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科幻灵异 > 细君辞 > 第四章、对玉环 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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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借着陛下的名义。听起来不过七个轻轻巧巧的字,可任是压在谁头上,都是重达千钧的呈控。

    这话显然是说,卫尉丞私自将陛下原先欲给李夫人的物什,偷梁换柱作了滑胎之物,害得李夫人小产。

    而李氏以为这是上殿的意思,故不敢当夜大闹;亦不敢对人言说。

    此罪不光是矫诏圣意,还是陷害皇嗣,设计陛下担负恶名。若交付有司,落个车裂、腰斩的结局,尚属从轻发落;便是将他阮门全诛,也是应当。

    “充依如何就能这般确信无疑,阮卫尉丞靠着是陛下身边人儿的身份,做下了这……不能见光的事体。”细君强力使语气听起来淡淡漠漠,还夹带了两三分戏谑,但她攥起的手渐渐紧着、颤抖着,痉挛到她举不起来。

    “充依是否想过,陛下如今夜夜陪伴李夫人左右,夫人但凡由着伤心提及一句,惹得陛下起疑严查,卫尉丞就是万死不复的结局?”

    她捺住没有说的一句是:在此前朝后宫的掂量算计中,阮君山是巴蛇食象的野心,怎肯为这等女子之事,赌上性命?

    可她又怎么能确定?使李夫人小产,略一覃思便知与谢傛华有脱不了的干系。可究竟是怎样的利益,可以让他放下近在眼前的九卿之位不顾,铤而走险做此不忠不义的小人之事?

    “翁主和卫尉丞的关系,阖宫都知晓,这般说来,字字都像在为他开脱呢?”果真李婠未语先笑,将这事提了出来,“便是在宣室殿闹得鸡飞狗跳人人皆知,还是挂念不下呵。”

    细君闻言羞红了脸面,却是气在自己,不能够如李婠一般,置身事外到怨毒的境地,“细君不过就是论事,素来法有法理,充依若硬以情理质疑,是将细君与卑鄙之徒视为一列了么?”

    “若换作旁人,会到现在才叫娘娘知道?”李婠唇畔笑意不减,“对一个人熟络久了,便是再明显,也觉得不是他做的,同他没有关系。颖实姑姑,你说可是?”

    不等颖实作反驳,充依又转过头来,对面前的细君道,“只是翁主身在局中,以为看明白、可循理的事儿,其实都是不真切的。我只说一条出来,你且思量思量:李夫人即便今日风举云飞,却终究是那出身……”

    女乐倡家的出身,可不光李夫人,卫子夫亦是。她今日能掌凤印而李夫人不能,非是她颜色更为姝丽,只是早些年入宫罢了。

    在这宫里,贵戚出身的女子,反而比末等的婢侍更难往上爬。

    因天子素来信不过官宦士族出身的女子,怕她们笼权倾轧,勾结营私,祸乱宫闱;而没有根基的歌儿舞女,稍微一点小利便可让她们五体投地,忠心不二。

    皇后闻言皱了皱眉,打断她道:“你既口口声声说,细君看不真切,是身在局中。那本宫可否认为,你是在断言,有人从中作伥?”

    李婠偏侧过头来颔首一礼:“妾身只不过说几句自己的愚见,并没有什么断言。”

    推诿之辞卫子夫不知在这宫里见过多少,人人都只为明哲保身,本是情有可原的事。只是这桩关系太大,不容她李婠左避右闪。

    阮氏一族,只有在朝为政者,并未有在宫中求宠者,不存在利益冲突一说。若此次真是阮云岑掺和后宫事务,使李夫人小产,那多半是有宫妃指使了。

    皇后又隐约感觉到,此事与细君执意去乌孙,肯定也有什么联系。

    “你可知,”卫子夫言笑晏晏,若不听那一个一个字说的是什么,还以为是在与李婠话家常,“连本宫都能不费力地找着你。陛下那边需安排什么说辞,充依可得快些想好。”

    “娘娘实在不必如此,”李婠不为所动,只是淡淡一笑,似看破这些狡诈威吓,“娘娘难道以为,凭圣上现在这样日夜守在兰林殿的势头,和苏、陆二位中贵在宫中繁复无计的眼线,不会比娘娘更早查出妾身去过兰林殿么?”

    除非陛下完全不信李夫人是宫宴上摔倒所致的小产,不然如何会起意调查?可既然如此,卫尉丞之事也应该瞒不过去。甚至,可能在宫宴前就知道了。

    都是一出戏么?每个人都自认为天衣无缝,其实千疮百孔,不忍卒视。

    “陛下……早就知晓?”

    充依对上细君疑惑的眼神,证实般地点了点头,“其实陛下完全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卫子夫不肯信这一贯不争不抢的人,也能说出这般刺时的话,难不成以往几十年,都是韬光养晦?还是……她的不得宠,也是一场戏,一道假象?

    这是何等的代价,怎样的人才可能忍耐得下,又是出于怎样的目的才会如此行事。是为了饱学经书、好招游士的燕王攀据大统?

    难道给据儿独独辟出的博望苑,也是做戏么?①

    不,不可能的。李婠不得宠,是她出身所致。若不是生在世袭仆射的李家,或许早能母凭子贵位列九嫔。

    可惜这一家子,李广难封,三个儿子李当户、李椒、李敢都已作古,孙辈尚小,还不知胆识作为如何,是否能担起复家之任。若是只会鲁莽的草芥,李家便是完了。

    或许是因了这,陛下才青眼垂顾她起来,但毕竟年岁若此,再是抬爱,恐李婠也担负不起了。

    “充依这句,倒比陆江离还晓得陛下似的。”皇后强意哂言,抬袖掩口轻笑,复正色道:“但自作聪明过了头,端了个揣度上意的罪名,可不是闹着玩的。”

    虽话上如此,卫子夫心里头却是另一副算计。

    若不是因为卫氏一族春风得意,李家又如何落得父子皆亡这般下场。可是,卫李两家,虽有旧仇,却也结新好。李潆是反不得、也抬不得的关系。这种千丝万缕,同时又针尖对麦芒的联结,让卫子夫多多少少不舒服,故时时要泼一泼充依冷水,好叫她行事知晓分寸。

    正想着,便瞧见李婠不急不慢,起身揖了一揖,礼数上挑不出错来,但也并不怎么尽心力,“妾身谢过娘娘教诲。只是,妾身虽不敢和陆中贵比肩,但虚在宫中近卅年,还算个明眼的老人儿。”

    言下之意显然是说卫子夫尸位中宫了,细君听着两人饶舌不休,甚是费劲,又怕皇后当真动怒。虽知在此处询问,只会什么都问不出来,而心中亦有千千万万个不愿意,也还是止不住自己开口。

    “充依所说,陛下完全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本这话不可胡道,嫔妃以子嗣为要挟是想夺宠争权,那圣上又为何如此歹毒。但她终究是问了:“是否想说,卫尉丞去送药,乃是……受上指使?”

    或者陛下本无此意,但发生后也是采取默许的态度,又是什么缘故。奈何细君怎么都想不清楚。

    “翁主原心心念念还是阮家的郎君,”李婠的脸上还留着嘲讽卫子夫不能明察秋毫的笑意,却在刹那间削弱了几分,转添上喟叹的意思,道:“陛下所思为何,不可随意揣度;而我又无神力,自然不能桩桩事儿都晓得。翁主既然想知道,不如自己去问。”

    末了顿了顿,又对上俯身长跪道,“娘娘想知道的,妾身已经全然明告了。至于李夫人之事,背后是谁所为,还是那句,妾身并非仙者,可掐指而知,不过是个明眼的宫中故人罢了。因此今儿说的,也不过是一些推断,较不得真的。时候也不早了,娘娘请歇身,妾身告退。”

    卫子夫默了好一会儿,实在想不出什么能问的了,或者说这次的谈话已经将很多问题揭露了出来,让她没有心思再往下挖掘。便颔首表允。

    瞧着李婠躬身后退,走出了椒房殿,皇后才想起来要问细君,之后该如何,却见她已经跪坐在前,看往地上的眼神索寞而凝厉。

    “娘娘疑心细君偏私李夫人,此事非虚,确是细君的过犯;而若将卫尉丞递送物品一事瞒住不告,这般事非细君所会为。请娘娘体察。”

    这便是澄清自个儿了。

    卫子夫听后,也不说信或不信,只道:“你与阮君山究竟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和后宫之事牵扯上?”

    细君闻言并不看上头,却慨叹了一声,似鼓足了勇气般,轻声道:“太中大夫定了③,让他同谢傛华的侄女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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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博望苑:汉武帝为戾太子建,以供其交接宾客。《汉书·戾太子刘据传》:“及冠就宫,上为立博望苑,使通宾客,从其所好,故多以异端进者。”

    ②因为写不到那么后面,所以作一个史书的无良剧透:李广的孙子李陵投叛匈奴,武帝一怒之下将他在长安的亲眷灭族;另一个孙子李禹,因为征和二年的巫蛊之祸,和卫子夫、太子刘据、石邑公主(本篇的刘常安)、诸邑公主(本篇中的刘正歙)一起被诛,全家冤死;至于前面说到的太子中人(本篇的李潆),自然也是屈死的。

    ③太中大夫:郎中令所属有太中大夫等,秩比千石,掌议论。此处指的是阮云岑的父亲阮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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