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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漏滴滴哒哒到三更天,一弯细月偏到了玉窗西头。据出来换水的宫人道,李夫人仍昏睡不醒。
卫子夫浅饮解酒的葛根茶,满堂寂静。
才过子夜,庭前辟山妖恶鬼年兽的爆竹就噼里啪啦响了起来。往年,这都是要大作弦歌,阖宫起舞,祈求天佑的。今日却冷清得不像话。
“今儿是特例,正月里再补上一次,以求整年的顺当。”皇后含着歉意这般说道,但却更让人吃味。
原来她李辛琅便是特例。这龙嗣即便是男子,也非嫡长。东宫非虚,圣上将她放在眼里,却无人会怪罪圣上,只会怨这女子会使媚术,能变人心。
更有些官员,心嫌在跨年之际见到这腌臜之景。原先对李夫人容颜的渴慕也消退了,想起她,便想起地上那摊滋滋延延、漫着腥味的血水。
见目的达到,卫子夫就让皇子公主各回寝宫早生歇息,大半凭外戚身份入宫的世家后裔、与朝中的文武重臣,看这形势,亦三三两两向上告退,结伴而去。
唯有谢傛华的侄女和李充依的妹妹请命留宿几日,尚陪在席上。
除此之外便是细君,她已将席位挪将上来,以女官之姿侍奉在主座一侧。
皇后细长的眸子睨着满座不敢先于皇上离开的妃嫔,她们或有困意,或有恼色,却无一不惦记着密不透风的偏殿。
卫子夫略带笑意道:“各位还是先回吧,便是守岁也过时辰了。”
“可陛下……”说话的是发越殿的良人。
也可见,众人此时想到的,不是李辛琅的安危,而是陛下会待至何时。若先行回宫,会否让天子不快,以致恩宠削减。
这便是后宫的心思,后宫的算盘。
“李氏如今尚未醒转,陛下忧心挂怀,恐怕不会听劝。”皇后又将过责潜移默化推到李夫人身上,道,“诸位姐妹今儿也劳累了,先回去宫中歇息,明日再作商议。”
下头顿时议论切切,无非是“不走还能如何?”“就是等至天明恐陛下亦不会瞧我们一眼喏。”之类的风言风语。
娙娥刑笳素来是清高的人物,闻言如此自然不愿留,搭了嫮姬的手,正要起身行礼辞去,却听得传来一声冷笑。
“呵,什么狐媚子,自个儿将龙嗣作践没了,未治她的罪已然是宽宏无量,还要劳陛下龙体么?”
一句便将说小话的人注意力全吸引过去了,麒麟殿上空留下烛火的噼啪之声。
刑笳依声看去,果然是婕妤尹灵飞。她如今协理后宫,李夫人即便是高她一位,如今失了孩子,终究没底气。
何况当日便是李夫人位分在她之上,圣上也并未在中宫体弱时,将全部六宫掌理之权交托给李辛琅。
在尹婕妤看来,分了部分权给兰林殿,不过是照全她的位分。阖宫报备事务、拨金用银、赏罚指示,都是先到披香殿来。她尹灵飞觉得无关紧要的,才分给李夫人一块渣末嚼。
不过是凭着皮肉面相飞上枝头的倡优女乐,如何就能与官宦大家朝中重臣的女儿平起平坐了?
“婕妤此言,似是不妥。”卫子夫自然晓得她跋扈的心思,却可笑论心计谋略,这灵飞竟比不上李家兄妹的一半深。
那一声大庭广众的狐媚子,定有人为李氏先记下,日后再论不迟。
“她也非成心,年纪轻轻哪能如你我懂得一般多?何况,如今皇上心中哀痛,妹妹这般说了岂不是想火上浇油?”
“妾身不敢。不过就事论事,心疼陛下罢了,倒未有那么许多私心和顾虑。”尹灵飞并不将皇后的谨慎放在眼中,轻笑了正要再说几句,但听得下座的谢傛华袖口掩唇曼曼有声。
“原是如此,婕妤一颗心全放在陛下身上,都来不及肯心疼妹妹们了。”
“傛华此话,又从何讲起?”尹灵飞细眯了眼睛,瞧过去。
谢瑞卿却丝毫不惧,解释道:“若还留念妹妹们,如何不能留着话儿,明日再说?再论个几句,丑时寅时都过了,李夫人就是恰好醒转,怕婕妤,也无力体恤了喏。”
一言既出,细君好似看见她身后的沅茞都在幸灾乐祸地笑。只是瞧不仔细,好像眼睛都花了一般,什么都是雾蒙蒙的,都被一层纱盖住了,揭也揭不开,挠也挠不掉。
她想定睛再看,又怕看久了叫人窥出心中的那点事。
尤其怕谢沅茞知晓自己的惧怕和嫉恨,以及掩抑不住得好奇。便佯装低头,揉了揉指尖的锦裙质地,想捋平一道不存在的褶皱。
再抬眼时,宫妃们已经起来,皆长跪行礼。尹婕妤斜睨剜了谢瑞卿一眼,而谢沅茞俯首太低瞧不真切。细君赶忙亦起过身来,向妃嫔行礼。
卫子夫螓首略点,她们就躬身退出了殿门。
空荡荡的殿上还是如几个时辰前的灯火通明,只是宾朋满座的热闹没有了,只余下皇后,白华和细君几个,未免冷清得紧。
照理而言,中宫不必为此等事操劳,便是挂碍体恤,回椒房殿等着消息知道个好歹,也便了的。可卫子夫心上不干净,她不敢就这般走了。
“你在下头看得真切,究竟是如何?”静了半晌,卫子夫终究发问了。
莫文成的计策细君都知道,她虽是温良,却并不愚钝。若是这几年中帮衬不了皇后,这后宫也留不住她,更不可能让她成什么女侍中。
即便真是天子应允她和亲乌孙,这还有漫漫的几月的宫闺生活,并不好熬。
细君想了想,决定不把那故意摔倒之事托出,“莫医丞在偏殿诊断,自然知道得清楚,细君不敢胡道。何况这麒麟殿……”
她才想要说虽然妃嫔皇亲走尽了,侍奉的宫人婢女尚在,人多口杂。门帘便应时地呼喇一下掀起,殿上的人顿了口。
只见陆江离前屈一礼,装作不知方才有所谈话因他而止,道:“娘娘,李夫人醒了。”
“那皇嗣……”
“如太医令所说,胎死腹中。且这死胎使得李夫人气血不转,还需调养些时日方得好。但命脉是稳住了。”
“哦,她无大碍便好,孩子往后……”卫子夫神色一黯,“总能够有的。陛下呢?还无休息之意么?”
“老奴之前劝陛下小睡了片刻,现下已去陪着了。”他诺诺答道,想了会儿子才斟酌出两头都不得罪的辞句,“陛下还记挂着娘娘,说让娘娘先回椒房殿休憩,莫要坏了身体。”
我这身子便是熬坏了又如何?卫子夫齿间酸涩,浮上的是苦笑,“龙体才是社稷之本,若因这等小事……孩子总能够有。”
她将这话又说了一遍,自个儿都不晓得是什么缘故。为了打消这尴尬的感觉,卫子夫又道:“六宫因今日之事,对李夫人颇多微词。若此时陛下因劳成疾,诸位嫔妃恐更要风言风语。陆中贵还是多劝着些。”
“诺,还是娘娘思虑周全。”陆江离并非不明白皇后的哀戚,也晓得今夜她所受的委屈。但一个夫人,说难听了,便是子孙绕膝圣宠优渥,也不过是妾。
陛下为太子费了多少心,破了多少规矩,莫说阖宫,便是六合九州,都看在眼中。苏文诬陷太子与宫中婢女有私情,陛下竟直接赏了两百颜色姝丽的女子到他宫中。常融谗言太子在圣上重病时面有喜色,查清真相后竟将这俳优腰斩。
莫说今日李夫人小产,便当真诞下了男嗣,也仍旧是要在卫子夫这一人之下的。不然就是不合礼制,不合常理。
天子的恩宠,陆江离在局外,看得最清楚。越是较真,越非是爱。不过是在体现自己能力与手段罢了。
可这话,说出来便是非议陛下,非议后妃,他不敢,也没这般做的必要。
由是掉过头,恭敬对细君道,“还劳翁主殿下伴凤驾回宫歇息。再晏可就要打四更鼓了,明儿,可是年初一。”
本来年初一就是宫中繁忙之时,陪同天子祭祀、领受后宫位卑者的拜年,一天便要碌碌过去,直累到腰酸腿疼为止。今年加诸小产之事,更是要劳中宫费心。
细君闻言点头,“陆中贵辛苦,陛下那边还劳您多打点。”
“翁主哪里话。那,老奴先告退,太医丞那边还需人手调度。”
卫子夫闻言,有了精神,道:“如今是太医丞在诊断?太医令呢?”
“是,是太医丞主治。”陆江离细细解释道,“娘娘也晓得,之前两个时辰,夫人都没醒转。陛下心中着急,便让太医丞看了,若无法,那也只能继续等着;若有法,是最好。不料太医丞施了几针下去,李夫人便睁开眼来,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就意识清醒能够答话了,皇后娘娘举荐的人物果然有手段。”
卫子夫沉吟片刻,先与颖实交换了个眼色,又看了看细君,便道,“经得用就好。既是如此,本宫便可安心回了。你先去吧。”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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