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仪家明面上主祭祀,不足以左右朝堂局势,暗地里却主暗杀,说白了,就是王上的走狗。驯兽师这样的称谓,原就只是一个比喻。符拔这样的神兽是传说中的庞然大物,又怎可能现身人世?不过是以磨练驯兽之术的名分培养杀手罢了。
这样的家族在四方城会声名狼藉,教人讳莫如深,的确是有道理的。
所以苏槿因为我的姓氏而讨厌我,我不怪他。
可是他这样对我,我还是有些伤心。将手搭在眼睛上,感受着力量渐渐从体内抽空,我好像变成一个空壳子。苏槿刚走出门外,就有一个低沉而含糊的声音隔着窗子入耳。
“少主人本不必以生死威胁,白白惹公子讨厌。”又道,“难道少主人对属下的迷魂针没有信心吗。”
我懒洋洋开口:“惹他讨厌已不是一日两日,便不浪费你的针了。”
那个声音道:“不过是一根针而已。”
我轻应了一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对方道:“来提醒少主人,柳娘这个女人留不得。不如让属下……”
我的心沉了一下,厉声道:“不许动她。”
那个声音很冷静:“为何?”
我不回答,那声音道:“少主人不要忘了,公仪家的人,最忌恻隐之心。”
我摇摇头:“不对。不是恻隐之心。”喃喃道,“你不懂。总之,不要动她。”
那声音顺从道:“是。”却仍立在那里,没有离开的架势。
我将头偏过去,疑惑道:“怎么,还有事?”却见那个黑影子一晃,不见了踪影。就听吱呀一声门响,是阿墨送药过来。我望着窗外枇杷树的影子,心思愈发有些沉。
公仪家的暗卫此刻来找我,必不会单只为了提醒我去提防一个柳娘。
柳娘不能死,原因很简单,苏槿喜欢她。因我深知喜欢上一个人有多么不易,所以不希望他就这样失去。嫉妒这样的感情我向来不懂,总觉得懂了之后就难免要变空虚。人生本就不大容易,还要在这不大容易的人生里努力将空虚填满,就更是困难。
从前听有学问的人说人世难居,还不甚有体会,现在却觉得这其实是句大实话。
没有几日,我就发现暗卫的提醒不无道理,柳娘愈加碍眼了。
我在病床上躺了一个月,她每日带粥过来,看着我喝下去。若她单只是送粥给我,我倒是很感谢她的用心。只是她每次来,都要在我这里坐一坐,然后提一提苏槿,直听到我打瞌睡才起身回去。我不好意思送客,又不大想见她,便只得称自己病重无法起来。没想到就真的越病越重,连饭都有些吃不下去。这证明谎话不能多说,说多了会成真。
我的身体原不是这般脆弱,这般脆弱让我很讨厌。因为我每次烧得迷糊时,就会想起苏槿。
少年时发烧,总要拖上半月,阿爹呢,要去学堂教书,自然顾不上我,阿娘又实在不是照顾人的材料,苏槿就一整天一整天地陪着我,我每次清醒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苏槿坐在我床前读书,那个时候虽然脑子嗡嗡得发疼,却觉得很安心。会开口让他递杯茶给我,或让他读篇文章给我解闷。
其实他读的东西都没有意思,可是我也并不是特别想听什么,我只是喜欢他的声音。暖暖的,带些沙哑,优雅如那些唱戏的名伶。
他读诗给我听,读到:“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我听得难过,他顿下,暖声问我:“怎么了?”
我抽抽鼻子,道:“我知道这首诗,讲得是妇人被男子抛弃,犹如孤苦的白兔,她往东走着,却又忍不住往西回头,是因为她还恋慕着那个人。”认真道,“苏槿,我觉得她有些可怜,又觉得自己仿佛就是她。”
他的手就落到我的头上,望着我,眼睛里攒出些笑意:“傻子,想这么多做什么。”又接着念下去,“衣不厌新,人不厌旧。”他的手掌温暖而宽阔,令人感觉很稳妥,他含笑望进我的眼里,“人大多念旧,不会轻易去当负心人。”
我问:“真的?”又问,“你敢保证没有一天会讨厌我?”
他仍笑:“若是真有那一天,我便不是苏槿了。”
似乎是一语成谶。
也不知是我烧得含糊还是如何,半夜一醒来,竟看到一个人影坐在床边,淡黄色灯影下,男子眉目淡雅,是苏槿的模样,长大后的苏槿的模样。
我眼眶一热,失声唤道:“苏槿。”
他翻书的手顿下,修长的手指在柔和灯烛的映衬下很是好看,他朝我望过来,微微有些茫然:“你唤我什么?”
我直觉这是个梦,可是太真实,让人不大敢相信。也许是生病让人脆弱,我又喃喃唤了一声:“苏槿……”
他走过来,坐到床边,我恍恍惚惚地从被窝中伸出手,他略顿了下,才缓缓将我握住,沉吟道:“苏槿……”又问我,“苏是你从前的姓?”
从指尖传来他手掌的温度,那温度同少年时没有不同。
我望着他,他也望着我,有种令人怀念又令人难过的感觉在胸前激荡,像是很痛苦,又像是很开心。我不知道。
“你忘了吗,苏是阿爹的姓,我自小便随阿娘的姓氏。”
他哦了一声,问我:“可是想喝水?”
我点了点头,他立刻就要起身,我却慌乱地拉住他的手,不愿松开。他看了我一眼,神情有些古怪,道:“我不走。”
我道:“真的?”
他道:“嗯。”
我放开他,看到他三两步走到桌案前,倒水添茶,仪态优雅。身上一件蓝色袍子,衣摆上绘着白色的花。
他扶我起身,喂水给我,我在他的帮扶下喝干了一盏茶,觉得神识清明了一些。他随手将茶杯放在一旁的小案上,问我:“你是要再躺一躺吗?”
我望着他,轻声道:“你今天好像有些不一样。”
他道:“哦?”
我伸出手,手指落到他的脸上,他似想躲开,却没有。任我在他脸上上下其手。
我顺着他的眉,摸到他的鼻子,又落到他的唇上,收手回来时,说:“你长大了。变得比从前还要好看。”
他将我行将收回的手握上,挑眉:“你觉得我好看?”又道,“我从前是什么样子,你见过?”
我觉得梦里的他有些奇怪,又觉得似乎是我自己比较奇怪,想明白之前,已失笑道:“我自然知道。从前的你大约同我一样高,现在,竟比阿爹还要高了。阿爹有一段时间还担心你日后也不会长了,你为此偷偷同阿爹生了很长时间的气。”
他听后将手探上我的额头,沉吟道:“烧糊涂了吗。”
他的手凉凉的,有些让人眷恋。我忍不住往前凑了凑,他又顿了顿,然后手顺着我的额头滑下,落到我的脸颊上。就像方才我描摹他的脸一样,他也重复着我的动作,他的力道很轻,却很认真。我亦放任他描画我的眉目,轻轻闭上了眼睛。
蓦然间,唇上印下一个柔软的东西。
我忍不住睁开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苏槿的容颜。睫毛浓密而长,在眼睛下方投下淡淡阴影。他吻了我一下,双唇行将离开之际,又轻轻落了下来。这个蜻蜓点水似的吻,渐渐变得绵长。我在心中向那个不存在的神明祈祷,让时间停下来,让我的苏槿留下来。
第二日一早,我恍恍然想起昨夜那样一个梦,只觉得脸颊一阵阵发热,心脏似乎也要跳出胸膛。
病情在那一天突然有所好转,可以下床走走。
秋去冬去,那是嫁给苏槿一整年时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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