替庄白莲辩解:“我曾到这白莲寨做客数次,与庄大哥有些交情,我看他不是这样的人。”“也不排除我多虑的可能,还是小心为上罢。”
约莫亥时。龙若若牵着马往山寨方向走来,她朝山寨顶上张望,这山寨用墙瓦砌筑,门面光鲜,像是大户人家的府邸。守门的瞧见了,质问她:“寨外何人?为何来到此处?”“我是受重鸣蟾指引,前来寻我哥哥,不知小哥瞧见我哥哥了没有?”“哥哥?谁是你哥哥?”一卒走过来,瞧见了龙若若,拍一下那卒的脑袋,道:“混账东西!姑娘在山上迷了路,你也不请她进来歇息。”“小的知错,小的知错。”他陪着笑看着龙若若:“姑娘迷了路么?不妨先进寨坐坐,咱们帮你找哥哥!”“我哥哥唤作龙瑜,小哥认得他么?”“龙瑜呀——听过!听过!你进来歇息片刻,夜里狼多,在外面呆着呀,只怕被野狼叼了去!”“多谢小哥了!”龙若若随他进寨。“你先在这大堂候着,我去禀报我家公子,他定会替你寻找哥哥。”
“公子,寨外有一女子求见。”“女子?稀客!稀客!那女子什么模样?”“那女子一席白衣,面带桃花儿,是个天仙般的美人儿!”“哦!如此美人在尘世中竟无容身之处,前来投我山寨!这些俗胎真是不懂怜香惜玉!”庄白莲长长一声叹息,“速速引我前去!”“公子多情,真是才子爱佳人啊!”韦俊子打趣道。“嗳!韦兄莫要笑话在下,早晚叫在下笑还你去!”“公子快去吧!夜凉露重,去得晚了,美人儿的心可就凉了!”庄白莲抖擞精神,理了鬓角,持起玉扇,随喽啰去见龙若若了。
庄白莲见了龙若若,作揖道:“在下庄白莲,是这府邸的主人,姑娘来我山寨,所为何事?”龙若若还礼:“庄大哥,我是来寻找我哥哥的,不知你可见过他?”“难不成你哥哥在我这府邸中?”“我是寻着哥哥的足迹找到这山上来的,我在对面山头的开福寺找过了,没见到哥哥,便想着到这山头来看看。我猜哥哥大概就在这山上某处,一定是遇到了危险了。”
‘原来是龙瑜的妹妹,果真是个天仙美人!’“要是姑娘信得过在下,今夜就在府上住下,明日一早,在下派人替你寻找哥哥。”“可是重鸣蟾鸣叫了,哥哥一定是遇到了危险,我得赶紧去找他!”“姑娘只身到此,不熟这大蜀山的地势,夜里行路,只怕遇到狼群!”“那可怎么办?!还请庄大哥帮我……”她说着便落下泪来。“姑娘莫慌,在下一定竭力相助!在下先为姑娘安置住房,等姑娘安顿下来,在下立刻替姑娘找寻哥哥。”“谢过庄大哥了。”
庄白莲给龙若若安排了一间厢房,置了些酒菜,将她一个人留在房中,自己前往大寨宴饮。月色被遮蔽,天空像深黑的瞳眸,墨得离奇。
龙若若讶异这样一座府邸竟能建在半山腰上,便独自出门在寨内走动。庄白莲下了令,没有人拦她。龙若若循着灯光,走近一座木屋。守门的卒子扛着矛,倚在墙上打盹。它听见屋里传出奇怪的声响,便蹑手蹑脚地推开门进去,再轻轻把门关上。屋子里空无一物。她沿着墙壁看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声音大概是从地底下传出来的。她找出了那块撬过的砖头,地下大概是有密室,射出微黄的烛光。她顺着台阶走了下去。直直的隧道,许多扇小窗贴在两侧的墙壁上。她试着打开一扇,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高台之上,从这扇小窗能一清二楚地看到一个空的地室。她再打开另一扇窗户,被突如其来的惨状吓得脸色惨白,瘫坐在地。这室里关了一只吊睛白虎和一个壮年男子。那男子与虎相搏,不幸惨败,被虎牙咬紧咽喉,血液从他的瞳中、鼻腔、口角流下。那男子在挣扎,手脚不停地抽搐挥舞着。他不敢继续看下去,“砰”地把窗子掩上。那声音消停了许久,她颤动的心才平静下来。一声凄厉的叫唤,勾着她的心要从那窗缝中往里看。她试探着把另一扇窗子推开一点缝,从缝隙中看别人的痛苦,或许会缩小一些。这是另一个男子,他喘着粗气,不停地跳动,像是在起舞。室内墙壁通红,好似被火炙烤着。男子一不小心跌倒了,匆忙爬起来,继续手舞足蹈。龙若若听到有人说话,便把耳朵贴在墙壁上谛听。“好了,别烧了。别给他烧死了,不好交代。给他加冰块。”
数十只大冰块从天而降,地室内便寒如冰窖。男子连忙捡起方才脱下的一件单薄衣裳披着。他搓着手,哈着气,弓着腰,取着暖。龙若若仔细看了那人的面孔——头发如枯草一样焦黄稀疏,脸上的皮肤粗糙如树皮。他被这煎熬折磨得没有人形,这大概是他双眼变成血色的缘由。龙若若压制着内心的恐惧逃出了地室,她跑回住处取了包裹,她得赶紧逃离这个充斥着梦魇的地方。
大堂之中,庄白莲正给众人灌酒:“龙瑜兄弟莫要放不开!尽情饮酒,不醉不作休!”龙瑜不胜酒力,晕乎乎地出门解手。岳子羊记着方才龙瑜的提醒,不敢多喝,只是静静观察着庄白莲的脸色。席间,庄白莲以如厕为由出了大堂。“麦兄,这次又有什么好玩的花样?”“怎么?公子不喜欢那姑娘?”“喜欢!喜欢!怎的不喜欢?!”“既然公子喜欢,便讨来做了压寨夫人罢!捉弄于她,只怕她日后随了你,有二心呐!”“无妨!天下女子多如野花,不惜这一个。何况在下还未曾尝过这般鲜的呢!”“既然公子都这么说了,那我便想个好耍的法子。”房间里挑着一盏灯,两人的脸挤在一起,在烛光下微青。“不如这样……”韦俊子在他耳边笑一笑。“好花样!韦兄果然高明!在下已经急不可耐了,真想现在就看看她那无依无助,茕茕孑立的样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公子多情!在下不知,公子知道!”
“姑娘在找什么?”庄白莲忽然窜到龙若若眼前,满面笑容看着她。龙若若惊慌失措,吓得连连后退。庄白莲从她的眼睛里察觉到了异样,再一看,她身上背着包裹,便将玉扇轻轻一挥,在她眼前晃一晃。这是韦俊子传授他的功夫,强调自己的话语,叫别人深信。“在下已经替姑娘找到哥哥了,你过了那湖,直走到大堂,便能见着他。在下有些疲惫,先告辞了。”
龙若若将信将疑地看着他走远。她四下看看,没有人影,提起脚步向那桥上走去。她望一眼身后的房子,被惨淡的月光照得青白。她加快脚步过桥,却不知被何处窜出来的什么东西推了一把。
龙若若一股脑儿坠入冰冷的湖水中。一阵侵入骨髓的寒冷袭向她,她感觉整个身体融进这冰寒透明的湖水。她辨不清方向,她只看到一片澄澈空明和一块无底黑暗。她努力向那颗月亮游去,因为那儿有光……
她终于游出了水面,拖着身体走到岸边瘫坐着。她咳出一口湖水,发髻上的簪子落了下来,柔软的发耷拉在额上。那被湖水浸湿的衣服黏黏地裹着她,水珠和泪珠从脸颊上一齐滑落。庄白莲正藏在一旁的树从中看着,看得两眼发直,赞不绝口:“真是茕茕孑立,楚楚动人呐!在下要定这姑娘了!要定了!”韦俊子附和一句:“公子多情!在下不知,公子知道!哈哈哈哈哈!”
适逢江月风出来解手,他看见湖边蹲着的人儿,唤她一声:“谁人蹲在那里?”那人不回答,他便飞身跳下去看。“若若姑娘!怎么是你?!”龙若若四肢僵硬,只微微动了动唇。江月风勃然大怒,破口大骂庄白莲。他脱了外衣给她披上,背起她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庄白莲见此情景,心中大怒,索性破罐子破摔,下令将龙瑜一伙儿绑了。
江月风把龙若若安置到开福寺,守在她身旁。她的鼻息似冬日的莎草一样羸弱,江月风看着她的面孔,想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儿。他伸出手理了理她蓬乱的发线。龙若若梦中呓语:“哥哥,别丢下我,哥哥……”“龙瑜真是好福气,有这样一个妹妹。若失去了龙瑜,只怕你也活不下去……”江月风替她掖好被褥,吹灭了蜡烛。他拿着佩剑,在夜色的地衣上迅猛穿梭。
一个时辰后,无功而返。回来的时候,龙若若已不在床上。他担心她会寻死,便请了住持和众僧人四下寻找。
4
漫长的黑夜挪走身影,一声慵懒的鸡鸣,白昼姗姗来迟。众人被铁链拴在柱子上。“江月风哪儿去了?怎么没见他。”“不知道,昨夜出了大堂就不见了。”“我就知道这厮靠不住,怕是他出卖了我们。”
庄白莲挥着玉扇走出来,和韦俊子并排坐下。
“庄白莲,你冲我来,把他们放了!”
“韦兄此玩法甚妙!在下怎么就想不到呢!惭愧,惭愧啊。”“公子谦虚,谦虚!”
“咱们并不曾得罪于你,为何要如此待我们?”“龙兄弟这问在下么?为何不问问你的好妹妹?”庄白莲一拍双手,小卒子押着龙若若走了出来。
“哥哥!”“若若!你怎么会——”“哥哥,救我!”“本来江月风已经把这位姑娘救了出去,无奈她自投罗网,来跟在下讨价还价,说是要救你这哥哥出去。在下心想怎么能辜负了令妹一片心意呢!你看,在下这不是让你们兄妹团聚了么!”“你这小人!放了她!”“小人?哟哟哟!龙兄弟大概不曾搞清楚状况,现在到底谁是主,谁是客。”龙瑜不敢再与他顶嘴,只得道:“庄大哥,凡事好商量,你这没来由地绑了我们,我自然制不住这脾气。”庄白莲鼻子里哼哼一声,貌似在嘲笑他。“那好,那在下也就开门见山了。龙兄弟,在下要的只是青玉瓷,你若是知道青玉瓷的下落,在下自不会伤了你们分毫。”“什么青玉瓷?我不明白庄大哥在说什么。”“这山寨富丽堂皇,在下整日居于其中,自然是逍遥快活,只可惜少了一样。”庄白莲走到龙若若身边,用扇子顶着她的下颌,“若是有个美人常伴左右,想必更是赛神仙吧!哈哈哈哈!”“庄大哥开什么玩笑!舍妹已做嫁娶,怎能再侍奉庄大哥!”“哦?!既是这样,那便不值得惜了。枉我这怜香惜玉的公子,想保全你,可惜了你哥哥,不想保你那天仙般的容貌。”他放下了扇子,取了一把匕首,走到龙若若身边,“你说说你,本都逃出去了,还回来做什么?难不成为了你那窝囊的哥哥?还是为了做在下的压寨夫人呐?啊哈哈哈哈!”庄白莲一席话引得众喽啰捧腹大笑。“不要!不要!哥哥救我!”“姐姐莫要怕,面对这些小人,咱们应该有义节!要像伯夷叔齐一样不食周粟!”“姑娘莫要着急,下一个便是你。”
“慢着!我好像记起来了!我记得青玉瓷在哪儿了!”“岳子羊一怔,怒骂道:“混账!你这不忠的东西,有何节义可言!早知如此,我在城外就该了断了你!”“庄大哥莫要听他胡言,青玉瓷是被江月风带走的!”
“江月风!糟了!韦兄,江月风昨日逃出寨去了,他会不会——”“公子不用担心,这厮只认宝物不认人,不会前来搭救这几人的性命。我们且玩过,再去找他讨要青玉瓷。”“这样便好,便好。——好!弟兄们,今日本公子叫你们看一看韦大哥的新玩样!”
庄白莲取了一副弓箭,走到岳子羊身前。“岳小兄弟,不是在下不给你保全性命的机会,只是你方才说的那一番话,叫在下心中甚是不悦。这样,在下给你一个机会。你用这把弓箭,射——”他搜寻着目标,“对,就是她们两个,随便哪一个,只要你能一箭穿心,在下立马放你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呀!”庄白莲摆着笑脸,将弓箭递到他手里。“可不要耍心眼,不然,你们都得死在这里了。”
岳子羊盯着手里那张弓,一点点地攥紧,拉满。箭尖指着前方。“岳将军,你不能这么做呀!要杀你杀俺,别杀若若姑娘!别杀小姐呀!”“岳子羊!你疯了!快放下箭!你说我没有义节,如今你呢?!不仁不义,枉学儒书!”
沙雨蝶心跳骤然加剧,雾一样的浓白占据她的脑袋,她的唇齿微微颤动:“子羊……”和雨蝶不同,龙若若并没有失去神志,她只是看着发狂的龙瑜,看见一个暴怒的影子。她庆幸追上了他的脚步,庆幸没有离开他。“对!就是这样,偏一点,再偏一点。你随便挑呀!随你射杀哪个!”岳子羊看着箭头指着的方向,视线模糊,他听不见龙瑜的呼喊声,却听到耳边庄白莲愈来愈响的笑声和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子羊!不要!”他听见一声呼唤,一个人影朝自己扑过来,倒在了自己的箭头下。
“韦兄,你快看呐!他在发抖呐!哈哈哈哈哈!大伙儿看看呐!”“狗娘养的,你算什么好汉,有种跟俺来战!看俺不剥了你的皮!”尉迟拔弩瞪大眼珠吼他。“哎哟!尉迟兄弟是要强出头吗?那好!我先宰了你!”庄白莲夺了剑,跑走向尉迟拔弩。
岳子羊眼前那个美丽的身影消失了,烟尘一样消失了。他下意识地转换方向,瞄准了庄白莲。箭矢便“咻”地飞出去,直穿庄白莲身后一个卒子的胸膛。众人大惊,因为岳子羊的箭矢尚在弦上。眨眼间又是一箭,又一卒应声倒地。
庄白莲连忙躲到众人之后,道:“哪位好汉?还请出来相见!”江月风从房檐上飞身而下,替龙瑜等人砍断锁链。岳子羊张弓对准庄白莲,庄白莲撒腿便跑。替龙若若和沙雨蝶解了绳索,六人逃出山寨。
龙瑜和岳子羊被众喽啰冲散,结伴而行。庄白莲自不甘心,派人围追堵截。岳子羊出寨时受了伤,行动不便,龙瑜搀扶着他走。
“当时怎么说我没有义节了?我可是特地跟朱周学了三个月的儒学呢!如今我也算半个汉人了。”“你不是汉人?”“哪里的话!我是蜀地之人,当然是汉人!只是以前从没见识过如此深邃奥秒的学说。”“呵!也是怪了。”“什么怪了。”“没什么。”“我且问你,方才若真让你选一个,你杀谁?”“怎么?我要是说我选了若若,你打算现在弃我而去么?”“没有。倘若把我换成你,只怕就没那么好选了。”“你不是学了仁义么,还会在她俩之间选么?”
逃到来时空旷的街上时,一阵野风将黄沙卷了起来。沙幕消散,两人眼前站了十一个人,着西夏服饰。“原来这狗贼私通了西夏人,怪不得敢拿我们。看见那个拿刀的胖子了么?你对付他一个,其他的交给我。”“十个人,你应付得来么?”“再来一百个也不惧。”岳子羊抹了抹口中血渍,直起身,左脚向后挪一步,伸手握住玉麟棍。“杀!”西夏人群拥而上。龙瑜扑过去,将那胖子按倒在地,和他扭打着。他占了上风,把那胖子打得鼻青脸肿,倒在地上呻吟。他站起身来,岳子羊早已把十人解决了,正站在原地,等着看他如何处理那胖子。
“他还有气呢。”“放他一马吧。”“你这是给自己留下后患。”龙瑜笑一笑,蹲下身,道:“你错在挡了天下太平的路。”说罢便抹了他的脖子。
在一片丘陵之上,远远望见驻扎的宋兵。赵竑带几只轻骑,策马朝龙瑜这里赶来。龙瑜拖着疲惫的身子冲他笑笑:“殿下怎么知道我们有危险?”赵竑下马,从胸口掏出一只重鸣蟾丢在地上。龙瑜怀里的那只瞧见了,扑腾着钻出来,跳过去与另一只亲热。赵竑上来便是一拳,直打得龙瑜人仰马翻。“你不是答应了我不让她们受伤的吗?”赵竑揪住他的衣服,捏起拳头又想打。他见龙瑜无还手之意,撒了手。
“大哥,不是不进庐州吗,怎么又转道了?”“我也是得知你们有难才前来救援,谁知你们竟弄得如此狼狈不堪。”“难不成是江月风报的信?”“不是。一日夜里,下人将晚膳送到若若的帐篷里。谁知她已收拾衣物,乘着白沁走了。若若留下这只重鸣蟾和一封信,说是重鸣蟾鸣叫了,她要来找龙瑜。若若信里还说,若是重鸣蟾再次鸣叫,就表明你们有难。半夜里,我听到重鸣蟾鸣个不停,便率军赶来庐州了。”
两人到军营里歇息,将原委一一告诉赵竑。“没想到庄白莲这厮竟让你——”“幸亏江月风来得及时,替我们解了围。”“那江月风和其他人现在身在何处?”“走散了,希望他能和雨蝶她们一起,能有个照应。”
深夜,四人安然回营。
赵竑下令辰时开灶,让将士们吃饱喝足,攻克白莲寨。“殿下,大蜀山地势陡峭,白莲寨又盘踞高地,有深林掩翳,强攻只怕损失惨重。”“那就用炮击,炸平他的‘白莲寨’!”“不错,在‘白莲寨’对面的山上有座寺庙,只要主持应允,咱们可以在那里架设炮台。”“好,就这么决定了,明日炮轰白莲寨!”
庄白莲破门而入:“韦兄,大事不妙!大事不妙呀!赵竑的大军行往庐州啦!”“让他们逃了么?”“逃了!逃了呀!”“不要紧,青玉瓷不在他们手上,逃了也不要紧。”“韦兄,你有所不知。前日我派出去打探他们来历的喽啰回来了,说他们几个是临安的高官呐!他们是随太子殿下西征襄阳,路过庐州,前来找寻青玉瓷,不想却被咱们给得罪了!如今那太子正率领大军往庐州进发呢!”他握扇子的手不停地抖动着,“还有!咱们捉的那个姓沙的姑娘,她正是太子毁了婚约的青香公主呀!”“若真如公子所说,那咱们就麻烦了。”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他焦灼起来,在屋内往返走动。“公子莫慌,依我看太子未必能赢得了咱们。”“韦兄说什么胡话,那赵竑身经百战,要荡平我这‘白莲寨’易如反掌!你我如何与他较量?”庄白莲摊着双手向他。“咱们可以请西夏人派援兵来,如何?”“等西夏人来了,你我早已身首异处!”“那咱们就一起逃吧,公子。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这‘白莲寨’可是在下花了数十年功夫修筑起来的,现在说弃就弃了,叫在下怎咽得下这口气!”“那公子准备降了么?”“在下宁可亲自烧毁山寨也不降他!在下十年寒窗,朝廷却不任用,如今还要毁我山寨!在下要和他拼个鱼死网破!”“公子这般固执,只怕误了性命呀!”“在下绝不离开!这山寨里还有在下养的千百小卒子,叫在下怎忍心弃他们而去!”“那我就无能为力了,公子坐以待毙吧!”韦俊子起身要离去。庄白莲见状,脸色骤然一变,扑上去掐住他的脖颈,道:“当初都是你教我玩这些花样,现在惹了赵竑了,你不替我想法子,却说这些背信弃义的混话!”
两人的打斗声被寨中小卒听到了,遂被劝了下来。庄白莲被推回了房间,在屋子里踱步,平时不离手的玉扇被扔在一旁的地上。“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呀……”他在凳子上坐了片刻,稍稍思忖了一些事,忽然捡起落在地上的玉扇,擦擦灰尘,走出门去。庄白莲推开屋门,韦俊子正在收拾财物。他将一壶酒放到桌上,道:“韦兄这是做甚?方才在下失态,可绝无逐走韦兄的意思呀!”韦俊子本想趁这空隙收拾了财物,兀自逃命去,却不想被庄白莲拦住了脚步。“韦兄莫不是还在计较在下的过失?方才确是在下不对,在下这厢给韦兄赔个不是。还请韦兄大人不记小人过,坐下来陪在下饮一杯酒,共商御敌大事呀!”“公子,我怎么会怪你呢!大难在即,我也是情急罢了。我这就陪公子饮一杯,再做商议。”韦俊子诓他道。“韦兄放心,对付赵竑,在下自有把握!只要咱们兄弟协心,定能打败了他!”庄白莲斟了两杯酒,递一杯到韦俊子眼前。
“如此甚好!不知公子有何妙计?”“嗳!不可说!不可说!说了便失效。在下自有把握!”庄白莲满面笑颜,从容将玉扇打开。“哈哈哈!在下不知,公子知道!既然公子成竹在胸,我也不再多问。来,干了此杯!”说着便端起酒觞欲饮。
‘满面笑容,挥开扇子,佯装镇静,这些都是我教他的!’韦俊子蓦然醒悟。“给我咽下去吧!”无奈庄白莲猛然抓住他的手,将一杯毒酒灌入了他腹中。“公子,你!”韦俊子脑袋晕眩,倒在地上。“韦兄可不要怪在下,这都是韦兄一手造成的。如今你想弃我而去,可没那么容易!”
“我竟栽在自己的手上……”
“公子,不好了!赵竑他——他开始攻打山寨了!”一小卒哭喊着扑到庄白莲身前,庄白莲赶他出去好好守卫山寨。小卒提着长矛,袒着泥黄的胸脯,跨着八字腿跑开了。庄白莲换上小卒穿的衣裳,从地上取了些灰土,姑娘擦粉似的扑在脸上。他走出门,从小卒手里夺了根铁枪,径直跑到寨门口。
赵竑率军到了寨外五里的地方,却发现从山脚至山腰全无埋伏。卒子们都集中在寨外,似乎想跟赵竑拼一场正面的仗。他见了这些乌合之众,战意全无,直接下令开炮。开福寺外驻扎的炮兵队伍开始炮击。白莲寨顿时炸开了,桌子、椅子、小卒子纷纷被炸出来。一小卒认出了混在士兵中的庄白莲,忙喊道:“公子!快跑啊!公子!”“别喊!别喊!不是在下!在下不是庄白莲,你认错人了!”
只听得寨外一阵呼喊,宋兵杀来。卒子们没办法,躲在寨内被炮弹炸死,冲出去尚有一线生机,便叫喊着杀出重围。庄白莲混在人群中,想要逃脱。“你去哪儿?”岳子羊持着一把弓箭,拉个满圆,正指着他的脑门。庄白莲见了岳子羊,吓得掉头窜入寨中。“别杀我!别杀我!”岳子羊放了箭,不曾射中。寨外的卒子们能跑的都跑了,腿脚不利索的成了刀下鬼卒。
赵竑让士兵们留守寨外,与龙瑜等人进了寨中。
“‘裕香厅’,看来还是个书生!”“他是个假书生。”众人走进大堂中,桌椅早被踩踏坏了。有一张桌子不曾全毁,下面露出白衣一角。尉迟拔弩走上前,掀翻了桌子。庄白莲披头散发坐着,见了众人,吓得蹬着腿脚后退:“家严莫杀我!家严莫杀我!”他那惊恐的样子,倒真像见了亲娘老子。“谁要做你爹!”尉迟拔弩拎起他,一把摔在桌面上,把桌子摔破了个大窟窿。庄白莲动弹两下,趴在了地上。众人见他不做声,以为是被尉迟拔弩摔死了。拔弩将他身子一翻,只见面目狰狞,嘴角溢出鲜血,眼白瞪得咕噜圆。“看来是被你活活吓死了!”庄白莲那身穿白衣,头披青发的样子,活脱脱一个白衣青发鬼。
开福寺外,和尚正做着清扫,对山那边炸得灰尘四起的山寨视而不见。住持从寺内走出来,和尚行了个礼:“师父,白莲寨已被官府清缴了。”主持摇摇头,缓步走上山去:“天下何曾扫得来……”
是夜,士兵们将大寨清理了,缴获了不少军备,俱是庄白莲从西夏人那里取来的。赵竑在大堂中设了晚宴。“今天烧了庄白莲的大寨,收获颇丰,大伙儿定得痛饮一番。”“大哥,庄白莲私通西夏人,咱们剿了他的山寨,西夏人早晚会知道此事。”“他只是西夏骚扰大宋的一个马前卒,只可惜西夏选错了人,选了个不足为惧的窝囊废。”“话虽这么说,但是这样一来,咱们的行踪就暴露了,蒙古和金国一定会有所戒备。”
“殿下,龙瑜倒有个办法。”“说来听听。”“不如明日整顿军队,通告当地官府,就说二十万大军路过,清剿这里的盗贼。不仅要通告,咱们还要浩浩荡荡地行军,用最快地速度剿灭庐州所有的盗匪,并让事情传到蒙古人和金人的耳朵里,那样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好,依你。——此次父皇让我将兵,除了驻守襄阳,还另有目的。父皇知道史弥远骄横跋扈,但朝廷上下都是他的心腹,所以才纵容于他。这次父皇将兵权交给我,是想让我树立在军中的威望,在襄阳扎稳根基,并收复失地。如果将来史弥远篡位,好里应外合,诛杀此贼。”“殿下放心,我等为殿下,为大宋,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好!有你们这些良将,逆贼乱党还有何惧!大宋振兴在望!请!”
“对了,龙瑜,青玉瓷可有下落了?”“这——我们本已找到了青玉瓷,可是——”“怎么,出什么情况了?”“我们取得青玉瓷之时,山体崩塌,青玉瓷不知被抖落何处了……”龙瑜仔细回想,“我们五人醒来之后,就身处在这山寨之中。庄白莲若是拿了青玉瓷,定不会将我们带回来的。只恐是掉落山间,被樵夫和行者捡了去。”“传我令下去,寨外所有兄弟上山,就算把大蜀山掀过来,也要找到青玉瓷!”
5
前日夜里,江月风并未直接前往白莲寨救助龙瑜,而是把大蜀山翻了个遍。苍天不负有心人,他在一处浅水边得到了青玉瓷。他把它藏在身上,带到自己从前在庐州的居所里藏匿。他进了一个院子,院里肆虐地长着一些枯萎的乱藤,这些藤蔓坚韧得很,把整个屋子牢牢包住,可惜它们抽取不到养分。
他踢开一扇门,借着月色刨开一块地砖,那地砖下有个密室,密室里黑着,黑得不见影。他掏出一只火引,吹一吹,蜡烛燃起的瞬间,整个屋内的金银珠玉皆因借了此光,反射出万倍的更灼目的光来。他把青玉瓷用匣子装了,高高束了起来。他想起龙瑜在临安对自己说的话,原以为要有些罪意的,心中却并无什么感受。他只是想拥有青玉瓷几天罢了,几天过后,如果他高兴,或许会还给龙瑜的。毕竟父亲一生抵御金寇,最最崇敬的便是岳飞将军,自己亦如是。对继承岳将军遗志之人,他是不敢撒这个谎的。
江月风把门锁了,上山再寻龙若若。他翻入白寨内,各处都寻不到龙若若的身影,到白日里众人的居处看了,一个人的踪迹也不曾发现。他度是庄白莲翻了脸,将众人都捉了,便潜到牢房去看。守卫增派了近百人,江月风自知不敌,便趁着黑风逃出去了。
宋兵剿灭“白莲寨”之夜,江月风仍清楚记得龙若若口中的地室。他癖好这些地方,那大概是庄白莲藏匿宝贝的地方。他按着龙若若的口述,找到了地室的入口。他将墙壁上的油灯取下,一只手端着,一只手掀开入口处的石砖。下了有二十来米,才能探到底。他端着灯展往前走,隐约听到一声轻微的喘息。一只三眼恶虎匍匐在前方,蹙着眉角严阵以待。江月风看地道窄小,与此虎搏斗不智,便往后稍退一步。他见虎口尚有血渍,该是吃过人不久,此刻腹中未饥。他环视墙壁四周,壁上湿滑不可攀登,只有两处放灯盏的铁架可以借力。他捡起一颗石子,朝那虎当头砸去。恶虎怒,腥口大张,全身似弦绷满,顷之欲发。江月风大喝一声,恶虎便向他扑来。他猛一做力,踩着壁上灯盏翻过去,落到恶虎原先匍匐的位置。他看到地上是块木板,便掀了它,又下一个地室。这地室内盘踞着一条赤眼长蛇。它蜷曲成一团,纹丝不动。墙壁上游走着一些小蛇,吐着芯子看他。他估摸着地道尽头也应有一块木板,叫他好再下一层。他秉着呼吸一步一步向那尽头走,尽量不去招惹那些安静的蛇儿。成功避开了那条大蛇,他松了一口气,见地上果然有一块木板。他把它掀开,可木板是不通人意的,一声“咯吱”让他的全身的血液涌上脑袋。不知这一声持续了多久,总之一切都静止了,在他狂躁的脑中静止。赤眼长蛇抖开双目,两道红光杀来,壁上群蛇立刻发起攻击。他迅猛地堵上地板,却仍旧被扎了一口。“可恶!”
这层大概不是一间地室,里面没有看到灯火,却明亮通透。他发现地上和头顶上长着许多冰柱子,像狼牙一样的柱子,有的柱子甚至长到了一起,莹白嫩滑,活像一个纤腰的美人。隐约听到淙淙流水声,他便向前寻了百米,发现一镜湖水。湖有半顷广,地室空气不流,湖面不起波纹,平滑如镜。偶有水珠从尖角的石柱上滴落,便激起一圈闪烁白光的涟漪。他捋起袖子,把伤口浸泡在水里。他的血液好似被抽取出来,像红色的枝蔓一样渐渐蔓延到湖水中央。
湖底泛出白光,淡淡随波纹闪耀。他一个跟头跃入水中,朝那发光的方向游去。在湖底寻到了那光的来源,是在一块石碑底下。他望见石碑上有露出的字,便将碑上水草拔去,露出铭文。
曰:
“庆元六年。吾遁隐妻子,于庐州城抵御金兵遭伏。是夜寐,吾得一梦,梦有神凤化剑,匿于大蜀山。吾率众脱金人缚,于大蜀山掘壁三尺,始见此洞口。
洞狭,吾等入三十丈,始通明豁达。洞内阴寒,故冰石生,奇光怪彩,形如蛟龙猛兽上下利齿,亦张亦咬合。
吾等复入百步,泉声闻,忽现明镜,盖湖水。水见白光,吾解衣入,至湖底得一剑。剑性冰寒,通灵气,能引万物。
山崩,吾等受困于此。吾恐金人得此良剑,遂修地室,集百壮士烈血浸之,封其寒性;复镇之以石,压其通灵。
唯后世有缘人至此,启印以血,得此剑,诛金贼。
此人并未留下姓名,江月风伸手触摸那碑文,血液流到了石碑上。水底的宝剑开始抖动,散发出愈来愈强的光芒。一声长啸刺破平静的湖面,那剑似被压抑许久,在乳石之间自在穿梭。它浑身闪着雪白的光,将整个湖底都映得晶白。它发现了游出水面的江月风,便向着他飞来。江月风还未走到岸边,吓得半个身子瘫坐在水里。它在江月风鼻前停住,似在细细打量着他。江月风咽了一口唾沫,慢慢地伸手去握那把剑,那剑好似识得江月风,渐渐褪去了颜色,落在他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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