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都市言情 > 靛蓝色的流年 > 第五十八章 乔尔乔奈的画

??

    第五十八章

    “奶奶。”

    院子里无人,蓝洸轻喊一声。

    “奶奶。”竹生和流年紧接着也喊了一声。

    走进大门,看到典型晋南村屋,砖瓦结构。

    一面砖雕照壁赫然耸立,雕刻“吉祥如意”四个大字。花鸟萦绕其间,栩栩如生。

    再往里走,长方形的院子西面向山。三山半落青天外,山屏如列,极之洋洋大观。

    庭院栽种葡萄树与菜畦,绿叶翩翩,叶碧如染。灿然怒放的白紫花朵反射着太阳光。

    几只淡黄色小鸡“唧唧唧唧”,跟在一只褐色花纹的老母鸡后面,在院子里觅食。

    听到喊声,一位老太太自屋里出来。

    她秀逸安详,满面微笑道:“你们找谁呀?”

    “奶奶,我是小绿的朋友。”蓝洸看着老人说。

    “小川的朋友啊。”奶奶说着,眼里顿时有泪徘徊。

    “奶奶,我是苏蓝洸,这位是我的朋友,这是我的儿子我们专程来看您了。”

    “奶奶您好。”流年语速飞快,礼貌问好。

    “奶奶您好。”竹生发出有教养的声音,也向老太太礼貌问好。

    “噢,好,好。”老人答应着,眼泪已滚落下来。

    “奶奶您怎么了?”蓝洸看着老人,心内恻怆。

    “呵呵,快进屋坐吧。”老太太拭净泪水道。

    低矮小屋光线昏暗,屋内陈设极之简陋。散发一种孤独和原始的气息。

    地上方砖铺地,流年的小小皮鞋踩在上面咯噔作响。

    蓝洸和儿子坐在炕沿上。

    竹生端坐在土炕旁边的褐色破旧扶手椅里。这张椅子像极梵高画的自己屋内的椅子,《梵高的椅子》,色调灰暗冷寂。竹生是一只太阳,照耀了它。

    土炕上铺设伊然。质朴的大红被褥上绣着粉色桃花、金色龙凤、游鱼、莲花……

    老太太虽然清苦,却自有一种云淡风轻的端然。尽管已是衰暮之年,皱纹像院子里的葡萄藤一样爬满面部,却神光爽迈,和颜悦色。

    “她年轻时想必也是美的?”蓝洸看着老人佝偻着背在沏茶,心里暗忖道。

    “那面斑驳土墙,一定映出过她经年临窗剪烛的倩影吧。她在她的世界里,兀自美丽地存活,不觉明月白露,时光飞逝。”

    “小沈已经告诉我了。他怕我难过,亲自带彼得来的。小川就是命薄。”老人的声音有些颤抖,但她将眼泪克制在眼眶里。

    “奶奶您也别太难过。事情已过去好久。小沈受打击太大,移民去了美国,不回来了。他走之前留了一笔钱,托我交给您。”

    清沣的事,蓝洸撒了谎。

    老人不免说起一些旧事。

    父母车祸去世后,小绿正值青春叛逆期。此时她已懂得如何装扮自己。涂浓重蓝黑眼影,猩猩红唇。同不良少年混迹街头。

    凌晨回家时又不住喊饿。而无论多晚,奶奶都会起身,煮面条给她吃。

    孩童时代,小绿会独自躲在碧绿色的麦田里消磨整日。对着绿色麦苗呓语。

    嫩苗在大风里摇头晃脑,她便以为它们回应她了。

    蓝洸知道,这是孩童的“泛灵论”。即万物有灵论。

    “呵,小绿委实乖觉放恣,她的生命本该如花绽放,但如今却已化烟成雾,一切都只是惘然了。”蓝洸凄然。

    老人终于还是未能忍住,泪随言落。觉得自己失态了,便转身,跪在土墙一隅的佛龛前,小声念起佛来。

    “黄卷青灯,美人迟暮,千古一辙。”蓝洸望着她,内心抽痛。坐在炕沿,泪落不止。

    竹生端坐在破旧扶手椅上,表情凝重。他听出来她的朋友死了,好朋友的丈夫移民了。似已窥探到她的痛苦有海洋深了。

    他坐过来炕沿,情深一往地看着她,小声安慰道:“别太伤心,总会好起来。”

    他想说“有我在”,但旋即又觉得唐突,便说了寻常的安慰话。

    流年不知何时已跑出去,在院子里逗小黄鸡玩儿。竹生怕他跑丢了,又追出去,小心看顾。

    午饭,老太太亲自下厨招待大家。

    一起在小屋撑起一张黑色旧圆桌。吃西红柿鸡蛋刀削面。

    此时画面像乔尔乔奈的画--乡村音乐会。大红色与橙黄色的色调令人温暖。破旧无线电放送的山西蒲剧取代了油画里的欧洲音乐。

    晋地女戏子的嗓音苍劲浑厚,那用力撕扯的声线使人的心一紧一紧的,干嚎却没有眼泪。

    薄暮,太阳隐去,天色黯淡。蓝洸和流年留下来。她让竹生先回去。

    “随时电话联络。过天,我来接你们。”竹生坐在驾驶席里说。

    “好的。谢谢。路上小心。”蓝洸立在车子旁,双手抱臂,笑着说。

    “叔叔再见。路上小心。”流年拉着老人的手,学着母亲的语气同竹生告别。大家都笑了。

    回转至屋内,蓝洸说:“奶奶,乡居简亵,您跟我去上海吧,以后也好照顾您。”

    “小苏,你真好,但去上海我不习惯。上次在小绿那儿待了两天,太憋得慌。还是乡下比较自由。”

    蓝洸震动。老太太决计在此地作一个享乐的隐士,她也不愿再游说,但此后,她每月都有寄钱来。

    夜里,三人并排躺在土炕上。

    月亮遁形,繁星如沸。屋外仍亮如白昼。各式阴影被描画在地上、墙上、炕上。

    正值盛夏,乡居院旷,闷热逼人。

    老人和孩子很快睡着了。

    蓝洸辗转伏枕,踌躇起身。

    她看到玻璃窗上贴着红色窗花,剪出“福”字、麦穗、牡丹图案。

    蓦地,小绿的脸孔映在窗子上,遮住了中间那张“福”字。她淡淡笑着。

    蓝洸恍恍惚惚,才发现是自己的脸。虚惊过后,重又躺下。

    辗转几次,终于沉酣入梦。

    梦见小绿。

    小绿的眉眼益发俊丽,笑容像海面上折射的太阳光,白色的,稀薄的。

    “好久不见,你好么?洸。”

    “好久不见,你好么?川。”

    “呵。我们又见面了。”

    “是呵,又见面了。川,今夜月凉如水,星河灿烂。我们何不秉烛夜游,奔赴崖边,去看花朵次第开放?”

    “Wait(等等)。待我拿上你的蓝紫色外套,替你披上。洸,你可知道,夜里凉呵。”

    蓝洸瞬间滚下泪来。

    梦醒,拭去脸颊泪水。她想喝杯威士忌,赶走悲哀,但这里没有酒。心里益发苦闷。

    再无睡意。

    她打开手机,找到下载的小说,在黑暗中阅读。《她比烟花寂寞》。

    觉得此刻,自己的寂寞远远超过了那夜空中的烟花。

    看了几章,终于睡着。

    翌晨,鸡鸣而起。

    老太太已在灶间忙碌,准备早饭。

    早餐是小米红枣粥,炒菜的食材是自庭院里采摘的新鲜蔬菜。

    蓝洸的新小说已完成初稿,因需再做补缀,因此住了几晚,便向老人辞行。

    走之前,她留了一沓钱。夹在叠好的大红被子里。

    竹生开车来接,仍回到“凤凰客栈”。

    在旅馆里,打开电脑,收到彦的第八封邮件:

    我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了他。唱片赚到的所有的钱。

    你一定要讶异我为什么这样做。

    那天,我自长白山旅行回来,打电话给他。

    “你在哪儿呢?”

    “街上蹲着。”他的声音悒悒不乐,异常低沉。

    我立刻感觉到异样,问:“你怎么了?”

    “没-钱-啊。我好想哭。赚不到钱,想做生意,又借不到钱。好绝望。”他在电话里的声音快要哭出来,我的眼泪不知为什么,立刻溢满眼眶。

    这是认识他到现在,他第一次表现出绝望。

    听到他说想哭,我怎么觉得我的天塌了?

    我感到一股自地底发出来的深深的悲哀。

    “我再努力想想办法。”他收敛了自己的悲凉,低低说。

    “我给你。卖唱片还剩二十万。都给你。足够你贩鱼的。”我简单说出这句话。

    “我不要。留着你和孩子用。”他语气坚决。

    挂掉电话,我径直开车去找他。把我的银行卡给了他。

    没想着让他还。

    我可以努力作曲,再出唱片。

    他果真去杭州贩鱼了。他的鱼摊开张后,我带孩子还上演了一场旧式女子“千里寻夫”的戏码。

    我将跑车停在他鱼摊的对街,看见他套着黑色皮围裙,立在摊位前给顾客杀鱼。

    鱼腥味很重。我抱着孩子立在对街,躲在人丛中,都能闻到。

    但他仍是英俊的。笑得像朵白茶花。散发神秘魅力。拥有健康、激情、青春。一如起初。

    我发现我仍喜欢他。

    凝视着他专注切鱼的动作,我瞬间想到了新曲子的名字--郎在卖鱼我唱曲儿,或者,郎在贩鱼我抱孩儿。

    怎么样?应该会是一首活泼喜悦的曲调吧。

    但我始终没有过去对面找他。

    驻足良久,我带着孩子又驱车离开了。

    我向家里借了一点钱,现在孤身带孩子来到北京。租到一间很便宜的公寓,每天想象着他贩鱼的画面,埋头作曲。

    我是不会再去找他的了。

    你和孩子在山西是否愉快?

    我很想念你!

    祝好!

    蓝洸再次简洁回复:

    我们一切都好。阅读你的来信,知道你做这一切都是甘之如饴的,为你感到欣慰。我也挂念你。独自在外,请珍重。

    写完,又继续对着电脑,补缀小说。像用一针一线在紫色袍子上绣花,极之纯全专注。

    竹生天天来。周全细致,一如起初。他身材修长,肌肉紧致,像一位举止优雅的英国弓箭手。

    他带这个女人和她的孩子游车河。共同做了一些事。

    吃饸饹面、云雕。爬凤凰谷。看盐池--中国的“死海”。

    又去到蒲州古镇。看《西厢记》里崔莺莺和张生邂逅过的地方--莺莺塔。

    一起去听眉户戏。看民间艺人踩高跷。

    此处炎夏极热,又一同去此地最大的游泳馆--大东海--游泳。

    湛蓝色的泳池宽阔冰凉。

    休息区里,圆形舞台上,年轻女钢琴师在弹一台埃拉尔牌三角钢琴。

    现在弹的这首是《夜的钢琴曲》。十分柔美明快。蓝洸一进来便注意到了。

    蓝洸穿保守黑色泳衣,迅速游了一圈,便上岸去休息区听琴。

    竹生戴着泳帽,穿着泳裤,一头扎进水里,很快便游了几个来回。

    流年小小年纪也堪称游泳健将。母亲是他的教练。

    蓝洸上岸后,竹生又在蓝色水池里看顾流年。

    蓝洸身披大件白色浴巾,将身体包裹严实,陷在休息区的红色沙发里,一壁听琴,一壁吸烟。不时扭头看向水池里的儿子。

    看着这一幕,竹生震动,靠在蓝色马赛克墙壁上,半裸着上身,心潮汹涌。

    女琴师又陆续弹了肖邦a小调圆舞曲、梦中的婚礼。

    弹完到了休息时间,她走下圆台,坐到沙发里,喝水、吃饼干。

    蓝洸按捺不住,迅速去更衣间换上便服,征得大堂负责人同意,走上圆台,坐到钢琴前。

    “妈妈也弹几首,你听听看是什么曲子。”她对水里的儿子说。

    “好噢。妈妈要弹琴了。”流年在泳池里拍手大叫。

    竹生则靠在墙上,专注盯着蓝洸。黑亮的眼眸透出北欧海盗的沉着机敏。

    流年如数家珍,一一说出名字。荷兰民歌《葡萄干与杏仁》、勃拉姆斯的摇篮曲、贝多芬《月光》。

    得到母亲和竹生大力褒奖。

    流年载笑载言,乐不可支。因对母亲弹琴已习以为常,旋即他又钻入水里,很快又在不远处的水面露出脑袋,如此反复,专注游泳。

    蓝洸低眉信手,款款弹奏,神情端然。

    竹生一壁看顾流年,一壁看蓝洸弹琴,心里震动。她很像一首小诗。他觉得。

    “她不在我的世界。”他想。

    能否驯服她,他毫无胜算,似“明月在云间,迢迢不可得”。

    “唯有以一颗赤子之心去爱她。”他最后做出结论。无论她是否有丈夫。

    游泳完毕,夜色迷蒙。

    竹生带这对母子去吃自助餐。有法国菜:小牛胸脯肉、奶油鲜鱼汤。

    归途中,流年累及而眠。蓝洸抱着儿子,坐在后座。摸到一本书。她打开头顶阅读灯,看到书名--亨利·米勒的《北回归线》。得知他有阅读的习惯。

    她放下书,关掉阅读灯,望向窗外。

    黑天鹅绒般丝滑的黑夜令人沉迷。她感到心境空前高阔。

    “我的爱已悉数随风遁去,可还会再有么?”她看着竹生专注开车的侧影,内心百转千折。

    车里一片静谧。开了空调。竹生示意蓝洸自后座储物盒里拿出薄毯,替她和孩子盖上。

    静谧里生出橙黄色的暖意。

    她觉得前面那个人益发高大丰伟。她不知道她已变成一朵明丽玫瑰,有了太阳的光辉。

    高速上车辆稀少。

    他们这辆车在空无人烟的大漠般的高速上汹涌地奔腾,流丽之极。

(https://www.tbxsvv.cc/html/58/58925/3144991.html)


1秒记住官术网网:www.tbxsw.com.tbxsvv.cc.tbxsvv.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