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武侠仙侠 > 解剑天涯 > 第十七章 此剑终情

?    第二日张裕遇见张一啸与韦不平的另一名弟子李一咏,打一声招呼随口问道:“两位大哥去哪里?”

    张一啸道:“师娘要去净慈庵上香,师父让我们陪同前去。”

    张裕笑道:“怎么让你们两名男弟子前去,让韦大小姐同去便可。”

    张一啸低声道:“师妹最近又不知去了哪里。”

    李一咏道:“还有师娘的一名丫头跟着,我们只是护驾而已。”

    张裕道:“那也带我同去罢,无聊气闷得紧了,在嵩山住了这么久,竟未好好游览嵩山胜景,回去后岂不叫人笑死。”

    “也好。”

    三人一齐到了韦夫人的小楼下,见一个小丫头扶着韦夫人走下楼来,便同往净慈庵去了。净慈庵处在少室山山腰之间,在山脚下由南北望,一组山峰叠压,状若千叶舒莲,山上林海黛绿,云雾笼罩,观之如仙景。

    爬上山腰对于张裕等一干人来说只属小事,但韦夫人与那丫头踏莲已走得娇喘不已,边走边歇着。到了净慈庵前,才发觉不过是间掩映于山林间的小小庵堂,小得自下向上根本无法发现。

    张裕心头纳罕,问道:“这般小的的庵堂,能住几个尼姑?”

    “连同惠净师太在内,不过三人而已。”

    进了净慈庵那巴掌大的院子,居然还有一道窄窄的影壁,转过影壁,见一个尼姑弯腰扫地,有人进来也不抬头。张一啸道:“她是个聋哑人,素来不和人打招呼的。”走进院内那小小佛堂,便见惠净师太盘坐于蒲团上微阖双目,敲着木鱼诵经,她身边另坐着一个年轻些的尼姑,一般的模样盘坐着。

    “有客前来,念清,奉茶待客。”惠净师太面色如故,眼皮不动地道。她身边那年轻些的尼姑应了,招呼一下张裕等五人,去了后堂。

    韦夫人道:“你们在外候着吧,随处走走看看风景也好。”

    “是,师娘。”张一啸与李一咏应了一声,拉了张裕出去。踏莲却没随他们去,自在佛堂外候着。

    张裕咕哝道:“怎么半点不好玩,连坐都不让坐一下,茶还没来呢。”

    “绕过这佛堂有张石桌,去那边坐着好了,念清会去那边候着。”

    张李二人显然十分习惯,熟门熟路地径向后走去,果然见一张圆石桌,四个石墩。三人坐下,不刻念清便端了三杯茶来。张裕端了一杯茶啜一下,他不喜饮茶,茶水入口只觉得淡而无味。他见张李二人正襟危坐着,一副端方的模样,不由得越发的索然无味了。转头一瞧,见念清带着出家人惯有的祥和笑容,便朝她笑道:“师太,这少室山我还未游过,你带我四处去走走罢?”

    念清微笑道:“好,请施主随我来。”张裕便跟着她走出净慈庵去。

    韦夫人上了香,静静跪在佛堂内,双手合什,却睁着眼睛颇有神思不属之感。

    惠净师太念完一篇经文,睁了眼缓缓道:“韦夫人,近日来越发的心神不宁了,莫不是遇了什么事?”

    韦夫人轻叹一声,道:“也没遇了什么事,只是自己总也无法宽解心绪,说什么都放不下。近日来,总觉得有什么缠绕着我似的。”

    惠净师太道:“夫人你看那外面。”她手指佛堂门外,遥遥看去,一片青松被风吹着,如波涛轻涌。

    韦夫人凝视着那青松,道:“树欲静而风不止。”

    “韦夫人可知这句话的含意?”

    “我只知我心中想静,而风却不令我静。”

    “韦夫人可知是树在动还是风在动?”

    “自然是风吹着树才会动。”

    惠净师太站了起来,道:“树未动,风未动,是夫人的心在动。你心中静不下来,便看着万物在动。你心若静了,万物自也静了。不是这世俗撇不下你,是你撇不下这世俗。”

    “那我如何才能放得下?还请师太指点明路。”

    惠净师太看着她,道:“刻意去忘,便愈会记得深切。待你哪日突然发现自己不想过往了,便已忘了。”

    韦夫人默然。

    嵩山上的风仍吹着,一片青绿淡淡地起伏着。自从这嵩山上有了这片绿,便自在随风地起落,从不为他人静,亦不为他人动。

    韦夫人道:“多谢师太妙语惠赠,小女子告辞了。”

    “慢走。”

    韦夫人走出佛堂去,踏莲见了她出来,便去招呼了张李二人下山,三人迎着韦夫人走几步,韦夫人问:“张裕呢?”

    李一咏答:“方才随念清师太去游山,候一会多半便回来了。”四人在净慈庵门前守了一会,见张裕与念清自山间小径走了上来。

    张一啸道:“回去了。”

    张裕应了,向念清作别,五人一同走下山去,边走边聊着。走到近山脚时,张裕道:“韦夫人怎么这么快便上完香许完愿啦?有没有抽个签让惠净师太解一下?”

    张一啸道:“师娘只是来上香,不解什么签。”

    张裕道:“也不求个什么护身符回去?好歹上山一趟,刚刚念清倒是送我一只护身符——哎哟!”

    李一咏问:“怎么了?”

    张裕道:“那护身符不见了咧,我要回去找找。”

    “算了,下回再来求个。”

    “不行啊,人家一番诚意送的,我得回去找,你们稍等。”张裕转身又飞奔上山去,四人无奈,只得坐在道旁等候。

    过了一个时辰,张裕仍不回转,张一啸皱起眉来。李一咏道:“这人迷糊得很,莫不是走岔了下山路?”

    张一啸道:“不会吧?下山可就这一条大道。”

    李一咏道:“未必,先前他与念清回来的那条便是小径。”

    韦夫人道:“你们回去找找他罢,这般等着也不是办法。”

    李一咏应了,道:“你们且候着,我一人去找便行。”他转身便向山上走去。

    又过了两柱香时分,李一咏白着脸飞奔地从山下奔下来,颤声道:“不……不好了,师太……张裕……净慈庵的人全死光了!”

    “什么?”张一啸霍然站立起来。

    “净慈庵的三个尼姑……还……还有张裕,全死了!”李一咏面无人色地道。

    张一啸面色也变了,道:“怎会如此?”正想向山上冲去,又想起韦夫人,转头看了看,道:“我们一起上去瞧瞧?”

    韦夫人道:“我见不得血腥,不去了。”声音虽尚镇定,但眼神已自流露恐惧。

    张一啸道:“不能将师娘一人留在此处,先回转师门禀了师父再去。你可确定他们全断了气?”

    李一咏道:“既无心跳亦无呼吸,我确证过,四人全断了气,而且身子都有些凉了。”

    “快回去。”

    四人一起回了不平门,踏莲扶着韦夫人回了楼,张李二人立即禀报了韦不平。韦不平面色大变,告知了邵天冲等人,一起向净慈庵走去。除裘好外不在,邵天冲等七人均是又惊又悲,快步地向山上奔着。

    到了净慈庵,首先便见扫地的聋哑尼姑手抱着竹箒倒在影壁后,入了佛堂,便见惠净师太双腿仍坐于蒲团上,上半身却向后仰着,靠在身后香案上。左手置于胸前,脸上微现惊怒之色,胸前一个伤口便在左手上方半寸不到,血呈暗红之色,已凝成块。张裕与念清的尸体在她身边,念清倒在蒲团上,颈部一道剑伤。张裕却被柄长剑钉在佛堂板门之上,满面惊恐,剑柄在板门之后,剑尖却穿透板门,自张裕胸前刺出。瞧姿势,当是张裕回转时瞧见尸体,惊恐之余,躲在门后的敌人一剑透门而过,将他钉在门上。

    邵天冲等人自然大为伤痛,张裕为人迷糊但随和,甚易相处,忽然之间便失了这位一路相伴的朋友,自然难以释怀。公孙二娘尤其觉得难过,众人之中张裕对她最好,便在当初凌叶子被掳走时,也只有张裕不相信她是嫉妒凌叶子而故意不救。

    韦不平心下震惊,脸上却未表现出来,细细看着三个尼姑的伤势,又去看张裕。张一啸将当时上香前后经过说了一遍,众人均未觉有任何可疑之处。

    韦不平沉声道:“惠净师太面现惊讶之色,这凶手必是突袭而一剑令她毙命,看周围完全无打斗痕迹便知。以惠净师太的武功,就算有人偷袭,也甚难一击得手。这人突然出手,惠净师太立生反应,以手挡于胸前,而这一剑便以一种几乎无可能的角度,自她手臂一旁刺入她胸口,因此这剑伤必是倾斜而入,公孙姑娘、凌姑娘,你们解开她衣衫瞧瞧是否如此。”

    众人背转身去,公孙二娘与铁娘子、凌叶子解开惠净师太衣衫,果然见剑伤斜刺向下,角度甚为奇怪,这一剑自惠净师太左胸以上而入,斜刺角度刚好穿过心脏,是以惠净师太当时便断了气。公孙二娘察看一会,脸色便变了。

    三人掩上惠净师太的衣衫,再看念清,念清坐在惠净师太身侧稍后,看她倒下的身形,似乎是见惠净师太被杀后想要从蒲团上站起反抗,然后被一剑斜削颈部,因此也完全未及反抗便咽了气。

    韦不平等人转过身来,凌叶子与铁娘子说了伤口痕迹,公孙二娘却立在一旁不语,神色有异。韦不平缓缓道:“这人的剑法当真快得出奇。惠净师太的身手凌姑娘是见识过的,以她的身手,当发觉对方有敌意时竟只来得及抬一下手肘。念清是惠净师太嫡传弟子,虽非一流的身手,亦不在一吭、一鸣等人之下,在惠净师太被杀后,那人还须抽回剑再刺向她,而她竟完全未及反抗便被一剑杀了,由此可见此人的剑法实在令人骇异。”

    张一啸道:“师父,你看这伤口,觉得像何人的剑法?”

    韦不平道:“我不敢妄断,不过曾有个人死状与惠净师太一般。那人死时,坐于自己家中客厅,也是这般死状。那人擅长铁掌,试图以手掌去握住剑锋,结果那一剑穿透他掌心而过,差不多也是这般角度。”

    张一啸问:“师父说的是谷神医的连襟李鹰拳师?”

    韦不平点点头道:“李鹰的死状我没亲眼见着,不过听谷神医说过,与惠净师太如今这般模样相似,不过李鹰的武功远远无法与惠净师太相提并论——”

    李一咏道:“李鹰不是死在魏棋风手中么?”

    邵天冲道:“又是秋渐浓与他手下干的?”

    张一啸道:“听说是山西一帮拳师得罪了秋渐浓,有一人被杀,尔后他的家人弟子约了人,共聚于李鹰家中商议对付秋渐浓之事,结果琴棋书画闯进去,将所有在场十八名拳师全杀光了。四人中魏棋风的剑法最快,李鹰根本未及反抗便一剑被他刺中。”

    “难不成又是他干的?”众人悲愤起来,纷纷地怒骂。

    周超道:“我早说他不是好人,上回救凌师妹的爹娘定然也不是安着什么好心!”

    公孙二娘道:“不……不会的,他们为什么要杀张裕与惠净师太?师太与张裕又没和他们结仇。”她心中总觉得不是秋渐浓下的手,但又说不出理由,分辩得未免有些苍白无力。

    “你还替他们那帮人说话?他们有什么不会?那几人本就是没人性的,做事难道非有什么道理?就算当真有什么缘由,我们不知也不代表没有。”周超愤然道。

    “我总觉得不可能,不会是他做的……”

    周超盯着公孙二娘,看得她低下头去,他问道:“你怎知不是?你为何要替他说话?莫非你很了解他?”他问一句,公孙二娘的脸色便白一分。他踏上一步,公孙二娘便退了一步。周超继续道:“我们还没细问你与他有什么特殊关系呢,上回宋琴和说你去刺杀周王,秋渐浓赶去救你,回来后你却矢口否认刺杀周王之事,岂不矛盾?”

    “那件事与这件事毫不相干……”

    “怎么不相干了?昨日我才发现有人在不平门内偷偷放信鸽出去,信鸽上缚着一幅画,我早疑心有人仍与燕王勾结,是不是你与秋渐浓在一起,勾结燕王?”周超咄咄逼人。

    邵天冲一直暗中扯周超的衣袖,本想阻止他再说下去,但他一连串地问了下来,说话又快,根本未及插嘴,只得任由周超一句接一句地问下去,不由苦笑。众人的目光便集中到公孙二娘身上,看得她几乎要钻进地洞去。

    但听到后几句,公孙二娘的面色由白转红,红得几欲滴出血来,双目中燃烧着一团亮得惊人的火焰。待周超问完,她立即问:“什么信鸽?什么画?什么与燕王勾结?”她转头看了过去,目光到处,邵天冲、凌叶子、铁娘子、东方明、胡昌平都一一低下头去,虽然人人都是一语不发,却都是心虚意怯的模样。她看了良久,方点了点头,道:“什么信鸽、什么画我不知道,但你们都在怀疑我,是也不是?”

    “二娘,那件事与此事无关……”邵天冲想要解释,但一句出口,方觉更加糟糕。

    “那件事已令你们怀疑我了?你们没问我,是在暗中查探我了?”

    周超道:“你们都低着头干嘛?又不是我们心中有鬼。那件事我们也没说定是你做的,但当时信鸽被人从不平门南边山坳放飞,当时我悄悄走近,只有你与裘好在,我们怀疑也是应该的,怎么就错了?韦掌门说了,惠净师太的死分明就是秋渐浓那帮人的剑法,你为什么要帮秋渐浓说话?你倒是说说看!”

    公孙二娘呆立良久,一时竟找不到任何话来说。她心中想:“他们怀疑我与秋渐浓有什么关系倒也罢了……此事我确实说不出任何理由,但竟怀疑我以信鸽与燕王通讯,勾结燕王,简直是……”转念又想:“惠净师太确实是死于秋渐浓的剑法之下,别人不识,我决不会认错。以琴棋书画的身手,尚不足以一剑置惠净师太于死地,若惠净师太与张裕确实死于他们手中,那必是秋渐浓亲自动手……他与惠净师太有何仇怨?他明知张裕是我的朋友,竟连他也杀……”她越想越觉得心中千头万绪,一片紊乱,一时间脑中迷糊起来,两侧太阳穴隐隐胀痛,仿佛要胀得裂开一般。

    邵天冲见公孙二娘面如死灰,心中隐隐不安,道:“周兄你说话太过直观,那信鸽我们尚未查明是何人放的,怎能就说是二娘所为?就算是,那也未必代表什么,那幅画怎能说明她勾结燕王?”

    凌叶子也道:“说的是,公孙姐姐决不会做这样的事,那幅画作何解我们都无法确定。再说公孙姐姐怎会与秋渐浓有甚关系?她一直是瞧不起那种人的。”

    “那宋琴和上次在会贤厅说的话呢?作何解释?”

    凌叶子道:“那也不能说明什么……再退一万步说,秋渐浓与燕王也拉不上干系,周师兄你扯得未免太远了。”说罢使劲踩了周超一脚,朝他瞪一眼。

    周超终于压低了声音,嘴里不停咕哝。

    韦不平皱眉道:“先别争论了。所有事情都不过是猜测,无任何真凭实据。一啸、一咏,你二人守着净慈庵,我们且先回不平门,先请谷神医来验明伤口,鉴定一下惠净师太身上剑伤属何人所为。”众人闻言方才禁声。

    “是。”左张二人领命。

    一路下了山,公孙二娘沉默得惊人,凌叶子想要宽慰她几句,却见她别过脸去,不理不睬。回了自己屋内,公孙二娘砰地关上门,将头蒙在被中,双手捂着头,一时难以抑制,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将声音闷在棉被之中,震得自己耳朵嗡嗡作响。也不知叫了多久,她觉得嗓子已哑了,头仍是痛得厉害。此时方掀开棉被,倚着床栏,一时觉得全身脱了力,连抬一下手的力气都没了。她开始仔细地回想惠净师太与念清的伤口,越想便越能肯定只有秋渐浓才有那般快的身手,可在一招内置二人于死地。莫说那伤口确凿,便只以身手之快捷而论,只怕当世除了秋渐浓外也无出其右。她虽是不明白秋渐浓为何要杀惠净等四人,但心中却渐渐地生起恨来,一手紧紧握着床栏,不知不觉间将桐木床栏捏得粉碎。

    谷涵的住处便在登封城效,赵一吭与左一鸣一起前往,听说此事,立即赶了过来。韦不平带了几名弟子偕同他去了净慈庵,谷涵仔细验明了伤口,起身道:“韦兄所料不差,惠净师太的伤口与我姐夫死时一模一样。不过魏棋风的剑法再快也不能自正面一剑刺杀惠净师太,除非是秋渐浓亲自动手。”

    “果然是他,究竟是为什么?”韦不平自语道。

    “此人行事未必有什么理由,我早便想为我姐夫报仇,可惜武功不济,力有未逮。惠净师太是方外之人,素来慈悲为怀,不与任何人结怨,竟也遭他毒手,真是——!”谷涵叹口气,摇摇头。

    韦不平站起身,道:“惠净师太德高望重,张裕是我不平门的客人,他们被害之事决不能就此罢休。”

    谷涵问道:“韦兄打算如何?”

    “此事无论如何也要讨回个公道。血案发生在少室山上,少林、嵩山也怕也不会袖手旁观,我且与他们二派商量一下。”

    谷涵道:“此人早该死了,以韦兄在江湖中的地位,完全可以广发英雄贴,邀江湖同道共剿之。”韦不平看着他,两人对视,均颌首。韦不平令众弟子抬了四具尸首下山,他与谷涵随后而行。

    下山时,途经少林,二人命弟子在少林寺山门外相候,自行进了少林寺,等候知客僧通报方丈。少林寺位于少室山下丛林,对面少室山屏立,背依五乳峰。嵩山形如莲花,而少林寺便建在莲花之中,庙宇辉煌,端地气势雄浑。韦谷二人候了一阵,知客僧回转,带领他们经大雄宝殿,穿过法堂来到方丈室,方丈法渡正在室内相候。

    韦谷二人进了门,先施了一礼,法渡禅师回了一礼。法渡禅师生得面相庄严,盘坐于蒲团,面前矮几上已置了托盘茶具。见二人到来,一名小沙弥斟了茶自行离去,室内只余下三人。二人围着矮几坐下,详说了惠净师太惨遭毒手之事。法渡听毕,合什道:“阿弥陀佛,师太妙悟佛法,深谙禅意,佛门又少了一位大德。以师太谦和慈悲的性情,决不会去得罪他人,此事委实难解。”

    谷涵又将自己与韦不平的推测说了,法渡听完,道:“无论何人,杀人总有缘由,既未知缘由,便不能凭一剑之伤定罪。无论秋渐浓在江湖中声名多恶,也须先问个明白方定他罪行。”

    韦不平道:“是。”

    谷涵却想:“这两人一唱一和,迂腐得厉害,剑法已判定是秋渐浓所为,还要追问缘由,若秋渐浓一味抵赖,难道便因此认定他无罪?难道天下还有许多人可以冒充秋渐浓的剑法杀人?剑招可以模拟得相似,但这般身手却不能装得像。”

    法渡道:“谷神医的提议未必不好,不过共邀武林同道先商议此事,待有定论再围剿他为上策。”

    谷涵想:“等你们广发英雄贴,大张旗鼓商议完毕,他也逃到爪哇国去了。”他正想说话,却听韦不平道:“方丈所言甚是,先邀齐武林同道,将他请至嵩山下,当面对质此事,以求定论,免得无谓猜测。纵此事非他所为,多年来他所行不端,也当是处置的时候了。”

    谷涵终于忍不住道:“韦兄当他是贵客么?八抬大轿一请便来了,又不是来不平门赴宴,江湖同道齐集来对付他,你道他会乖乖前来?”

    韦不平道:“未必。数年前有人邀集百人,相约他于剑峰上解决恩怨,他便孤身赴约了。此人行径尚算光明磊落,且性情倨傲,自恃武功,未必不会前来。”

    “结果呢?他在剑峰上纵火,险些儿令那百人全死于剑峰上。”

    “火势是否他所纵尚未可知。”法渡道。“按理说来,他一声长啸便震得百余人皆晕过去,想要除掉他们绝非难事,毋须纵火。”

    谷涵心想:“这和尚经念得多了,脑筋转弯也不同于寻常人了。”言下不投机,便要告辞离去,韦不平只得随他起身告辞。法渡起身相送至山门外,顺道去检视了一下四具尸首,却并无其它言语。

    回了不平门,韦不平令弟子向河南境内武林同道发散英雄贴,约定于七日后会合于不平门,并将通缉秋渐浓的消息散出去,只不过说的时候却美其名曰“查访其下落,最好是他能自动应约前来”。左一鸣道:“师父,这消息都散出去了,他还能来么?”

    谷涵道:“你师父是姜太公钓鱼,这世上说不定便有那傻鱼会去咬饵。”他素与韦不平熟稔,说话也便不转弯抹角地客套,语气中自有嘲讽之意。

    众弟子与铁娘子等人也暗自咕哝,均不相信能找到秋渐浓。

    七日内,韦不平所约之人陆续到来,英雄贴发了八十多张出去,到第七日,赶到不平门的却已有二百多人,有些人是闻讯自来,有些是接到贴子的携了门人弟子而来。邵天冲与凌叶子私下里道:“他的仇家可真是多。”

    凌叶子却未言语,反而深锁秀眉。

    第七日上,连少林法渡方丈也带领达摩院首座法通、罗汉堂首座闻空及数十弟子前来,嵩山剑派掌门陆易鼎则带了三名师弟、十多名弟子到场。一时会贤厅内数百高手云集,人声噪杂。邵天冲等人立于角落间,听左一鸣不停地向他们介绍各门各派掌门及江湖中一流高手,倒也繁忙得紧。

    眼看日头渐渐要西斜,谷涵冷笑:“我早说了,消息散发出去,他定是躲到了爪哇国去,怎会前来?”

    韦不平道:“却也不怕他躲藏,这许多江湖朋友必定会协助寻找。”

    谷涵道:“本来是能查访到的,不过被你这一吓,就——”

    语音未落,钟一吟已冲进会贤厅来。以会贤厅内如今群豪聚会的形势,他这般冲进来,实属无礼之至,韦不平立时微沉了脸。

    钟一吟气喘吁吁地道:“他……他来了!”

    “什么他来了?语无伦次。”

    钟一吟上前递上一封信函,道:“这是他的拜贴,他就在……就在不平门外半里处候着。”接着补充一句:“就是秋渐浓。”他的脸色有些儿难看,仿佛在接拜贴时吃了点亏。

    会贤厅一时人声鼎沸,甚至有人大声吵嚷起来。韦不平看了一下拜贴,贴上言辞恭敬,字迹清秀遒劲。他振起双臂呼了一声,厅内方稍静。他缓缓道:“秋渐浓已至不平门外,既如此,韦某便与各位同道齐去会一会他。”

    来客便近三百人,再加不平门看热闹的弟子,至少也有数百人浩浩荡荡地走出不平门去,声势浩大,令人侧目。

    群雄来到不平门外,不到半里路,便见道中央一人长身玉立,宛如夏日冰雪般清凉地悠然站着。他身后一片空地,显然是孤身前来。群雄中倒有大半是不认识他的,于是哗然议论起来。以他素日名声与恶行,在众人心中无论如何也不会是一个风采翩然的人物,况且如此年轻俊逸。

    韦不平其实也是首次见到秋渐浓,他与法渡方丈、陆易鼎身为地主,自然是先迎了上去。韦不平道:“秋公子神采逼人,胆识过人,实令老夫钦佩不已。”法渡方丈合什一礼,陆易鼎亦道:“阁下可是秋渐浓秋公子?”

    秋渐浓轻笑还了一礼,笑容却冷得化不开:“秋某不善客套,听闻韦掌门约秋某前来,是为净慈庵惠净师太被人所杀之事?”

    “正是。”

    “此事与秋某有何干系?”

    韦不平道:“但凡识得秋公子剑法之人,均指证师太所受剑创是为秋公子的剑法。以惠净师太的身手,居然毙命于须臾之间,甚至未及还手,此等身手,怕江湖中也无第二人可及。”

    秋渐浓道:“天下之大,人外有人,诸位英雄如此抬爱,竟觉得除了秋某之外无人有此身手,实令秋某汗颜。不过杀人总须有证据,诸位可拿得出证据?”

    韦不平挥手令弟子将惠净师太等四人尸首抬了上来。其时已至伏天,四具均以冰镇,保持原样。秋渐浓缓步上前,数百江湖人物竟不由自主后退了数尺,其实距他甚远,但看上去倒似秋渐浓是何洪水猛兽般,均是心中栗六。秋渐浓也不理睬他们,细细看着四人伤口,凝视半晌,抬起身道:“不错,是我的剑法所致创伤。”

    群雄未料到他竟这般容易便承认此事,不由得大为惊愕,连韦不平也是一怔:“既如此,那这四人之死——”

    “不关我的事。”秋渐浓淡淡道。

    此言又引起一阵喧哗骚动,已有人开始骂:“妈的,出尔反尔,刚刚说了是你的剑法所伤,转眼又不承认!”

    秋渐浓道:“我说是我的剑法所致,却并未说人是我所杀。我从不认识这四人,为何要杀他们?”

    邵天冲越众而出,喝道:“你杀人还需多少理由么?为了幅丝绢便可杀了慕仁山庄两位兄弟,为一件小事便可将飞斧帮瓜州分舵百余人灭门,你有什么做不出来?”

    秋渐浓上下打量邵天冲一番,笑道:“邵大侠最近越发的仗义直言了。不错,你说的两件事是我做的,我原也想杀你来着,不过你总是命大些而已。”言下颇有讥诮之意。

    邵天冲面色一沉,道:“张裕是我的朋友,你杀了我的朋友,这笔账是一定要清算的。”

    秋渐浓道:“那依你邵大侠所言,该当如何清算?”

    邵天冲不愿与他细说,拔剑道:“今日我便抛砖引玉,第一个领教你的高招。”说罢一道剑光迎上前,是雷音剑法的起手式,春雷乍起。

    韦不平心想:“这孩子还是不改直性子,别人唯恐避之不及,他却先送上去。”只听谷涵道:“这少年人血性过人,只是内力剑法的火候都还未到,可别有何闪失。”

    法渡大师道:“无妨,先看着,总不会让他白伤了性命。”韦不平听了此言,心中亦定下来:“有我和法渡大师、陆掌门在此,断不会坐视他枉送性命。”

    秋渐浓道:“只怕你抛的这砖引不出玉,反倒变成了残砖断瓦。”他侧身避开那一剑,手指向剑身拂去。这一招甚是大胆,邵天冲心想:“你自己送上门来,那好得很呐。”横过剑锋便向他的手指削了过去。但秋渐浓的手指在剑锋上一弹而过,却震得他虎口生疼,险些儿长剑脱手飞出,他这才觉得自己过于大意。

    秋渐浓笑道:“邵大侠最近果然长进许多,难怪说话也如此响亮。”

    邵天冲闷声不响地只管出招,心想:“我虽打不过他,我出手之时韦掌门他们却能清楚看见他的出手,一会儿对敌时便多几分把握。”他抱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理,将雷音剑法使得泼风也似,招招自保为主。他的皓阳心经已有几分火候,那雷音剑法自他手中施展开来,也隐隐有风雷之意,他将十成功力运于剑锋,那剑芒便如闪电划过,带起雷霆霹雳的气势。

    秋渐浓却不急于进攻,只是边战边闪,注意观察他的剑招。旁人只见一道白影穿梭于雷鸣电闪之间,如清流一般无孔不入,脚下步子如踏虚空,走得煞是好看。

    看了一会,韦不平心道:“如此打法,几时才能结束?秋渐浓分明是在观他剑路,待他剑招使老,一击便退。天冲的意思多半是想让我们看清秋渐浓的出手,可如今只能看见他步履缥缈,身形奇快,却看不见他一招一式。”

    邵天冲也是与韦不平一般的想法,心下已暗暗焦躁起来。一套雷音剑法堪堪使完,他换了一套舞柳剑法。这套舞柳剑法在女子使来原本十分妖娆好看,身姿宛若柳枝轻舒,然而邵天冲使来未免不甚合适。秋渐浓见这套剑法是公孙二娘使过的,便无甚兴趣,长笑了一声,衣袖一舒,覆盖在那长剑上。一时那剑便如飞虫陷入了蛛网,柔韧之力紧扣剑身,邵天冲急抽一下,未能抽回长剑,便见秋渐浓的手指到了他眼皮底下。他心头一凉,却觉秋渐浓的手指自他眼皮半寸处滑下,一掠而过。他陡然地头向后仰,接着倒跃丈余,呆在当地。秋渐浓并未追击,站在离他不远处,笑吟吟地负手而立。

    邵天冲摸了一下面颊,脸上仿佛还停留着秋渐浓指尖的余温,令他不寒而栗。只要那时再进寸许,他的眼睛就永远无法看见了。

    韦不平正想上前,人群中已有人站了出来,喝道:“跟这种邪魔外道讲什么江湖道义?凡是跟他有仇的一块儿上!”也不知是谁呐喊一声,便有许多声音附和起来,接着至少有数十人便一涌而上,形成一堵人墙,剩下的便是些自恃身份不肯群殴的。

    邵天冲被推得退到一边,见这些人竟摆出一副以众凌寡的架势,不由生出几分鄙夷之意,心想:“纵然秋渐浓的行为令人发指,这些人也同样令人不齿。”

    那些人冲到离秋渐浓丈许处便立定,竟无人敢再向前。

    秋渐浓笑了一下,道:“怎么都不过来了?”

    前排几人的竟向后退了几步,余人也跟着后退。当先一人咬咬牙,喝道:“妈的,还怕了他不成?”率先将刀舞成一团亮银色向前冲去。只要一人行动,便有人跟着动起来,顿时五六十人均拔了兵刃又向前冲去。

    秋渐浓身形掠起,霎时间漫天皆是白衣如雪,他的手掌自袖底推出,便幻出无数掌影,那一掌便以排山倒海之势压向众人,那一道人墙之前滚滚而来的是一波接一波的无形之气,仿若飓风下的大海叠起千层浪,气撼五岳。众人均觉被一股沛莫能御的力量击得向后倒去,同时面前尘砂大作,眼耳口鼻均灌入大量灰土砂石。那道人墙便扑通扑通地纷纷倒下,只剩最后一排数人不停后退,方踉跄稳住身形。

    掌影收时,飓风亦止,秋渐浓的衣衫仍是纤尘不染的洁净,只是好整以闲地掸了一下衣袖。

    数百人寒鸦般寂静,竟无人再向前走一步。

    韦不平、法渡方丈与陆易鼎对视了一眼。细观群殴而上的那些人,多半是一些名门正派的弟子或二三流的角色,但这结果却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预料的。以一人之力逼退数十人,这一掌确能令天下震惊,无怪乎再也无人敢撄其锋。这一掌比当年他在剑峰上那一声长啸更能慑人心魄。

    法渡方丈迈上一步,平平静静地合什道:“秋施主有礼,老衲方外之人,本不应插手俗事,但惠净师太与我佛门一脉,如今无辜被害,老衲只想替她讨个明白。”

    “在下已经说得很明白。”秋渐浓对法渡方丈倒似颇为客气,自称也改为在下。

    法渡方丈凝视他的双瞳,秋渐浓也回望过去。两人对视良久,均一语未发。

    “这两人斗鸡么?”人群中又开始轻语骚动。

    “别胡说。”

    法渡方丈在秋渐浓清澄见底的目光中见到自己的倒影,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这年轻人断不会说谎。”不知如何,他便轻易信了秋渐浓的话,缓缓道:“施主,老衲仍想领教一招,希望点到即止。”他说得十分清楚明白,只是“领教一招”而已,而且还希望“点到即止”,听来便似向人示弱一般。群雄心中均诧异万分,有人便低声道:“莫非方丈上了年纪,竟然惧怕他?”

    “一招能领教出什么来?纵能分出个高下,也不能立决生死。”

    韦不平却想:“方丈果然是佛门高僧,禅定修为极深。他心怀慈悲,想必生了爱才之念,不愿伤了秋渐浓,只是怕对方未必怀着仁厚之心。”他深知法渡方丈精研佛法,心中甚少俗世妄念,近十年来从不与人动手,皆因已无人可令他出手,今日出场,必是对方有足令他动手的资格。

    “禅师请。”秋渐浓亦合什一礼,他不称大师,也不称方丈,却称法渡为禅师,那是正宗佛门的称谓,而非江湖称谓了。

    法渡方丈满是皱纹的面上居然露出一丝难得笑意,慢慢走上前来。每一步都轻慢得好似在数蚂蚁,但每一脚下去,便是一个深深足印。

    秋渐浓站着纹丝不动,脸上笑意尽敛,面相竟有几分宝光流转,隐约带着极圣洁庄严之意。法渡方丈一掌合什,一掌平推向前,也是极为缓慢,但看了他脚下足迹,却无人再发不敬之言。

    秋渐浓待那掌将至二人之间,方一掌迎上。他这一掌发起突然,与法渡方丈的缓慢恰成对比。双掌相交,群雄本拟会震出地动山摇之势,孰料只是平平一掌相贴,静而无声,甚至连击掌之声也无。这一掌相交只在须臾之间,然而却僵持了半柱香时分。群雄渐渐明白,二人却是对起掌力来了,那是以内力相拼,生死俄倾之事。

    韦不平与陆易鼎的面色渐渐沉重起来,心中均感不安。而更焦急的却是法通与闻空,他们一个是法渡方丈的师弟,一个是法渡方丈的嫡传弟子,见方丈与人比拼内力,而且呈僵持之势,自然难免担忧。通常这样的比拼内力,都是以两败俱伤而告终,除非双方内力差之甚远,否则纵令胜的一方也是惨胜。

    “承蒙禅师手下留情,一招已过。”秋渐浓忽地开口。

    法渡方丈闻言心内剧震。他已觉得气息渐渐难以为继,而对方居然还平静地开口说话。此时他便觉得对方掌心内力含而未吐,留有余地,于是吁一口气,两人同时撤掌后退。法渡方丈又盯着秋渐浓看了良久,缓缓道:“可惜!”

    秋渐浓淡然一笑,道:“不可惜。”

    法渡方丈点点头,道:“施主若静修禅定,他日无可限量。”

    秋渐浓道:“在下的授业恩师亦是佛门高僧,是以在下对出家人总是敬重一些。不过恩师坐化前曾言道,在下这一生,有一个字始终堪不破。”他就此住了口,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黯然之色。

    法渡方丈就此不语,退往一旁。陆易鼎吸一口凉气,向韦不平看了一眼,心道:“连法渡方丈都只不过是持平之势,我便不用上前自取其辱了。”他瞥向韦不平那一眼,言下之意便是看你的了。

    韦不平仍是素日的随和面色,走上前道:“韦某也想领教一下秋公子高招。”

    秋渐浓问道:“比剑还是比掌?”他对韦不平的恭敬之意却是平平,但这句话却是毫无轻视之意。倘若对付寻常敌手,他根本无须相询,因为绝对用不到兵刃。

    韦不平道:“秋公子的掌力韦某方才已经见识过了,只想领教一下公子的剑招。”

    秋渐浓道:“我没带着,还请哪位借用一下。”

    韦不平一怔,微一皱眉。邵天冲将剑抛了过去,道:“我的剑借你一用。”

    秋渐浓接过那长剑,把玩了一下,脱了剑鞘扔在一旁,笑道:“将就着舞两下罢了。”言语间甚是不恭。

    韦不平却也不生气,拔剑道:“请。”两人的剑同时刺出,韦不平的剑招沉稳老辣,秋渐浓的剑招却轻灵如水,两柄剑身不时相交,发出叮叮的清脆之声,甚为好听。然而双剑翻滚斗了数十回合,便如同门过招一般,虽然快捷得令人眼花缭乱,却未见一人有败象。韦不平手中长剑渐渐快了起来,以他的年龄与秋渐浓斗快原属不智,但他竟愈来愈快,剑光逐渐快到无与伦比,甚至屏息凝神也无法看清他的剑招指向何方。而秋渐浓的剑势虽未改变速度,却似变得沉重起来。他给韦不平一轮快攻,一时找不着对方破绽,便只能在剑上加劲,以内力催动剑招,以气破剑。

    “秋渐浓!”忽一声清脆的喝声响了起来,声音虽然不是格外响,但却如一鞭抽在秋渐浓的心上。他手上长剑一抖,给韦不平的剑身压住。他无心恋战,将所有力道运于剑上,奋力一振长剑,双剑同时脱手而出,只是韦不平那剑给从中震断,而他所使长剑却完好无损。

    若说刚才与法渡方丈那一场看不出胜败,那一场便明显是韦不平输了。长剑给人震为两截,对于他一代宗师的身份来说,可称掉价之至。他脸色微变了变,心内震惊犹在此之上。但以他身份既已败落,便不能再上,只能退往一旁。

    人群中一个少女衣袂翩然,提着剑缓步走上前,却是一脸的阴翳之色。

    秋渐浓便似痴了一般,怔怔地瞧着她。

    公孙二娘看着他这样款款深情的目光,心中陡然被利刃划过,便有鲜血淋漓的感觉。她问道:“是你杀了张裕?”

    “我没有。”秋渐浓怔了一下,清醒过来。

    “你还骗我?张裕身上的剑伤不说,惠净师太身上的剑伤明明就是你的剑法所致,难道琴棋书画有这么好的身好可以一剑刺杀师太?”

    秋渐浓道:“那你认定是我杀的?”

    “我想听你说实话。”

    “我无话可说了。”

    公孙二娘咬着下唇,眼中一抹恨意还带着秀气的余韵。她冷冷道:“那你便替他偿命好了!”手中离情剑出鞘,在火红夕阳下亮得映了血光一般,有不饮人血誓不还鞘的感觉。

    秋渐浓手中无剑,便一直后退,退到几无可退时,他才倏地伸出二指,夹住剑刃,剑刃便在他胸前数寸。他以一种痛楚的声调问:“你还恨我?”

    “是,你杀了张裕,我要杀了你为他报仇。”

    “那么撇开这件事呢?”

    公孙二娘仍咬了咬下唇,道:“我曾经一度对你改观,以为你良知未泯,可是我错了。一个人的本性是不可能改变的,一头豺狼,他的本性永远就是豺狼,若有人指望狼突然变成一只羊,那只能让自己变成东郭先生。”

    秋渐浓道:“我只想知道,一直以来你都未能消除对我的恨意么?”

    公孙二娘的脸由苍白转为潮红,潮红再渐褪至无血色,她低声道:“是,我恨你,恨你杀了我的朋友,恨你对我所做过的一切,恨你毁了我的一生。”她以一种咬碎牙齿的声音说着,眼中燃烧着一团夕阳般的凄艳颜色。“我说过,我一定要杀了你。”

    她眼中的颜色令他的心往下沉,沉入无边寒冷的深渊。“我也说过,如果你真是这么恨我,一定要杀了我,迟早你会如愿以偿。”他的手指陡然一松,离情剑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奔腾着刺进他胸口。离情剑果然是柄天下无双的利刃,轻盈无声地便透胸而过,甚至未闻声息便见到了血光。

    秋渐浓仍是痴痴地看着她,一步一步地后退,离情剑从他体内缓缓抽出,一寸一寸地退出去。直至剑身完全退出他体内时,血便涌泉似地喷洒了公孙二娘一身。那一瞬,他的心便似碎成无数尘嚣,又似被一种绞扭的钝痛绞成一股股地,那种怎么也无法摆脱的痛令他全身抽搐。

    她却觉得那一剑的声息如同天崩地裂一般,一种尖锐的刺痛洞穿了她的心,那痛意便有形有质般的寸断着她,让她有被凌迟的感觉。

    “你满意了?”他轻声问,脸上竟在此时泛出一丝笑意来,且渐渐扩散,笑得笼着些儿薄薄的暮色,竟不知是悲凉还是自嘲。他眼中刹那间闪过的,有凄酸、有痛楚、有绝望。而最终是绝望的神色占据了她整个眼幕,她看着他带着那让她震颤一生的目光离去,手中依然是握着离情剑直直地指向前方,剑身上的鲜血一滴滴落于尘土。

    他居然是平稳地走了两步,回身又说了一句话:“我真的没有杀张裕。”然后再回转身去。他转过身去之前,她能清晰看见他眼角滑落的晶莹的东西。白衣如烟一般消失于眼帘,而眼泪却刷地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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