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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断从两鬓流下的汗水，在龅牙脸颊两边留下了明显的盐渍。
这已经是他们绕过的最后一波猎手了。一区的“逛荡”们放牧也带着武器，他们保护自己财产的同时也不介意打些野物和掠夺外乡人的财产。
常玉在他背上喃喃自语，但他几乎听不清楚。耳边尽是嗡嗡作响的回音，脖子酸痛的仿佛一扭动就会断裂。
团长和骑士们也并没有好太多，旅途开始时轻快的脚步也已经显得沉重起来。
这让龅牙非常疑惑，这些人显然知道路途的辛劳和危险的存在，但是依旧要来接这个小男孩，甚至愿意带上自己这个自称与钢筋有关的人。
这一切肯定不是因为善良，他相信善良存在，但是那只存在于个人，不存在于群体。
群体的行为必然是有利于群体的。
而对方显然是一个群体，钢筋，你到底有什么让他们如此不惜代价？
看着远处逐渐隆起的地形，嗅探着风中逐渐多起来的沙尘，龅牙突然对自己的毛遂自荐有了些后悔。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命运和钢筋捆绑在了一起，这让他浑身不自在，有种自己做了牺牲品的感觉，但他确实对钢筋提不起恼怒。
团长和骑士们的脚程较快，从思考中回过神来的龅牙“怒吼”一声，喉咙发出痰液翻出的声音，紧了紧身上的男孩儿，跟了上去。
钢筋显然不知道自己会被人惦记，或者说，他已经忙得无法思考任何细节。
在他杀掉一切对他产生敌意的人时，他发现“教会”里已经没有任何有正常人眼中的”正常人“存在了。因为这里本来就不是一个教会。
地下世界给了他熟悉的感觉，也让他莫名其妙的对生活在这里的人多了一些责任感。根据陈博士对几间房间细心的翻找，所有文件都指向了一个事实－－这里实际上是一个下水道维护点。
而且是最偏远，最简陋的一个。
自由城的下水道系统承接自百年前的旧时代，后来者们所做的只是把新的线路连接起来，并且加以维护。
也许别的维护点还要兼顾疏通的工作，但迷宫街的维护点所执行的具体维护方式就是，在隔离栏后把不能冲入地下河的大块物体捞出来扔掉。
王涛曾饶有兴致的统计了具体捞出过什么，其中包括分不清来自什么生物的碎尸，家具的残骸，甚至还有大团虬结的衣物。
王涛是个有趣的人，他在统计纪录中留下了“这里是自由城的屁眼”的话，并形象的画了一幅配图，其中自由城被画成一个面目丑恶，带着恶意笑脸的胖子，他半褪下裤子，正对着这张正式的管道维护文件的“迷宫街”三字的上面，而字的下面，则被画上了交叉三角的符号，努克教的符号。
本该平放的符号被他倒画向上，正对着胖子的要蹲下的位置，其中嘲讽，一目了然。
“他应该是真心信努克教的。“陈博士为此评价。
但是他不信先知，钢筋想。
维护点的唯一编制人员就是王涛，但是按照自由城的规则，他可以依工作内容为准，自行雇佣编制外的人员。当然，费用来自他的薪水。
陈博士分析，这想必也是自由城各家族与集团对公共系统的一种筛选机制，有能力处理好一切依旧可以生存下去的人就是胜利者，而办不到的则被淘汰。
这非常好理解。雇的人少，自己拿的多。雇的人多，自己拿的少。而雇人的工资则更是一门艺术，高了承受不起，少了留不住人。
事先有所了解的陈博士侃侃而谈”所以每个自由城基层公职人员几乎都是一个小型团伙，又或是一个家族。很多小型家族实际上就是依托某一个职位而存在的，职位存在，家族存在。职位不在，家族死亡。“
显而易见的是，这是没有产业的自由城人向上流动的唯一方法。王涛本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利用近乎于无的价格雇佣了无数瘾君子，在他们眼中，实际上都把少许的劳动视为某种”房租“，并不真的收取金钱。而少数能干重活的人则被委以武器和薪水，充当打手。
钢筋不得不承认先知的智慧，瘾君子是天然的信徒，而王涛是最好的掩护。但显然先知控制这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起码她并不是全然的使用信仰的力量。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瘾君子－－只要不是彻底堕落到只剩下自己骨瘦如柴的身体的那些，都有自己的社会关系，有家人，朋友。
而这些人也都是潜在的信徒，贫困是他们共同的特点。
而这些贫穷的可怜人正在看着他。
三天以来，进进出出很多人，钢筋不认为他们有告密之类的可能，因为他们看起来就象随时会死掉一样。而在这里的人，只要清醒的时候都会看着他，大胆的，委顿的。
没有威胁，只有怜悯。
这让钢筋的责任感和焦虑感都激增起来，现在的外面一片混乱，没人会管贫民窟的下水道。而王涛的死亡即便在和平的日子也激不起任何波澜，民政局不会管述职的人是谁，只要他完成了规定的任务，他就是新的编制人员。
追讨正义的永远只有家族势力，而在其他所有人眼中，钢筋都会是合理的继承者。
这让本来就有利用这里的人力资源搜集情报的钢筋反而有些不好适应，利用的心思让他心寸愧疚，这他很难面对那些目光，那些或躺或站的人们，他们的眼神中没有绝望，只有坦然和接受，如果能发现一丝恐惧的话，那么也是在钢筋走近他们时所激起的犹疑，即便他们早已没有什么可以失去。
直到钢筋把一把手枪塞到一名瘾君子怀中，接着他发现这个瘾君子在额头上刻了歪歪扭扭的努克教符号，瞬间就把一切在脑中闪过的杂乱的安慰都抛到一边，他没来由的认为自己知道对方需要什么。于是对他说”你们是接受了神的人，都会拥有自己拯救自己的能力。“
顿了顿又说”我会帮助你们。“
”共情。“陈博士看到这一幕说。
”什么？“钢筋不解。
”共情能力。张博士的计算机里介绍过，给对方想要的，而不是自认为对方需要的。”陈博士小声补充。
钢筋心中震撼无比，他不认为陈博士会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是他却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他突然又觉得先知让自己带上陈博士不是一次巧合。
瘾君子颤抖着站起来，回过身，把手枪高举过头，口齿模糊的喊了几声没人听的清楚的话。接着四下稀稀拉拉的响起一些看上去是赞同的回应。
我好像在做应该由”圣子“做的事情，钢筋苦笑。
圣子与陈博士顺理成章的接管了”教会“的一切。在接下来的数天内，每天都有衣衫褴褛的人来向新的管理者报道，他们有些负责打探消息，有些负责传道，有些负责运输。
负责运输的带头人来自商镇，他也许得到了消息，也许什么也不知道，少许让钢筋搞清楚的事情之一是，先知可能已经，或者将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另外一件事只算确认了他的猜测，这个教会的物资果然不依靠王涛个人的收入。
食物，更多的武器，就象不要钱一样一点点拉入地下尽头的房间。潮湿会让枪械损坏，陈博士比起钢筋更为担忧，这恐怕意味着先知暗示这些枪械不会在太远的未来被使用。
但是没有任何人留下，物资的到来似乎也是更早的时间段定下的计划，这让钢筋总有种先知策划了一切的感觉，他不愿意深想，想得多了，他就总有种丢下一切独自去寻找杜贞的冲动。
但是他清楚的知道，有人手才能更好的获得情报，而且他无法放下这些有着比工厂中的工人们还麻木的眼神的可怜人。
先知好像计算好了一切，包括王涛的死亡和钢筋的不忍离去，钢筋现在搞不清楚王涛真的是自己找到了解除控制的方式，还是依旧是一次先知的”游戏”。
如果接受这样的想法，钢筋觉得自己戏剧化的人生变得更加不真实起来。
但一切现实让他不能多想。他需要立刻行动起来，如果先知想要让他按照自己希望的轨迹行动，那么他不会安心做傀儡。
陈博士的能力远超过他的意料，并不是说他有某种出众的才华，而是他懂的实在太多了。比如管理学，他懂得让这些送来的土豆干以何种方式分配下去，可以达到基本的公平，又因为赏罚有度而充满效率，最终收获忠诚。
他还懂得心理学，他指出抑郁症可能是很多人无法行动的原因，他们没有身体上的疾病，只有“抑郁性木僵”。这是毒品导致的，而缺乏日照更加重了这一趋势－－地下的人们应当多出去晒太阳，而不是在夜晚才去拾荒或盗窃。
”实际上，夜晚出门的行为很可能是人迹关系敏感，这也是一种心境障碍，属于和抑郁症高并发的一个症状，不然，他们为什么不白天干活？那样收获更多。”“陈博士在讲述知识的时候总是显得兴奋，让他面色通红。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全部都是“计算机上的知识。“
钢筋无法想像一个铁盒子是如何装下几十几百甚至上千本书的，但陈博士就站在他面前，真真切切。
于是他下达了第一个命令，在不影响生计的同时，搜集一切可以搜集的到的情报，而下水道的事情，不必再管了，根据钢筋在城外得知的消息，它堵塞的时候，恐怕自由城都早已变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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