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月明气得直跺脚:“东方榉,你忘恩负义!”
衍笙扶着车门安抚她道:“我们会尽快赶回来,让逸鹤陪你玩几日。”而后也坐进车里合上了车门。
一刻也不等,东方榉就发动了车,月明一气之下把手里的雨伞扔出去,雨伞打了个旋落在地上。
天空中飘着濛濛的细雨,或许是初冬最后一场雨。
富江,是后起的城市之秀,早些年,人多地少,农人的粮食不足果腹,可是后来,也不知是哪些能人带头,开垦荒地种植烟叶,慢慢趟出致富的门路,带动一方经济。
车驶进富江城,市面繁荣,人来人往,这儿比不上洛城有深厚文化沉淀,但放眼处也颇多楼阁画栋,精工细作,像是由能工巧匠近些年刚构建而成,细细品来另有一番风味,整座城显得灵动蓬勃。
俞应洗已经在富江酒店帮他们订好房间,车刚停在酒店门口,酒店侍应忙上来帮客人提行李。
东方榉扶着衍笙从车里下来,两人正要进去,衍笙眼角余光瞥见一个人鬼鬼祟祟躲在墙角处,那人只露出一个浑圆的脑壳,戴着一顶深蓝色瓜皮帽,衍笙不由停住脚步,待转头仔细看过去,那人又藏了起来。
东方榉禁不住问道:“怎么了?”
“看来有人十分掂记咱们,前脚刚到,人家后脚就跟上来了。”衍笙清冷笑道。
东方榉循着她的视线望向那处,那里早已空无人影,他戏谑地说:“来的正好,打狗棒有些日子没使了。”
两人刚进门,俞应洗带着一位伙计出来迎接,接过侍应手中的行李,对两人恭敬地说:“小姐,姑爷你们可来了……”似有一肚子话要讲。
衍笙顺着眉目敛声道:“走,上去说!”
俞应洗机敏地停下话头,只对衍笙介绍说:“这位是高植,富江的业务一直由他负责。”
高植忙向衍笙躬身:“小姐好!”
衍笙看了他一眼,见是个眼生的年轻人,底下人任免、职务升降皆由俞应洗负责,衍笙不是每个都见过,末了,只朝高植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话。
高植近距离接触衍笙的机会不多,眉目间透露出明显的兴奋与激赏,提着行李紧随在后面,腿脚轻快。他常驻富江,顶头上司是俞应洗,一直以来都是向俞应洗汇报工作,与衍笙面对面说话机缘几乎没有,这次衍笙来富江是为追查假酒,这当中难免会责罚他工作失职,但他就是憋不住开心,毕竟能见到掌事啊,还是白家酒坊百余年来唯一的女掌事。
几人一路无言穿过长长走廊,走廊两边悬挂十数幅仕女图,是苏州名品堂刺绣珍品,色调艳丽,人物丰腴,似要活过来一样,这酒店主人是个有眼力、有身家的,名品堂的手工刺绣,没个万金不出门,这还只是一副画的价格,十幅所费巨资,再开三五个这样的酒店怕也不成问题吧,这样堂而皇之地摆在外面供人欣赏,明摆着是要告诉往来过客们不怕人偷,好大的手笔,好有趣的行事风格。
行至二楼深处,进入一处简朴洁净的客房,客房看去简朴,有了外面那十数幅画作陪衬,却也不能小觑了,入眼处一色降香木摆设,室内淡淡飘散着木质的清香,空气熏暖,以至于不耐寒的散尾葵也能成活,绿意浓浓,将房间点缀的盎然而有生趣。
俞应洗吩咐高植将行李放进衣帽间,他则有眼色地留在客厅斟茶倒水,衍笙出行通常不带丫环伺候,俞应洗已熟知这点,虽多有不便,但好在衍笙在外的起居从简,她自己就可料理,并不需要他事无巨细的过问。
俞应洗作为酒坊大总管,与衍笙自然不是一般的熟稔,因此知道她的生活虽不奢侈但是从来十分细致,刚开始两人一起外出公干,深怕她不适应,吃不惯寻常饭菜,总是去一个地方之前做足准备,先把吃住上乘的客店订好。
客店所费不一定昂贵,但住着一定舒适,吃的方面也一定要有特色。
衍笙不止一次夸赞他做事用心,俞应洗也是慢慢才发现,衍笙根本不像他以为的那般一味讲究,她常说的一句话反而是“出门在外,随意就好”,他才放松下来,不再挖苦心思的在吃住上浪费时间。
一个被人伺候惯的小姐做到这样很难得,刚跟着她时,俞应洗对她的能力尚且存疑,一段日子相处下来才知道他多虑了,她待人接物有节有度,处事利落、决断干脆,不输男子,才逐渐心服。白家酒坊振兴有望,衍笙又格外重视他,他越来越乐意鞍前马后为她出谋划策兼跑腿。
衍笙打量了一眼这屋子,正厅摆放的是一方长椅,椅背镂成双龙戏珠的式样,观之气势磅礴,那珠子如夜明珠一样璀璨,非寻常的玉可比;两把单人配椅雕工也极惹眼,繁花瑞草交织层叠,花瓣微微相合,蕊心显露一星半点,呈绽放姿态;龙须细密,历历可分,可见刀工之细腻臻熟;椅子围着的矮几则是由精雕罗纹镶框包嵌起整块的碧色理石,那理石质地清透偏又坚硬,世所罕见,制成几案精心作饰过后更凸现其贵重典雅。
观赏完这由外及里的奢华,衍笙万分好奇经营这酒店的是什么人,也只是好奇罢了,眼下假酒的事由不得她分心:新酒刚在富江试销,就被人仿冒,她不得不佩服某些人的胆量与迅速,这事儿隐隐透出一股邪性与不寻常,不像是通过假酒纯粹敛财那么简单,倒像是在对白家进行示威或恶意挤兑。
往细处一想确有这个可能,因为是试销,暂时只向几个特定的酒行供应了“萼绿华”,而现在那假酒“绿萼华”已遍布富江多数酒肆,那些人隐藏的实力与人脉还真是令人忌惮,“萼绿华”被其挤兑的几无立足之地了。
只不过,外面仿得再像,里面经不起甄别,假的始终是假的,上不得台面。
什么人这么明目张胆,这么猖狂,又隐藏的这么深,俞应洗查了三个月,还是没摸到对方底细,在富江这片地方能一手遮天的会是什么样的人?
衍笙在长椅上慢慢坐下,东方榉忙拿起一只软垫给她垫在腰后,他真体贴,衍笙正处于怀孕初期,这一连坐了几个时辰的车,腰确实有些酸。
俞应洗看在眼里,就说:“要不,小姐你跟姑爷先好好休息一日,我明天再来汇报?”
“你说你的,我没事。”衍笙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微偏身靠向椅背,肘仍放在椅子扶手上,舒了口气,终于能坐着歇会儿了,东方榉开车再小心,对一个孕妇来说,还是颠簸的。
东方榉尽顾着她了,他自已也口渴的不行,却先递给她一杯水,看着她喝完,忙接过空杯搁在茶几上,执起茶壶斟满。
俞应洗诧异得很,没想到像东方榉这样的富家大少,也有这么温柔小心的一面,照顾起人来如此细致,说实话,当从报纸上看见他们的结婚启事,他并不看好这门婚事,还担心小姐所托非人,就目前来看,东方二少表现的还可以,暂且能让人接受他。
东方榉也喝了一杯茶,缓缓口渴,放下杯说道:“你家小姐身体不适,以后有什么事跟我说一样。”
俞应洗看了衍笙一眼,见她没有反对,他垂下眼帘,双手握了握,心里好笑又迟疑,跟这个大少爷一起办事,他一时还真适应不了,嘴角藏不住的那一丝轻慢的笑,不由自主露了出来。
看这样子,小姐是默许的,真想单独跟小姐说几句话,有句老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让东方榉插手,就怕他大少爷压不住脾气,这人生地不熟的,少不了得放低姿态求着人办事,或许会碰钉子,或许会被人拒绝,发脾气耍性格可解决不了问题,东方府势力再强大,也管不到这地方来,如果,他还是在省城那个跋扈的样子,以为人人怕着他,办事没有分寸,得罪了人可怎么好。
俞应洗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衍笙原本没想让东方榉介入,东方榉既然说出大包大揽的话,她何不静坐旁观,顺便观察他一下,看他脱离了东方府的庇护,还能不能成事,有没有真材实料。
她微微笑着说:“就照姑爷说的去做,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俞应洗深深看了衍笙一眼,没敢说出心里的不乐意,迟了一瞬,又垂下眼帘,说:“是。”心下却想,小姐不可能看不出来自己是不乐意与东方榉共事的,小姐究竟想干什么?
察觉到俞应洗的心思,衍笙脸上笑意更浓了,问:“我让你拜托林老爷子去查,这么长时间了,多少也该有点眉目了吧?”
提到这个,俞应洗更添了一层郁闷:“或许是林老爷子上了岁数,有点不经事了,现在由他儿子林青竹接管家业,林青竹庸碌,到现在没查到一点实质性的消息,我走访了大大小小百八十家酒肆,那些酒家老板个个守口如瓶,真急死人!”
高植放下行李,从衣帽间出来,在另一把椅子上落坐,也皱紧眉道:“说来也怪,明着派人去查,查不出来也算正常,关键是,暗地里我和俞总管还雇了几十个小乞丐,天天在那些铺子外蹲守,还是没发现什么人在给他们送货。”
人力分散无法保证成效,东方榉寻思片刻道:“守了这么些日子,哪些铺子生意好,应该能看出来了吧,把人都撤回来,轮班守着几家生意好的,酒卖得快的就行了!”
高植眼前一亮:“姑爷说的是,人太多太分散不好督管,那些小乞丐一个个人精似的,拿了钱睡大觉也是有可能的,咱们又不能时时盯着他们,花费钱财是小事,因此误了大事就不好了。”
东方榉又问道:“林老爷子是什么人?”
衍笙答:“这个嘛,容我慢慢给你讲,”而后对两位下属说:“你们去吧,就按姑爷说的,挑几个机灵的重新重点部属,让他们睁大眼睛看仔细些,能把货在你们眼皮子底下送进去,可见使了什么障眼法。”
俞应洗与高植正准备退出,衍笙叫住他们:“我来富江,你们有没有告诉什么人?”
俞应洗道:“哦,我给林老爷子说过,林老爷子热心,他曾向我问起小姐安好。”
衍笙点了点头,示意两人可以走了。
两人走的远了,高植小声问俞应洗:“大总管,小姐问这个何意?”
俞应洗摇了摇头,他怎么知道。
高植又说:“我也曾无意间向金地酒行的戚老板提起小姐来富江的事儿,不会坏了小姐的事儿吧?”
“你刚才怎么不说?”
“我这不是怕又做错事儿嘛!”高植咧着嘴:“要不我再折回去向小姐说明白?”
“有点眼色没有,”俞应洗对着他肩膀拍了一掌:“没瞧见姑爷与小姐都累了?两人新婚,没事少去烦他们!改日我去说得了。”
高植揉揉被拍疼的肩膀,说:“不去就不去吧,下这么重的手干吗,也不知道谁得罪你了,拿我撒气,”紧走几步跟上去讨好地说:“大总管,你也该把我调回去了吧,我都在这儿苦捱了五年了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俞应洗回过头来瞪着他,高植哼哼唧唧的抱怨声渐渐低了下去,俞应洗道:“你真会挑时机,眼前一个烂摊子,小姐没训斥你不错了,还想着调回去!”
高植深觉委屈:“若是我业务做得不好,新酒试销也不会总选在我这儿。”别的地方是没出过大乱子,但销量也远不及这儿啊,高植十分懊恼,他比谁都恨那些制假的人,将他好不容易打拼出的市场全做乱了。
“等这事儿解决了,我会向小姐提的,你先安心去做事吧,将来把你调回去有大用,小姐也是认同的。”
高植喜上眉梢:“谢谢大总管!”
客房内,衍笙娓娓地叙述:“林老爷子与我祖父同岁,算起来今年该有八十了吧,他是富江第一酒行的创始人,当初我祖父与曾祖看他人品不错 ,曾分文不取把酒借给他,帮他撑起了那个酒摊子。他知情感恩,一直以来与白家酒坊关系密切。最重要是他路子广,在富江很有头脸,若由他出面,事情自然好办。只是,他年纪大了,现在管事的是他儿子,他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还没有亲眼见过,这中间隔了几代,不管什么情分也早淡薄了,总不能以恩人自居强求别人帮咱吧,所以,查清这事还得靠咱们自己。”
“好,你这么说,我心里就有数了,先不操心这些事,”东方榉拉她起身:“你要是觉着乏了,先去躺一会儿,我让他们做菜,等你醒了,就有的吃了。”
“这里不比家里,你不要过分挑剔人家。”衍笙拉住他的手,怕他又去折腾人。
他看看她尚不明显的小腹,说:“你现在这样,不能乱吃东西,不多嘱咐他们几句我不放心,再说了,他们做的就是取悦人、便于人的生意,想要客回头,怎会介意客挑剔?”
衍笙想想也是,就由他去了。
东方榉出去时顺便带上房门,衍笙则走进衣帽间安置行李,将里面的衣物一件件放进柜子里,估计得在这儿滞留好一段日子,方便以后取用。
屋子里十分暖和,身上这件就显得太厚了,穿着冒汗,挑了一件轻便宽松的长裙换上,刚穿好,传来敲门声,她紧步回到厅里去开门,东方榉是不会敲门的,她就以为是俞应洗还有事没交代清楚,又返回来了。
谁知不是的,门打开,一个陌生的小童立在门外,眉眼像女孩子那般漂亮,手里捧着红色帖子,像是没有料到来应门的是如此美丽的一位夫人,他眼神中亮亮的满是讶异,准备好的话立时忘得一干二净。
衍笙只好和气的笑着问:“谁派你来的?”不用猜就知是请帖了,十有**是林家送来的,只不知是林老爷子,还是林青竹请她过去。
小家伙崇拜地仰望着她说:“过几日是我太爷爷的八十大寿,这帖子是我太爷爷特别关照过才下的,难道您就是太爷爷交口称赞的白家小姐吗?我叫林芝山,林青竹是我爷爷,林玉樽是我爸爸,我妈妈姓黄,家里人都称她宛少奶奶。”
真会说话,有点话唠,问的没问的,统统都说了,衍笙越发好笑,也爱这孩子灵慧的模样,就问道:“怎么让你来送?”送帖子这样的事,是仆人的差事才对吧。
“太爷爷说了,白小姐是自家人,让仆人送,就生分了,我是晚辈,应该由我跑这一趟,我也想了,是这么个道理,而且,而且……”他低着头,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转个不停,像在偷笑,又像是有话不好意思说。
这孩子说的只是表面,但林老爷子真正的意思衍笙已经明白了,这是让子子孙孙感念白家恩德的意思,林老爷子何以赢得众望,衍笙终于切身体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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