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武侠仙侠 > 長歌 > 第二十九章 余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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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时候,一场秋雨,毫无征兆地,在整个咸阳城上空无声徐徐飘落。

    城中高墙、华道,乃及万千屋瓦,缓缓在晨色里变得清亮起来。

    昨夜咸阳,万家灯火明灭,而无数的灯火当中,有一盏彻夜摇曳,只为两个人开放。

    灯下一壶烈酒,不对,此时已经是第三壶了,而另外两壶已成摆设,其里空空如也。而杯中,一夜微澜往复,涟涟不绝。

    酒旁一把剑,剑上一块料子。

    料子在人手中紧紧攥了一夜,不曾放开。料下杀器已经端倪毕现。此外,当然还有半缕女子身上悠悠飘零的淡香。

    酒入衷肠,秋已寒。

    小蝶眼角还染着泪迹,花容散乱。可她顾不得这些了,她要守着喝酒的这个男人,此刻的他,似乎这薄薄秋凉在一夜之间将他涤荡成了无处归根的孤叶。小蝶看着男人黯得直教人心里发怵的沉寂面色,生怕他出一丁点儿差池。

    小蝶怯怯上前,手上却满是温存,她轻轻捂住一只冰凉的手掌。男人抬起脸,冰凉地望着她。

    对视片刻,小蝶心中不忍,放开手来轻声道:你不能再喝了,明月……

    明月兀自又饮下一杯,眼神迷蒙。

    小蝶摇摇头,缓缓将酒杯斟满,也不坐,就这么孤零零地近近站在明月身旁,形容憔悴。

    小蝶说:明月,你这样的人,不论遇到什么事,都不应该沉堕若此的,许许多多的事,还等着你去做。

    小蝶顿了一顿,随即又幽幽讲道:许许多多的风景,也还等着你去看的,明月。

    明月醉眼迷蒙地望了一眼窗外,空气中水汽弥漫,苍天已经微白。

    明月低着头,苦笑声徐徐而来,道:呵呵,那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蝶无须太多思量,怆然心痛道:你是明月。

    明月摇摇头,脸上笑得更无状了,或者,这抹笑简直都可以用无泪的哭来形容的了,明月声音深处是饱蘸的痛楚,他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我从来,都只是一个杀人的剑手。

    小蝶眼底薄霭哀哀:可剑已经深深裹藏起来,这么多年了,明月。

    明月听罢,忽然一把扯掉剑上料子,料子飘散开来的同时,雪霁已经陡然出鞘。

    明月动弹料子的这个举动小蝶太熟悉了,不过,是在往去时光中的无数个温馨、缠绵的长夜里。

    而此时秋雨薄凉,明月此举令小蝶心中倏忽暗骇起来,但她步子却未移半步,依旧近近挨在明月跟前。像夜尽天明前,一朵孤零而固执的花秀,在默默守候。

    小蝶眼睁睁看着明月缓缓将剑身横至面前,嗡鸣声隐隐在空气里流转,而光洁的玄铁剑身之上,一双大眼睛冷寒无暖,这浅浅一秋似是都要写满了霜。

    明月说:藏与不藏,无非一念之间,一块料子的芳香,又怎够令一把嗜血的剑安宁下来,何况,它的味道,已经在昨夜随那该死的渭水而去。

    小蝶眼中泪意又起了,她有些哽咽,话语却不忘是在安慰眼前人:明月,碎红做事,一直是那么那么周全,她定然已经有了所有打算,所以才决绝而去。

    明月手里端着酒杯,杯中琼液旖旎婉转,可他眼中却再无波澜,冷冷道:我十几岁时第一次仗剑杀人,便是为了她,不曾想如今她连死都不愿多与我只言片语,就这么随流水而去了。

    小蝶听罢,悲从心来,无力地坐下身来,侧脸看了明月一眼,才发现彼此脸上都已泪痕斑驳。

    明月声音里终于泣声痛人:小蝶,她怎么可以这样,她是否知道欠我太多!

    小蝶一时悲恸无言,上前轻轻拥住这个痛切、无助的剑术天才,却像拥住一颗在风雨里飘摇零落的树,震颤而冰凉。

    良久,明月忽然挣开小蝶暖意温存的怀,颔首凝眉话音沉沉道:碎红身藏技艺,你,知不知道。

    小蝶一时瞪着眼睛看他,明月没注意到小蝶意外的神情,接着道:却水阁如此高危,我在情急之下纵身而往本就已然乱了身法,昨夜若非她那一掌暗劲将我震回,恐怕我的处境也好不到哪儿去。

    小蝶并不知道昨夜塔外情形细琐,故而明月忽然一问,一时令她大为意外。

    她口齿迟艾起来:我……

    明月声气儿已经不耐烦起来:磨蹭什么,有话就讲。

    小蝶心中泛起些许委屈,可还是尽量平和着话音道:其实你也知道的,那日我多嘴有提过,她的银针该是很厉害的,至于其他,我真的不清楚了。

    明月颓然的面色闪过一丝惊觉,说:你见过她使银针?

    小蝶轻轻握了握自己微凉手臂,转过身去幽幽道:只听的了,当初她送我那块乌锦之时,就说过的,说我要是不待你好,她弹指间就可让绣坊里那些银针全扎我身上,且还说要是她这些话给你知道了,她就再多扎几成,所以……

    明月轻叹一口,道:原来如此,呵呵,这可是赵地飞针神技。

    小蝶一听,汗毛都竖起来了。

    因为她虽为碎红当日言语惊骇,但还是不免侥幸地以为恐是女人之间言辞上的功夫。不曾想,经明月只言片语这么一解,原来碎红竟是如此深不可测。

    明月静静道:当日你含糊其辞言及之时,我竟倏忽了,还以为那不过是她一时玩笑言辞。

    话已清尽,小蝶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了,她声音里透出淡淡哀:明月,乌锦的事,我不是有意瞒你的。

    明月放下手中酒杯,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淡淡道:这个你倒不必介怀的,我早已知道那块乌锦出自她手。

    小蝶还是意外了,疲惫地静静走到明月身边看着他。

    明月淡淡道:与她相识这么多年,经她之手的料子,无论以什么方式递换、周转,你认为还能躲过我手、眼么。

    原来,那块料子,明月已经识别了。

    这多少让小蝶心中间或泛起的那份哀,又平添了一层。

    原本想哪怕有那么一时半刻,要是碎红能从她与明月之间倏忽芳踪淡去也算是令人知足的事了。可如今看来,那块乌锦的来历,明月竟是知道的——可他为何从来不曾提及一字。

    如今碎红确确是香消玉殒,随流水远了,可小蝶却开心不起来。甚而,郁结之气在心中暗自繁复葱荣。个中缘由,恐怕也只有她自己才能说得清了。

    一夜下来,酒残人憔悴。对明月而言,这短短光阴间,一切来得太突然。一夜之间,他似乎经历了多少年才能历经完的事。

    而今总算体味到什么叫江湖、人情之累。身、心皆然。

    将小蝶安顿入眠过后,明月依旧毫无睡意,而心中忽然泛起顷刻柔软迹象,迟疑一下,伸了手去,轻轻擦掉小蝶脸上淡淡湿痕。然后复而端详着手中雪霁,一时心念流转,随即又寸寸成灰。

    世,已无欢喜,大抵杀人才会令人快乐了。

    咸阳城外,东天既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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