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衍笙不由抚摸着他浓密的黑发,问:“而且什么?”
头顶传来温柔的抚摸,像给了他勇气,他大胆地抓住衍笙的手,说:“而且他们都说,您不光本事大,人长得也很美,我就有些不信你比我家姑姑们长得还美,我得亲眼证实了才行!”
衍笙忍俊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衍笙这一笑,晃花了小家伙的眼睛,他痴痴地说:“果真好美啊!”
衍笙捏捏他红扑扑的腮,说:“嘴这么甜,不能白白让你跑这一趟,进来吧,坐在那儿等一会儿。”
衍笙把他领进屋,让他呆在外厅,她重走进衣帽间。
小家伙坐在高高的椅子上,也没闲着,晃悠着两条短腿,脖子左扭右扭,一会抠抠椅子上的龙,一会儿俯下小身子两手“啪啪”的使劲拍打茶几上的理石,这些物什家里也有类似的,他见多了明知贵重也不在意,眼下,只是拍打几下已经够收敛的了,若是在家里,不知怎么毁坏。
衍笙血糖低,随身带着几盒巧克力以备不时之需,正好给这孩子捎回去:“这两盒糖给你吧,同姐姐妹妹们一起吃,别自个儿贪了,会生蛀牙的!”
生长在富裕家庭的孩子,自然不稀罕寻常的糖果,正宗巧克力在省城有时也很难买到,算是好礼物,能拿得出手。
小家伙瞧见果然眼前一亮,毫不客气地接过去了:“谢谢白小姐!”
衍笙牵起他的手送他出去,关上房门,在走廊上边走边问他:“谁送你来的?”这么小的孩子,家里肯定不放心他自个儿来,一定有仆从或家人跟着。
“我小姑姑!”他嘴里含着一大颗巧克力,说话含混不清。
东方榉找到酒店的管事,向他交待清楚衍笙饮食习惯,那管事不仅没有嫌他挑剔,态度还特别的恭谨,东方榉很满意,没有刁难他,准备回楼上去。
在一楼楼梯处,有一个女子走在他前面,出于礼貌,他放慢脚步,让她先上去,始终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
那女子身姿柔宛,步伐轻盈,她每走一步,都伴着清脆悦耳的铃声,不用看就知道她脚腕处戴着银制的铃饰,此情此景,眼前之人,虽看不见她的样貌,只是一个背影,就让他莫名生出熟悉感,他几乎是不可控制的怔怔地看向她的脚踝,那一环细密的银铃,戴在女子小巧玲珑的脚腕上,闪着清亮的银光,衬得她肤色白腻似雪,如同引诱着人跪俯过去握一握,何止是熟悉,简直印象深刻,他跨步上前拦人的同时,脱口而出:“绮烟,是你吗?”
那银铃是他送给绮烟的,是专门为绮烟订制的,世上独一无二,也是他亲自给她戴在脚腕上,他指间仿若还残存着处子肌肤的馨香柔滑。
那女子的肩膀被他捏得生疼,但她没有立时转身叱责,反而似因震惊定在原地,过了片刻,她才回过头来,强制自已露出笑容:“先生你认错人了,我不是绮烟。”
待分辨清楚她的样貌,东方榉才恍然回神,忙向她致歉:“对不起小姐,在下无礼,并非有意冒犯!”那种熟悉的感觉怎么也驱之不去,又说:“只是,小姐脚上那串铃铛实在眼熟,所以……敢问小姐,这串铃铛从哪处得来?”
女子温静笑道:“这不过是一件再普通没有的玩意儿罢了,在一个卖旧货的货郎那儿买的,做工还行,就戴着了,瞧先生这样在意,像是知道它的原主人是谁?”
原来她不知道来处,想来是绮烟死后,绮烟的父母恨毒了他,知道是他送的,所以随手给扔了,正好被什么人拾了,辗转到了货郎的手里当旧货出售。
这也太巧了,绮烟一家都在省城,这铃铛居然流转到这里,太不可思议。
绮烟是含恨死的,正因为那是个误会,绮烟死得才更冤枉,他现在娶了其他女人,还不可救药爱上其他女人,绮烟一定是不想看见他顺遂安乐,所以以这种方式提醒他曾犯下的罪恶来折磨他。
东方榉眉头紧锁,眼中含着泪光。
女子连连叫道:“先生,先生,你没事吧?”
东方榉抬起头,诚恳地看着她的眼睛说:“小姐,能不能,能不能把这串铃铛卖给我?你要多少钱都行!”索要女孩家身上私有的东西,是很不合礼数的,他一开口就结结巴巴的。
那女子全不在意的一笑,笑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清冷,大大方方俯下身去解那串铃铛,解开后抓起他的手,放在他掌心里,说:“一串铃铛而已,本不值几个钱,你我素不相识,所以先生不肯白拿了去,不如这样吧,就当认识个朋友,送给你了!拿着就是了,别不好意思!”接着,她伸出另一只手:“我叫林玉岫。”
她既然如此落落大方,他不好拒绝,也伸出手,与她握了一握,说:“东方榉,多谢小姐成人之美!”
他叫她“绮烟”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他是谁了,比报上的看着还要俊挺,他果然跟着白衍笙来了富江,好个“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竟不舍得分开呢。
她镇静自若,吐字连珠:“别小姐小姐的了,叫我名字吧,玉岫,或者连名带姓的叫也行,你请随便!”
两人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衍笙与林芝山正好来到楼梯拐角处,林芝山松开衍笙的手,大叫了一声:“姑姑!”向林玉岫奔去。
衍笙有些吃惊,方才惊鸿一瞥间瞧见东方榉与林玉岫的手是握在一起的,东方榉的手收的很快,还是没有逃过衍笙的眼睛,衍笙心中疑惑,难道这两人是认识的,他那么拘谨,看着又不像熟人碰面,而且他另一只手里像藏了什么东西,悄悄揣进裤兜里了。
东方榉是在看见衍笙的一刹那,才明白过来自己的行为有多愚蠢,怎么能瞒着她私藏绮烟用过的东西,这件东西还特别引人遐思-那可是戴在女人脚踝上的,他的手还放在裤兜里没有抽出来,按住那铃铛,生怕它会晃荡出声音,不觉已有些烫手。
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瞒下去,否则更显得他心里有鬼。其实,他现在对绮烟最多的只是愧疚,他无法容忍绮烟的东西流落在外头,不知何时又被人扔到肮脏的尘土里,被不知什么样的人拾起戴在身上。
林玉岫见他眉心微汗,手死死捂着裤兜,那么多玲铛愣是没发出一点声响,心念电转:看来,他与白衍笙之间的感情并非坊间传闻的那般严丝合缝、牢不可破,他这种行为表明他在意白衍笙不假,恰恰也暴露了他怕!他怕白衍笙知道他在心里默默哀悼另一个女人,这是他的弱点!
弱点被有心人利用,轻则吃亏,重则搭上性命,那也是他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报上登了两人的新婚照片,林玉岫认得衍笙,她再次向衍笙伸出手,说:“白小姐,幸会,我是林玉岫,奉老太爷之命来送请帖,您与二少真是郎才女貌,比报纸上写得更觉匹配,祝你们新婚愉快!”不管白衍笙有没有看见自己与东方榉握手,只要这样一说,就能解释得通,想来,东方榉会感激她如此解围。
果然,衍笙自然而然地认为林玉岫看过报纸,所以才认出东方榉,两人这才有握手之举,因为人生地不熟,突然被陌生人认出来,所以东方榉方才神情不是拘谨,而只是有点意外吗?难道是自已眼花了,看错了,怎么就看见他藏了什么东西?
衍笙按捺下心里的疑惑,伸出手与她轻轻一握便松开了:“幸会!”
两个女人四目相视了片刻,林玉岫先移开目光,继而落在东方榉身上,果见东方榉以感激的眼神回视自己,她微微一笑,说:“其实,我和芝山的任务只完成了一半,老太爷让我来是想请两位去家里住,酒店再好也没家里方便!”转向衍笙,恳切地说:“莲姐姐千万不要推辞!否则就生分了!你也知道老太爷年纪大了,我们这些晚辈唯求他事事顺心!你们不跟着回去,老人家会失望的!再说,正值他八十大寿!我想,你们也不忍心拒绝吧!”
好强有力的请词,可见有备而来,衍笙亲切地说:“玉岫,老太爷的心意已经送到,我感念在心,他寿辰那日,我定会过府拜望,只是,我来这儿还有要紧事,若是住到家里去,我手底下的人免不了要进进出出,恐带去不便,所以……”
“莲姐姐多虑,你所说的要紧事我父亲他是知道的,所以,他特地命人安排了一个单门独院,这院子与主宅仅一墙之隔,僻静得很,你们住进去,打扰不到任何人。一方面离得近,方便你与父亲商议要紧事;一方面咱们姐妹可以时常聚在一起,老太爷教诲,让我们姐妹多向你学习,姐姐总要给我们这个机会,别嫌弃我们才是!”
衍笙与东方榉对视一眼,东方榉点了点头,衍笙于是说:“那只好恭敬不如从命!这样,我先去收拾行李!”她刚把行李掏出来,还得重新打包。
不防被玉岫抓住了手:“莲姐姐不必亲自去,让人代劳多方便,随后让他们送到家里去就行了。”边说边开口招呼一个女侍应,女侍应小跑着过来,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林小姐!”
林玉岫吩咐她:“把两位贵客的行李送到林府南院,若有人问起客人哪儿去了,就把来人带去林府。”
那女侍应说了声是,上楼去了,林玉岫又问:“我这样安排成吗?”
衍笙笑道:“有什么成不成的,只要俞总管找得见我们,别误以为我们凭空消失了就成!”
林玉岫大声笑了起来:“真该吓一吓他们才对!早知不留口信给他们了,他们不会满世界找你们去吧!”
有假酒事件在眼前悬而未决,他们刚露了个面,就不见了,真有可能吓坏俞应洗,这玩笑开不得。
酒店门口停着林府的车,三大一小坐进去,车向东城驶去。
车停在林府南院门前,南院里的仆妇皆列队出来迎接,衍笙没曾想玉岫直接将他们带到这里来了,得在这里叨扰些日子,怎么说也该先去拜见下老太爷,就是林青竹也得去见见,他是父辈的人,而自己终归是晚辈,这样太失礼。
衍笙这样想着,就停住脚没跟着往里进,东方榉自然也停下了,衍笙就拉住玉岫说:“这样仓促住进来,已经失礼得很,不能不去拜见老太爷,玉岫,你领我们去吧!”
“我是想着你们刚到富江,还没来得及休息,一定累了,就打算明日再领你们去,反正都住进来了,迟个一天半天的也没什么。”
衍笙看一眼东方榉说:“这样对长辈怕是不敬,你还是先带我们去拜见一下吧,否则今天晚上我们也睡不踏实。”
难为东方榉态度也端正起来:“衍笙说的是,尊礼不可废。”
玉岫见他们两夫妻执意坚持,于是道:“那好吧,你们跟我来。”
他们的车一到,仆人已经去主宅通报了,所以主宅已有准备,衍笙若不坚持依礼拜见,岂不惹人诟病。
林府是五进的宅子,没有白府幽深朗阔,在富江,规模也是数一数二的了。玉岫直接领他们去了老太爷的寿庆堂,一路上仆妇家丁侍立两旁,偶尔有走动的,也会停足行礼:“三小姐好,客人好!”
三小姐自然是指玉岫。
林青竹也得到消息,白衍笙住进来了,他正在书房描画丹青,随从奉祥从旁问道:“老爷,白小姐先去了老太爷处,您是不是移驾去见见?”
林青竹利落地收笔,撩起长袖一角,慢悠悠地道:“来了?来了好,迟早是要见的,我在这儿等着她。”
奉祥忙转了风向:“是,就算白家对咱们有恩,您终究是她的长辈,何况这次她是有求于咱们,应该她来见您。”
林青竹轻哼了一声,这一声几不可闻,末了,把蘸了朱砂的笔缓缓搁在了那方抚之如肌的龙尾砚上。
寿庆堂内的摆设庄重,全是紫檀制成的家具,博古架上摆满了各式古董,一看就知价值连城。
一位长须雪白的老者坐在大厅的太师椅上,目不转睛盯着玉岫身边的衍笙,白府教养出的女儿,仪态自然没得挑剔,老人家在心里当先赞了一声好,见她们将要跨进门槛,又站了起来,衍笙紧忙快走几步,先行了大礼,说:“衍笙不敢劳烦老太爷亲自迎接!”
林善举八十高龄,依然耳聪目明,精神矍铄,扶住欲下大礼的衍笙,感慨道:“老朽有生之年,能亲眼见到白家酒坊第四代掌事,与你们祖孙三代有不错的交情,老朽此生无憾矣!”
不知为何,虽从未蒙面,衍笙听到这样一位老者发自肺腑的哀痛之言,想到已故的曾祖、祖父及父亲,忍不住热泪盈眶。
“孩子,快起来,到了这里,眼前的都是自家人,用不着行这么大的礼!”
“衍笙实在失礼的很,正值您八十大寿,我却空手来拜见!您就受了衍笙这个礼吧,否则,我真不好意思起来!”衍笙还是半蹲了下去。
林善举忍不住笑了,这孩子还真是会说笑,只好受了她这个礼,双目仍闪着泪光说:“你空手来我更高兴,说明你没把我老头子当生人对待,”又对玉岫说:“三丫头快扶你姐姐起来!”
玉岫不待老太爷吩咐,早行一步过去搀起了衍笙。
接着东方榉也走上前行了俯首礼:“老太爷安好!”
“安好,安好,”林善举目含神彩从头到脚打量了东方榉一眼,说:“莲丫头,你的眼光真不错,这年轻人看着就有出息!”
衍笙满脸笑意,快言快语地说:“哪呀,您老高抬他了!”与玉岫一边一个扶着林善举的手臂,让老人家在椅子上坐下。
衍笙话里暗笑他不做正经事、游手好闲,是二世祖,东方榉怎么会听不出来,他脸皮却厚,仍装作听不懂,只是说到底还是心虚的,声音就有些浮:“老太爷过奖了!”
玉岫对他有些了解,何况东方二少臭名远扬,玉岫能听懂衍笙话里的意思,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玉岫这一笑,东方榉像被人揭了遮羞布一样,脸上难得出现一丝赧色。
林善举在椅子上落坐,两边坐着三个年轻人,他和蔼地说:“我就知道,让三丫头去请你们准没错,我这几个孙女顶数她会说话,最知我意。”
“老太爷,在莲姐姐面前,您就不要夸我了吧,这北方的女子中,不管是口才、人品、还是经商的才能,她都是人中翘楚,能把她劝来,不是我口才有多好,而是因为她格外看重林家及老太爷您的情谊。”
衍笙细心观察着玉岫这个人,不同于月明的率真,她率真下更多机变,不同于晴华的大方,她大方仪态下给人感觉心思细腻,也不同于阿福的赤子情怀,她的赤子表象下暗隐锋锐,尽管她藏的非常好,非常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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