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历史军事 > 吆猪走昆明 > 第三章 那些年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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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在今年的前些时间,父亲才出去了一个多月。

    有一天,父亲匆匆赶回家,叫母亲给他准备两件换洗的衣服,说要出远门。父亲忙着去给他的骡子喂料,喂的是一些玉米和黄豆,如果父亲不是要出远门也不会给他的“黑风”喂这么好的料的。但父亲对他的“黑风”有着不一般的感情,即使再晚也要去看看“黑风”住的地方,好像是睡前的吻别一样,如果父亲能背得动的东西也绝不会让“黑风”去背。在“黑风”的圈旁有个小屋,是它的仓房,里面装有一袋包谷和两袋黄豆,其中小袋一点的是才炒过的,只有炒过,李成翔的父亲才拿它来喂骡子,还有一些晒干的麦杆和红苕藤。只有父亲才有那间屋子的钥匙,就是早些年,一家人有时只能吃一些菜团子维持生计时,父亲也未曾打开过那个屋子。

    母亲对于父亲要去哪儿,从来不加过问。因为她知道父亲为了这个家能过上好日子,总是四处奔波,只有父亲回来的时候,母亲才问问,外面苦不苦,有没有被饿着。父亲从来都说没有被饿着,也没有被冻着过。

    父亲从来不主动讲起在外面跑活计的情况,有时候母亲在父亲回来的时候主动去帮父亲割点青草喂骡子,做上点好菜,给父亲倒上一小杯酒,在这时候问父亲在外面的一些新鲜事,父亲也会摆一些。

    这一次回来,父亲就主动讲起一些事来,说他这次是帮人驮点东西到昆明,然后顺便去黑井驮了点盐回来,说他这次赚大发了,去就赚了一块多银元,回来又赚了一块银元,边说边把银元放在桌上,不过只有两个,母亲的脸上,眼睛里,甚至是手背上都充满了笑意,因为,李成翔看到母亲交叉在小腹前的双手,有点在微微打颤,各个关节和肌肉都因为高兴而抖动起来。

    父亲最后就从包裹里往外拿东西,有两块布料是给母亲的。

    母亲说她的衣服够多的了,不要再给她买了,还是省下来给孩子买吧,母亲嘴上虽在唠叨,但脸上却是满脸的笑容。因为父亲,才使得自己娘家每个人都有了一套衣服,当回娘家时,把这些布给拿回去,这次分给妈妈,下次分给爸爸,再下次给哥哥,每个人都给遍了,每次一回到家,家中都把最好吃的拿出来招待他们两口子,包括李成翔,在小孩中的待遇都不一样,如果有一个糖,都是李成翔的,因为李成翔家里有吃的,他也就不是十分稀罕,有时,他从外婆手中接过糖,装到裤包里,分给弟弟妹妹们吃,不知是哪一回,妹妹们吃了糖又跑到他们奶奶面前玩,被奶奶闻到了,问他们糖是哪儿来的,他们便回答是哥哥给的。从那儿以后,外婆如果给一个糖,肯定会让李成翔当面吃了才让他离开,如果是给几个,也必须看着吃了一个才让走,这些糖当然也是李成翔的妈妈给带来的。外婆舍不得吃,有时在雨季放着放稀了粘在一起的时候经常有。

    最后,拿出来的是一双给李成翔买的鞋子,李成翔试了试,挺合脚的。底子很硬梆,他知道这种鞋才经得住穿,当然了,李成翔仍然是不舍得穿的,只有在洗完脚换鞋的时候才拿出来换换。

    最后是油纸包着的卤花生米,还有一只完整的卤鸡,晚饭的时候父亲给李成翔倒了一小杯酒,父亲先端起杯子自己喝了一小口,然后递给母亲也让她喝一口,母亲虽然推了推,但还是喝了。

    父亲就讲了现在早已不再是大清朝,而是民国了,据父亲摆,说是一个叫孙文的带头推翻了大清朝,可是自己没能做上皇帝,而是让一个叫袁世凯的人把皇帝给做了,还说我们云南的蔡锷蔡将军组织护国军讨伐袁世凯。还讲了一些关于蔡锷和小凤仙的故事,由于李成翔对蔡锷和小凤仙的故事不感兴趣,所以他也就没有认真地去听,而是想多知道点蔡锷讨伐袁世凯的一些故事,可是父亲又讲不出多少。

    父亲还讲到北平发生了学生闹事,影响还特别大,说是反帝反封建,不过问起什么是反帝反封建呢,父亲也不知道。

    还有就是,父亲讲到我们村里的何家有一娃儿在保定军校读过书,现在都已经当官了,据说是一个团长。

    母亲不时的端起父亲的酒杯在喝,很显然对父亲懂得那么多是敬畏的,在她心里丈夫就是她的神,有了丈夫就有了一切。这一晚大家都喝得有点微醉了,谁也没有洗碗,只是把没有吃完的卤花生和鸡用磁盆装了放在锅里,然后用竹编的像斗笠的锅盖盖了,这是为了防止野猫来偷吃。

    大雁来了又飞走了。

    余下的都是掉了队的。

    一天,父子俩又在河里打鱼,李成翔看着山上落下的几只孤雁,问道:“怎么没有人去捉那些鸟?”

    “儿呀,坐下休息一会儿吧,我给你讲。”

    父亲就捡河边一块大石头坐下,大石头下边就有一个大水潭子,有十多平方丈,碧绿碧绿的,一个人的时候,他们都不敢接近这个水潭。

    父亲在卷着他的烟卷儿,在李成翔的眼里,父亲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卷烟卷的那么认真,从买回草烟那会儿起,父亲就格外的珍惜,就是横着放还是竖着放都有他的讲究,说如果是风大的冬末春来的季节,就要把他放到吹不到风的油布里裹着或是箱子里藏着,雨季来的时候要把他拿到灶房里搁置一久,再拿出来。

    父亲先是拿出一块大一张的烟叶,把它舒展开,舒展开,直到很平展的时候,然后把其它的有烟叶骨头的去掉,塞满了填实了再卷起来,然后再放进父亲为自己精心准备的烟锅里,抽着自己的胜利果实,脸上总是写满了惬意。

    李成翔看到几条大鱼在潭里自由自在的游来游去。

    父亲抬眼看着眼前这绵延起伏的郁郁葱葱的山峦,有几只白鹤停歇在树顶上,大批的飞走了,总有十多二十只会停在这里过冬。

    “你知不知道这些雁儿为什么会留在这里过冬,是因为他们知道这里很安全,而且吃的东西又多。”父亲狠狠抽了两口烟又说道。

    “你知道为什么这山上的树条没有人敢来碰一下,因为这是何家的,为什么是何家的就不能碰,因为他家的大门正对着这座山,砍了这山上的一根树条就是破坏了他家的风水,因为他家有个儿子在吴佩服手下当旅长。你说旅长家的山谁敢动啊。”

    “爹,你前面不是说,是个当团长的吗。”然后接着问道,“是团长官大,还是旅长官大。”

    “是啊,如果打仗勇猛就会得到提拔和重用啊。当然关键还是在于能不能带兵打仗。”

    “旅长应该比团长大,不过有多大我说不上来,但我还知道司令最大,军队里面最大的官就是司令。”

    “两年前过年的时候曾回来过,身边有两个警卫员跟着,那时候还只是一个团长,就有两个警卫跟着。”父亲一边说一边伸出两个手指头比划着,“两个。”且一边比划一边再次强调,看得出父亲对此很羡慕。

    “这是不是真的哦?”李成翔还是满脸疑惑。

    “这个一点也不用怀疑,因为他儿子回来的时候杀了五头牛,十多头猪,还有说不清多少只的羊,宴请全村人。”

    “有点不太相信,这坐得下嘛。”

    “这是真的,我们这些不是亲戚的,只要是一个村子的,都分了肉,自己拿回家煮。我亲自来分的肉,猪肉三斤。他是按一人一斤分的,不管你要什么肉都可以,可是分到最后,还是先分完了猪肉,他们就只有吃牛肉和羊肉了。没吃完的,喊了一些亲戚也都分回了家,据说还可以供一家子吃上两三天呢。”

    “那能不能说明他家的亲戚不多。”

    “是不多,能扯得上亲戚的确实没几个,谁叫我们都穷呢,你听说‘门当户对’这个词没有?跟我们穷人哪有亲戚可做。”

    父亲在说话的时候流露出的是羡慕,语调都比平时要高些,讲起故事来也流利得多。

    父亲抽完烟,在石头上敲了敲,平时都是在鞋底边上磕的,可今天穿的是草鞋,没法磕。父亲每天都要穿他的那双布的圆口鞋,不过是在每天下午饭吃完、洗了脚后。除此之外就是赶集天,当然必须得天晴,否则也不会穿的。

    在李成翔的眼里,他的父亲是这一带最时髦的一个,挑着担子,还带着一顶礼帽,这在村里是绝无仅有的。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其他像父亲这么年纪的人能够穿布鞋,或许他们也像他的父亲一样,只是在晚饭后洗完脚再穿,就不得而知了。

    想到这,李成翔想到他的一个小伙伴,有一天,他去叫他,准备下河打鱼,喊是喊答应了,可是他回答:“没法出来。”

    “为啥没法出来,门又没有锁,是从里面拴上的。”

    “反正就是出不来,你自己去吧。”

    李成翔气愤愤地回到了家,嘴里不停地嘟哝着“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一直闷闷不乐,做什么事都没有心思。

    “娃,咋啦?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就是一个小伙伴,我们昨天说好今天下河去打鱼,刚才我去叫他,他门都不开。”

    “你知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门都不开,鬼才知道。”很显然,李成翔气得不轻。

    “娃,我告诉你,这可能是他没有衣服穿,无法出来。”

    李成翔抬起头看着他的娘,好半天,嘴里才憋出四个字“怎么可能!”

    “这是真的,妈不会骗你。”

    李成翔当然相信妈不会骗他,不过他想象不出这是真的。

    李成翔想到这,就问他爹道:“爹,你说会不会有我们这么大的小孩也没有衣服穿的。”

    “当然有啦,别说你们小孩子,就是大人也有。”父亲就说开去了,“我们这个村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壮青年都没有完整的衣服穿。”

    “那他们怎么出门呢?”

    “这个简单,一家一套像样的衣服,谁要出门谁穿啊。”

    “那不出门的呢?”

    “就呆在屋里。一家人兄弟姐妹多,又娶了媳妇,吃饭的时候就只有给他们送进屋里。”

    李成翔觉得这太不可思议,他正想问点什么,父亲又说道:“你看大冬天的,不是还有人穿着大短裤、短衫在外面走吗?”

    “我以为他们不怕冷呢。”李成翔补充道。

    “哪个不怕冷,都是肉身,又没有三头六臂的。确实是他们家没有多余的衣服啊!”

    李成翔于是就在寻思,自己家的三个人都能穿着长衣长裤,每人还有至少两双布鞋,之外,至少还有两套换洗的衣服。特别是父母都能有一两身好穿得出去的好衣服,怎么样能让这些小朋友都有一身属于自己的衣服,怎样才能让这些小伙伴谁叫谁到呢?

    “儿子,走吧,再打三网我们就回家,今天煮鱼吃。”父亲很显然是有点得意,“今天煮鱼吃,我亲自下厨。”很显然是对自己的犒劳,对自己的奖励,对自己的肯定。

    他们绕过这道大石坎,到了潭边。

    李成翔站在潭边,看这个潭发呆,这个潭周围都是石头,水阴绿阴绿的,有点怕人。如果是一个人从这里过,他是不敢像今天这样注视老半天的。因为父亲在,所以,他伸长脖子想看出个究竟。

    “看什么看,快走。”父亲很显然有点生气。因为他们每次从这里过的时候,父亲都是叫他快走,以前都还小,他都很听父亲的话,说走就走,从不停留。可今天,他居然敢站在潭边这么看,父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爹,有鱼。”

    “我知道。以前给你说的话你搞忘啦!哪里打都可以,但不要这潭里的鱼。”

    “为什么?”

    “看样子,不给你讲是不行了。你听好了。”

    你八岁那年,有两个当时可以称得上打鱼高手的打鱼人,他们能在江上来去自如,要游过江去随便什么时候都不成问题,即使在冬天,也可游过河对岸去,人们给他们起了一个“江上漂”的绰号。本来上辈人也给他们讲过,这个潭的鱼不能打,可他们不信,年过了没多久,他们俩人结伴打鱼,也是像你一样看到这潭里的鱼又大又多,都在往岸边游,他们没忍住,说好了就打三网,第一网打下去,打了六七条鱼,大的有五六斤,他们又找了一个更好的角度,又打了第二网,这一网也打了四五条,其中一个姓李的说要么我们就不打了,今天已经打了不少了。但另外那个姓胡的说道:“说好了打三网,就打三网,坚决不打第四网。”于是他们打了第三网。

    父亲说到这,顿了一下,就又在摸他的包,李成翔知道这又是在摸他的烟袋。可李成翔知道,他的父亲从来没有这么一锅接一锅地抽过烟,虽然有烟瘾,但没这么大,要么在特别激动,要么在特别伤心的情况下才有这种举动,其它时候是不会有的。

    李成翔看着他的父亲摸出烟袋,然后又是卷烟卷,卷好烟卷再拿出烟锅,小心的把它点燃,深深吸一口,长长的吐出来。

    第三网打下去,一拉,紧,手还有点抖的感觉,而且还抖动得很厉害。他们知道这一网肯定网着大鱼了,他们真是打鱼的高手,紧紧拉两把,又放一下,又拉两把,又放一下,就这样,看着就要拉出水面了,看到了白色的鳞片,是个大家伙,他们用尽力气一拉,刚到岸边,吓得他们目瞪口呆,他们不知所措,只会紧紧拉住绳子,可那东西尾巴一摆,他们手里基本上只剩下网的绳子了。

    “他们到底打着什么了?”看到父亲又在卖关子,李成翔迫不急待地问。父亲长长吸了一口烟,慢慢吐尽,又继续道来。

    “那东西浑身长满鳞甲,有四只脚,脚上长有利爪,嘴巴很大又长,像猪的嘴巴,长着锋利的尖牙,眼睛像手腚子那么大,亮晃晃的,还长着又粗又长的大尾巴。有点像传说中的龙,所以当地人就叫它母猪龙。

    “母猪龙,你说的是像母猪样的龙。这又怎么了?”

    “你听我说嘛,看见了都不好,别说还被打着了呢。”

    “有什么不好?”

    “他们都被吓着了,那姓胡的吓得更惨,就是坚决要打第三网的那个,回家后就咳个不停,入秋后不久就去世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就这样不在了,多可惜。”

    “那另外那个呢?”

    “没过多久,他家的鸡、猪都死了,一个也不剩。本来家里就很穷,好不容易才有点起色,可经他这一遮腾,全家又穷得无米下锅了,所以全家人都埋怨他,没办法,在家里实在是呆不住了,就跑出去了,现在家里都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连一封信都没来过。”父亲最后补充道。

    “这可能是偶然。”

    父亲把脸转过来看着儿子,提高声音说道:“你听好了,不准你在这个潭里撒网。”最后再提高声音道,“你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在父亲的注视下,李成翔只得回答。

    “我让你彻底相信我说的是真的,两年前的春节刚过不久,又是两个好朋友一起下河来打鱼,也是没有忍住,也是忘了大人的话,在这潭里撒了一网,他们才把网拖到边上,刚才我给你讲的那一幕又出现了。”

    “他们其中一家的房子被火烧了,这事你可能都知道,我还给他家送去两件衣服,一条毯子,你还记得吧。”父亲又补充道,“虽说是茅草屋,但那也是一个家呀,本来就没有穿的、盖的,这一烧,更惨。所以,有东西的出东西,有力的出力,大家凑合着到是把茅草房子盖起了,可吃的烧没了,这得饿半年。”

    “所有的都烧干净了,大家给他家凑了一点吃的,我记得妈妈让我提了几斤米过去,没有对你说起,怕你不同意。”

    “我知道这件事,哪家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哪来的凑给人家,不过别人家遭了难,是得帮一帮。”

    “那还有另外一个呢?”

    “这个嘛,你听好了,你们常喊的王瘸子就是。”

    “他是怎么瘸的?”

    “打鱼回去没多久,他家的茅草房漏水,他上房去补一下,补是补好了,可在下来的时候脚一滑,摔了下来,也不高啊,就把腿摔断了,家里没钱,随便挖了点草药包了一下,慢慢的到是好了,可是短了一截,就是现在这样,一瘸一拐的。”

    “这一回你该信了吧。”父亲郑重其事的说道。

    原来,他们叫的王瘸子还是原来的打鱼匠,别人叫他王瘸子,可李成翔从来没有叫过,他每次打鱼回来,王瘸子都要问他打了些什么鱼,在哪儿打的,还告诉他在什么地方能打到什么鱼,还有一些撒网的技巧,春天该怎么撒网,夏天又该怎么撒网,什么鱼可能会呆在什么地方等等。

    李成翔按这个人的说法去做,每次都能成功,他在想这个人不会真有这么神吧,会不会是神仙转世。他没想到他原来也曾是打鱼人,他为他没有多送几条鱼给他而感到内疚,而且还不知道他家住在哪儿。

    李成翔正看着这个绿得深不见底的水潭发呆。

    据后人考证,这个被当地人称之为母猪龙的乃是扬子鳄,年末至年初时洄游至此产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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