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科幻灵异 > 细君辞 > 第二章、寒连新 乙

??-

    皇后如此看重细君,甚至她起意要去乌孙,便觉凤位不稳,心生忧患,并非没有道理。

    即便细君年纪尚轻,不过双八,从她贸贸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惹怒圣上便可看出,她做事也比不得上了岁数的教习姑姑来得有分寸有周全。

    但她从来都是以好性子在宫中著称,未说上重话就会先羞红了颜面,在多数事体上能沉得住气。

    最重要的是,她一心冷淡毫无幻想,对这宫内的时局看得还算清楚。

    有时候卫子夫也会胡思乱想:要细君是自己的嫡亲女儿该多好——她可丢去那谋反自戕的父王和过往,而和自己毫无芥蒂地联起手来,双盈无亏。

    甚至在婚姻这件大事上也能让她不那么被动,不用苦苦去等,苦苦去求,一切都手到擒来,简单到毫无兴味可言。

    而一转念,卫子夫便又暗自哂笑自己的痴念。

    一来从辈分而言,细君应称她的是叔祖母,挨到同辈上便是公主的女儿,仍旧是翁主。

    二来若真是亲生如沉玉她们,能放在这暗潮涌动的地方煎着熬着?能任她瞧上一个平民功臣的武职之子?

    卫尉丞,于江都翁主而言,是相称的。于一个公主来说,则卑微得有些可笑。

    白华说她心疼这孩子,是三分对七分错。

    白华自己知道,卫子夫知道,细君也知道。

    猗兰殿内,许久没有这么多的人走动出入了。先散了宫门口守卫的禁军,颖实才踏进殿门,感到烧得暖暖的熏炉带出的却是一股子凄凉意。

    她看着细君长大,又领着皇后娘娘的旨意,却也先依规矩给行了礼,与督促细君悔过的赵女史大模大样的气派,大相径庭。

    那毕竟是皇上差下来的人,那日在宣室殿上,将一出好戏尽数看在眼底的。

    陛下这次并非是为了庇佑她而禁足她,而是真动了怒。因此照理而言,这成名应由皇上自个儿收回,颖实来宣的懿旨,不过是皇后自己的主张。这女史几日都陪在猗兰,自然不晓得张元英之事,不然尾巴更要翘上天去。

    何况一个本来只能在未央殿侍奉末流,连茶都没资格上的女史,竟可以看管皇后眼前最得力的人儿。

    这人儿是个宫女倒罢了,还是皇亲宗室的翁主,是女史的管领——女侍中。

    这样的悖论无非因为皇帝绝对权威的不可撼动,而就因这一时的权威,她便可着劲儿作威作福,肆意嚣张。

    “姑姑何需多礼?起了吧。”

    颖实唱声诺,便对后头的人轻点了点头,让小宫婢把一道道精心烹调的汤汤水水送上去。

    方要提宣室殿一事,却见细君瞧着那本该叫人食指大动的羹馔,一副没什么胃口的表情,便先陈言道:“皇后娘娘体恤翁主的身体,特地叫少府重新做了些菜。即便翁主没有胃口,也请用些定神汤,里头的参是月前方进贡的整只熬就。这些日子翁主思虑过度用心劳累,不调养怕是留下隐疾。”

    细君嘴上不说,将这些人的行动进退都看在眼中。

    她依言乖顺地撚起银勺尝了一口,野参浓厚无法掩盖的味道呛得她不禁弯眉一颦,却仍送了两三勺下去,又取筷子将每个盘中夹了些用了。

    这才对下头的那人道:“我自知此番不像话,惹得陛下生气、娘娘挂心,还能蒙娘娘不嫌弃我这坏了规矩的粗鄙之人,非是细君的好处使然,全是娘娘的恩惠;娘娘沉疴初愈,反来念想小辈的安康,是温柔敦厚至极,细君本愧不敢言谢,却万语千言无从说起,只得在此谢过皇后娘娘美意。”

    她站起身来向椒房殿方向躬了躬,弯眉低垂面色肃穆。颖实以为她是诚心悔过了,才想言些庆贺宽慰的话。

    不想她又继续道:“只是,还望颖实姑姑告知娘娘,我原来的心意不会变:和亲乌孙昆莫,绝不悔改,”

    这句不言而喻的解释,她却是一个一个字说的,十个字一字如一鼓槌,猛地打在绷得极紧的皮面上,这下还能发出轰隆响声,下一击不知会不会就鼓穿槌裂。

    “陛下现在不愿见我,也许娘娘也不愿了。但不要紧,这个冬天还很长。劳烦姑姑走这一趟,小纨,叫宫人替姑姑回去路上掌灯。”

    颖实听罢,原想劝勉的一番话全梗在喉咙口,让她想咽而咽不下,想吐却吐不出。

    见细君言辞坚决,晓得多说无益,便应允下来,只道了句自己带的人多,不需再相送了。

    退出殿门,蓄了棉的厚重的帘帷放下来,风声又静下来。赵女史也被遣走,热闹过后,反而倍觉惨淡。

    细君想起那日宣室殿随之紧紧闭上的门,又不在意地笑了笑,对小纨和小鸾道:“这几天都没什么能吃的东西,苦了你们了。少府的人作威作福,我都晓得的。这不就苦尽甘来了?赶紧端下去热了吃一些。”

    她俩却站着,不上前接也不答话,细君倒也耐心,并不催促,沉静看着她们欲语还休的神情。

    这几日在赵女史去侧殿休憩的夜晚,她俩已经反复问过缘由,细君索性将阮君山要与谢娘联姻的事实告诉了,想来不再会有什么阻扰之辞。

    却不料小鸾在颖实来过后,找到靠山一般,先打破僵局道:“翁主可是觉得全长安、全大汉的男子都死绝了?”

    “小鸾,你少说几句……”叶小纨拉着妹妹的袖子,却也没说她的话大逆不道。

    她将手抽出来,看也不看一下小纨,只往前一步对细君道:“往难听了说,他卫尉丞算个什么东西,凭着翁主的家身、样貌、人品,指个三公又有什么难的?再差的,那也得是九卿,才可媲比。”

    “翁主是觉得如今丢人,却不想这般为难自己,被阖宫看了笑话去,更是丢人。为什么一定要让大家都下不来台呢?皇后娘娘忤了陛下的意思来放人,还担心着翁主的身子送这送那的,难道翁主就全不思虑思虑么?”

    这番话可谓是合情合理,只是情理是一道,该怎么做是另一道。

    小纨怕这番话太过直接伤了细君的心,补道:“小鸾虽不会说好听话,却也是一片忠心。而奴婢也有话要说,请翁主细细听过了,再决定要不要犟下去。”

    她瞧了瞧细君垂眉的模样,道,“听闻三日前,张太医令去未央殿给陛下禀皇后娘娘凤体初愈之事,结果陛下并不上心,如今协力之权还在兰林与披香两殿。照理卫将军去了,陛下为了安慰皇后娘娘,将权笼给她还来不及,哪得如此?”

    “是呵,只恐怕那二位要高兴坏了。皇后娘娘什么都没做,而她们也什么都没做,椒房殿的凤位就给拉垮了一半。翁主再是有委屈,难道是皇后娘娘亏待的么?”小鸾接道。

    是呵,全大汉的男人都死绝了么,还是他们都比不上一个背信弃义的阮君山呢?

    君山,君山,这字还是她给他想着的,一来衬合了“岑”字的高,二来坚如磐石情如山寿,却不料这情根本是不见白马见光阴的殇命鬼。

    是啊,如今的境况不是她自己造就的么?为何又给待她如亲祖母的卫皇后带来这般多的麻烦?

    阮君山用冷情寡意惩罚了她,她无力反手,就要用一意孤行转再惩罚无辜的人么?这桩事中,连陛下都那样无辜,成为她和自己较劲的一个手段。都是何苦?

    可是……

    “所以该如何呢?”细君温软说着,并不生气,好像真在问小鸾该怎么做才对一样。

    “去叫人追过去,告诉颖实收回那些话,再负荆请罪去未央殿跪上一晚?说几天前不过是我魔障了,鬼迷心窍闹出梁子来,如今醒悟了?好,暂且不论这叫宫里人如何看我,且说以后,以后怎么办呢?装聋作哑直到阮……”

    她扔出这一个个无解的问题,语调却并不急,直到提及那名姓才眼睛暗了一暗。

    顿了顿改口道,“直到他对陛下说他要成婚了,而不是与我?还是我对陛下去说因为他要飞黄腾达,将我这没用之人丢下了?你们说,我该如何。如何才能在这百里宫闱,乃至在长安城颜面留存地活下去?”

    “至少可指个三公?呵,小鸾,你见阖宫将我作公主的仪制养着,就真是个嫡亲的公主了么?无论是在陛下,还是在皇后娘娘心中,卫尉丞才是适合我这个披罪翁主的归宿。”

    “被阖宫看了笑话更是丢人?这场笑话从八年前就埋了伏笔,怎么终局都是个输,我绕不开,也躲不掉。干脆捅破了、扯大了,闹得沸沸扬扬、风生水起,反叫人惊诧得忘记:刘细君是个笑话。”

    皇后没有将她看错,但还不够准确。

    刘细君不光是对这宫内的时局看得还算清楚,而是看得无比清楚,透彻见底,一针见血。

    却忘记了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两个人没有回话。

    她们知道细君是将颜面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

    当年在广陵王府,因她的堂兄姊刘圣和刘董訾说她,是淫贼谋逆奸侫家出来的孩子,便一心一意要来长安宫中。①

    如今要想安然度世,自然不该再留在此是非之地,被人指指点点,心上受苦。

    可是,若不是北地这般凄苦迢递的选项,多好。

    -

    ①细君的生父江都王刘建,曾与亲妹妹刘徵臣通奸,亦以荒淫闻世。后妄图叛乱,未成而自缢,王后成光遭腰斩。而讽刺的是,广陵王刘胥的儿子亦有一人名刘宝的,与父亲的妾侍左修通奸而被杀。广陵王在五凤四年亦因诅咒汉昭帝被发现而自缢。

(https://www.tbxsvv.cc/html/60/60150/3113149.html)


1秒记住官术网网:www.tbxsw.com.tbxsvv.cc.tbxsvv.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