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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理会他,侧身从他身边而过,没想到他竟然跟了上来,在后面嚷嚷:“等一下,小宛同学,跟你打个商量。”
我头也不回,径直走向自行车停放区,就在两排法国梧桐的另一侧,几个长长的蓬架下面挤满了已经沾了一层薄尘的自行车。
后面的男生显然不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步步亦趋地跟着,轻佻的语气怎么也无法让人转过身去正视。
“别这么冷淡呀,好歹相识一场,听我说几句而已……小宛同学……”
闻言加快脚步,下意识地想要撇开他。快要放学,已经有提早下课的同学往这边来,认得我的都往这边侧目。我心里越来越不舒服,可是执意忽视他,只希望他脸皮不要太厚,识相的别来烦我。
终于走到了我的自行车前,走无可走,而脚跟后头的存在感依然鲜明到不容忽视,他此时却不做声,像是好整而遐地等待我的反应。不禁揣紧拳头,忿忿地回头,果然看到他双手半插进裤兜里,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他的一边嘴角斜斜上调,呷着一抹得意的神色,长长的睫毛却掩饰不了他眼睛深处的恶质笑意。
真不敢相信这家伙跟温柔又慈祥的老太太有不容置疑的血缘关系,最初的印象中他还有点与众不同的干净气息,可是现在这个错觉也烟消云散了。
我也不做声,只是定定地看着他,表情木然。
他眨眨眼,再眨眼,看了我许久,终于忍不住似的噗哧一声笑出来。我的眉头拧了起来,心里有股似曾相识的感觉逐渐浮起来,不是别的,是不爽——好久没有生气了,几乎忘了这种情绪的存在,可是没想到眼前这个才勉强算是见了两次、连话也没说过的男生却轻易挑起了沉寂已久的火气。
“还没说呢就这个表情,说了还不更可怕。”
不说最好。我一言不发地转身给车子开锁,他在身后稍微退了两步让我把车子推了出来。我刚觉得他可能自讨没趣决定不再玩无聊把戏的时候,他却从后一把拉住了我的车后坐,顺势一屁股坐了上去,差点没让自行车的前头翘了起来。
“你无不无聊啊!?”我转身冲他喊出来,却迎上了他一下子绽开的充满戏谑的邪笑。
“终于肯对我说话啦!你要再不吭声我都要怀疑自己的魅力了。”说着他唇边的笑意加深,露出了嘴角的小小虎牙尖儿,原本英气的剑眉不安分地轻挑一下,颇有点自命风流的意味。
敢情他的一系列近似恶作剧的行为就是为了挽回他被我无视的所谓“魅力”?这么一想我便觉得有点儿乏力……好端端的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自以为是又无聊透顶的主儿?
“那你现在满足了吧。请你放开我的车。”
他笑着——轻轻地摇头,缓缓而道的清朗声音怎么听怎么无赖欠扁。“不是说了要跟你打个商量吗?你还没听我说呢?”
……轻轻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来,我也尽量把声音控制得听起来很和气:“请说吧?”
一抹得逞的狡狭色彩掠过他的点漆瞳眸,我看得分明,却是压着火气听他故意放缓速度说话。
“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人呢很讨厌坐公车,那种汽油味还有汗臭不是一般的难闻。这边荒郊野地又不来出租车,我总不能坐农民伯伯的拖拉机吧。所以呢……”他咧开了大大的笑容,午时的凉风刮过高大的法国梧桐树顶,被枝叶筛落的几缕阳光从他的脸上游弋而过,点亮了略显白皙的肤色,他清清朗朗的声音自然而然地融进了沙沙作响的枝叶摩挲声中。“借你的车子一用,到市区就可以了。这一程就劳烦你坐车屁股,我出卖脚力作为租车的费用。这个交易是不是很划算?”
……吸气,吐气——看着维持在那张俊脸上的爽朗笑容,离我不足一臂之遥,心底萌生一股冲动想要打掉那口招摇的白牙。“如果我说不呢?”
“这个嘛……”他笑得比方才还要“纯真无邪”,原本坐在后坐边缘的屁股往里一挪,长长的两脚从地上一收,支上了自行车后胎的转轴上。“你硬要我坐后面也行,就劳你载我一程了。”
我想也不想就把车头往上一提,车子猛地仰起来,就要倒到他身上。没想到他的反应一点儿也不含糊,腾地从后坐站起来,仗着手长脚长的优势往前一跨,一下子坐上了前座,两手牢牢按住车把,完全掌握车子的控制权。
“小宛同学……”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冲我绽开一贯的邪气笑容。“……很快就要下课了,到时候跟一堆人和车子挤校门,何必呢?”
深刻地感觉到额角有个地方在突突跳动,不知道青筋有没有暴露出来。我看着他似乎不会褪色和变形的笑容,拳头揣紧了又放开,嘴唇抿紧,许久才道:“校内不许骑车。”
“哦,这样啊。”他轻快地从车上跳下来,喜孜孜地推着车子往前走。“入乡随俗,听你的。”
低头跟着车子走,可以的话我想直接离他十万八千里远,可是车子是我的,怎么也不能服了这个输。看着前头的男生一边推车一边犹有闲情地左顾右盼,一副欣赏风景的轻松姿态,我便尤其不痛快——仗着性别优势占得上风,亏他还骄傲得跟什么似的。
一路走来,远远的有两三个同学打招呼,我一律装聋扮哑,头也不抬,只想赶在大批学生涌出来之前离开。
忽然他在前头停住了,我闷头走着,差点磕上了自行车。抬起头,却对上他转过来的不怀好意的笑脸。
看一眼我们停住的地方,心里“咯噔”一跳,顿时有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良秧依着山势而建,校内很多斜坡,最长也最陡的就是眼下校门前这一大段,长约五十米,斜度目测至少三十。骑着自行车在从坡顶往下,一路畅通无阻冲出大门,那种重力加速度带来的刺激总让人跃跃欲试。但是校门外是人来车往的马路,万一刹车系统有了闪失,加一点运气不好就可以酿造一场车祸。良秧高中明令禁止校内骑车,防的就是学生挑战这个可能。
但是现在,我看着他跃跃欲试的神色,用膝盖想也知道他有什么打算。
“你别……”
话没落音就被他横过来的大手粗鲁打断——他抓着我的手腕,长脚一跨就坐上了车子,然后略带挑衅地冲我挑眉:“呐,我这就要骑走了,至于车子会不会被抛弃在路边就要看你啦,小宛同学——”
掐着我手腕的力道稍微增加,给我一种恶劣的侵犯感。
但是忿怒的同时却发现他的手传递过来一种不曾感受过的刚强——只是单纯地握着我的手腕,却远比想象要来的强势,一种难以抗拒的纯粹的力量——这是第一次,真实地感受到属于另一种性别的陌生的差异。
“放开!”我低喝。但是他充耳不闻,眼睛直直地盯着我,嘴角挂着类似讥讽的笑容。
“你决定了?不要这车子了。那好!”他松开我的手,一脚蹬上脚踏,就要连人带车一冲而下。
我连忙在后面拉住车架子。
他恶人先告状,回过头来冲我不耐烦地嚷嚷:“没见过这么不干脆的,要不要上!一句话!”
“你这人……你……”
“答案同上是吧?”他作状又要用力蹬车。我见状脑袋一热,就这么坐上了车屁股。
“这就对了。”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笑意传来,我即便看不见,也能想象他阴谋得逞的脸孔。可是来不及让我想象更多,他用力蹬了两下脚踏,整部车子便开始头朝下倾斜……然后自动加速——
“呦——呼——”耳边是他愉快之极的呼啸,我却是忍不住尖叫出来,但是又极快地把声音压抑在喉底。
身边的一切飞快地倒后而去,直冲而下的车子速度越来越快,几乎到了我能够忍受的极限。一种失速的恐惧涌上,感觉自己要在这样的速度下失去控制,不由得伸出手去紧紧抓住他的衣衫。
极快地——可是感觉那么漫长——车子冲出了大门,一直冲过校门前的缓冲地带,我悬到嗓子眼的一颗心还没放下来,又给他猛然窜上马路的一个大幅度拐弯吓得心跳错了一个节拍。
车子终于匀速地行驶在平直的路上。我大口地呼吸,平复惊魂稍定的心跳,然后瞪着他的后脑勺,很有拿挎包拍过去的冲动。
怎么遇上了这种人?!
“感觉怎样?”他忽而扭过头来。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咧开的嘴角,一颗虎牙耀武扬威似的脱颖而出。
他很快把头扭回去,自顾自地说:“很爽是不是?比你平常慢悠悠的推车好太多了吧……你们也太乖了吧,那天我看你们放学,冲下去的竟然不到十个,啧啧,良秧的教育也太成功了点儿!”
说的是称赞的话,但讽刺的意味再明显不过。良秧高中的校风是全市高中的楷模,他这种不知道打哪儿来的不良学生当然看不惯——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我沉默下来,随便他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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