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武侠仙侠 > 解剑天涯 > 第十八章 周超之死

?    竟没一个人敢上前阻拦,又或许是觉得不屑阻拦这样一个濒死的人。这样的结局原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却未如期地引发众人的狂喜与雀跃,而是静默、再静默。

    “公孙姐姐!”第一个奔上前的居然是凌叶子。她赶到之际倒正是时候,公孙二娘正掩着心口身子软软地向地上蹲去,便被她一把扶住了,而且几乎是整个身体都压在她身上。“公孙姐姐,你怎么了?”凌叶子骇然地叫,那绝不比死人好看的面色确实令她害怕。

    公孙二娘闭上了眼,说不出一个字,手中的离情剑终于坠地。邵天冲抢上前,捡起离情剑,为它的锋利寒气震慑了一下,那剑上的杀意许是因饮了人血已消退殆尽。

    于是便有大群的人随之涌上来,嘘长问短,然而得不到任何回应。

    “居然轻易被一个姑娘刺了一剑,看来也是徒具虚名,先前不过虚张声势罢了。”事后诸葛亮总是不乏其人。

    “公孙姑娘真是剑法通神,武功盖世……女中豪杰……”另一派腴词如潮。

    “早知道我应该上……”最愚蠢的便是这一类英杰。

    公孙二娘的耳中自然没听任何声音,她耳中还在轰轰作响的,只是那一剑穿透胸膛的声音,而且海啸般狂袭而来,要将她淹没其间。待回到不平门躺在床上时,所有声音均离她远去,她心中忽然清灵了起来,便想起秋渐浓温柔缱绻的话语、多情明亮的眼神。自此后这些便离她而去么?她心中问自己一句。

    “公孙姐姐!”

    “二娘!”

    拚命的摇晃令公孙二娘眩晕欲吐,她坐起身“哇”地一声便吐了出来,口中一阵腥甜。随之又是一阵尖叫声来自凌叶子的口中。尖锐叫声中,她睁大了眼,发觉吐了一身的却是鲜亮的红色液体。她胸前衣衫本就沾着秋渐浓的鲜血,而今再加上她自己的,便如经历了一场大屠杀似的血腥。

    “二娘,你没事吧?”邵天冲关切的神情语调由远及近,多久未曾见过的神情?多久未曾听闻的语调?如今怎地变得陌生起来,竟再也不能引起她半分倾注?她身子后仰,实实地靠在床背上,方觉得身体有了着落。

    “你们走吧,我想安静一下。”公孙二娘半抬手挥了一下。

    屋内的人面面相觑。

    “先出去罢。”凌叶子拉着邵天冲当先走出去,邵天冲忍不住回头看一眼。铁娘子等人随之走了出去,将门虚掩上。

    “她怎么了?”东方明不无忧心地问,“是不是刚才受了重伤?”

    “她什么伤也没受,难道你没看见,秋渐浓根本没挨着她身子。”铁娘子白他一眼道。

    “难说,他一记劈空掌震退五十余人,难道非要动手才能伤着二娘?”

    “也对啊,没受伤怎么会吐血,还吐了那么多,不如请谷神医来瞧瞧?”胡昌平也道。

    “我也觉得她有些不对劲。”

    邵天冲忽道:“我觉得最不对劲的不是二娘,而是秋渐浓。”

    周围安静下来。

    “二娘的武功我们都清楚得很,虽然看她今日身手,竟比从前长进了许多,但怎么也不会高强到一剑刺中秋渐浓。”邵天冲转头向凌叶子,“你不觉得么?”

    “我……我没觉得……我不知道。”凌叶子低下头去,一口否认,然而回绝得太快,却令众人生疑。

    “你不知道?我没说你知道什么呀,你干么这么紧张?”

    凌叶子急道:“你们别问我了,我什么也不知道。”转身便奔了开去。

    不平门前,群雄辞过韦不平、法渡方丈与陆易鼎渐渐散去,唏嘘声、议论声便交杂声一片,比菜市口更热闹三分。

    陆易鼎见来客走得寥落无几,对韦不平道:“韦兄,兄弟也告辞了。今日虽来了,却未能帮上任何忙,实是心生愧意。”

    “陆兄客气,陆兄来了便以助声威了,何需劳动陆兄亲自动手。”

    陆易鼎却是个爽气的人,苦笑道:“非兄弟不肯帮忙,见了那人的身手便知绝非其敌,上场亦不过自取其辱,群殴罢总是搁不下面子。不过此事发展到这般结局,实在大大的出人意料,简直是睡九日九夜的大头觉也做不出这种梦来。”

    韦不平也是苦笑。

    陆易鼎又道:“那位公孙姑娘……实在是有点奇怪。”说罢摇了摇头,带领门人径上太室山去了。

    韦不平与法渡方丈对视一眼,法渡方丈便对法通道:“师弟,闻空,你们且先带着大伙儿回寺去。”

    “是。”法通便带领众少林弟子回返少林去了。

    韦不平道:“方丈也觉此事怪不可言?”

    法渡方丈沉默一下,道:“我对那年轻人观感不恶。”他答非所问,令韦不平一怔,觉得他也变得怪异起来。

    “方丈难道不觉得此事——”

    法渡方丈道:“是人总有弱点,越是堪不破的,弱点便越是致命。”

    韦不平道:“此事还是去问一下公孙姑娘最清楚,何必胡乱猜测。”法渡方丈不置可否,但韦不平走在前,他也缓步跟上去。

    走到半路,撞见邵天冲等人,韦不平问:“邵兄弟,你们自公孙姑娘屋里来么?”

    “是啊。”

    “她怎样了?”

    邵天冲叹了一声道:“吐了一口血,面上气色不佳,正想请谷神医替她把一下脉。”

    韦不平吃了一惊,道:“吐血?谷神医尚未走远,一鸣,快去将谷神医追回来,替公孙姑娘诊治一下。”他远远见左一鸣经过,便叫左一鸣前去追回谷涵。

    左一鸣应了,转身便小跑去了。

    韦不平道:“我与方丈去探望一下公孙姑娘。”

    邵天冲本想说公孙二娘将他们赶出房门之语,但终又未说出口,便跟着韦不平与法渡方丈向公孙二娘屋内走去。

    推门而入,便见公孙二娘倚着床栏半坐,双目空洞无神,双手紧抓着薄被一角。韦不平见她这般模样,也不由吃了一惊,道:“怎地才过半个时辰,便成了这样?”

    法渡方丈走上前,伸手在公孙二娘脉门上轻搭了一下,退开道:“无大碍。”

    “公孙姑娘,公孙姑娘!”韦不平唤了两声,公孙二娘微微抬起头来,目光呆滞地看着他。

    “阿弥陀佛。尘世间最难堪破爱欲情痴,公孙姑娘是陷得太深了。”

    韦不平一怔,道:“陷得太深了?”

    “谁陷得太深?”谷涵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他进门便见公孙二娘一身的血渍,不由嚇了一跳,道:“怎么,杀了人自己也沾这一身血?是不是从未杀过人心中害怕?”他走上前也伸指搭了一下公孙二娘的脉门,只觉脉象细涩无力,道:“无甚大碍,悲伤肺,开一贴药以补肺金之气便可。”

    铁娘子道:“她悲什么?她杀人又不是人家杀她。”

    邵天冲也道:“二娘素来痛恨秋渐浓,杀了他应该是高兴才对,不过那一剑来得奇怪,我还未及细问,她便已是这般模样。”

    谷涵道:“你们不是她,怎知她心中怎么想?我只是搭她脉象如实而论。”

    韦不平问道:“公孙姑娘,今日之事,每人心中均存着疑团,此处亦无外人,究竟何故能否告知?”

    公孙二娘抬一下眼睑,面上神情依旧茫然。

    邵天冲想起手中仍提着离情剑,一手将剑身抬起,轻抹了一下,道:“二娘,这剑是从何而来?如此利剑,世所罕有。”

    “还给我!”公孙二娘忽地暴怒起来,伸手从他手上将剑夺过,险些儿划着他的手指。夺过了剑,她便小心翼翼地还剑入鞘。

    “我只是问你一下,何至于如此?”邵天冲纳罕中带几分闷郁之意,不明白她何以对一把剑反应如此激烈。

    “离情,离情!”公孙二娘喃喃地念着,忽地想起秋渐浓初次将剑交到自己手中的情形,如今方始感觉到他当时平静面容下的心痛何等之剧,不由得又怔怔掉下泪来。

    “公孙姑娘,你如今不适宜再过度伤悲。”谷涵道。

    公孙二娘环顾一下四周,众人虽都现关切之色,她却仍是觉得孤立无援。

    “二娘,你那一剑是怎生刺中秋渐浓的?”东方明终于忍不住直接发问。

    “我……”

    韦不平道:“公孙姑娘,我们都看得出,那一剑刺出,他并未躲避反抗,实属意外之至。难道公孙姑娘原先就与他相识?”

    “我……”公孙二娘面对一双双灼灼目光,冷汗顺着额头涔涔而下。

    气氛正自凝肃尴尬间,又有人推门而入,确切说,应当是踢门而入。踢门而入的不是别人,却是韦明月大小姐,凌叶子随之跟了进来,看情形是没能拉得住她踢门之势。她一脸灰败,比公孙二娘也好不了几分,进门便狠狠地道:“公孙二娘,你还是不是人?”

    韦不平见女儿来得不是时候,兼出言甚为无礼,愠道:“明月,这里没你的事,回房去!”

    韦明月大声道:“回个屁!我有话要问公孙二娘!”她虽说素来也不算文雅,但毕竟幼承家教,粗话却从未说过,这时显是情急得狠了。她推开拉着她的凌叶子,冲到公孙二娘床前,质问道:“你别装出一副可怜见儿的模样,你且问问自己还有没有良心?秋渐浓怎么对你,你却是怎么对他?他自周王府冒险救你,又为你入飞斧帮救凌叶子的爹娘,取得周王谋逆罪证,送入皇宫;为了替你疗伤,他险些儿耗尽真气力竭而死,可是你回报他的不过是一剑而已!”她一眼瞥见离情剑,悲愤地道:“你还是用他送你的剑杀了他!”

    公孙二娘一句话都说不出,一只手却紧紧地握着离情剑,紧得恨不能将剑身攥成一团。

    韦明月又道:“纵然他有再对不起你之处,也该弥补尽了,难道你的心当真如铁一般冷硬?他也不过是个人,他也是血肉之躯,能经得起多深伤害?”

    公孙二娘抬了头,颤声道:“他……他现在在哪?”

    “你问我我却去问谁?难不成你觉得他还未曾咽气,要看到他死在你面前方罢休?”

    “不……我不……我只是想知道……”

    “我先是听闻爹广发英雄贴之事,便赶了回来。路上瞧见琴棋书画四处找他,宋琴和跟我说了你们之间的事,我便料到他多半是到不平门来啦,谁料得一路却听到人家说他死在你手中……你……他若是死了,我便杀了你替他抵命!”说罢,韦明月便掉下泪来,眼中恨恨的神色像要将公孙二娘吞进去一般。

    公孙二娘又是一阵眩晕,喉头一甜,便知又要吐血,她强按着胸口,终于将那口血咽下去。

    “明月,你在说什么?”韦不平本想阻止女儿胡言乱语,但听得此事与秋渐浓有关,便耐心听她说完,只是听完了仍觉得不知所谓,难于理解。

    韦明月指着公孙二娘道:“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想知道应该问她,我从未见过这般恩将仇报的人。你们不都是正人君子么,怎地做出来的事却全是假道学、伪君子?哪个圣人教你们以德报怨是真君子的?你枉自说善恶分明,瞧不起秋渐浓那样的人,可是我韦明月更瞧不起你!”

    公孙二娘颤声道:“我确实……确实该死,我……”一时凝噎,便无法成语。

    “他现今也不知怎样了,他又不是铁打的,那一剑透胸而过,又流了那么多血……”韦明月骂得够了,也开始觉得身子软软的无力,不由自主便扶着床角。

    韦不平见众目睦睦之下女儿说出这等有辱门楣的话来,不由得十分丢脸,一把拉过韦明月,喝道:“别闹了,回房去!你一个女孩儿家,胡言乱语的说些什么?”韦明月用力一甩他的手,冲了出去。韦不平回望众人目光,除了法渡方丈微阖双目,余人的目光便均带着讶异讥诮一般,令他如同芒刺在背。他长叹一声,挥了挥袖,像是要将尴尬挥去。

    谷涵识趣地道:“韦兄,方丈大师,我们还是先行出去,免得扰了公孙姑娘休息。我先去开一贴药让人抓来煎了。”说罢当先走出去,韦不平也不言语,跟着走了出去。

    出了门,法渡方丈道:“老衲理应告辞了。”

    韦不平也不相留,说了几句客套话,便撑着脸将法渡方丈送出不平门去。

    公孙二娘的屋内人也渐散去,铁娘子等几人见问不出什么来,索然无味地便离开了,只剩邵天冲与凌叶子在内。

    邵天冲叹了口气,坐到公孙二娘床边,道:“二娘,我总觉得如今你与我是越来越陌生了,你有太多事我全然不知情。当然,你不愿说,我也不会迫你,可你也不能将一切藏在心中,徒然自苦。”

    公孙二娘看他一眼,神色木然,低声道:“你想知道什么,我今儿全告诉你。”

    “我甚至不知我想知道的是什么,我只想你告诉我,我不知道的有什么。”

    公孙二娘慢慢道:“我结识他时,你也知道。只不过真正与他扯上干系,还是去年凌姑娘被掳那事而起。”她看了凌叶子一眼,道:“那事你也清楚,还是你说罢。”

    凌叶子面现尴尬之色,她毕竟是个闺中少女,何况生性腼腆,对那件事中许多话均觉难以启齿。一时说得吞吞吐吐,关键处跳跃过去,但邵天冲总算明白了大概,纵含糊处,也与凌叶子一般猜到了。凌叶子道:“说实话,我也不明白……不明白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说到此处面红过耳,忸怩一会又道:“我上岸后,更不知你们去了何处,此后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公孙二娘弓着双膝,将下颌搁在膝上,泪水怔怔地顺着面颊落下,痴痴道:“当初我是很恨他的,在天涯岛上的每一天,我都想杀了他,可是……可是他后来救了我,他毕竟于我有恩,我并没想到会走到这一步。”

    邵天冲道:“他说你去刺杀周王橚是真的?他去救你也是真的?”

    公孙二娘点了点头。

    邵天冲沉默半晌,又看她一眼,却就此一语不发地走了出去。凌叶子上前握着她的手,柔声道:“公孙姐姐,你是不是觉得很难受?那不是你的错,秋渐浓做错了事,总是要受到惩罚的。就算你不杀他,将来还是有别人会杀他,你不必为此内疚。”

    公孙二娘猛地摇头,泣道:“你不明白的,你不会明白的。”

    “姐姐,你是不是很喜欢他?”凌叶子见她哀恸,心中甚是难过。

    “我……我不知道。”公孙二娘垂下头去,心中又是一痛。无形中总有人紧紧揪着她的心,将之悬挂于半空,那种滋味足令她痛不欲生。

    张裕这一死,便耽搁了好几日行程,这日安置了张裕的后事,邵天冲等人总算是决定要返回姑苏了。

    临行,裘好说要上街买些东西,众人估摸着总是买些零食,便在不平门内候着。

    裘好这一去半日余,左等不来,右等仍是不来,邵天冲便道:“我去找她。”

    周超道:“我也与你同去。”

    于是两人一同去登封大街上分头寻找。邵天冲在大街上转悠着,过了一个转角,险些与一人撞上,定睛一看,那人也是与他一般东张西望地寻找什么,竟是卫渡天。他这一喜非同小可,险些儿失态,跨上前一步,扶着对方双臂笑道:“卫大哥,这许久不见你,可真是想煞我了。”

    卫渡天也是一怔,随即笑了起来:“我正要找你,便见了你。”

    “你要找我?”

    “正是,我本是跟踪一帮子人,没想却跟丢了几个。便想先去找你商议此事再说。”

    邵天冲诧道:“倒是奇了,大哥跟踪谁来着?怎么此事又与我有关了?”

    卫渡天四下张望一眼,将他拉到角落,神色凝重,道:“兄弟,你们一行人中,可有一个叫周超的?”

    “有啊,慕仁山庄裴庄主的得意弟子,一路都随我们来的。”

    卫渡天缓缓道:“那就是了。我今日无意听闻消息,这人与飞斧帮竟有往来,说道商定了一计,要飞斧帮的人帮他杀一人,并嫁祸于那人。”

    邵天冲变了颜色,道:“卫大哥,此事可不是玩笑的。”

    “我哪有闲空与你开玩笑?我便是一路跟踪飞斧帮那些人来到登封,一行十三人,穿过小巷时竟走丢了四个,我便知不妙,撇了他们想先来找你。周超此人,极端不可信。我虽不知他何时结识飞斧帮的人,却知他一直怀着鬼胎。”

    “到底他要杀谁,嫁祸何人?”

    “也是你一路同行的同伴,叫裘好,听说是个有些疯疯傻傻的女子。”

    “裘好?”邵天冲失声惊叫:“完了,快找,她说来登封街上买东西许久未回了,我也在四处寻找呢!边走边说罢。”

    两人加快步四下里找起来,卫渡天边走边道:“今儿一早他飞鸽传了讯,说道裘好不刻便出不平门,而且是独自一人,他已将证据置于她身上,只要飞斧帮将她做了,此事便干净利落,日后有人翻查她尸体,便知她与飞斧帮勾结,出卖朋友……”

    邵天冲越听越震怒,道:“裘好不过是个傻姐儿,他竟连她也要设计险害,用心何其狠毒?可是他要险害裘好却是为何?”

    “这个我不清楚。或许是为了自己的罪名撇清?”

    邵天冲立时便想起十日前周超所谓有人飞鸽传书勾结燕王之事,心往下沉:“原来如此!”他将最近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卫渡天,又道:“他如此处心积虑,却是为何?”

    “若不是有何事需要嫁祸,便是处心积虑要孤立你,铲除你身边的人。”

    说话间,二人转过一家杂货铺转角,瞥见一条窄窄死巷,堆满垃圾污物。两人走进去,还未曾翻找,便发现巷底杂乱物事中躺着一人,蓝布衣裙,正像是裘好出门所穿。邵天冲惊怒地冲上前去,拨开那人头发,见面青唇白,鼻息全无,正是裘好。他呆愣良久,不由自主地蹲坐下来,心内百味杂陈:“如卫大哥所言,竟是周超设计杀了裘姐儿?他何时与飞斧帮勾结?又如何要杀这傻姐?”裘好虽然智力低下,但跟随他们这么久,终究不免有几分伤感。

    卫渡天却比他冷静许多,检视尸首确无气息后,便在她身上搜寻起来,见她身上几个伤口,刃口不宽,却皮肉外翻,正是飞斧所致伤痕。再一摸,便在裘好身上翻到一个小布包,他一层层打开布包,便见薄薄一本册子,取出一看,竟是皓阳心经,不由得便抽一口凉气,叫道:“邵兄弟,你看!”

    邵天冲凑上前,见那小册子蓝底黑字封皮,触手便是熟悉的感觉,果然是他丢失的那本皓阳心经原本。他呆愣半晌,翻了翻那书册,书中却飘下一张纸来,那纸上无字,却是一张地图,细看阡陌巷道纵横,其中一个红色圆点,绘的正是自不平门到这小巷的地图,落款处是一柄小斧。他喃喃道:“这张图便易解得多,是想说明飞斧帮在此约见裘好,想要说明裘好与飞斧帮素有往来,却不知怎地又给飞斧帮的人灭了口。”

    卫渡天凝神思索,道:“周超此计本来是想将盗皓阳心经之事嫁祸于裘好,好令你们都怀疑她,不过其中却有一个大大的破绽,算不得是妙计。”

    “怎么?”

    “他想让人怀疑裘好,他知道裘好不识字,便以图画代替语言,上次信鸽之事便是想将你们的注意力引到她身上。可是裘好若不识字,却盗这皓阳心经做什么?倘若她识字,又不必大费周章画这图来代替文字。不过有一节我十分想不通,想要让人怀疑裘好盗了心经,应该还可以另设他法,何必又要将皓阳心经仍放在裘好身上?那岂不是又将之交还到你手中?”

    邵天冲答道:“有个很简单的原因,他得到皓阳心经之后,根本无法习练,这心经对他而言不过是鸡肋而已。自上次你提醒我好生放置心经与剑之后,我左思右想便多了个心眼,将其中紧要章节撕了几张下来。他得了这本书之后必是觉得弃之可惜,食之无味,因此便想到此计嫁祸于裘好。”

    “原来如此。想不到邵兄弟如今也学会防人了。”

    邵天冲叹道:“就算防着,也没料到人心之险恶更出乎我意料之外。”

    “周超此人绝不可信,邵兄弟——”

    “我怎么不可信了?”周超的嗓音响起,邵卫二人闻言立即转过头去,只见周超背光立于巷口,面容笼罩于阴影之中,看不清面上表情。

    邵天冲定了定神,问道:“裘好是你勾结飞斧帮的人杀的?是你将皓阳心经放在她身上想要嫁祸于她?”

    周超的面色似乎变了变,道:“是谁跟你胡说八道的?我跟裘好无冤无仇,为何要杀她?更谈不上嫁祸于她!”

    卫渡天冷笑道:“那么你听闻裘好的死讯,为何毫无所动,半分没有惊讶之色?”

    周超一怔,道:“邵兄弟,你怎么听信外人的话,胡乱猜疑?”

    邵天冲厉声道:“卫大哥说的话你怎么回答?裘好死了,你倒像是没事人似的,莫非此事完全在你意料之内?”

    周超见邵天冲不信他的话,陡然指着卫渡天喝道:“这人才是奸细,他包藏祸心,处心积虑地接近你,你可知道他的身份么?他便是飞斧帮的三当家!”

    邵天冲呆了半晌,转头看着卫渡天。他虽没说话,目光中却充满疑惑之色。卫渡天见他神色,苦笑一声,心想:“看他神色,我是解释不清了。”他的难堪持续了极短时间,便恢复坦然道:“不错,我知道不可能永远瞒着你,我也不打算欺骗你。”

    邵天冲仿佛被人迎头痛击一记闷棍,一时懵了。半晌他左右看看,竟不知信谁更好,心底一片迷糊:“卫大哥是飞斧帮的人?我虽与他相交不久,见面只有两次,可是我对他的信任尊重殊不下于任何人,可是他竟然连身份也瞒着我,而且竟然还是飞斧帮的三当家!那么他说的话还有几分可信?我该信他还是信周超?”从他内心而言,原本是相信卫渡天多于周超的,如今情势逆转,他竟尔难以判断起来。

    “你是怎么知道卫渡天的身份的?别人都不知道,你居然知道他是飞斧帮的三当家,而且还从没告诉过我们。”邵天冲正茫然间,转头一瞧,却见公孙二娘与凌叶子不知何时也已赶到这巷口,发问正是出自公孙二娘之口。她虽仍是憔悴抑郁的模样,但已强打起精神,发问言辞咄咄逼人。

    周超一震,答不上来。

    公孙二娘道:“那是因为你正如卫渡天所言,与飞斧帮素有勾结,所以我们不知道卫渡天的身份,你却知道!你原打算以信鸽的事嫁祸于我,又以皓阳心经嫁祸于裘好,不料天冲哥哥却不太相信你的话,是以你索性将两件事都栽在裘好身上!”

    “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凌叶子走进巷子,颤声道:“裘姐儿……她……她果然死了!”

    公孙二娘看了巷内一眼,拔剑喝道:“你别再骗人了,你骗裘好将皓阳心经放在身上之时,给韦海颜看到了,他当时躲在花丛中,你却没发现他。裘好不识字,不知道那是什么,只当你送她什么好东西便收下了,是不是?”

    “胡说八道!”周超冷汗直冒,犹自想要争辩。

    “怎么胡说八道了?你又想说是我捏造的是不是?此事不但凌姑娘与我一同听到韦海颜说的,而且你还可以回去找韦海颜作证。你总不会说,一个十岁的孩子也想陷害你吧?”

    周超见势不妙,转身就跑。公孙二娘挥剑想要追去,眼前却是一黑,跑了几步居然没追上。卫渡天见状,身形一展,跟着便窜出巷口。邵天冲与凌叶子也跟了出去。

    周超正发足狂奔之际,卫渡天已赶至他身后,掌风也已迫近他的背心,他心头一凉,身子向一侧倒下,就地一滚,甩手一枚细小物体向卫渡天射去。卫渡天不知是何物,稍一怔抄手接过,反手回射过去,正中周超手臂。他大踏步上前,喝道:“你还想往哪儿跑?”

    周超却忽然瞪大了眼,眼珠仿佛要掉出眼眶一般,脸色在阳光下刹那间变得乌黑青紫,随即颈部抽搐一下,就此便咽了气。

    邵凌二人刚刚赶到,便见此一幕,不由惊得呆在当地。这一变故连卫渡天也万万未曾料到,一时竟也茫然。稍倾,他第一个回过神来,上前蹲下探一下周超的鼻息,便知已断了气。他撕开周超的衣袖,见他手臂上所中的是一枚指甲大小的流星镖,,未曾全没入肉内的尖角在阳光下泛着紫蓝色幽光,显是淬了见血封喉的剧毒。他没料到周超竟会带着这般恶毒的暗器,吸了一口气,道:“自作孽,不可活!”他直起身来,转头对邵天冲道:“邵兄弟——”

    却见邵天冲看他眼神寒冷,带着陌生的语调冷冷地道:“卫三当家,在下只是江湖末流,无名小卒,不敢高攀,还请慎重称呼。”

    卫渡天在邵天冲的冰冷目光下一激伶,打了个寒噤。他突然觉得纵有千言万语亦不过是为自己砌词修饰,对邵天冲而言,那是什么都听不进了。他沉默良久,方道:“邵兄弟,你好生保重。”他转身离去,夏日暴烈的阳光下,他高大的背影竟透着几许冷清寂寥。

    凌叶子望着邵天冲道:“你怎么这样对卫大哥说话?”

    “那我应该怎么对他说话?难道他不是飞斧帮的三当家?难道他不是一直在欺瞒我?枉我对他崇敬仰慕,料不到他竟也是别有用心!”邵天冲激愤地道。

    公孙二娘慢慢走上前,道:“我也觉得你对他十分过份。他对你若有恶意,又何需用鬼魊伎俩对付你?你可知道,秋渐浓去飞斧救凌姑娘的爹娘时,若他横加阻拦,凌姑娘的爹娘至今还被困在飞斧帮呢。”

    邵天冲又是一震,道:“秋渐浓去救人时就在飞斧帮见着卫渡天了?那你也早知道他的身份了?”

    公孙二娘面对他的质问毫无愧意,迎着他的目光道:“是啊,我知道了,只是没告诉你。你是不是觉得我也别有用心?”

    “你——”

    “卫渡天不说,就是知道一开口你便会这样,他心中有你这个朋友,才在意你怎么看他。没料到他帮了你这么多,你仍然是这样对他,半点没体谅他的良苦用心。你就是这么相信别人的。”公孙二娘语调冷淡,神情中有一种距他越来越远的陌生。

    凌叶子亦道:“我也觉得卫大哥不是那种别有用心接近你的人。正如你所说,你一个无名小卒,他能图你什么?他救你在先,救我在后,皓阳心经和心剑是他赠给你的,那两件武林之珍他都视若无物,轻易便转赠给你,如此豪气岂是一般江湖中人可比?我与他也只有一面之缘,可是我只看他一眼,便觉得他是个铁铮铮的汉子,不是你所疑心的那种卑鄙小人。”

    邵天冲在二女言辞夹攻下几乎是说不出话来,他心内矛盾挣扎,默默地回想前事,便越发觉得自己错怪了卫渡天。

    三人雇了两辆小推车,将周超与裘好的尸首带回不平门,一路无言。回到不平门,众人见又死二人,又听他们说了经过,无不是震惊不已。铁娘子等三人见一路行来的朋友一个接一个的死去,不免心中恻然,均洒下泪来。虽然周超自作自受,但众人还是将他尸首焚了,用坛子安放起来,拜了几拜。

    韦不平听闻此事,却是叹了一声,道:“周超这年轻人,时时给人急功近利之感,未料到落得如此下场。”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终于没说出口,摇头便离开了。

    月下,只剩八人坐着,凌韫的眼睛已能模糊视物,虽不如以前,但终究是能看见了。周超从小长在慕仁山庄,也可说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如今竟这样去了,心中难免有几分伤感惋惜。

    “近日来变故再三发生,令人措手不及。”东方明道。

    铁娘子面上也现出从所未有的幽然神色,叹息一声:“谁说不是呢?那日周超拿了信鸽传的画来,画上尚有十一人,如今却只剩了八人。”

    “周超何时勾结飞斧帮,他的目的又何在?真是令人难以索解。”胡昌明道。他的疑问其实也是所有人的疑问,只是却无人能给予解答。周超已死,再也不能活转来回答他们了。

    东方明埋怨道:“都怪那个卫渡天,冒失地杀了周超。”

    “怎能怪卫大哥?是周超以歹毒暗器偷袭他,被他回射过去的。卫大哥怎知那暗器上淬了剧毒?”凌叶子嗔道。

    东方明也自觉说得有些无理,只得闭了嘴。

    银白色月光冷清地照着大地,夏虫在草丛中轻快地振翅而鸣,韦夫人种植的昙花在月夜嫣然轻绽。昙花素有月下美人之称,欲滴的花瓣沾着在夏夜露珠,玉一般的幽幽色泽、悄然浮动的暗香,均令人有醉死花下的冲动。公孙二娘坐得离众人远远的,伸指轻触一下,却又怕惊了它的绝世丰华。她眼前的昙花随夏夜轻风摇曳生姿,渐渐却幻出一张远离俗世般的清绝笑脸,转眼笑容消失,便只剩那回首时绝望的一眼,她心中如被寒冰狠狠炙了一下,紧缩起来。

    “二娘!”有人在叫她名字。她回首时,所有的人均已散尽,她竟毫无所觉。东方明在月下看着她,满面的虬髯却看不出面色。

    公孙二娘强笑了一下,道:“他们都回屋了?你怎地还不去睡?”

    “你一个人傻在这里做什么?”

    “我没事,我坐一会就回去。”

    东方明不动,仍是站着看她。

    公孙二娘有几分诧异,问道:“你站在这儿做什么?难不成要陪我?”

    “陪你不行么?”

    “你回去吧,我不用人陪,静一会就好。”

    东方明道:“近来你自己也变了许多,跟你说话,都觉得别扭起来。还不如像从前那样,有说有笑,经常吵架。”

    公孙二娘笑一下:“你这人倒是奇怪,难道爱吵架?我现在这样不好么?从前天冲哥哥总骂我没半点斯文。”

    “现在不像你了。铁娘子和胡昌平天天吵架拌嘴,他们还不是一样相处得好?”

    “那怎么一样?他们俩只是碍着世俗,不能在一起罢了。”公孙二娘轻叹了一口气。“铁娘子心中顾忌太多,她总觉得一个寡妇应当守节,不应改嫁。”

    东方明道:“其实傻瓜也看得出,老胡对她是不一般的,否则关山万里陪着她从塞外来中原,无论到哪里都不离不弃地干嘛?”

    公孙二娘道:“千古以来,都颂扬节烈女子,也无怪铁娘子跨不出那道门槛。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贞妇贵殉夫,舍生亦如此。波澜誓不起,妾心井中水。嘿嘿,死了老公的女人就该殉夫,那死了老婆的男人怎地都不去殉妻?”

    东方明一怔,奇怪之至:“你怎么记得这诗?”在他印象之中,公孙二娘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全的。

    公孙二娘一怔,闭了嘴。一时便想起秋渐浓教她这诗时她极端反感,当时她曾说:“贞妇殉夫,若是情深意重的,殉情也就罢了,若是为了贞烈去殉夫,那不过是礼教下的牺牲品罢了,世间最愚蠢的莫过于此。”秋渐浓当时便笑道:“你若死了,我也跟着你殉情。”当时说那句话调笑多过正经,此时回想起来,即便在调笑的言语中,他的深情也是丝丝缕缕萦徊心头。

    当时秋渐浓又道:“其实禽鸟之中,鸳鸯是不会殉情的,唯有天鹅总是成双成对生存,若其中一只死了,另一只会在尸体上方盘旋不去,哀伤至死。”公孙二娘听了,不由心生向往之意,说道:“这么痴情的鸟儿,日后我也想看看。”秋渐浓道:“滇池周边生活着许多天鹅,滑翔于水面时姿态极美,将来若有机会,我带你一块去看。”

    公孙二娘正痴痴地想着,东方明的声音已打断她的思绪,道:“二娘,夜深了,回屋去吧。”他伸手去拉她的衣袖。她一惊而醒,本能地一缩手。

    东方明一怔,心想:“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扭扭捏捏了?”

    公孙二娘站起了身,道:“你也回屋去罢。”

    “二娘。”

    “嗯?”

    “我有话想跟你说。”

    公孙二娘诧异起来,看着他欲言又止地吞吞吐吐,十分不解:“有什么话你说吧,今晚怎么怪异起来?”

    “我想照顾你一生。”他冲口而出。说出来似又觉后悔,不由得懊丧地偏过了头,不敢正视她。

    公孙二娘愕然道:“你在说什么呢?不明不白的,糊涂了吧?”

    “我没糊涂,我一直没跟你说,因为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邵大哥,我们都看得出来。我自问怎么也比不上他,所以从没敢说。”他眼中瞧不见公孙二娘,胆子便大了起来,鼓起了勇气道。

    公孙二娘心中升起一股滑稽想笑的感觉,问道:“那么现在你怎么又说出来?”

    “我……我……最近变故太多了,我总觉得时时有分离之感,我想邵大哥与凌姑娘已成定局,你也该放下了。现在若不说,我怕以后也没勇气说出口。”

    公孙二娘沉默片刻:“我实在……说实话我不明白你怎么想,我一点都没感觉。其实我们一直吵吵闹闹的,像兄弟一般,有什么不好?”

    “我觉得不好,我没当你是兄弟。也许我是个粗人,表达不出来,可是我……”

    “你回去休息吧,别胡思乱想了。”

    “为什么?我想要知道你心中怎么想。”

    公孙二娘立定脚步,看着他道:“你知道我和秋渐浓是什么关系么?”

    “我……我听凌姑娘说了一些,知道一些。”

    她冷笑道:“你知道的还不够清楚吧?我已经……已经不是黄花姑娘了。”

    “我知道,凌姑娘没说,不过我也猜到了。”他有几分难堪地道。

    “既然知道,你还说这样的话?你是同情我,还是可怜我?”

    “不不,我没这些意思,我……”

    公孙二娘冷冷道:“我不需要别人施舍的一份怜悯。”

    “我没这样想过,我觉得你一直是清清白白的,是他玷污了你,并不是你的错。”

    她颤了一下。

    东方明踏上前一步,急道:“我真的不会把这事放在心上,你相信我。”

    “可是你不懂我。”她退了一步道:“你现在对我说这话已经太晚了。”

    “为什么?”

    “我心中放不下两个人。”

    “你还是忘不掉邵大哥?”

    她闭上了眼,一任泪珠从长长睫毛上落下,轻声道:“这一辈子,我都忘不掉他。我现在才知道,我还不如一只天鹅,我……我连承认自己感情的勇气都没有。”她睁开眼,脚下有几分虚浮,艰难地走回自己的屋去。她口中的“他”与东方明所想的显然不是同一个人,但东方明并没有听明白。

    东方明茫然地站在月下,只觉自己捏了一手心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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