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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们旗革委会新上任的副主任，他是来这儿视察工作的。
你就是北京来的吕慧竹吧？副主任开口了。
是的。
噢，副主任上下打量一下女教师，随之又操着时兴的官腔问：你刚才念的什么东西？
普希金的诗。吕慧竹脱口而出。
普希金？副主任自语地重复一句，普希金是干什么的？是不是大右派浦熙修的亲属？他似乎想起此人来历了不久前在从北京传来的造反小拫上，曾晃过这个名字，因而怒冲冲地问。
不！慧竹忍不住要笑出来：这就是堂堂的革委会副主任，一县人民的父母官？当然现在决不可笑出来，只能庄重地回答：他是个俄国诗人、
好啊！主任鼻子哼了一声，你可真行啊！苏修在珍宝岛向我们开枪开炮，你在这儿朗诵他们诗人的诗，配合得不错呀！
不！不！慧竹大吃一惊，连忙解释，普希金不是苏联诗人，是俄罗斯诗人！
你不用和我搞文字游戏！主任怒不可遏了，谁不知道俄国就是苏修，苏修就是俄国不要耍你们臭老九这点小聪明了！
慧竹瞠目结舌，有口莫辩。
你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吗？那人又说道，党对你们这样的黑帮子女念予出路，这是多么大的恩情！可是你呢？居然利用党的宽大政策，运用你们的反动知识，毒寄我们贫下中农的后代，这说明什么问题？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鑫竹在作最后的努力。
你不用再狡辩了！主任打断了她的话，我再问你，谁批准你向学生灌输这些封资修黑货的？主任声色俱厉的问话，已经把慧竹的嘴堵得严严的了，她根本无法回答。正在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自外边传了进来：
这与她无关，责任由我负！
秦伟推门进来了。
你是干什么的？副主任怒目而视，
我是这个民办中学的负责人！
这课文是你让她讲的？
鬼的。
不！是我……慧竹想要辩解。
现在不需要你在这儿！秦伟严肃地向慧竹说，你出去吧！
慧竹不解地望了望秦伟。但当她从那黑宝石上看到一种异常的神采时，她顺从地出去了。你这样做是为什么？副主任质问秦伟。
你不是来视察工作的吗？秦伟侃侃而谈，我是学校领导，当然由我出面向您汇报了。
在这儿汇报哪儿能行？主任随员环顾一下周围说，到镇革委会去吧！
那也好。主任说，你随我们去一趟吧一可以。
秦伟平静地随在副主任和他的侍从后边。在不远的地方，有一辆绿色的吉普车停在那儿，那肯定是等候县太爷的了。
慧竹在秦伟的家里等待着秦伟的归来。她心神不定，坐立不安，一种不祥的预感，不断地袭击她的心头。她的一双手捧在胸前，眼睛紧紧盯着窗外秦伟的母亲、那个善良敦厚的达族老人，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她照例去为儿子和慧竹准备晚饭。老太太对这位家中常客，总有点陌生之感。她认为这个北京来的洋学生，就象梁上的燕子样，飞来了又会飞去的。她从来没把她和儿子的命运联在一起。秦伟原本是乡下人，叶落归根，回家来种地是正常的，没什么奇怪。在老人眼里，他是她的儿子，不管他是什么学校毕业，有多大学问；吕慧竹就不同了广大学生前边冠上个女字，就更髙不可攀了。尽管有人背后対她说：你儿子给你带来个洋媳妇。她听了总是摇摇头说，不是的，人家是客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老人的话似乎得到证实。这位女学生虽然和秦伟形影不离，可就是不谈结婚的事。哪有这么大的姑娘和小伙子终天在一块耳鬚厮磨一两年，还不搬到一起住的呢？可见，这位洋学生并不想在这儿扎下根来。其实，也没啥奇怪的。前年听说这儿还要从城里来儿个男女青年，但后来除了慧竹外，有的来看了看就走了，有的根本没有来。慧竹能在这儿呆上两年，巳经不简单了。不过，她终究也会回去的，只是儿子太傻，还在那儿傻呵呵地等，好几个上门说亲的媒人都被他拒绝了。
有什么办法呢，孩子大了！
可不！他今天又不知干什么去了，到现在还不回来。听洋学生说，被人叫去了；被谁叫去了？为什么要叫去？不好问。她只能不断地向慧竹催促：吃饭吧！姑娘，别等了！
我不饿，大妈，您先吃吧！慧竹总是这样回答。
这是真心话，她怎么会饿呢？
慧竹怔怔地呆在那儿。眼瞅着太阳没入东秀山麓下边去了，山顶上所残留的一片红光也暗淡了，星星在天边探出头来了……但还不见秦伟的影儿。等呀，等呀，时间从来没有象今天产生这样浓重的凝崗感。象有一条无形的绳子，系着慧竹的心，绳子的另一头，被一条看不见的手拉着、拉着……一直拉到很远的地方，那儿象一个无边无际的深渊，黑洞洞，昏蒙蒙，她象穿云入雾般地向下沉，向下沉，直到失去了知觉。
突然，一只有力的手，托起了她，一下子把她托到地面上来，眼前一片光明。她赶紧睁眼一看，原来天色已亮，曙光照进窗内，秦伟笑眯眯地站在她的面前，看见她睁开眼睛，便对她笑着说！你睡得好香啊。
你回来了？啥时回来的？慧竹惊喜地问。刚刚进屋。
怎么样？他们对你……
秦伟稍稍沉思一下，而后爽朗地说：
他们对我能怎么样！我是造反派出身，红五类，流着贫农父亲高贵的血液，只不过训训话，叫我不要忘本，不要被资产阶级俘虏了……如此而已。
那么我呢？慧竹关心地问。
秦伟没有立即回答她。他在室内来回踱了几趟。慧竹从那剑眉的抖动中，看出了他内心的激烈斗争。于是，她严肃地要求道：
你对我直说，他们要把我怎么样？
遇到一点儿麻烦！秦伟骤然停下脚步，眼睛紧紧盯住慧竹，努力抿了抿嘴唇，我全都告诉你。他们说最近边境紧张，根据什么一号命令：这个地方要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所有五类分子和有问题的人，都要转移内地。他们也要你转移……啊？又一个意外的打击，落到慧竹的头上。她颓唐地坐下，隔了半晌，才艰难地问道什么时候走？到什么地方去？
没告诉，秦伟轻声地说，不过，我把你留了下来。
你怎么留的我？慧竹暗淡的目光又闪亮了—下，他们能让吗？
他们说研究研究，有可能……
他们怎么会对我开恩呢？慧竹还难置信。
我告诉他们，你是我的未婚妻，我们已经……
不！不！你不能这样！慧竹连忙说。原谅我，事先没征求你的意见，因为来不及了……秦伟没理会慧竹的态度，只顾说下去。老主任也说了好话。
不，不！我不要连累你，那会把你毁了，而且……
我甘心情愿，如果你也同意。
不不！我不要……我不配……慧竹坯在艰难的自语，但是，身不由己，她扑进他的怀里，蓓蕾一苴萌发，花儿便会迅速开放。
慧竹和秦伟之间那层朦胧的窗户纸一旦被捅破，心里就完全透亮了。形势发展很快。政治形势和袭情形势，比翼齐飞政治形势是：镇葷委会老主任向县太爷作丫保，说这位女学生来到富兰屯后一直表现很好，虚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刻苦学习最高指示，努力改造世界观，忠于无限的感情很深……总之，当时流行的套语大话，都被这位有丰富斗争经验的老主任念叨了。最后他还担保：吕慧竹有啥问题，拿他是问。这样，那位县太爷总算高抬贵手。女大学生被留下来了。
爱情形势的发展，除了内因之外，老妈妈的促进，也是重要因素。
孤苦伶仃的老太太，寡居已经二十多年了，自丈夫去世之后，便与儿子相依为命。儿子上大学走后，老人孤单极了，终天依闾而望，盼儿子快点回来，成家立业，谁知儿子却带个洋学生来到屯里。开始曾经热闹一阵儿，大家都以为是秦伟娶了媳妇，过不多久，乡亲们便失望了，原来只是同学关系。这同学关系与夫妻关系看样子区别很大。据接近秦伟的人说。两人在一块向来规规矩矩，从不动手动脚。好奇的乡下人失望了，老太太也失望了。失望之余，又埋怨儿子：干吗非带个洋学生回屯，惹得临近的姑娘也不愿意上门攀亲来了，经过那个令人不安的事件之后，老太太反倒高兴了。这只燕子不飞了，要在这儿垒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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