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四十四章
回到上海,已届中午，淋浴后稍事休息。蓝洸又将公寓彻底打扫一遍。
整间房子窗明几净，人也轻快了。
又接到母亲电话。
“蓝洸，我上去阁楼找水晶灯的进货单价，看到你写的字了。妈妈想告诉你，一定切记，千万不要再和那个人联系。赶快开始新的生活吧。”
“知道了。”蓝洸将脱下的脏衣服丢在竹篓里，静默答道。
再次听到清沣的名字，心下惘然。
按下按钮，洗衣机开始轰隆作响。
蓝洸又去阳台给天竺葵浇水。
它已长得益发明艳动人了，灼灼粉色照耀整个阳台。但它是清沣昔日自欧洲出差回来所赠，又免不了对景怀人。
不是说要重组人生么？那一切都该有所变革啊。
收拾停当，蓝洸下午便出门去采购。
整个下午，她流连于花市和数间古董家具店，直逛到黄昏。蓝色别克车的后备箱得以塞得满坑满谷，后备箱自己也有种满载战利品，凯旋而归的喜悦。
蓝洸又独自当搬运工，往返好几次，所有物品才得以进家门。
几只赭石色的希腊陶罐大小不一，却都是大肚子，插上锦簇繁花，装满水，整齐摆放在角落，很是可爱。像一溜抱着鲜花的胖子列队站好。
高高的淡绿窗外便是掘地高楼与密集街市，长方形的阳台顿成一处藏匿“意外惊喜”之地。摆一张黑色藤编小几和一把椅子，可以坐在这里发呆、阅读、吃茶点什么的。
蓝洸又将两把拿破仑三世时期的绿色绸缎印花古董椅、一张路易十六世的铁质荷叶边棕金色茶几摆放于客厅落地窗前。它们得以与钢琴相得益彰，十分古典华丽，有种富足安稳的贵族味。是这几平米内的“贵族”。
一切看来都有了新意。公寓像专注洗了把脸，又涂上昂贵却精致的化妆品，明艳照人。
房间布置好，蓝洸将落地长窗仍开个小缝，新鲜空气每时每刻都能进来。
感觉十分轻快。想要翩跹而舞。
吃了两块面包。驱车去郊区兜风。
这次一路开着导航，如此，在有测速照相的地段可以提前被提醒，免得回去还得交罚款。
目的地也十分明确。车子径直开到郊区这间曾来过的废弃加油站。只为再看一眼那只落拓白毛狮子狗。
途中，路过一间宠物用品店，蓝洸专门买了一袋犬粮，抵达时可以喂它点。
以为它仍以一身得不到关照的奇长腌臜毛发示人，但这次久别重逢，蓝洸讶异至极。
它的长毛已被修剪得短而整洁，一对黑色眼眸不再被毛发覆盖，清晰地闪烁着。看来似得到良好关照，且状貌悠闲。只是一口龅牙仍改不了，向外吐露着。
它仍蜷缩在两摞废弃红砖垒的简易狗窝里。
蓝洸下了车，它立刻站起来。
四目相接，她不知道它是否还认得她。
它面前的旧铁皮盒子里有些剩粥，应该是被人喂过。但蓝洸又返回车子，自后备箱拿出新买的犬粮，拆开，往它的“碗”里倒了半碗咖啡色的颗粒。它立刻俯身去吃，十分酣足。
此后，蓝洸便经常驱车来此，与它相会，每次记得带足犬粮。
一次，甚至带来一件宠物衣服，蓝绿色相间的短袖，后背印有数字“86”，像时髦的篮球服。替它穿上，顿时精神奕奕，不聚焦的一对瞳孔也发射出愉快和满足的意味。
竟似来会一个情人。而他们关系也益发亲密熟捻。
每次，一看到熟悉的蓝色别克驶进加油站入口，它便跃跃欲试，兴奋狂吠。她走到跟前，它又不住摇着白尾巴，高兴地舔她的鞋子。
这个秘密只有这一对密友知道。
蓝洸整个人似已得到洗涤和晾晒，清爽得几乎闻得到洗衣液的味道。
翌日，蓝洸致电那间意欲改编其小说的电影公司。
“请问是否电影公司？”蓝洸在电话里语气自信，似有清新空气自声音里溢出来。
“是，您是哪位？”接线员小姐礼貌地问。
“苏蓝洸。”
“噢，久仰大名。请问是否找我们董事长？”
“是的，他在吗？”
“在的。请稍等，我立刻替您转接。”
须臾，电话接通。
电影公司董事长在电话里颇为热情：“苏小姐，多日未见，一切可好？”
“谢谢您的关心。我一切都好。”
“将您的作品改编成电影的事，不知苏小姐可已考虑好了？”
“对。我已决定，同意授权给贵公司，也愿协助贵司一同完善此事。”
“那太好了。谢谢苏小姐的决定。相信这部片子一上映，必定票房大卖。衷心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那不知苏小姐几时方便，可否屈尊，前来敝处商议剧本修改事宜？”
“明日即可。”蓝洸迫不及待要投入到新的工作中。
“那就这么定了。明晨十点整，我和编剧在公司会议室恭候您的大驾。”
“好的，一定准时到。”蓝洸挂断电话，心情大好。
翌晨，蓝洸很早起床。
先冲杯黑咖啡以提神，做简单营养早餐，替花草浇水，然后开始悉心装扮自己，决计全副武装。
已是盛夏，赫赫炎炎，如在洪炉中。
穿旗袍有点热，但显得庄重，颇合今日主题。于是，她自卧室衣柜挑出一件深紫色织锦缎短袖短旗袍，自首饰盒里取出镂空蓝宝石戒指和银镯，戴在手上。
又坐在卧室梳妆台前，专注涂抹象牙白色粉底液，用眼线液涂眼线，再涂一层淡紫色清爽眼影。
最后起身，拿起快用完的淡粉色香水瓶，朝头的正上方喷了一遍，又站在毛毛雨般的香水雨里，张开双臂，轻轻转两圈。雨点般的香水落在身上，香气浓烈，触感凉爽。
出门时，自鞋柜里取出肉粉色高跟凉鞋换上。又在客室门口的欧式穿衣镜前审视一遍，觉得无懈可击，才自信满满地出门。
驾二手别克驶过淮海路时，看到弄堂口有卖鸡蛋灌饼的。
中年女子面容萎顿，黑色衣着晦暗，正立在小推车前摆动手臂，双眉紧蹙，摊着煎饼。
自车窗瞥见这一幕，蓝洸很震动。竟萌生疯狂想法，意欲将那女子拽出来，浸泡在亮粉色的颜料桶里，再替她扑上耀目白色粉底。
还要把推车玻璃上的褪色红字漆成炫目蓝绿色。
届时，路人想必会挤眉弄眼，簇拥着去抢购煎饼吧。说不准不用一刻钟，煎饼就被抢购一空，中年女子可以喜笑颜开地回家给孩子买零食或者书包什么的。
但蓝洸猛然又噗哧笑起来。
因看到后视镜里自己张大嘴诧笑的模样，又感觉一点也不美，不禁又“哈哈哈哈”笑出声来。
“设若那个女人真要如此换装，岂非像滑稽剧女主角？她自己如果不习惯演这种剧，后来岂不还要怪罪到我头上？噢，No!”
她看到后视镜里自己的影像终于闭上嘴巴，大笑收敛，变为抿嘴，会心一笑。
“呵，不过，如此这般，纵然只捣鼓一秒，但只要能博得众人一乐，也不失为一项福报。
生命本就凄怆潦洌，亘古如斯。而以艳美荼蘼的风姿，斜眼睨看它，再设法弄点颜色进来，那么，想必人人都会变身笑容可掬的弥勒佛吧。
哗，太阳尚存，月亮还在。莫再黯淡无光！快快将自己重新换装。”
蓝洸手握方向盘，但这次未洞见后视镜里自己已喜上眉梢的表情，只专注看着前方，愉快地呓语着，仿佛在练习一段时装广告的台词。
如此看来，旅行到底有些裨益，刷新了她的眼光。山水怡情，云烟过耳，使得心骨皆清。
此刻，上海的茫茫街市自车窗外匆匆掠过，像快进播放的影片，疾如那飞逝的流年。
准时抵达电影公司。
推门进会议室，董事长与编剧已早早到了，端坐在黑皮沙发上，耐心等候蓝洸。
看到蓝洸进来，两位男士都礼貌起身。
简单问候，各自落座后，董事长伸出一只手臂，介绍蓝洸和编剧认识。
“苏先生，这位即小说《搽桃红色口红的埃及猫》的作者--鼎鼎大名的女作家--苏蓝洸小姐。”
“苏小姐，这位即该电影编剧，宋子文先生。”
“苏小姐，您好，久仰大名，如雷贯耳!敝人是您的忠实粉丝。今日得见真容，更觉文如其人。此次能与苏小姐合作，鄙人更深感荣幸之至，衷心期待我们合作愉快。”编剧绅士地说着文言文，伸出手同蓝洸握手。
“你好。合作愉快。”蓝洸不打算说文言文，代之以简短普通话，干练答道。
本以为编剧多是其貌不扬、只顾埋头创作、戴近视眼镜的学究样，岂料面前这位竟相貌堂堂、仪表出众，而且可透过考究西装窥测到一身结实肌肉。
蓝洸心中暗自叹服：“每日投身繁冗案头工作已精疲力竭，这位居然还能抽出余裕，坚持锻炼，提升自我，想必亦是追求生活品质、要求极高之人。”
她心底略微振奋。
“苏小姐，请问喝茶还是咖啡？”年轻女秘书进来，礼貌地问。
“请给我一杯黑咖啡。谢谢。”蓝洸需要清醒的头脑，以专注投入工作。
“董事长您呢？”女秘书又问。
“普洱吧。”董事长靠在沙发上，似很疲倦。
“宋先生呢？”女秘书又问编剧。
“同苏小姐一样。”宋子文看了眼蓝洸说。眼神里潜伏着一股无名的光和热。
初次见面，他竟已对蓝洸发生兴趣。
只觉她有一股在庸常女子身上所不曾见过的东西，是一种扑面而来的清新脱俗气质，却又罩着一丝氤氲的伤感，散发艺术家惯常有的那种落拓不羁。
谈到剧本时，她脸上有一种内向的专注的神气，情深一往的意味，脉脉的。
他心里无限惊动。看她的眼神一路虔诚。
董事长因昨晚有重要应酬，饮酒过多，睡眠严重不足，便歉意地提出先走，要回去休息。
因此，此刻会议室只余蓝洸同编剧二人。
编剧打开笔记本电脑，一壁同蓝洸商议剧本，一壁敲着键盘，随时将重要的点记录下来。
不知不觉，两个小时已过，剧本修缮已大概其敲定。
宋子文编剧盛情邀请蓝洸一同吃午饭，但蓝洸婉拒。
她说：“这两天还要忙着筹备新小说的大纲，因为旅行，好多事已荒废。”
宋子文只好作罢，心里不舍，但表面镇定地送蓝洸去停车场。
“苏小姐，这是我的名片，可否要张你的？”宋子文将卡片递给蓝洸。
“噢，这是我的。”蓝洸自手袋里取出名片，自车窗口递给宋子文。旋即发动车子，同他说再见。
拍电影的事，蓝洸未告诉清沣与小绿。
这段时间，清沣已彻底自她的生活消失。像从未有他这个人出现过。
小绿似夫唱妇随。自上次咖啡馆不欢而散后，与小绿盟友之谊早已土崩瓦解。苏蓝洸不打算再插足在他们夫妻之中。
但小绿有炽烈电影情结，她曾说过很想演女主角。
想到此处，蓝洸突然很想打电话给小绿报喜。
其实，让小绿作这部电影的主演是完全有可能的，甚至可说是十拿九稳的，只要清沣肯出资作制片人。
届时，大权在握，一切都会变得易如反掌。
“但小绿此刻想必在安心等待分娩，无暇抽身吧。”蓝洸想到这一层，只得作罢。
已是八月，天气闷热，似可将一切烦闷蒸发掉。
但小绿却一直情绪牢落。
是晚，小绿郑重化妆，涂浓黑眼影，猩红色口红，戴硕大黑色羽毛头饰，一个人驱车来到丈夫的游艇。
“他说游艇可能很快要抵给人了，那我一定要再来一次。”她在来的路上如此思忖。
她的棕黄色泰迪幼犬此时已长到半岁，像被拉高拉长了一截，刚被主人领去宠物美容店修剪了毛发。浑身被剃光。
只剩一颗棕色的毛茸茸的头、一只朝天翘起的棕色短尾巴。
棕色颈项上戴一副墨绿色海盗图案的红绳领结，端坐在汽车副驾驶，注视前方，目光如炬，像个安静的绅士。两只棕色耳朵随着车体的抖动也略微抖动，像一对风铃，是哑了的风铃。
小绿穿黑色蕾丝修身裙。通体被黑色蕾丝包裹，像黑色蜘蛛爬满全身，小腹高高隆起。已有六个月身孕。
她将自己的宠物狗抱至主人舱内。独自酗酒、抽烟，唱机里播放重金属摇滚乐。狗趴在地板上，专注听主人的演奏，又或者，思绪已飘远。
突然，小绿很想对着茫茫大海打一阵架子鼓，便独自费近，将鼓搬到甲板上。她的狗自然也忠实地跟出来了。
对着辽阔大海，小绿边敲鼓边落泪，不管不顾，大放悲声。
烟熏妆早已哭花，一脸氤氲黑色。
她想更有摇滚的感觉，因此愈加用力，挥鼓槌，踩脚镲。游艇便是她独自狂欢的乐土。没有人喝倒彩，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不屈从于任何流派，极之自在。
有个唯一的观众。她也是它的主人。
她已全然忘掉腹中胎儿。那胎儿听着母亲嚎啕的哭声与洪钟般的鼓声，是否也会为她哭泣？
不得而知。不过，这孩子提前便在目前子宫里得到良好胎教，将来必定是位了不起的打击乐手。
昔日像同性恋一样要好的盟友的这些状貌，蓝洸并不知道。
她仍未联络那个在泰康路法式洋房里的阔太太朋友，而是每日窝在公寓里，构思新小说的大纲，时常昼夜颠倒。
有时午夜，她着家居服，随意挽起头发，伏在白色餐桌前，啪啦啪啦，也一直敲击着电脑键盘。没有要去睡觉的意识。
不过，近日开始每日举重。5公斤重哑铃每次15分钟，一天两次。
跑步半小时。瑜伽40分钟。
上臂渐次有小块肌肉突出来，腹部因生孩子而松垮的皮肤也紧凑起来。感到有新鲜能量在奔涌。
电影《搽桃红色口红的埃及猫》的主要演员业已敲定。
蓝洸最终也未知会清沣夫妇。
很快，片方举行过新闻发布会后，电影转目进入热拍阶段。
临时需要修改剧本时，蓝洸便驱车前往拍摄现场，同编剧商榷。
当下最炙手可热的男影星亦加盟该片，蓝洸在片场曾见过他几次。但也觉不过耳耳，隶属油头粉面的绣花枕头一族。她没有想再多看他几眼的欲望。
这期间，编剧宋子文又约过蓝洸几次。
她终日于公寓独自萧索，婉拒几次，他仍执着，且益发温柔缱绻。蓝洸终于有些松动，欣然去赴约。
不是一直喊着生活要添点新色彩么？何况对方面如冠玉，系令人赏心悦目的青年才俊，且发声的方式很是动听。
但自己那支淡粉色瓶的香水已彻底告罄。
“没有香水不行，根本不行。”
去赴约前，蓝洸又立刻去百货公司新买了一支菲拉格慕淡香水。
外观精美，只觉名字起得独出心裁，叫“英国情调”。
湛蓝色细肚玻璃瓶，清洌香气却十分撩人，果然有英国人的隽永含蓄。
是晚，宋子文约蓝洸去衡山路一间蓝调酒吧。
(https://www.tbxsvv.cc/html/58/58925/3137905.html)
1秒记住官术网网：www.tbxsw.com.tbxsvv.cc.tbxsvv.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