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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过了好多天，两人又，如既往地教书备课，对结亲的事一字不提了。老人着急起来。儿子已经是二十七岁的大小伙儿了，这在农村是个很关键的年龄。好多年轻人在这个岁数早已完成那件终身大事，甚至抱上了胖娃娃。这对老人来说，不能不具有很大的诱惑力。再说，一个大小伙，一个大姑娘，白天黑夜在一块儿，只是在深更半夜人们都甜甜蜜蜜睡的时候，两人才在别人看不见的情况下分开，还说尚未结婚，乡下人不但不相信，也是看不惯的。
于是，就在一天晚上，当这两个民办教师为编写教材而迟迟没有入睡的当儿，老太太拄着拐杖，摸摸索索地进来了，进门后，嗔嚅地问：
天这么晚了，你们俩还不歇着？
秦伟抬起了头，慧竹站起来，把老人扶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老太太坐定后，从身上掏出一包烟叶来，又掏出一小条报纸，用手把烟叶拧碎，摊在纸条上，慢慢卷上，用嘴唇湿了湿，沾上，划上一根火柴，嘶嘶啦啦地抽了一大口，又吐出来。一股呛人的烟味，钻进慧竹的喉管，她咳嗽起来。
阿妈，你有事。秦伟等不及了，问了一声。
老太太把卷烟连吸两口，把剩下的烟头，扔在脚下，踩灭了，这才说话。
瞎！先是感叹一声，这年头，人多嘴杂，有些事你们也该听着点。
又有人说什么了？秦伟问。
慧竹心头又紧张地跳起来了。难道又要出什么事？这些年来，她常感到惊悸，有点条件反射了。
也没啥大事，老太太说，就是、就是……
到底是什么事，你说嘛！儿子有点急了。
大妈，有啥事，您就直说吧！慧竹柔声地问。在这方面，姑娘的谦和有其独特的优越性。
就是你们两人的事。都老大不小的了，要是心里都没啥疙瘩块块的，就办了吧！省得人家说三道四。话逼到嘴头上，老太太也就全掏出来了。
此事虽在情理之中，但此时却又出乎两人意料之外。在他们的日程表上，还没具体排上这节课哩！现在突然提到眼前来了，两人都不知如何回答了。
你看着我，我瞅着你，慧竹的头埋下去了。
老太太别看眼神儿不好，倒满识时务，站起来，走开了，走到门口又回头嘱咐一句：
你们快点商量吧！
老太太走了，两人解除了拘束。
事情为什么来得这样快？慧竹首先自语地说。
秦伟严峻地端详着慧竹面部表情的变化。他好象从这变化中，看到她内心起伏的波澜。秦伟清楚地察觉到：这些天来，他们把爱的大门各向对方敞开了，但爱得不够深沉，不够甜蜜。在慧竹眉宇间经常出现、但又稍纵即逝的沟纹里，秦伟的目光竟难达到它的最底层，看不出潜無的底蕴。这也是秦伟感到困惑、苦恼和没急于提出结婚要求的原因。二十七岁的棒小伙儿，身上蕴蓄着一种非凡的青春活力，一种精神的强烈需求，一种爱的驱使，一种本能的冲动……多少次他对着这张白如凝脂的可爱面庞，那脉脉含情的黑宝石般的瞳仁，那微举着具有诱惑力的朱唇，那饱满的富有弹性的胸脯，真想一下子把她抱在怀里，紧紧地、紧紧地……可是，对他这种从眼神中透出的秘密，慧竹都在眼神中严峻地加以阻止了有几次，他那颤抖的嘴唇，几乎要和她的嘴唇挨上了，却又被她轻轻地推开，同守闪过妩媚的，笑：
别这样……
今天，阿妈突然闯进来，并突然提出一个十分合理的建议，可是并未唤起慧竹应有的喜悦；相反地，他却从那瞬间羞涩的红晕中，看到她的难言之隐的表露。于是，秦伟更加困惑不解了，他轻声地问：
你不同意阿妈的提议！
慧竹等了一会儿，才微微地点点头。
为什么？秦伟失望了。
不为什么。
请你说清楚。
再等等好吗？
再等等吴阶的态度，是吗？秦伟激动地冲口而去。
啊？你？会说出这种话？慧竹怨忿地抬起头。
一那到底是为什么？
我求求你，别逼我！
说罢，她一下子冲出房门，跑了，
秦伟站起来想追出去，但追了几步，他又回来了，他想：我真是，逼她干什么呢？结婚是爱情的枝蔓上瓜熟蒂落的结果；瓜不熟，蒂不会落。强扭的瓜儿不甜啊！
回到自己的住处之后，慧竹的心还在跳荡不已。
按理说，秦伟母亲那个提议，本是顺理成章的事。两人既然相爱了。根据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个千古不变的人类自然法则，结婚应该提到日程上来了。
可是，慧竹还在等待什么呢？
在此之前，她只是在感性上觉得她爱秦伟，也应该爱，必须爱；这是她青春的归宿。可是，一旦具体地、实实在在地想到自己的命运将寄托在这个世代生活在边远小镇的达斡尔族后代身上，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做那个用大骨节手指、捧着带灰垢的手把肉的老太太儿媳妇，并在这低矮草房中生儿育女……便感到是一种困难的选择。想起在北京时父母曾住过的高楼深院，想起自己曾反复推敲、精心设计的那个幸福家庭的蓝图，想起有朝一日重新与父母朝夕欢聚的期待，将要在一次热烈的拥抱后，永远地离开自己，这又是多么巨大的损失！
抽象的感性的爱与具体的理性的生活实体，在她的曾被母亲那本现实主义生活大书熏育过的心灵上，拉开长长的距离。
可是，生活的浪头偏偏又把她冲到另一个现实中来。又面临着一个命运攸关的抉择……
怎么办？怎么办？
她茫然地抬起头来，四周是漆黑的夜色，没有一点可供商讨的人与物。突然，眼前闪过一种惨白的光，白得那么耀眼，那样吓人。这是什么东西？举起手电筒一照，原来是信袋上露出了一个半截白信封上所发出来的，是妈妈前天来的信。触景生情，她现在才猛然想到，自己的情绪又和妈妈的来信联系上了。是的，妈妈的话又在耳边回响了：
……最近，由于周总理的关怀，我又见到你爸爸一次。他要我告诉你一定要严肃地对待生活，不要轻易地为廉价的感情所俘虏，他说，咱们三位一体，再也不能失掉你了……
信的最后，妈妈又隐隐约约地暗示于她：姨妈最近来看她几次，对她很为照抚姨妈对吴阶的行为很不满意。吴阶自己也很后悔，说当时是迫不得的违心之举？说她所以未遭到更大的厄运，吴哗在暗中是尽了力量的……
她懂得母亲这番话的用意。吴阶，又是吴阶！―想起那个初次被吴阶拥抱的恶梦般的夜晚，一想起吴阶站在讲坛上，宣布与她彻底断绝关系的场面，她的眼泪就象泉水般从心底涌出。她不能再听信妈妈这种总带有一己偏见的话了可是爸爸的话呢？爸爸一生饱经血与火的考验，现在，又经历着谁都无法理解的考验。他的教训是用心上的血写出来的，应该认真地考虑它。可是，怎么对待这个迫在眉睫的难题呢？思之再三，她披衣起来，拿起笔，奋笔疾书，给爸爸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叙述了她和秦伟交往的渊薮和现在的处境，请公正的爸爸，为女儿对生活的选择，作一次认真的裁判。她在信中有这样至关紧要的一段：
爸爸，在痛苦与磨难中，我爱了，也接受了爱。他是一个纯正的青年。对生活有自己独特的见解。但是，这种爱又是那样的严峻，使我感到害怕。现在，生活要求我迅速作出抉择，要末永远和他在一起，要末永远分开，时间不允许我再犹豫了。爸爸，我怎么办呢？……望您用您那睿智的具有远见的思想光亮，给您的女儿以启示吧！……
最后，她又给妈妈附了一封信，她恳请妈妈，不要用自己不准确的意念，干扰父亲的裁判。实践证明，爸爸往往比妈妈正确。
信寄出后，她的心暂时平静下来了，但是，每当和秦席见面时，她又感到忐忑不安，生怕他再摆出这一道难题来要她立即解答。不过，她这次估计又错了，秦伟还和过去一样，根本不提那回事；秦伟的母亲似和儿子有了默契，对此也只字不提，慧竹不得不深深地感激这母子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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