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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野在土坡上查看青玉瓷烧制的情况。一个掌火的工人惊呼道:“老爷,它发光了!发光了!”“啊!”沙野连滚带爬地溜下土坡,伸出长长的脖子朝窑洞内探望,“果真!果真!放光了!哈哈哈哈哈!”窑地沸腾起来,文静秀气的捏瓷工,粗犷彪悍的烧窑工,此时都沸腾起来。他们似在欢歌,在大火喷薄中欢歌,在黎明前欢歌。“你们快把它抬出来!快!”几个工人熄了火,将铁车拉出,一阵耀眼的白光筛得黑夜支离破碎。众人睁不开眼睛,只能由它散发着光辉。片刻之后,光辉渐渐消去,一只釉色乳白的瓷器静静置在铁车上。
沙野不肯去碰它,怕玷污了它的圣洁,只用一双浑圆的眼珠盯着它。那瓶身与别的瓷器并无差别。它身上渐渐地涌出油光,宛如一波温翠的浅水朝岸边推来。接着又开始出现斑点,勾勒出白的绿的线条,交织成一幅竹林清泉图。而这图案上显现的——竟是玉塘!瓶身上两个女子走在林间,身着白色衣裳,身旁飞绕着蓝色的蝴蝶。幽幽泉水流下,喂食着风中摇曳的翠竹。晴光初照,微霁林间,蒙蒙画意。
沙野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那青玉瓷案,爱极了这宝贝:“真是风景如画,秀色可餐呐!”
顷之,青玉瓷上的蓝蝶处裂开一道缺口。白光破口而出,直通到天际。缺口越裂越大,耀眼的白光朝着眼睛刺过来。待白光消失,青玉瓷上浮现一幅画卷。画卷中有两个白点,一个是临安,另一个是庐州。“老爷,真的青玉瓷一定在庐州,在庐州啊!”他老泪纵横:“太好了,终于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翌日早朝。“爱卿,听说昨夜你府上升起冲天白光,是怎么回事?”恭喜皇上!拖皇上之福,青玉瓷昨夜现出真身。”“当真?”“微臣所言,句句属实。”宁宗提起龙袍,快步走下台阶,来到沙野身前。他双手握住沙野的手,目光中带有深切的慰问:“爱卿辛劳了,只不知这青玉瓷现在何处?”沙野唤上随从,随从手持一匣,内置青玉瓷。宁宗打开匣子,果真看见一块雪白灵巧的瓷器。宁宗小心翼翼地捧它在手中端详:“这便是青玉瓷?”“回皇上,这并不是青玉瓷。”
“大胆!既然明知不是青玉瓷,为何用它来蒙骗皇上?欺君之罪,沙大人不怕掉脑袋么?”史弥远呼喝左右,来拿沙野。“慢着!宰相大人不知详情,望皇上容臣道来。”“你且言。”“相传这青玉瓷乃上古神将杨青玉魂魄所煅。杨青玉化入青玉瓷时,心中放不下所爱之人,不曾达到至清至纯之境,因此女娲练出来的青玉瓷便带有杨青玉的性灵。前人尝试烧造青玉瓷,始终无法成功。不过却在偶然之间,发现窑洞里烧造的瓷器闪现白光,与远方一处白光互相感知。前人推测那是杨青玉感知到了与自己同一的存在,便释放出藏在青玉瓷中的对爱人渴盼的情愫,来相互感知。前人由此便寻得了青玉瓷真身。如今既已烧制出此尊伪瓷,又何患找不到那尊真身呢!”“那真身又在何处?”“昨夜有两地现出白光,一在临安,二在庐州。”“那你即日起程,前往庐州,把青玉瓷找出来。”“皇上,臣为造青玉瓷,耗尽毕生心血。如今臣年迈体衰,心有余而力不足了。皇上若欲寻找青玉瓷,臣有一人举荐。”“爱卿有何人选,可担此重任?”“臣府上新任捏瓷师龙瑜可用。”“龙瑜?莫不是皇儿寄回来的书信上,以火牛阵破金兵的那人?”“正是此人。”“好,正合朕意。”
一月之后,出征将领回宫,朝见皇上。
“国公大人,请看右侧。”史嵩之浅笑着低下头,将身子转向龙瑜他们。“这次真是可惜了。本以为他们会葬身铁蹄之下,没想到竟能苟延残喘而归。”“大人怎可在大庭广众之下,讲此番杀头的话?!”史嵩之惊愕得左右张望。赵与莒笑他道:“呵呵,成大事者必有大勇。怎么,你怕了?”史嵩之不作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赵竑英勇善战,力守扬州,破金有功,赏黄金万两,赐‘雪银枪’一杆;将军魏天义武双全,忠心不二,进平北将军;尉迟拔弩,原为牢中死囚,念其血战金人,誓死不屈,特赦免死罪,封步军都指挥使,赐号‘莽先锋’;龙瑜,原为牢中死囚,念其军前献策,以火牛之阵大破金兵,特赦免死罪,封马军都指挥使。钦此!”
“谢皇上!”
“济国公。这次你误判形势,金军没有攻打紫琅,反而攻打扬州,致使我军伤亡惨重,你可知罪?”“与莒知罪!”赵与莒忽然跪在地上,泣不成声,“那些将士都是因我而死,请皇上赐侄儿一死,以消除侄儿心中的愧疚……”“皇上。赵与莒虽有罪,但罪不至死。金人狡诈,故意将兵力布在紫琅一带,使我军迷乱。况且他初次作战,不及殿下身经百战,误判形势,也在情理之中。何况如今金人已经战败,与莒也设伏追杀,实不该处以极刑,让众人寒心啊。”“丞相所言极是,赵与莒乃赵氏后裔,不可处死!”史弥远令下人抬上一只大箱子。他将箱子打开,远远看见一堆血红色的东西。“爱卿,这是何物?”“是右耳。”“右耳?”“是与莒所截杀的金兵的右耳。”仿佛有一只秃头枪杆向宁总心窝里戳了一下,一阵寒栗挤到骨子里。
“好……好……与莒截杀金兵有功,不该处罪。”“皇上,这箱子里最少也有八千只右耳,难道还抵不过一个济国公的位子么?”史弥远又甩出一枪。“好,来人呐,把国公印拿上来,朕要亲授与莒。”宁宗似乎不肯偏袒他,又对赵竑道:“竑儿,这次击退金兵,你立了头功。朕决意让你带兵驻守襄阳。”“儿臣领命。”
“襄阳地处西夏和金国的交界处,看来皇上是打算把国事托付大哥了。”龙瑜对岳子羊语。“不错,凭大哥的能力,能够振兴宋国。”龙瑜听他的口吻很别扭,好像他不是宋人似的。
“父皇打算让儿臣何日出兵?”“沙大人已经将青玉瓷造出来了,其真尊在庐州。许你修整一季,再带兵前往襄阳,绕道取回青玉瓷。——对了,你为大宋太子,名分、金银于你自无所惜。朕赏你黄金万两,于你也不过是一堆砖瓦。故朕苦思冥想,决定予你一份特殊的褒赏。”“父皇。儿臣一心只为振兴大宋,收复河山!父皇若有褒赏,何不赏给儿臣麾下将士,以慰其鞍前马后,为大宋征战之劳?”“竑儿。此份褒赏只能予你一人,却不可由他人分羹。父皇早知你钟情沙大人的千金。而今沙大人立下奇功,造出青玉瓷。其女沙雨蝶亦落落大方,美貌倾城。朕思忖再三,决定与你二人赐婚!”“沙野叩谢圣恩!”
赵竑忽然单膝跪地道:“父皇,此事万万不可!如今大宋偏安,国难当头。我等男儿当负三尺剑,上阵杀敌,纵横捭阖!岂可因儿女之事耽误国家!”“嗳!难得金国送来和议,这几月也不会再有战事,你出征襄阳也不急于一时。因此空将婚事办了,一来贺你扬州之捷;二来定下你的终身大事,也好让父皇宽心。”“父皇!儿臣——”“不必多说,就这么定了。”
史弥远和赵与莒一干人心里躁动起来。赵竑和沙府联姻之后,太子羽翼愈丰,他们要干政也更加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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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事!喜事啊!夫人。”“哼!喜事,老头子要纳妾么?”沙氏并不看他,只顾琢磨自己手上新买的娇艳花饰。“皇上给咱们女儿赐婚啦!”沙野用力拍一下桌案,似要惊她一惊。“哎哟哟!敲什么敲!快把我刚买的玉镯子弄碎了!”沙氏不为所动,“又不是嫁你!”“说什么混帐话,雨蝶做了太子妃,你就不高兴么?”“这太子殿下钟情雨蝶,早已是人尽皆知!皇上赐婚也只是个早晚,何须大惊小怪。”她语气中夹着三分嫌恶,好似这桩婚事是早在她预料之中的不易的真理。
沙野见于她不能讨好,便转向一旁的沙永:“你去把这消息告诉雨蝶,让她早作准备,迎接圣旨。”沙永满面红光,似早已为这桩婚事整装待发:“好嘞!”
“老爷,还是让我去吧。”龙瑜不知何时踏进门来。“不可不可!龙大人岂可随随便便降低身份,唤老朽为老爷!”沙野和沙氏同时起身行礼。“老爷。我虽立了战功,却仍身兼沙府捏瓷师一职,老爷怎能不认我呢!”龙瑜半开玩笑,扶起弓着腰的沙野。“使不得!龙大人如今为马军都指挥使,官品在卑职之上,万万不可称下官为老爷了。”
龙瑜看着沙野恭谨的模样,感到胸中一阵阻塞。“那沙大人可否让龙瑜代为转告?”“那——那是自然,有劳龙大人了。”
龙瑜把放在门上的手轻轻缩回去,他不打算推门而入,转而唤了一声雨蝶。“谁人?”“我,小龙。”房间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沙雨蝶把门扑开,朝着龙瑜拥了上去。“哎呀,别闹,勒得我喘不过气来了。”“怎么样?皇上肯定重重赏你了吧!”“皇上让我做了马军都指挥使。”“还有呢?”“还有一座官邸,二十个男仆,二十个丫鬟,一千两黄金……”“停停停!谁要听这些!就没有——就没有——”龙瑜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你操什么心?你又没上阵杀敌,皇上怎么会给你奖赏!”“好哇!你升了官了,发了财了,就忘恩负义了!还敢顶嘴了!”沙雨蝶作势要打他。“不敢不敢!我怎么敢和大小姐顶嘴!”龙瑜对着她笑,笑容里藏着一丝苦涩:“皇上也赏赐你了。”“真的?!赏给我什么啦?”“皇上给你赐婚了。”“太好了!”沙雨蝶拥得更紧了。龙瑜的笑脸持续了片刻,逐渐僵化,最后又变得漠然。
“新郎不是我。”
她的手掌渐渐松落,瞳孔前似乎遮了一道帘幕,帘幕下隔着苍白与惶惑。
“太子殿下要娶你。”沙雨蝶忽然强扭起笑容:“对了!小龙你进屋来,我给你看样东西。”她走到床头,从被褥里抱出一只粉色的绣枕:“你看着上面,这鸟啊叫做关雎——”“雨蝶!”龙瑜喝一声。她似乎没有听见,继续讲着:“我瞅你屋里枕头破了,特地给你绣了个新的。我还特地绣了两只蝴蝶,和院子里经常飞来的那只一样。”“我明日便搬出去。”沙雨蝶轻轻抽噎一声:“搬——搬去哪儿?”“龙府。”沙雨蝶堆起笑容看着他:“把这枕头带过去吧!”
月朗星稀,龙瑜把月亮从沙府的窗前搬到龙府窗前。沙府的月亮晶莹耀眼,此刻他床头的却黯淡无光。他枕在那崭新的绣花枕头上,脑袋用力地往下陷着。他拼命嗅那枕头的味道,似要弥补心里明月不再皓洁丰盈的空缺。
“大人,岳大人求见。”龙瑜睡得浅,被这一声唤醒,道:“哪个岳大人?”“皇上的义子。”“所为何事?”“说是请大人进宫面圣。”他听见这话,脑袋顿时清醒许多,想是皇帝老儿看见了自己的本事,要托孤于他了。“你先让岳大人在前堂坐一坐,给他沏壶洞庭碧螺春,我马上就来。”“已经让大人坐着了。”
岳子羊道明来意,领着龙瑜穿过八道城门,向垂拱殿走着。龙瑜左右张望,看着身边晃过的琼楼玉宇,阁楼上翩跹起舞的妃嫔媵嫱,有置身仙境的快意。走了半个时辰,进一处院门。龙瑜望见刻着“御花园”三个字的石门,问道:“怎么到御花园来了?”岳子羊不应他,默默向前走着。
前方不远处有烛火摇曳,两人径直朝那光亮处走去。走近了,看见一座亭子,架在明珠似的湖泊上。一条石道连通岸边。岳子羊带龙瑜从石道上走去,慢慢逼近亭中央。庭中有一架屏风,被烛火的光亮染成黄色。屏风后面坐着一人,正提笔在那屏风上写些什么。屏后人身边站了两个侍女,一人拖灯盏伫立,一人持墨砚研墨。岳子羊踢他腿肚子一脚,龙瑜方意识到已经站在屏风之前。
“臣——臣龙瑜叩见皇上。”皇上好似不曾听见他的声音,只管提笔写着。“臣龙瑜叩见皇上!”岳子羊走到屏风后面,下跪道:“叩见宰相大人!”那人缓缓道:“人带来了?你先起吧。”“谢大人!”
龙瑜心中猛然一惊:“你——你是丞相?!”屏后人不答。他盯着岳子羊,心里盘算着趁他不注意就逃出去。逮着一个机会,他猛地站起,转身逃跑。岳子羊一个筋斗,擒住龙瑜的肩背,将他丢了回去。龙瑜趴在地上,咳嗽两声。
“跑什么,我又不杀你。”“你这是篡位!要诛九族的!”龙瑜不知哪里来的胆量,顶撞了屏后人。“龙瑜,皇上要见你,不过赏你一官半职,留你在他身边做只会吠的犬。你若愿意为我所用,在皇上身边当个耳目,以后我的丞相之位,给你来坐。”
一个侍婢端出一只香炉。
“你若答应我,便跟着子羊走出去,去寝宫见皇上,得富贵;你若不应我,便跟着鬼差走下去,去地府见阎王,下油锅。这只香烧完了,你给我答复。”宰相始终没有停笔,在那屏风上写着什么。
龙瑜深吸一口气,长叹出来。夜色幽静,清风吹动着湖面,泛起阵阵涟漪。龙瑜不知该想什么,脑袋轰鸣。他咽了一口唾沫,声响震动耳膜。他又望向湖面,看到一只鱼儿吐出巨大的泡沫。“啵”的一声,泡沫在空气中炸裂。忽然之间,一只锦鲤扑腾尾巴跃出湖面,落在石板上。它挣扎许久,不能入水,奄奄一息了。
龙瑜跪着挪到它的身边捧起它,他的瞳孔对着那条鲤鱼的瞳孔,仿佛看到了什么。
十五年前,子灵寺中。
“顽童!又在神游!为师刚刚讲了什么,你可知道?”惠生一记木鱼,敲在龙瑜后脑勺上。龙瑜哭泣起来:“师父,徒儿……徒儿没有神游。”“没有神游,那你说为师方才讲了什么?”“师父讲岳飞大将军精忠报国,为奸人所害之事。”“既然没有神游,那为何目光呆滞,不思听讲?”“徒儿只是……只是在想,长大以后,也要当一个像岳飞一样精忠报国的将军。”
龙瑜回过神来,抱住那条鲤鱼,纵身跃入湖中。一股寒冷流遍全身,他感觉被黑白无常掐住咽喉:“师父……徒儿……徒儿不……肖……”
“我这是死了么?”龙瑜睁开眼,看见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殿中央端坐着一人。那人身着龙衣,头戴玉冠,威风凛凛。龙瑜翻个身,跪在地上:“龙瑜叩见阎王爷。”“爱卿平身。”龙瑜站起身来,“敢问阎王爷,这里可是地府?”“爱卿莫慌,这里是人间,不是阴曹地府。”
龙瑜掐了自己的手臂,道:“人间,那你是……”“爱卿不识得朕了么?”“皇上!可我不是已经……”“朕便是方才屏后之人。朕只是测探你的忠心,才佯装丞相篡位。你为保义杰,纵身投湖,足见忠义之心,朕便让子羊将你救了上来。”龙瑜望见了侧身伫立在宁宗身旁的岳子羊。
宁宗屏退左右。
“龙爱卿,坐到朕身边来。”“使不得!皇上!”“哎!莫要推辞,朕让你坐,你就坐下。”
龙瑜一步一步踏上金色的台阶,身穿龙袍的人距他只有一步之遥,还有那张金黄的龙椅。坐上龙椅的那一刻,一股力量流遍他的身体,那是一种美妙的力量啊,让人的心收到莫大的激昂。
“爱卿,你以为朕作为一国之君,如何?”“皇上执政勤恳,爱民如子,是大宋之贤君。”“哈哈哈!人人都这么说。看来,朕身边真的连一个谏臣都没有了。”“臣不明白皇上在说什么。”“朕要你说实话!难道你看不见百姓们易子而食,互相锤杀吗?你看不见战场上血流成河,哀鸿遍野吗?这些都是朕的罪过,可却没有人敢跟朕说实话。朕听到的都是歌舞升平,百姓安居乐业的谎话!蒙蔽视听的谎话!”龙瑜壮起胆:“臣明白皇上的痛楚,大权旁落,权臣专政。”
“朕继位之初,也想做个好皇帝。可杨后、史弥远这些混账,骄扬跋扈,与金媾和,毁纲乱纪,将朕的雄心壮志全都给磨灭了。若韩侂胄尚在世,朕一定将兵权全部交予他,让他踌躇满志,再来一次惊天动地的北伐!”宁宗黯然,似要落下泪来,“知道朕为何要传你进宫吗?”“臣乃一介布衣,虽知皇上忧患,却无力为皇上分忧。臣该死!”
“你能击退金兵,有常人不及的智谋,这足以官列大将军!何况你又对朕忠心耿耿,朕怎能不用你呢?!”“皇上,只是……只是龙瑜并没有打过仗……”“笑话!没有打过仗,那以火牛阵击退金兵的是何人?”“龙瑜只是出谋划策,并未真正上过战场。”“你不曾杀过人?”“不曾。”“无碍,无碍,”宁宗眼珠子骨碌一圈,“这都是小事。你若真有大志,有什么能阻挡你?只问你愿不愿功成名就?”龙瑜有些发抖,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臣愿意……”龙瑜说罢便意识到这句话违背了他的本心,他要的并不是功名。
“好!有你这句话足够!你随朕来。”
宁宗带着龙瑜进了死牢。死牢非地牢,有着地牢不及的沁入骨髓的阴森气氛。死牢内点着油灯,有些苍白的光射出来。牢外站着的侍卫脸色阴森,像刚跳出来的黑白无常。他们手里拿着的刀枪,也仿佛随时会变成勾人的锁链,去夺走恶人的魂儿似的。
走到牢门前,龙瑜止住脚步,他感觉有一股寒潮正向外涌着。“怎么,不敢进么?”“臣——臣敢,臣敢进!”死牢里关的犯人,有死人一般躺在地上,任口水流出,瞪着眼珠望着龙瑜的;有披头散发,活蹦乱跳,把喜怒哀乐画成脸谱,贴在脸上装神弄鬼的。他们把手伸出牢门,来索龙瑜的命。
“从这儿走下去,只要你能从那头出来,便功成名就。”宁宗令岳子羊掀开地上一个铁盖,下面似是窖井。宁宗转身离去:“朕在寝宫等你。”岳子羊递给龙瑜一把剑,道:“我在出口等你。”
龙瑜借着里面传出的灯光,望见了台阶,便一步步踩下去。沿着道走了一会儿,灯火通明。
“大哥,你看!有吃的啦,有吃的啦!”一个豹眼秃顶络腮胡子的壮年男子叫唤道。大哥盘腿坐在地上,似在打坐。“你们两个先吃。”“哪儿?哪儿?奴家饿啦,吃的在哪儿?”那杏眼薄唇的三弟穿着女人的衣裳,捋着松散的头发,“看来还是个俊郎呢!呵呵呵!”“三弟,你要是再这样学女人,小心哥哥真的把你给阉了!”“你这杀头鬼,真讨厌!”三弟朝他啐一口。
“大哥,你看,吃的就在那儿呢!看弟弟给你取来。”二弟说着便往龙瑜这边走,喉咙里咽着唾沫。龙瑜恍然意识到他们在说自己,便喘着粗气,转身跑到入口处。“别走呀!回来!给老子回来!”二弟忘了自己被铁链锁着,想要去追,一下子扑个跤,作狗啃泥状,惹得那三弟咯咯直笑。“再笑二哥就吃了你!”二哥卡住他的脖子。“二哥放开奴家。奴家知错了!奴家知错了!”
龙瑜差一步踏出去。‘你想要功成名就吗?’‘不!我不要功名!我要的是天下太平!’龙瑜一发狠,持起剑转身朝里面走去。又看到那三人,他强压着恐惧,持起剑,一步步走近。龙瑜不想惹他们,从走道边上贴着墙壁走。谁知那锁链是预先设置好的,正巧能让那三人摸到对面的墙壁。二哥一把扑上去,抱着龙瑜在地上打了几个滚。“都不知道肉是什么滋味儿了!快让老子咬一口!”说罢张开大嘴,朝龙瑜胸前扑去。龙瑜双手抱住他的头,恨不能把自己吃肉的滋味儿说给他听。二哥的手腾出来了,便抓着龙瑜胸前,来了个霸王举鼎。“二哥威武呀!”三弟给他助威。他顺势把龙瑜摔在自己的膝盖上。龙瑜倒在地上,吐了血,骂一声:“你娘的!我不惹你,你偏来惹我!”他撑着剑爬起来,往后退一退。二哥又起一脚,将剑踢开,恶鬼一般扑过去,将龙瑜压在地上,在他胸前咬了一口。龙瑜惨叫一声,手指在地上乱抓,无意中摸到了剑,便用剑柄撞了二哥的脑袋。“臭小子,你敢打我!”他拎起拳头,重重砸在龙瑜脸上。“二哥莫要打,这么俊的脸蛋,打坏了,奴家心疼呀!”
龙瑜提起剑,瞄着他的脖子。‘佛家有好生之德,不可杀生!’惠生的话忽然响在耳边。龙瑜试着将他踹开,可二哥又咬下去,且咬得更紧更疼了。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叫他清醒过来。‘下了山,有些戒律可以不必遵守。’‘你想功成名就吗?’“啊啊啊啊啊!”龙瑜一咬牙,将剑扎进他的肚肠里。
“二哥!”
二哥站起身,想再咬他,獠牙刚触到龙瑜胸上,却已被黑面阎王抢先一步带走了。
“你竟然杀我二哥,奴家饶不了你!”大哥这时终于睁开眼了,也只是望了望死去的二弟,随即又静坐如佛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是你自己惹我的,不能怪我,不能怪我……不能怪我!”龙瑜咽了口唾沫,抹了嘴角的血迹,又拿起剑,指着他们两个,贴着墙壁继续走,“别过来,不要过来,我会杀了你们的!”“只怕奴家会先杀了你!”三弟像女人一样走过来,挡住了龙瑜的去路。“你让开!别挡我的路!”“那你就从奴家身上踩过去!”“啊啊啊!”龙瑜闭上眼睛,挥剑乱砍一通。“其实公子这么俊,奴家真舍不得杀你呢!”原来三弟是学了女人的功夫,身柔如水,一般的功夫根本砍不到他。三弟飘来飘去的,在龙瑜脸上摸了几下,弄得龙瑜脸上都是泥巴。龙瑜用袖子一擦,却把泥巴擦进了眼眶中。他睁不开眼,后退几步,倒在地上。‘对了,地上有泥沙。’他右手持着剑,左手抓一把泥,站起来朝三弟走去。
“奴家这就要你的命!”龙瑜挥手洒出泥沙,双手握剑,大叫着向前刺去。“你别怪我,是你自找的!”他把剑抽出来,不敢去看那剑身上滴落的滚烫的血液,只哆哆嗦嗦地继续朝那出口走。
龙瑜手中的剑掉了一次,他看大哥还是不用,便丢下剑,朝出口跑去。终于见到了台阶,龙瑜松了口气。“等等。”大哥站起来,看着龙瑜的背影。龙瑜转身,向他咆哮道:“我已经走到这里了,你奈何不了我了!”大哥弯腰捡起那把剑,道“你杀我了我两个兄弟。”“我不想杀你!我现在就出去,你阻止不了我!”他说罢转身离去,却被什么撞到了脚踝。大哥的脑袋滚到龙瑜脚下,他的眼珠正死死盯着他。“啊!啊!啊!”龙瑜看见那血淋淋的肉球一般的东西,吓得瘫坐在地上,蹬着腿脚连连往后退。
“为什么?为什么!我已经说过不杀你了!为什么……”他坐在出口下面,靠着冰凉的墙壁,瞪大着眼睛朝上看着。一阵冰寒砸破他的脊梁,往身子里钻着。这时他才察觉到豆大的汗珠正往外冒,他全身湿透了。
“都死了?”岳子羊在死牢外候着他,龙瑜并不应他,只是跟着他走。“那些都是死囚,早晚都会死。你不杀他们,也有别人去杀他们,不必放在心上。”龙瑜听了这些话,心中的罪孽感减轻了不少。“待会儿去洗漱一下,皇上还在寝宫等你。”
热水蒸出的雾气包裹了龙瑜。他猛地将头埋在水里,不敢再去想刚才发生的事情。他在朦胧中看到一点亮光。那火星似在前方,又似在他的瞳孔上。他呆呆地看着,看着那火星慢慢地膨胀。他看到了金色,金色的火光。那火星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大到开始一点一点蚕食他的躯体,直到包裹他的整个灵魂。
“龙瑜,朕要你日后协助竑儿一统中原。”龙瑜单膝下跪:“臣愿为皇上铲除乱党,清肃朝堂!”“坐下说话。”宁宗将龙瑜扶起,“我并不是要你做这些,我要你做更伟大的事情。史弥远专政已久,迟早会反。我要你留在竑儿身边,到襄阳巩固兵权,扎稳根基。万一有一日史弥远反了,你就协助竑儿,诛杀逆贼!我要你做的,便是王佐!”
“龙瑜何德何能,担此重任。”“你和竑儿在襄阳巩固了兵权,北可收复失地,南可镇压叛乱。你们肩负的是大宋甚至天下苍生的性命,天下是否太平一统就在此举。况且,朕相信你的能力!你能制造出青玉瓷,不仅是上天赐你的异禀,更是上天给予你的不可推卸的责任。你有这样的能力却不去做,违背天意,难道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吗?”
“龙瑜,肝脑涂地!”
此时的龙瑜已不再是那个安于清贫,整日在山上挑水劈柴的和尚了。此刻,他也才知道,面前这个双鬓斑白,成日装作稀里糊涂的男人,心里是明镜一般清楚。
7
龙瑜从皇宫回到府里,心中余惊未平,仍在心头鼓捣。他坐在轿子上轻飘飘的,却又感到脚底踏实得很。他知道今日向上迈了一大步,这一步虽然使他惊惶不已,却叫他看得清那“众生平等”的理想的轮廓了。宁宗叫他辅佐赵竑,他虽不是太傅,却深觉自己有责任唤醒赵竑的勇气,叫他学着自己一样,试着冲击命运的枷锁。
回到府上,他吃了两壶酒,压一压心头恐惧。可他并不能吃酒,醉意片刻就冲上了脑袋,叫他浑身血脉喷张。酒醉让他冲动的想法付诸实践,他乘起轿子,去往太子府。
“太子殿下,你快出来!”赵渊听得门外人气势汹汹,也不敢开门,就先拉了数十个侍卫候在门内。待松开门栓,一拥而上,将龙瑜绑了。“龙大人!哎哟喂!你这是做什么啊?夜半三更醉成这样儿,跑到太子府来胡闹。你还是快快回去罢,若是惊动了太子殿下,你有口也说不清了!”“我要见殿下!把他喊出来,我要见他!”“你们可千万把他看好了,别让他弄出什么乱子。我这就去禀告殿下。”
“龙瑜要见我?所为何事?”“不明白呐!不过龙大人不知喝了多少酒,醉得不成人样,殿下千万当心着他!”“既然是醉酒,差几个人把他送回去吧。”“他不依呐!吵嚷着非要见您。此时强送他回去,只怕要惊动了外人,余您不利呀!”“
龙瑜步履蹒跚地走上台阶,看清了迎面而来的赵竑的模样,猛地用肩膀撞上去。赵竑捂着胸口,抬起一脚,叫他在坚硬的砖石上打了几个滚。龙瑜啐了一口唾沫,道:“赵竑你不配做太子!你连自己的命运都不敢直视,还有什么权利把握别人的命运?你凭什么去打仗?你不配!”赵竑压着心头的火:“给他解开绳子。”“殿下,龙大人神志不清,不能解开啊!”赵竑喝一声:“给他解开!”
龙瑜脱了身上的束缚,颓然站起来,眼神凶恶地盯着正向他走来的赵竑。赵竑挥起一拳,打得龙瑜双目晕眩,倒在地上。龙瑜不甘示弱,还他一拳,两人遂扭打在一起。龙瑜敌不过赵竑,被他压在身下,忍受着一记记火辣辣的拳头。他一发狠,用全力将赵竑从身上推开,跑到兵器架旁抽了一把剑。赵竑见势,夺了一根枪,瞬间便顶着龙瑜的咽喉。
“大哥!龙瑜不是你的对手!”赵竑收住枪:“他喝了酒,发酒疯而已,我没打算杀他。”
龙瑜吓得连连后退,慌乱中绊了脚,跌倒在地,脑袋撞在喝光的酒壶上。
“你来我府上闹事,我今日不与你追究,赶紧回府吧。”“呵呵!你不与我追究?可我偏要与你追究!”赵竑屏退左右,道:“与我追究?你要追究我什么?”“我要追究你为何不敢直视命运!一个如此胆小的人,有什么权利去改变别人的命!”“荒缪!”赵竑一甩衣襟,转身离去。
“你喜欢的是若若!”这句话让赵竑止住了脚步。龙瑜起身,拖着脚步向他走过来:“若若也爱慕你。为什么不去争取你想要的?!为什么不去反抗?!雨蝶他是我的,是我龙瑜的!你凭什么让一个不爱你的人为你痛苦一辈子!你连自己的幸福都不敢追求,你凭什么左右别人!”
“皇命难违……”赵竑合上双目,心中忽然感到一股淡淡的哀戚。龙瑜走到了他身后:“皇命?笑话!那只是束缚世人的东西!为什么要为了一个无关痛痒的命令,牺牲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值得吗?!”赵竑猛然转过身,抓着龙瑜的肩膀大喝道:“我的命运跟你们不一样!你根本就不明白!自从我成为太子的那一刻,就注定肩负了与常人不同的使命!这使命牢牢地刻在我的骨子里,无法剔除!你以为天下苍生需要的是什么?需要幸福和自由吗?他们不需要!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帝王!一个统治天下的君主!我必须在这条路上走下去,这是上天对我的选择,不是我能够改变的!”
原来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龙瑜这样,肆无忌惮地追求自己的梦想。有些人的命运是定数,是被上天无情的安排的。龙瑜可以朝着许许多多的方向拼搏追逐,而有些人,永世背负着命运沉重的枷锁。
“不!你相信我!就这一次,相信我!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赵竑不知道该答些什么,眼睛转向别处。龙瑜看出他的内心已经动摇,他用充满希望的眼神看着他,好像希望将自己内心的勇气传递给他。龙瑜脸上浮现出怪异的笑容:“改变一个国家的命运,就从改变你自己的命运开始吧!”
赵竑怔了片刻,轻声道:“怎么做?”龙瑜欣喜若狂:“这件事交给我去办!我一定替殿下打破这第一道枷锁!”
金銮殿。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瓷官沙野沙氏之女沙雨蝶,为保太平,造瓷有功,封青香公主,赐金婚。择六月初六,良辰吉日,太子赵竑协青香公主沙雨蝶共登美阙,钦此。”
“谢父皇!”赵竑叩首,“雨蝶,你愣着干什么?还不谢过父皇!”沙雨蝶伫立许久,像失了魂儿,目光呆滞地撇着一旁的龙瑜。龙瑜不去看她。“父皇。雨蝶只是一时高兴,忘记了礼仪,还请父皇不要责怪!”“无碍,无碍。女儿家第一次经历这终身大事,难免有些失态。——来人!赐玉糕琼瑶。”
赵竑拿起一块太监手里端的玉糕,吃了一口。宁宗见沙雨蝶毫无反应,询问她:“青香公主。怎么?玉糕不合你的胃口?”“呵呵!父皇,雨蝶使性子,要我喂她呢!”赵竑一手拖着她的下巴,将玉糕送到她嘴边。“雨蝶,把她吃下去,以后你就能和龙瑜在一起了。”她失落的眼睛闪出一丝光亮,凝视着赵竑的双眼,咬下一口玉糕,又与他对饮了琼浆。
“恭贺皇上!恭贺太子殿下!恭贺太子妃!”群臣道喜之后,手足无措地看着赵竑和沙雨蝶二人倒地。
“竑儿!这是怎么了?快!快传太医!”
经过一番诊治,太医束手无策道:“皇上,太子殿下和青香公主的身体均安然无恙。”“混账!若是安然无恙,怎么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晕厥?”“皇上恕罪,可殿下和公主五脏都没有损坏,也无中毒迹象,确实无恙啊!”“酒囊饭袋!明明吐出这么多血,还说完好无损。是不是要朕摘你的脑袋?!”“皇上饶命!皇上饶命!臣已经尽力了!”
“皇上。依微臣之见,殿下和公主二人同时吐血,应该与这玉糕琼瑶有关。可太医已经验过了,二者里面都没有毒,那就只可能是……”“是什么?都这时候了,爱卿就不要卖关子了!”龙瑜摇摇头:“是天意......”‘天意?难道当真是贼寇未平,朕当以社稷为重?’宁宗暗自揣度。
赵竑慢慢睁开眼睛:“父皇,儿臣并无大碍。儿臣以为,现在应当上阵讨贼,而非谈论儿女私情。我和雨蝶同时晕倒,说不定正是上天对我们不思进取的惩戒呀。”“竑儿啊!可父皇的圣旨已经颁下了,难不成要父皇出尔反尔?”“皇上的圣旨乃天子之意。现在天命如此,皇上顺天而行,不算出尔反尔。”龙瑜谏道。
“不错,皇上,臣十分赞同龙大人的说法。所谓天子,便是顺天而行,不可忤天之意。”“丞相,你也这么以为?”“不错。如今金国衰微,北之蒙古又日益强盛,威胁金国统治。只要咱们在南方再加一把火,灭金是早晚之事。”“那青香公主怎么办?不知她是否答应呐!”“父皇,雨蝶善解人意,儿臣一定会说服她的。”“如此便好,便好……”宁宗释然。
退朝之后,龙瑜将雨蝶送回沙府。
“姐姐,我这是在哪儿?”“雨蝶,你醒啦!感觉好些了么?”“醒了吗?”龙瑜立马推开板凳,走到床头。“头还有些晕,可是出什么事了,我不是正和竑……”“呵,你还惦记着做太子妃呐!”龙瑜对着她温柔地笑笑,“放心吧,圣旨取消了,你不用嫁给赵竑了。”“真的?”沙雨蝶又惊又喜。“真的,真的。以后啊,我都不会让你离开我了。”龙瑜抱了她。
龙瑜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说与她俩听。“哥哥,这样的事,你居然瞒着我!”“多一个人知道,便少一份成功的几率。”“好哇好哇!那好!以后你若是寻不见雨蝶,可别来问我!”“别呀!我的好妹妹!这次事出紧急,不告诉你是我不对。下次若有什么大事,绝不会瞒着你的!”龙瑜打包票。
“那你是怎么让她俩晕过去的?”“斐草和糖衣,这两样能造出血迹。我还给他们服了麻沸散,让他俩脉象滞缓。现在药力还没过,所以雨蝶才感觉头昏脑涨、四肢乏力。”
“可你做这种事,就不怕——”“你以为我一个干的来么,要是没有殿下的协助?”“怎么——竑怎么会同意你……”龙瑜神神秘秘地:“你真想知道?”沙雨蝶点点头。“那你可得问我的好妹妹了!看看殿下他到底是为了谁才忤逆皇上。”他俩一齐看向她。
“你们看我做什么?”她把目光转向别处。沙雨蝶先是一怔,后又笑着嗔怪道:“原来是这样啊!姐姐有了红豆也不告诉我,亏我还拿你当好姐妹呢!”
沙野气冲冲闯进门,指着沙雨蝶劈头骂道:“混账丫头!好好的婚事全给你搞砸了!在朝堂之上晕过去,你耍什么花样?!”他骂得青筋暴涨,脸色赤红,捋起袖子要打沙雨蝶。龙瑜连忙拦住他,道:“老爷莫要冲动,雨蝶身子弱着,不能受惊吓。”“你让开,别拦着我!我看呐就是你们——”他本想说你们俩联合起来策划这闹剧,却止在口边。他知道龙瑜对女儿动了感情,不敢叫这一句话坏了未来可能的岳婿情。(纵使龙瑜如今只官至五品,将来也不是没可能升官到配得上沙雨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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