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武侠仙侠 > 長歌 > 第二十八章 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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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花依旧灿烂,可风中已隐隐沁了半缕秋凉。

    徐子嗟走在宫城内外宽、窄行道上感知到了,而明月走在去如绣坊的必经华道上,也感知到了。

    明月脑海里一直间或浮现着卫君临别前的嘱咐。

    那日,卫君眼底秋鸿哀哀,轻声对他说:一切安妥过后,明月,你要来万梅山庄,我跟师傅,在那里等你。

    而今,与兄弟重逢,又跟红颜再聚,长夜一杯浊酒尽去时,可谓万事已了。

    然而卫君的话不时在耳边回荡。

    不是关于远赴魏地之邀约,而是……

    每每念及此,明月心中一阵翻腾。不可能这三个字,一直在跟自己较劲。

    那么,若实在要说有未了之事,便是如绣坊还未去,便是,坊中之人还未见上一面。

    当下此番心情竟变得如此别样,从未有过——

    以往明月远足或者长别而归时,皆毫不犹豫就会去向如绣坊。那里有琼液美酒,有淡淡的天下只此一泓的浅笑,有人间最温暖的卧榻,以及肉身。这一切令他长时侍奉杀伐的手变得温存,让他长时冷漠紧张的心得到最最大限度的安憩。那里,简直就是一个杀人剑手的最好港湾。

    可如今到底什么东西在心中暗暗作祟?

    明月说不清楚。

    桑荭一派的毒从身上已经消残殆尽无疑,可他自己知道,另一抹毒却不自控地、悄悄地幽幽于心而生。

    心惑难除,那么初心也就荼毒难免。

    小蝶那儿貌似让人无所顾忌。去则去矣。如若真有不堪的真相,那无非只是倏忽剑光一闪的小事——

    原本去前在心中说是小事,可真到了那里,明月心中依旧不忍。

    那日去的时候,不也只字未提么。

    不提,是怕闺中人伤了心,其实,更是怕自己伤心。一人独自行走江湖,险恶的尘世,能有三两知交、红颜,已经是福气。若是有朝一日知道这些所谓福气都是雾雨雷电,梦幻泡影般转瞬即逝。

    如若此然,那么晴天朗朗,教人多哀伤。

    所以,不如不问。

    可真要去了如绣坊,明月定是无法不问的。

    说来也是令人无奈一笑,原来这人与人之间,两两赤心,是近是远,诸多心念婉转间已然都可作为规尺方圆的。

    小蝶那里不问,是不忍,碎红那里亦不忍,却不得不问。

    看来,人与人相较,总有伯仲的结局。天下人心的距离,从来如南山之上信手而采撷之二叶,永不可能皆尽相同的了。

    世事烦扰,江湖诡谲,再不可让自己背负太多。

    念及此,明月已经打算前往如绣坊。

    可就在明月跟徐子嗟讲的时候,徐子嗟却不言不语地给了他一方料子。

    料子叠得妥妥帖帖,那是一颗心的形貌。

    那质地,那纹理,乃及其上隐隐散放出来的淡淡香味——真的,久违了。

    明月摩挲在手,心渐渐沉寂下来。

    世间总有一种女人,叫红颜,而世间红颜中,总有那么一个,她做事总会稍稍有那么一两方寸不在你之预料,像云中淡彩,令你无法把握,却又不时遥望一眼。

    有些惦念,如此别样非常。

    明月定了定有些飘忽的思绪,向徐子嗟淡淡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你尾随我到宫城之外,月夜里鬼祟作死的时候。

    明月莞尔:久别重逢之时,也便随即逗你个趣儿,看你那么在意。

    徐子嗟哼哼一声,说:那我这不也是逗你个趣儿么。

    明月无言,简单道:说正事儿呢。

    徐子嗟收起笑容道:很显然,她已经知道你回来了,想必也知道你去过小蝶那里。

    明月说:何以见得?

    徐子嗟笑道:因为,她给我的时候说你很快就会来找我,待你再走之时,便可将此物给你了。

    明月心中暗自嘘唏——碎红还是那个样子,不喜欢多言语,许多事,从来她都了然于心。如同那些年远足方归来之后,小蝶多有半玩笑半认真地问长问短,所问之事也无非一些无聊的言辞,诸如何处与女人厮混如今才来,诸如近日身上又添了新料子云云。

    而碎红,无非一句:酒正是好的,要不要来一杯?

    又或者,接过明月手中自他方带回的稀奇之物,端详一眼,淡淡道:这又怎么了呢,我又不缺细软的。

    那个时候,杯中已然不是酒了,是最好的宽慰,以及安宁。而温酒之人,似是人间的云朵,浅浅一笑,无瑕无惧亦无忧。

    徐子嗟落寞地走远了。料子在明月手中徐徐展开。

    一行小篆:今夜子时,却水之阁。

    却水阁,是咸阳城边一座高塔,塔上遐迩一望,塔下渭水经年长东不复。

    明月心中莫名一紧。

    朔月无容,这夏秋交割的时节,长空星夜是越来越奢侈了。

    是夜,暮色很沉,凉风习习。明月早早就到了。

    子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时,明月颇为意外,可随即便动容了。

    不过淡淡一声如初,却如此断人心肠:明月,好久不见了。

    还是那张面容,还是那一身整个咸阳城只有她的手才能织就的料子。碎红渐渐走近,塔中烛火如豆,在淡淡的空气里轻摇,照亮了云鬓之上那支明月身赴南山一战之前送她的宝钗。

    不对,碎红手上,颈间,也都佩戴上了不知哪个时日送她的那些细软了,有些甚至明月自己都有印象模糊了。

    今夜,是怎么了。

    两两相对,却竟一时双双无言。这是不该的事,可转念想想,人来情怯,也便没什么该与不该的了。

    明月说:我……

    明月想要解释些什么,本来。

    可碎红打断了他的话,这么些年了,她似乎从来都是喜欢聆听的,可今夜,她兀自就将他的话打断了。

    碎红转过身去,多时不见,她的身影都有些瘦削了。

    碎红说:身上毒蛊,都已无碍了吗?

    明月眼神一紧。

    明月说:徐子嗟跟你讲了?

    碎红轻轻摇摇头,淡淡一笑道:我比这世间任何人都知道得早,明月,是你曾经,曾经太相信我罢了。

    一缕不详之气陡然而生。明月心中一下子乱了。

    碎红看着明月阴晴不定的困惑面色,转过身去至一边,心中无比伤感,而话语却清清淡淡道:你这么久不来找我,其实心中已经有几分思量了不是吗。

    明月还在做最后的坚持: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碎红!

    碎红回半个脸,深深望了明月一眼,似是要从此不用再望了,说:好好待小蝶。

    碎红话音一落,另一个声音近乎哭喊而至:姐姐,不要……

    小蝶不知何时上的却水阁。半句断喊过后,一下子跌坐在来处,恸哭失声。

    明月觉察异样之时,碎红已经像一方料子,像一方人间最好的料子那样,轻飘至塔外而去。

    碎红!

    明月惊呼之际,人已纵身而下直取碎红坠身之处。

    塔外的秋风凉极了。

    周遭不见人影,但闻丝丝残香渐尽,黑暗中明月整个人本已成断线风筝,忽有一股掌劲自下往上隔空而至将他震飞回来,扶摇而上飘至阁栏处,明月悬身在外,无助地放眼左右俯望。

    可叹长夜空寂风声疾,徒剩渭水东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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