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凌叶子自小舟上岸后,独自策马返回开封。一路上心中千头万绪,思忖着如何向邵天冲交代。正心神不宁之际,听得道上有人说道:“咦,这小妞不是姑苏凌家的么?”凌叶子猛一惊,回过神来,心中惊讶难言:“在这种地方也有人识得我?”抬眼看去,三骑马正在远处缓缓行来,左首一人是当日在醉花阴被玉生香救走的陈吉庆;当中是个中年文士,眉目娟好得近于女子,看上去有种极端诡异的感觉;右首是个年轻汉子,五官端正,但那双眼睛在扫视他人的时候总觉得含着几分莫名的杀气。
凌叶子倒不太记得陈吉庆,只是在他一叫之后方才想起。陈吉庆指着她道:“二位爷,那小妞是凌韫的女儿。”
那年轻汉子眯起一双眼,笑道:“原来是个小美人儿。”笑声中邪气透骨,令凌叶子不由自主的生起栗栗之意。
不过那年轻汉子的声音尚不如那中年文士的声音令人肌肤起栗,那人道:“这丫头是有用的,你可不能乱来,用完怎么处置倒是随便你。”他的声音有几分阴阳怪气,有点近似太监,但更为尖锐,一开口便如光洁的卵石互相摩擦产生的那种刺耳之声。听了他的语声,凌叶子恨不得立即用双手捂住耳朵。
那三人缓缓地策马过来,将来路拦截。凌叶子心中越来越怵,头皮发麻,眼见那三骑虽缓慢,却越来越近。一时险中求生,她咬了咬牙,忽拔出柳叶刀,在坐下马臀上刺了一刀。她骑的那马是宋琴和自马车上解下来的,也就是原先宋琴和所骑的那匹红色骏马,那马端的是神骏非凡,受痛后人立而起,嘶叫一声,陡然间撒蹄飞奔起来,宛如追月踏月一般。那三人一时猝不及防,吃了一惊,但见那马疾如雷电,狂奔到三人面前,也不停步,径如飞一般自三人头顶越过。这一着那三人始料不及,待策马追赶时,只见烟尘滚滚,一个红影渐去渐远。
陈吉庆惊叫:“怎么办?”
“追。”年轻汉子从齿缝中挤出一个字。
“她的马被刺伤,纵然神骏,已不能及远,渐渐总能追上。”
那红马一路狂奔,凌叶子紧紧抱着马脖子,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奔了不知多远,方敢回头张望一眼,见那三人早已不见人影,这才喘口气,渐渐定下神来。那马奔跑久了,血流得甚多,也渐渐神疲力尽,缓了下来。凌叶子策马停在道旁,下马看一下伤势,不由得心疼,撕下衣襟帮那马裹住刀伤,歉然道:“马儿啊,真是对不住了,方才情形实在不得已。”她心怀歉意,牵着那马缓步而行。
渐行至人烟繁多处,凌叶子生恐那三人追至,也不敢多歇,买了些干粮便又上路。此处已是江苏境内,距苏州却是甚远,她所处的仍是云台山脚下。入夜时分,她到得锦屏山下,不敢投宿农家,便捡了处丛林安顿下来,将马拴着,燃起一堆火,就着火堆而坐。夜间山林中夜猫子偶尔啼叫一声,便能将她惊吓一跳。一时也不敢安睡,左右四顾,仍是觉得心中惴惴,不由自主靠近那红马,轻轻摸着马鬃,方觉得稍安心。那马十分疲惫,甩了几下尾巴便不再理睬她。她蜷坐于拴着马的树边,双手抱紧双肩,渐渐睡去。天明后复又启程西行。她出生富贵,这一辈子从未独自一人遭遇过危难,就算在飞斧帮追杀她时尚有邵天冲在旁,此时孤身一人上路,还需躲避追捕,十分凄惶无助。
这一路凌叶子捡小路而行,避开大道,终于到得山东与河南交界处。踏上河南地界时,她心中巨石终于渐渐落地,眼见此去开封已然不远。她心中暗自庆幸,在一处小镇落了脚,这是她一路首次投宿客栈。夜间睡在客栈床上,觉得此生再也没睡过这般柔软的床,头一沾枕便已入梦。夜半,红马长声惨嘶,将她从梦中惊醒,自床上一跃而起。
她拔了刀悄悄走近客栈马厩,见月下立着三人,目光均落在她身上。
凌叶子心中一时凉透,暗叫此番无幸。那年轻汉子慢慢向她走来,笑道:“凌小姐,你还是不要枉费心机了,乖乖跟我走吧。以你的花容月貌,我决不会为难你。”
凌叶子握紧了刀。
不过这一战似乎已无必要。
那年轻人出手如电。他的手掌泛着一种奇怪的光,赤暗如血。掌上腥风微起,凌叶子闻之欲呕。那掌风瞬间便到眼前,她完全不及闪避招架,本能地闭上双目。然而“波”地沉闷暗哑的一声,那掌竟未到她面前。凌叶子闻声睁开双眼,看见一只手掌拦截于她面前,出掌的人便在她身侧。
一个缁衣芒鞋的尼姑,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立着,一掌与那年轻人相交,一掌握着一串佛珠,面上祥和宁静之色隐约可见。那年轻人怔了一怔,觉得这尼姑怪异莫名,手掌如铁,竟不似生人,而他那一掌也不过如同击在铁板上而已。这一惊诧间,那铁板却忽然发热,以快得无以形容之势化掌为指,一股极灼热的尖锐刺痛便贯穿他掌心。他惊怒间退下,抬手一看,月光下掌心一个红点,殷红如血。他另一手捧着这只手掌,愤怒怪异的目光始终不离那尼姑面上。
那中年文士耸然动容,拱手道:“师太可是净慈庵的惠净法师?”
那尼姑神情温和,合什还了一礼,宣了声佛号说道:“三位施主必是周王府幕下之宾?看形貌这位当是铁衣秀士甄怀元了,另二位却不知如何称呼?”
那中年文士心头一凛:“这尼姑知道我的名号不足为奇,可居然知道我为周王府幕客,实在有点不可小觑。”他客客气气地道:“在下正是甄怀元,这二位是在下的朋友,冒犯之处,尚请见谅。”
惠净师太道:“甄施主有礼,贫尼夜宿此间,听闻马嘶悲怆,心存悯意,便来瞧瞧,不意竟遇上三位施主。只不知这位姑娘怎么得罪了三位,三位可否看在贫尼面上,就此一笑言罢?”她年纪多半已然不小,虽置身黑暗之中,面容模糊,但声音微带苍老,有种说不出的平静安然,令人闻之心神宁定。
甄怀元尚未言语,那年轻人已恶狠狠道:“你说一笑言罢,我们便放过她么?甄兄,这丫头身份可不一般,怎能——”
甄怀元打断他话语,殷殷道:“师太说算了那便算了,这位小兄弟多有得罪,师太方外之人,必不会见怪。”
陈吉庆和那年轻人闻言,均惊讶地瞪大眼,瞧着甄怀元,不可置信。尤其那年轻人,一脸不忿之色跃然面上。
惠净师太合什施了一礼,转身握着凌叶子的手,朝她微微一笑,凌叶子不由自主便跟着她向前走去。沉暗夜色之中,惠净师太那一笑具有莫大的安抚力量,而握着她的那只手温暖而微糙,令她恐惧之意一扫而空。
月光下,那年轻人犹自愤怒地看着甄怀元,却听他道:“这个老尼姑最好不要招惹,你手上的伤回去好生养歇吧,只怕要养上三五个月方会痊愈,你那掌法也要折三成功力了。”那年轻人愕然,又看看自己掌心,只见那殷红一点如故,却并无特异感觉。
凌叶子随惠净师太回房,见她燃起一盏油灯,握着自己的手在床边坐下。
这时凌叶子方看清惠净师太的面容,一张光洁的面庞,不见丝毫皱褶,眉心极其开阔,一双狭长双目透着极慈和的光芒,看模样亦不过中年,但听声音便知绝不可能。凌叶子心生亲近孺慕之意,微笑道:“多谢师太相救之恩,小女子姑苏凌叶子,今日得遇师太,真是幸何如之。”
惠净师太此时方露一丝笑容:“遇见我一个老尼姑,有什么幸何如之?若不是不平门韦掌门广发英雄贴,请各位武林同道相助寻找凌姑娘,贫尼还不知凌姑娘身份呢。”
凌叶子吃了一惊:“韦掌门广发英雄贴请武林同道寻我?”
“不错,贫尼所驻的净慈庵亦在嵩山之上,韦掌门广发英雄之事我亦早知晓,还曾听韦掌门亲言道,凌姑娘的身份有些殊胜,不过不知为何。”
“说我身份殊胜?”凌叶子想了一想,摇头道:“说到底,我自己亦不知有何特殊,周王府的人又何以要捉我,这些我都想不明白。”遂将自己家中惨变、千里寻来开封之事告知惠净,却隐瞒了邵天冲在成府所遇的那一段。
惠净师太听罢,闭目良久,方始睁开双眼,缓缓道:“自古以来,与官府扯上关系的帮派,必非寻常。飞斧帮的人想擒你,如今周王府的人也一样是想擒你,必有其因。你此去开封,虽然路途不远,只怕是险阻重重,贫尼与你同行,亦可稍加照应。”
“多谢师太。”凌叶子喜出望外。
惠净师太摇手道:“你且慢谢着,贫尼能否护你周全,尚是未知之数。而你的朋友,多半已不在开封,而在不平门。自此地至嵩山,途经开封,必先经飞斧帮地界,唉!”她长叹一声,言下对能否安送她至不平门无甚把握。
凌叶子怔了一下,倒并未感觉到过多恐惧。却听惠净师太又道:“飞斧帮的人与周王府的人走在一起,看来多有缘由啊。”她盘膝上床,默念了一阵佛经,凌叶子听着听着觉得困倦异常,蜷在床一角倚着床栏昏昏睡去。迷糊之间尚听得她在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次日晨,凌叶子结了客栈的账,与惠净师太离去。她那匹红马在昨晚已死在那三人手中,只得步行往开封。一路间因是官道,来往行人众多,又有惠净师太在侧,她方觉安全。不多日,进了开封城,见五人迎面而来,清一色玄衣佩刀,一觑便是来者不善。惠净师太面上也无甚变化,仍是一步一步平稳地走向前。凌叶子亦步亦趋跟着,手上握紧了柳叶刀。
那五人初时面色如铁,随着她们渐渐走近,开始有所变化。惠净师太恍如不见身前有人,距离近得几欲撞到那五人,他们便开始一步一步后退,她们每进一步,对方便退一步,情形十分奇特。凌叶子开始怀疑惠净师太身前莫不是有一堵无形气障,能令那几人后退不已。
退到无可退时,那五人立住,当先一人喝道:“还退什么,退不如进,进不如——杀!”他将最后一字腔调拖得极长。五把刀同时出鞘,宛如一声。
五把刀如同风轮一般呈半圆之势进攻,刀风激得凌叶子头上珠钗委地,发带松断,她面色如纸,将柳叶刀护于胸前。一串佛珠自惠净师太之手平送向前,佛珠当空断裂,花雨般落下,笼罩于刀风上空,每一把刀上都有数十佛珠相击,叮叮之声不绝于耳。刀锋便给佛珠击得偏往一方,佛珠撞击后亦纷纷下坠,却见惠净师太袍袖挥起,身形一展,拔地而起,袖风卷处,宛若有巨大吸力一般,将那些断落佛珠回收入袖。这一着确是奇怪之极,那五人手中刀亦把握不住,便如扑向磁石一般,纷纷在主人手上摇曳,若不是握得紧,那五把刀也均给袖风卷落进去。倾刻间漫天佛珠不见,唯有一名布衣尼姑静静立于当地,一切都如未曾发生。而那五人持刀呆立,无一人发声。
惠净师太默不作声地牵起凌叶子的手,自五人身边绕开,继续前行。
开封大道,成府门前。
两名华衣女子立于道旁。若不是身边尚有五名佩刀黑衣人,这两名女子的装扮容貌便如青楼卖笑的姑娘在招揽恩客。
凌叶子见了那两名华衣女子,脸色便已变了,被惠净师太握着的手紧了一紧。当先的女子年龄较长,沧桑风尘之间难掩昔日丽色,眸中那丝瑰丽杀气升腾而起。年轻些的一脸妩媚笑意,摇着绣花团扇举步上前,莺声啘转:“凌姑娘,多日不见,可越发的标致动人了。”
凌叶子打个冷战,退后一步躲在惠净师太身后。她知道面前这两名女子无论是冷面还是笑颜,都没安什么好念头。况身后还立那五个黑衣人,她曾见过先前那五名黑衣人身手,估摸这五人与他们同样服饰,身手也绝不下于先前的五人。
“比玉生香,比花解语,今日一见更胜闻名。二位舵主何以有如此清雅兴致拦着贫尼去路?”惠净师太淡淡道。
玉生香怔愣了一下,未料那尼姑竟尔也会说“比玉生香、比花解语”这样的话。这两句原是江湖人用以形容她们姐妹的,但凡提及时总是面带调笑之意,而今自一个尼姑口中说来,未免有点别扭。花解语却不甚在意,小团扇掀起一股香风,笑吟吟道:“原来老师太也听过小女贱名,实属意料之外。”她那团扇底扇动的原是一股迷香,凌叶子曾着过她的道儿,这次心有提防,已先屏气,并悄声在惠净师太耳畔提醒。
惠净师太却如未闻一般,仍是面色如常地道:“花舵主身上好香,只可惜贫尼已老,不惯闻脂粉味儿。”双手合什行了半礼,袖间鼓荡如船帆,两只宽大袍袖底宛如流动着一阵飓风。这阵风登时将香味儿卷得回送过去,玉生香立时屏气,花解语自己不畏迷香,脸色却也变了变。而她们身后的五个黑衣人却运气不佳,有两人不经意间吸了一口香风,渐觉身子酥软。
玉生香神色凛然,身子旋了半圈,挥手间六柄小小飞斧同时发出,劈向惠净师太。惠净师太合什之势不变,待飞斧近前,方腾身而起,呈头下脚上之势,一手竟还能抓起凌叶子,将她提在半空。那六柄飞斧自她们脚下掠过,飕飕回转玉生香手中。两人下落之际,花解语的袖底彩带挥出,分别缠绕二人手足。凌叶子惊呼一声,双足已缠上二根彩带。惠净师太落下,尚未动手,对方三名未吸迷香的黑衣人已拔刀齐上,三刀旋转如轮,彩带游走似蛇,便在此空隙,玉生香的六柄飞斧重又脱手,后发而先至。
但听得嗤嗤声响不断,先前给惠净师太收入袖中的佛珠如一串极小的游鱼,连串飞出,当先六颗分别在空中与飞斧撞击,同时落地,其后八颗如利刃般割断花解语的彩带,其余分攻三名黑衣人。那三名黑衣人不得不回刀自护,玉生香却弃斧不拾,双掌飘飘拍上,花解语断开的丝带自袖底复又伸出一段,穿玉生香身侧而过,撞击惠净师太。此时佛珠已尽,姐妹两攻势又疾,惠净师太不得已竟后退了一步,挥掌迎上玉生香的双掌。四掌相击,砰然间两人衣衫均被掌风刮得鼓向身后。花解语那八根彩带迅速缠绕惠净师太手足,发劲回收。彩带虽细柔,其韧却如金丝,渐渐勒紧惠净师太双手双足。
凌叶子见势不妙,挥起柳叶刀,向彩带斩去。刀未落,已给击飞,那三名黑衣人纷纷避开佛珠后抢攻而上。陡听惠净师太一声巨喝,宛如狮虎之吟,八根彩带齐断,玉生香双掌亦与她分离,迅速后退。凌叶子惊呼声中,一刀斩落她肩头,血流如注,另二人的刀却被惠净师太分别用双手拇指中指弹开,随即砍中凌叶子的一刀也被惠净师太捏住刀背,那人被迫撤刀。
惠净师太二指捏着刀背,将刀转成一团白光,从她手中横飞出去。这一刀之势发自她之手,威力自是不同,况旋转而去,令玉生香姐妹和那三名黑衣人均觉刀向自己旋来,纷纷后退。趁此之机,惠净师太握紧凌叶子未受伤的一臂,飞身遁去。
不知狂奔了多久,凌叶子但觉脚下生风,肩上剧痛,忍不住呻吟出声。惠净师太奔跑之势渐止,终于停下来问道:“凌姑娘伤得如何?”
凌叶子苦笑摇头:“没事。”她掏出一方手帕,惠净师太封住她肩周穴道,接过手帕替她扎好肩部,轻叹一声。凌叶子只道是为自己受伤而内疚,安慰道:“只是轻伤而已,没什么的。”
惠净师太不语,卷起双袖,一双手腕上各有一道深深血痕。凌叶子这才吃了一惊:“师太被花解语的彩带勒伤了么?”
惠净师太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勒伤事小,为震断那八根彩带,我只用一半内力对付玉生香,给她的掌力震伤心脉,这一路又提气直奔,我看是走不远了。”
凌叶子方惊惶起来,问道:“这可如何是好?”
“离不平门尚有段路程,这一路决不可能无意外发生。”
“说的真是对极了。”
凌叶子与惠净师太一惊回首。凌叶子倒也罢了,惠净师太心中却是吃惊非小:“此人能走到近前而未令我察觉,定是劲敌,看来我今日无幸。”
只见一个儒雅和气的中年人带着笑容向她们走近,一身富丽衣着,便如达官贵人一般,脸上的笑尤为和善,观之不见敌意。
“原来是成二当家。”惠净师太面色虽仍镇定,心中却已无望。连成信都会出马,那是势必要擒得凌叶子方能罢手了。
“惠净师太好眼力。师太近年来韬光养晦,静修禅定,据闻已至天人合一境界,成某实在是心甚慕之,不知今日可否稍加点拨,好令成某这等愚凡之人也稍明佛理?”
“佛家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唯此句对成二当家最为适用。”
成信笑道:“这句话过于高深,成某尚难以明了,待成某百年归老前,再细索此事不迟。当前成某只想领教一下师太天人合一的境界,究意如何。”他双手合什向惠净师太施行佛门之礼,身子半躬,其意殊诚。
惠净师太一怔,未料他竟以佛门之礼相待,便也还了一礼。谁知她刚一躬身,成信的身形已如离弦之剑,也不直起身子,竟以头顶直撞向惠净师太怀中。这一击不合常理之至,惠净师太宅心仁厚,未料到此人前恭后倨,借施礼而突袭,行径十分卑鄙。她百忙中双手护于前胸,手掌与成信的头顶相撞击,身子给撞得飞起来,向后退去。成信一撞之势渐消,在空中一个翻滚站定当场,依旧是气定神闲,而惠净师太伤上加伤,“哇”地吐了一口鲜血,以手捂住胸口。
惠净师太一贯平静祥和的面上亦现出微怒之意,但已无力与成信抗衡。凌叶子奔上前扶住了她,泪水掉下来,叫道:“师太!”
成信笑道:“凌姑娘,劳烦跟成某走一趟。”他笑嘻嘻地走上前,和善面目下隐藏无限杀机。
凌叶子眼睁睁瞧着他走近,毫无反抗之力,双目中的惊惶之色亮艳得辉如日光。
倏地一道白光隔在凌叶子与成信之间,一个蒙面人不知自何而降,手握长剑,横过成信胸前。成信注意力全在凌叶子与惠净师太身上,一时不察那人自何而来,不由心中剧震:“这人来得悄无声息,真如鬼魅!”凝神看着那蒙面人,脸色渐渐变化,阴晴不定。
那一剑始终蓄势未发,而那蒙面人铁塔般的身形已给人威慑之势,他全身似与剑合而为一,赋予人一种疑真疑幻的感觉。
“你是谁?”成信开口。
“——”
“别拦着我。”
“——”蒙面人依然不语。
成信切齿起来,双掌顿出。他惯于在人不防备间出手,这双掌亦然。他一动,对方剑光立起,有贯穿他手掌之势。他不得已撤掌,左手自剑旁穿过,变掌为爪,抓向蒙面人的前胸,右手夺剑。蒙面人左手横过,挡过他一掌,剑身旁削成信右掌。数招过,胜负未分。
“你不该——”成信从齿缝挤出这三字,撤掌后退,冷凝的目光自那蒙面人脸上扫过,缓缓转身离去。他离去的身形仍如一介贵人。
惠净师太与凌叶子均未料到成信如此轻易地退走,不由讶异无已。凌叶子惊魂稍定,道:“蒙这位大侠相救,实是感激无已——”
那人揭开蒙面黑布,露出一张微黑的脸膛,长方脸,轮廓如削,眼神如刀。
“莫非你是卫渡天卫大哥?”凌叶子想起邵天冲曾提及的卫渡天,看这形貌,这气势,自非卫渡天莫属。
“正是。”卫渡天笑了一下,惠净师太发觉他眼中流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勉强之意。
凌叶子一脸欢欣之色:“多谢卫大哥相救,你可也是因韦掌门广发英雄贴方赶来相救?”
卫渡天微笑道:“韦掌门?为什么要为韦掌门广发英雄贴才来相救?难道不能是因为我的邵兄弟?”语中微带戏谑,令凌叶子面上一红。随即他伸手去扶惠净师太:“师太看来是受了重伤?”
惠净师太觉得他掌心传来一阵阳和的气流,朝他微微一笑,以示感激。
卫渡天道:“你们目下情势甚险,为以策安全,我还是将你们送至不平门再走吧。”
“阿弥陀佛,卫施主仗义相救,甚具悲天悯人之心。此一路若有卫施主相送,自是安全,只是劳烦卫施主了。”
三人一路同行,惠净师太放缓了脚步,让凌叶子在前。卫渡天扶着她落于后,听到她极细微的声音道:“贫尼只是不明白,成二当家何以轻易撤退?”
卫渡天面色不变,缓缓道:“我也不明白。”惠净师太感觉到他扶着自己的手稳定而有力,并无异样,她默然不再相问。一路静静地行去,飞斧帮竟无人再堵截。
至不平门,门外待客的两名不平门弟子远远瞧见凌叶子,均惊叫一声:“凌姑娘回来了!”其中一个飞速地回去相禀,另一个欢喜地领着他们径向不平门之内去。
卫渡天道:“任务既已完成,卫某在此当作别。”
“别走啊卫大哥,你救我们一命,我们还未曾好生谢过,况邵大哥对你十分思念,若知我让你走了,定会十分失望。难道卫大哥不想见他一面?”
卫渡天面色微豫。
“卫施主一路劳顿,且先在不平门稍作歇息再离去亦不妨。”
“既如此,我便见邵兄弟一面再走罢。”
远远地凌叶子瞧见韦不平与邵天冲、铁娘子等人迎上来,最出她意料之外的,是裴濯行与周超竟然也在人群之中。见她归来,众人均喜,一脸亲热之状纷纷抢上前嘘长问短,边向正厅走边询问。邵天冲忍耐不住,加快步走到凌叶子跟前,伸手去握着她双手,一时喉头哽咽无语。凌叶子面泛红潮,任他握着,娇羞无限。
“见了邵大哥怎么连姨父也不要了?”裴濯行难得的展颜一笑。
“姨父!你欺负人。”凌叶子松开手,顿着脚撒娇。
“我哪里有欺负你?分明你在欺负我。姨父千里赶来,只因担忧你的安全,可是你却理都不理。你说可不是你欺负我么?”裴濯行微笑。
邵天冲见了卫渡天,心中实是难得之喜,凌叶子既松了他的手,便上前去拥抱一下卫渡天,说道:“卫大哥何以至此,想煞小弟了。”
卫渡天笑道:“你想我多半是有一丁点的,不过远不如想凌姑娘之甚。我安然将凌姑娘送到你手中,你可如何谢我?”
邵天冲一怔,又惊又喜:“原来是卫大哥一路护送而来,大哥对小弟的恩德,此生真是还也还不清了。”
卫渡天哈哈大笑:“只因我救了你的凌姑娘,你便感激成这般模样。上回我救你的时候,倒也不见如此激动。”
邵天冲脸色赧然,向众人介绍了卫渡天,随即凌叶子细述别情。说到如何会被秋渐浓释放以及公孙二娘失踪时,凌叶子面色古怪,吞吞吐吐半天方道:“我也不知道为何,多半是因抓了我没什么用,所以将我放了。至于公孙姐姐,自那天后我便没再见过”她看众人面色,意思殊不信,但仍是反复这般说。她心中想:“公孙姐姐如今还在秋渐浓手中,看她模样,目前必定处境痛苦,但此事若说了,一来无人能找得到秋渐浓,二来纵找到只怕也是徒牺牲人手,有谁能救得她出来?三来……只怕与她名节有关,若此事说出来,怕有损她清誉。”她虽非阅历过人,亦隐隐想到公孙二娘的遭遇,因此无论众人如何盘问,如何不信,她只字不吐真相。众人虽不信秋渐浓会轻易释放她,却再也问不出什么来,倒是对于她未曾见过公孙二娘之事,众人均不疑有它。待说到惠净师太舍命相救,邵天冲与裴濯行均是道谢不已,邵天冲更是感激得险些跪下去。
言毕,韦不平道:“师太伤势必然不轻,不过师太慈悲仁厚,自有福报。今日我不平门有一贵客在此,必能令师太安然无恙,伤势痊愈。”
惠净师太微笑道:“可是悬壶济世的谷涵谷神医?”
“师太心境澄明,料事如神。谷神医不刻便至,当请他为师太诊治一番。”
惠净师太道:“这一路承蒙卫施主照料,贫尼伤势已然稳定许多,有谷神医在此,自更不必担心了。”
凌叶子又施了一礼:“师太为小女子险些丧命,小女子实在是无以为报。心中感激意,不知如何言喻。”
“贫尼是方外之人,况已上了年纪,早将生死之事看得如同世间浮云。多活一日不过是佛祖令贫尼多宣讲些佛理,以渡世人而已。”
说话间一人到了会贤厅门口,笑道:“谷某来得晚了。”此人年纪非轻,面相祥和,令人易生亲近之心。
韦不平起身道:“这位是名满江湖的仁心圣手谷神医。”
凌叶子与卫渡天施了一礼,余人在不平门已待了一阵,均已与他相识。惠净师太也起身合什,谷涵则上前将她按坐椅中,顺手号了一脉,开了些药,令不平门的弟子前去抓药。
“早已听闻谷神医妙手回春,但有三分气息的人,都定能从鬼门关拉回来,今日方有幸得见。”卫渡天道。
“请恕谷某孤陋寡闻,这位卫兄弟十分面生,也未曾在江湖中听闻卫兄弟名声,敢问卫兄弟出自何门何派?”
卫渡天怔了一怔,道:“卫某一介武夫,亦非久历江湖之人,谷神医不知自属寻常。至于卫某的师父,早已仙逝,料诸位亦未曾听闻。”谷涵听他语意不诚,又兼目光闪烁,不由暗诧。韦不平与裴濯行冷眼观之,亦觉得卫渡天神情有异,若非他救邵天冲在先,凌叶子与惠净师太在后,不免便要怀疑他的身份。
卫渡天道:“师太与凌姑娘现均已安全,也已见过邵兄弟,卫某也当告辞了。”他自知众人对自己见疑,便不愿久留。
唯有邵天冲对他十分不舍,百般相留,卫渡天却执意要走,不得已只得将他送出不平门外。临行前仍道:“每次与卫大哥均是相聚匆匆,实在心有余憾,哪日卫大哥有闲,我们好好相叙。”
卫渡天拍拍他的肩,道:“兄弟但有需要,愚兄必会助你一臂。有缘自还当相聚,兄弟不必难过。”又在他耳边轻声道:“那皓阳心经兄弟好生习练,那册子牢记于心之后,最好毁去。世间没有任何秘密比藏在自己心中更妥。”
邵天冲怔了一怔,不知他何以有此一说,待回过神来,却见他已去得远了。回返会贤厅,韦不平尚未言语,裴濯行已道:“这姓卫的是何人,天冲你如何结识他的?”
邵天冲如实相告。裴濯行道:“天冲你素来无防人之心,这人来历不明,言语吞吐,好生奇怪。你待人可不能全抛一片心。”
邵天冲一愣,若是旁人说此话,他多半便要变色,但对裴濯行终究敬重,只得勉强道:“我自会留神。”
裴濯行观言察色,知他不信,摇头轻叹。惠净师太忽道:“此人来历虽不明,但举止磊落,神情豪迈,不似虚伪做作之人。”邵天冲听惠净师太也这么说,心下极为赞同,连忙点头。
众人随即闲谈几句,惠净师太取了药道过谢,别过众人,说道去看一下韦夫人便自行离开不平门。原来韦夫人经年不出不平门,只是偶尔去她的净慈庵念经祷告,添些香油钱,因此她与韦夫人相熟。
裴濯行为确保凌叶子安全,让她留在不平门养伤。韦不平也道:“如今情形,凌姑娘的安全倒是成了问题,还是暂居不平门罢了。”于是众人说了一堆道谢言语,均在不平门安住下来。这一住倒是不打紧,竟尔住得无法离开了。
(https://www.tbxsvv.cc/html/37/37530/9532424.html)
1秒记住官术网网:www.tbxsw.com.tbxsvv.cc.tbxsvv.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