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科幻灵异 > 花说 > 第叁个故事 苏槿篇/掌中雪 其一

??他最近喜欢上重阳馆二楼靠近窗户的那个位置。略微垂眸,就能看到京久药房老旧的招牌,和招牌下来来往往的行人。

    她有时会来买药,或带着贴身的小婢,或一个人来。体型属于纤细的那一类,身体也像是不大好,一个月总能在药房里见到她三两次。

    并不是多么惊艳的一张脸,却十分干净,眉和眼都淡淡的,又不施脂粉,就显得有些苍白,只是她似乎喜欢笑,一笑就笑进眼睛里,那冷淡的容颜便立刻生动起来。

    第一次见她,是受陈世子之邀来重阳馆喝酒时,那时,便坐在这个位子。

    他平日对女色提不起兴致,受邀前来,不过兑双耳朵。与他交好的陈世子和另外几个京中的纨绔与姑娘闹成一片时,他便百无聊赖地捏着酒杯去望楼下行人。

    她身穿红衣的身影,便在那时不经意闯入视线。

    起先不过是目光没有地方放,可在目光追随她期间,竟有些离不开。他看着她走入京久药房,不久就提着药出来。京久药房旁边有一棵高大的花树,那时节开得正繁盛,她在树下停住,像是很喜欢,望着那满树的花有些失神。有风经过,吹得花瓣如雨般纷纷落下。她抬手去接,目光不经意上扬,像是要往此处楼阁望来,他立刻有些慌,忙移开了目光,而后回味起她那时的目光,却觉得似有一些悲伤。

    自那以后,他成了重阳馆的常客。

    一个雨天,他才上楼没多久,就见到她和小婢匆匆躲入一个屋檐下避雨,透过雨雾,能看到她发间别着的白玉簪花。雨没有停下的迹象。他借着天时地利之便,肆意打量着浑然不觉的她,暗自猜测她接下来要去何处,此刻又是在想什么。

    陪他外出的小厮颇有眼力,看着自家公子望着楼下姑娘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禁出声:“公子可是看上了那位姑娘?”见主子不置可否,又道,“公子若看上了那位姑娘,不如奴才去请那姑娘喝杯茶?”

    若是寻常,他大约早训斥这小厮多嘴,那日却一反常态,沉吟道:“冒昧相邀,岂不唐突?”

    小厮眼珠一转,心中已有计策,可是想起自家主子板正的脾性,便没有直言。

    打道回府时,目送着自家公子进到马车中坐定,才低声吩咐马夫,让他尽量贴这那姑娘走,马夫立刻意会,驾车经过那姑娘身边时,便故意溅了她一身泥点。

    听到她轻微的惊呼声,他果然喊停马车。

    撩起车帘的时候,心跳得比寻常要快一些,却压抑住砰砰砰的心跳,语声冷淡地朝她道歉,并问她可容他送上一程。她的贴身小婢不知为何,眼神透露着对他的排斥,却听她温声一笑,道:“那便有劳公子送我一程。”

    她毫不客气地上了马车,态度从容,脸上莞尔带笑,却同他保持着客气的距离。

    他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她:“不知姑娘府上何处?”

    她沉吟片刻,才淡淡报出一个名字:“公仪府。”

    一个公仪府,硬生生将他脸上强装的淡然逼出裂痕。

    他新娶的夫人便是公仪家的独女。若他记得不错,那个唤作公仪雪的女子,已被他冷落三个月。三日后,确认她便是公仪雪时,自然大动了一次肝火。

    他其实是气自己,为何会在意上最不该在意的人。

    公仪府与他有血海深仇,他娶公仪雪进门,可轻她贱她,唯独不可爱她。

    偏偏他一肚子火气,她却全不在乎,还有心思去看戏,摆明了不将他放在眼里,他想为自己找个发泄处,重阳馆便成了个好地方。

    酒劲上头,身后却忽然递来一只白皙的手,按下了他倒酒的动作,回过头是女子巧笑倩兮:“公子再喝就醉了,有什么伤心事,不如说来听听?”

    女子唤作柳娘,是重阳馆的头牌,模样好,弹一手好琴,可是在这重阳馆内,却没有客人敢打她的主意。

    常听陈世子说起,他在这重阳馆内有位红颜知己,只是碍于家有恶妻,一直未能替她赎身,是一件憾事。

    托陈世子的福,他与柳娘见过三两面,算是点头之交。

    他大约是真醉了,不然也不会对着一个仅有点头之交的青楼女子吐露情绪。

    他捏着酒盏,轻轻凝眉:“有一个女人,我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柳娘弯眉一笑:“女人的事,女人最了解,公子不如说给奴家听听,公子口中的女子,究竟是怎样的女人?”

    那日同她说过些什么,他并不大记得,也觉得没必要记在心上。只是没隔多久,陈世子就突然找上门来,声泪俱下求他一定要帮他一个忙。

    “我与柳娘之事,不知怎么被家中那位晓得,你也知她是个悍妇,已经有几日闹得不可开交,单只是同我闹还不打紧,就只怕她做出对柳娘不利之事。她家的势力,要杀一个青楼女子简直易如反掌。”又道,“元襄,我与你也有好几年的交情,这交情同其他的酒肉朋友全不一样,也只有你可以帮我。对了,你不是在查当年的事吗,你帮我这次,若日后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吱声。”

    他想了想,问:“你想让我怎么做?”

    三月后,他便大张旗鼓地迎娶了柳娘进门。

    不过是表面文章,他自然不需要在乎,只是想到那个唤作公仪雪的女子时,心中略有些踌躇。

    可是听说她仍旧每日煮茶听戏,心情全不受此事的影响,便更是堵得慌,愈是堵得慌,便愈是在柳娘那里做足了功夫。戏演得多了,似乎假的也成了真的。陈世子偶尔也会调侃他,说以为他当真对柳娘动了心思。

    柳娘生辰,他在万花楼设宴,陈世子作陪。实际上,银子却全出自陈世子之手。

    场上唯一一个局外人,是他才对。

    宴刚开始,他已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柳娘见状,略作沉吟,便唤来丫鬟,低声吩咐她去将公仪雪请来——她早便有些好奇,那个唤作公仪雪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

    公仪雪来时,她发现他神色上有细微的慌乱,却在他身下将他的手轻轻一握,低声说:“配合我。”

    他恢复镇定,看到柳娘起身同她打招呼,而旁边的陈世子,则一脸玩味地看好戏。

    柳娘挽着她的手坐下时,还听他不怀好意地恭维:“三公子好大的福气,两位夫人都如花似玉。”

    他回他一个眼神,挑了眉无声道:“也不知是托谁之福?”

    交友不慎,这是个很好的例证。

    回过神来,她已在他身侧落座,柳娘绕到另一边为他斟酒,他的心思却全在她身上。那日,她穿一件简单的青瓷色单衣,衣摆上绘着淡雅的枇杷花,外面罩了白色的袍子,衣上附有淡淡药香。黑发松松挽着,没有任何装饰,倾身去取酒杯时,就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

    不似柳娘那般美得惊世骇俗,像一朵花静静地开着,让人的心也一路清静下去。

    她忽然举杯,目光落到他身侧的柳娘身上,笑道:“姐姐敬柳妹妹一杯,先干为敬。”

    身后的小婢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句:“小姐,你还在喝药,这酒……”

    她却道:“无妨,今日高兴。”说着就又斟了一杯,笑吟吟地饮下,轻声道,“好久没有这样热闹,我很高兴。”

    他眉头微蹙,觉得她不像是在说真心话。

    柳娘在身畔赞道:“姐姐海量。妹妹也敬姐姐一杯。”

    他却忽然将酒盏接过来,漫不经心道:“你随便喝喝便醉了,少喝为妙。”说着望向身畔的她,却见她微微失了一下神,随后便又笑着举起手中的酒盏,淡淡道了句:“柳妹妹真有福气。”说着,便自顾自地饮下。

    他在那个瞬间,有一些心疼她,却也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她也并不是那样地不在乎他。

    不久后,便有舞姬上前献舞,他的心思却全不在霓裳之上。

    只听柳娘在耳畔悠悠道:“听说公仪家祖传的霓裳舞甚是好看,不知公仪姐姐可愿意让妹妹开开眼?”

    她还未做声,伺候她的小婢已气急败坏:“你一介烟花女子,有什么资格点我家小姐献舞?”

    他亦微微蹙起眉,却什么也没说。因为他想看看,她究竟会如何。他心想,只要她稍有示弱,他定不会让她在人前受这样的委屈。然而,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低喝住同柳娘争辩的小婢。

    她道:“阿墨,够了。”

    他亦道:“够了。”

    她回眸看向他,眼睛里却没有任何期待,那样的眼神,让他刚刚软下去的心肠又硬起来。

    他听到自己开口:“公仪家的女人除了传闻中的舞艺外,只怕也再拿不出别的东西。让你在此娱乐宾客,莫不是还委屈了你?”

    小婢的声音带着痛苦和不满:“你可知我家小姐……”

    她打断她的话,道:“原来,我对你来说,只是个公仪家的女人。”说完,就苍白地笑出来,笑得他心中一痛。

    可他却只是冷冷地看着她:“你明白就好。”

    她缓缓起身,吩咐小婢陪她去换衣服,然后俯瞰着他,缓缓笑出来,语调有些凉:“你想看我跳舞,又有什么不可以呢?只是你不要忘了,我是你明媒正娶娶来的妻子,这一门婚事,也是你主动向公仪家求的,你这般侮辱轻贱的人,是你自己选的。”

    她喃喃道:“我的心里,原本有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有一个比你好一万倍的人……”

    他的手蓦地在身下攥紧,若不是柳娘及时按住他,冲他摇头示意,他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那时的他只想拉着她就走,向她问个明白。问她究竟是如何想他的,又是究竟将他摆在什么位置。

    他其实早就忍耐不下去。

    而后,她一舞倾城。

    一曲跳毕,也不顾满堂宾客,转身就离开了万花楼,只留下一个单薄的背影。

    陈世子在他耳边啧啧赞叹:“有妻若此,夫复何求。”又问他,“你不追上去吗?”

    他狠心道:“随她去,喝酒。”也只有他知道,那之后的时辰是何等的煎熬。

    一回府,就直奔她的房间,却听说她病倒的消息。小婢阿墨将他拦在房外,怒瞪着他:“我家小姐被你害成了这样,你还想怎么样?”

    大夫在旁边说:“夫人是气血两虚,又不知是有什么心病,竟积郁成疾,看来需要静养。还有,夫人的身上……”说到这里,却被小婢一个眼神制止,忙轻咳一声道,“总之,老朽便先开服调理的药方吧。”

    他听后沉默,良久才道:“我知道了。”

    她睡了两天,他也守了两天,第三日有事外出,一回来便听说她醒了,连衣服都没换便去见她,结果却又闹得不欢而散。

    她的话说得有些刺耳。

    “我在乎的事情,与你无关罢了。”

    “你若是动我,我便立刻咬舌自尽,你想成大业,离不开与公仪家的姻亲关系。”

    “你愿不愿意赌?看看公仪家会不会为了我一个,而与整个皇族为敌。”

    她的确具有随时随地惹怒他的才能。

    也是在那时,他开始反省,也许对付她这样的性子,他不能再硬碰硬下去。除非,他真的想永远同她短兵相接,直到两个人都遍体鳞伤。

    同公仪府的账有朝一日一定要算清,可是同她,只怕这辈子都算不清。

    所有的转机,都发生在那一个午后。他遇见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辨不出年纪的妇人,忽然在街上叫住他:“这位公子,可愿赏脸去喝个茶?”

    妇人和善的笑意里,似有熟悉的影子。后来他才知道,唤住自己的,竟是公仪雪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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