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日邵天冲一觉醒来,忽觉有异。这一夜未醒,竟然被子落地亦不自知。他怔了良久,伸手入怀,发觉一直贴身而藏的皓阳心经不翼而飞。他立即翻身寻找心剑,果然也已不见。怔然良久,他心下一片凉意,忽想起韦不平曾叮咛的言语与卫渡天临别的耳语。推门出户,他先是将此事禀了韦不平。韦不平沉思许久,方道:“此事亦不足为奇,与你同来的人与我均已知你得到皓阳心经与心剑之事,单只你告知的已有许多人,而这些人目前全聚在不平门。”
邵天冲道:“除了一路与我同来的这些朋友,也再无人知晓,连裴庄主我也未曾告知。他们与我一同出生入死,武功虽不高,却都是血性朋友,料想决不会有此等行为。况皓阳心经我贴身而放,此人能在我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取走,真非常人,以我这些朋友
的身手,决做不到。”
韦不平叹道:“我早说过你毫无防人之心。要盗此二宝,难道定要身手出众?江湖中有的是下三滥手段,当初你们在开封道上也曾被花解语迷香所惑,难道还不知这些鬼域伎俩?再者,这些朋友与你出生入死是不错,但人心隔肚皮,你怎知谁是真谁是假?还有……”言及此,他忽然停住不语,思之良久仍是摇了摇头。
“有何疑惑韦掌门但说不妨。”
“算了,这些人均在不平门之中,我建议你不必将皓阳心经与心剑丢失之事张扬,只须暗中详查。你这些朋友,一个都不可离开。”
“是。”邵天冲点点头,随即又道:“其实皓阳心经我已烂熟于胸,失与不失都不重要,倘有朋友借阅,我定当双手奉上,何以出此伎俩盗去?至于心剑,在我手中原是暴殄天物,我原就觉我不配使此剑。”
韦不平凝视他良久,道:“邵兄弟年纪轻轻便如此豁达,韦某生平难得一见。可惜江湖却是五色杂陈,何等样人均会出现,似邵兄弟这般个性,吃亏只怕在所难免了。”
邵天冲脸面忧悒之色:“吃什么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究竟是何人盗走心经与剑?此人必是我身边之人,思之令人心寒。”
“邵兄弟觉得何人可疑?”
邵天冲思之再三,依然摇头。忽道:“不如将此事告之裴庄主,让他也同来商榫?多一人总是好些。”
韦不平一怔,缓缓道:“裴庄主已故兄长裴正我原是我的至交好友,当年我亦是因此结识裴庄主。不过自裴正我英年早逝,我与裴庄主再无往来,对他为人,实在不是十分清楚。是否要与他共商议此事,邵兄弟自己衡量。”言下之意,似乎并非十分信任裴濯行。邵天冲也明白,以他数十年行走江湖的养成的沉稳个性,自是不会轻易信人,但他所顾虑之事也确实值得听从。
邵天冲默然半晌,打消了找裴濯行商议的念头。他倒并非不信任裴濯行,不过他也渐渐觉得,谨慎行事总是不错。皓阳心经丢失之事,令他心内寒意陡生,初次深切地感受到这世间人心难测的凶险。离开韦不平住处,他来到凌叶子门前,方抬手叩门,门已打开,凌叶子正欲出门。进了门,他悄声将此事告知凌叶子。
凌叶子骤然一惊:“不平门怎会有此事发生!”
邵天冲苦笑。
“不行,得先告诉姨父,共同商议。姨父好歹能帮咱们出个主意。”凌叶子第一念想到的便是裴濯行。
“可是我觉得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何必再劳烦裴庄主?”邵天冲犹豫。
“难不成你连姨父也不信任?”
“那倒不是。不过心经和剑均是身外之物,丢了便丢了,纵寻回,只怕也迟了。何必再去——”
“话可不是这般说,你可知那皓阳心经令武林中多少人垂涎三尺?纵然你豁达,不去计较,可是你可曾想过,凡知晓你得了心经的,都是我们身边的朋友,连如此信任的朋友都做出此事,岂不令人心寒?若不详察,只怕哪天丢的便不是皓阳心经与心剑,而是你我的脑袋。”
凌叶子此言令邵天冲陡震。细想之下,觉得不无道理,不由心生不安。恰值左思右想之际,便有人叩门。
凌叶子打开房门,却是裴濯行与周超同入,原来是探她伤势而来。不容邵天冲开口,凌叶子已将心经与剑失踪之事告知了裴濯行,任邵天冲暗使眼色,她只作不察。邵天冲心中暗叹:“也罢,且听裴庄主意见再说。”
“此事果然甚蹊跷。”裴濯行沉吟。
周超却道:“我觉得倒也不蹊跷。邵兄弟结识的这班朋友均可说是萍水相逢,在江湖中半点名气亦无,想要向人打听一下为人处世都甚难,有谁能说清他们底细?再者,这皓阳心经是人人欲得之物,心剑亦是稀世之珍,谁见了能不心动?利字当头,有些人连兄弟情都可不顾,况此人只盗物而未伤你性命,还算是不错了。”
邵天冲默然。
“超儿所言甚是,人心隔肚皮,我们得细细想想究竟有谁可能做这样的事?”
“邵兄弟觉得谁最有可能?”
邵天冲摇头。此事他实在不愿去想,也着实想不出,唯有任裴濯行与周超将铁娘子、胡昌平、东方明、张裕、裘好这五人一一列出,逐个排除。
“最不可能的往往就是最可能的。”细数半天,周超忽道。
凌叶子问:“什么叫最不可能的?”
“这你还不明白?”周超又说半截话,令邵天冲心悬于半空。
“比如说,我们将这些人全部排除,却漏了一人,那是我们决计想不到的。”
“决计想不到的又是谁?”凌叶子也忍不住发问。
“韦——掌——门。”周超似也觉得说出来太过令人震惊,是以慢吞吞地边说边察看三人脸色。
“胡说。”邵天冲首先立起身,面有愠怒之色:“莫说韦掌门一代宗师身份,绝不会作此卑鄙行为,纵然他有此念头,当初他第一个得知我得了心剑与心经,当时他若杀我夺物,只怕再不会有人知晓此事。”
裴濯行亦道:“天冲所言甚是。况以韦掌门的身手,亦不需要再觊觎这二物,超儿不可胡言。”
周超默然半晌。
“不去想了,至少我项上人头仍在,已是万幸。”
周超道:“邵兄弟,另有一人亦极可疑。”
“算了,此事不必再提了。”
“邵兄弟,你不愿听我也要说,我可是为你安危着想。这五人之中,铁娘子与胡昌平十分直爽,张裕向来迷糊,东方明看来也是个粗鲁汉子。只有裘好,以她身手,何以来历不明,且流落得街头卖艺?她若天生是个傻子,怎会习得如此武功?她内力虽平平,武功招数却精微奇幻,她究竟师承何处,是何人会教一个傻子武功?从前不想时也不怎地,如今细想起来竟觉得样样可疑。”周超言辞逼人,一句句问来,竟令邵天冲与凌叶子都无言以对。
“超儿的怀疑也不无道理,裘好始终跟着你们,也不知是何用意。谅以她的智力,也不知什么江湖义气,何以与你们生死相随,不离不弃的?”
邵天冲从最初姑苏街头相识想起,并不觉得裘好的举止行为有何异常,困惑地摇摇头。
“邵兄弟你真是没心眼,我方才与你说了这么多,你有哪一点能答得上来?你若能答上一点,也能替她澄清一点,可是你一句都说不上来,说明你对她亦一无所知。”
凌叶子也是无语。裘好平素言行举止均显得智力低下,可她的武功却也不在张裕等人之下,以周超所言,谁会去教一个傻子武功?纵有人教了,她如何又能学会那些精微招数?以她身手,虽在武林中仅算二三流,却也不至于流落街头度日。这些问题越想越觉令她生疑,几乎便要开口赞同周超的话。
“不必瞎猜疑,叶子你去将裘姐儿叫来,细问她便可。”邵天冲道。
“不错,虽然她未必据实答,但我们三人偷偷旁听,多少能自她言语中听出一二。”裴濯行已先赞同。周超虽犹豫,但也觉是个可行之计,于是三人便议定藏匿于凌叶子床后,由凌叶子将裘好诱来相问。
不多时,裘好笑嘻嘻地前来,凌叶子按先前所计划好的,端出一碟细点,说道:“裘姐儿,这些都是你平日爱吃的,我特意留给你的。”
裘好一向爱吃,见了点心,自然高兴地拍手,伸过一只脏污的手便去抓点心往口中塞,一脸烂漫之色,不似作伪。凌叶子暗自端详,问道:“裘姐儿,你曾言道,你是蓟州氏,家中贫寒,可是蓟州似甚富庶,何以你会流落至苏州?”
“我家在乡下,所以穷嘛。我一路走着就到了姑苏,我自己也不识路的。”裘好嘴里塞满糕点,说话含糊。
“那你的武功谁教的呢?”
裘好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忘了。”
“忘了?连谁教你功夫都忘了?难道你小时候的事便不记得?”
裘好咧开大嘴一笑:“忘光了,我只记得这几年的事,还记得我叫裘好。”
“那你所学的功夫怎生记得?”
“啊?”裘好一怔,嘴里终于停得一停,歪着头想了一会道:“我也不知怎地记得,好像是天生就会了一般,忘不掉。”
凌叶子吸了一口气,将装糕点的托盘递给她道:“没事了裘姐儿。这些糕点你拿去慢慢吃吧。”
裘好面现失望之色:“这就要走了么?没有人陪我一块儿吃,一块儿玩。”
“乖了,你自个儿去找韦家小公子玩。”
裘好连连摇头:“我不要和那小怪物玩,他总是欺负我,前儿还将我骗到水塘边推了下去。”她抱着托盘边吃边出了门,凌叶子见她走得远了,方掩上门。
裴濯行等三人自床后绕出,在门缝细看,确定裘好走得无踪影时,裴濯行方道:“这女子果然可疑。”
周超也道:“哪有人什么都不记得的?”
这回连邵天冲也哑然无语。
“可疑固是有,可要证明却难,我们如何去探她虚实?”
“先暗中留心罢。”
商议了一会,决定先由凌叶子、邵天冲与周超分头试探,于是四人商定散开。
不平门后园,裘好给韦海颜追得到处乱转。韦海颜家学渊源,虽小小年纪,轻功已略有几分火候,而裘好恰不擅轻功,虽不至给他追上,却也难以摆脱这小魔星。她哇哇叫道:“你别再追我了,找你的漂亮姐姐玩儿去。”
“她哪有你好玩?”韦海颜笑道。裘好越跑,他越觉得有趣,每次捉弄得她狼狈不堪,他便觉得十分高兴。只是他人小腿短,追久了渐渐拉开了距离。
凌叶子在花从悄悄掩至,拦至裘好身前,骈指点去,边出手边笑:“颜儿,姐姐捉住她陪你玩儿,好不好?”
韦海颜停了步,喘着气拍手道:“好啊好啊,还是凌姐姐好。”
凌叶子指风如缕,点裘好肩下,裘好也不躲闪,挥掌迎上,边招架边嚷:“你也帮那小怪物,我不要和你们玩了。”
两人拳来脚往,转眼斗了十余招,韦海颜双手抱胸,看得有滋有味。凌叶子眼珠转了一转,说道:“颜儿,你小孩子家怎么也上来帮忙?小心伤了你。”裘好闻言吃了一惊,只道韦海颜当真在背后偷袭,立即扭过头去。凌叶子一掌拍出,正中裘好背心,将她打得俯冲向前,趴倒在地,来了个嘴啃泥。韦海颜大笑,拍手跳脚地叫好。
凌叶子心中微歉仄:“她看来确实不似有高深武功,否则不会躲不开我这一掌。”于是上前扶起裘好,道:“对不住了,裘姐儿。”
裘好哇哇大叫:“凌家妹子欺负人,我不和你玩儿,讨厌死了。”扭身便走。凌叶子看着她远去,不由皱起眉来,轻轻叹气。
韦海颜见无热闹可瞧,急了起来,追上去叫:“别走,回来陪我玩!”便追着裘好去了。
裘好听他追上来,跑得更急,不防渐渐跑远,竟近了韦夫人的小楼。韦夫人恰在浇花,见对于他们的追逐嬉闹素已见惯,只微微摇了摇头,执了小花剪,径往花从中去修剪花叶了。
周超听了凌叶子的指引,一路寻往小楼而来。见了裘好,喝道:“别跑!”刷地拔剑刺向裘好。裘好受惊,立即还手。周超剑法犀利,挟风雷之声,手下也不留情,转眼便令裘好步步后退,招架困难。裘好拔了吴钩,边挡边叫:“今天你们怎么全欺负我?”一时委屈,差点哭出来。眼见周超的剑势如影随形而来,她心慌意乱,又后退几步,竟一脚踏上韦夫人的文珠兰,将花盆踩得稀烂,自己也立足不稳而仰面摔倒。韦夫人本就在离她不远的花丛中,闻声惊讶,立即直起身来。裘好既倒下,周超那剑刺空,一时收势不及,又向前滑了尺许,剑风刷地荡开韦夫人的面纱,那黑纱瞬即飘然落地。
韦夫人“啊”地一声惊呼,面色一时如纸般白,竟尔吓得呆了。却见面纱下一张毫无血色的脸,柔腻细白的肌肤,翠黛如柳,冰剪明眸,花间相映娇颜,几疑不在人间。周超怔愣间便停了手,那剑犹自横在韦夫人身前,竟不知收回。
忽闻小径上细碎步声,原来邵天冲与凌叶子沿花径寻来。韦夫人闻得声息,方自回神,惊惶地回过神来,微转头瞥了一眼他们。一时间邵天冲与凌叶子也驻了足,一阵窒息之感令他们几乎透不过气。韦夫人那一回眸间便已风流自生,如烟似幻的容颜,黑衣下绰约瑰逸身姿,以及一股难言的惑人心志的娇媚,都带着一种令人心旖神摇的风情。或许是她的肌肤白得让人刺目,或许是她的风姿令人不可逼视,看了几眼邵天冲便移开了双目,兀自觉得眼睛有几分刺痛。而周超却仍怔怔地注视着,目不转睛。
韦夫人终于弯腰去捡了委地的黑纱,重将脸容遮盖。周超就直愣愣地看着她雪玉般的手轻柔地将面纱掩上,那一举一动,均在他心头萦绕不去。凌叶子此时方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来,见邵天冲侧过头,亦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却也不恼,因她自己方才也实在为韦夫人的绝世容颜而惊骇。再看周超傻愣愣的模样,不由有几分好笑。裘好早已爬起了身来,先是看得一怔,后又为周超的失态发笑,伸手一推周超,道:“大笨蛋,你傻了?”周超给她一推,长剑落地,这才回神。忽然间便从脸上红到脚后跟,险些连站都站不稳了。
韦夫人对于众人的失色似是并无特别反应,想是她给人这般看惯了,也不打招呼,匆匆地提了裙裾,踮着细碎步子快步上绣楼去了。
裘好浑忘了前事,拍了拍周超的头,笑着唱:“大傻瓜,看闺女,看见好看的闺女忘了娘……”冷不防韦海颜那孩子又向她冲来,她一吓撒腿就跑,一大一小追逐着去得远了。
邵天冲等三人回了凌叶子房中。周超提着剑,失魂落魄地在后跟着,一路上一声不吱。进了屋,裴濯行仍在等着他们,见此情景,不由讶然:“怎么,试探出那傻姐儿没有?”
“没有。”凌叶子摇头,将自己的经过说了遍。
“那超儿呢?”裴濯行转而向周超,见他半张着口,浑不似平日干练模样,不由得大为皱眉。
“超儿!”裴濯行见周超不应,提高了声音又叫唤两声,已微有不愉之意。
凌叶子噗哧笑道:“周师兄早傻了。”
“怎么回事?”
凌叶子将偶遇韦夫人之事说了,笑道:“周师兄自见了韦夫人,魂儿便丢了,此刻你便使劲拧他,怕也没多少反应。”说着推了周超一把。
周超回过神来,茫然道:“什么?”
裴濯行见他这副模样,气不打一处来,说道:“叫你去试裘好,你试得如何?”
“我我……”
“你什么?”
周超满面通红,讷讷了半晌才渐渐恢复正常:“徒儿无用,没试出什么来。”
“嘿!”裴濯行重重哼一声,也不知是何意思,但愤然之意已现。
周超惴惴不安,偷瞧师父眼色,不敢分辩。凌叶子见他狼狈,替他解围道:“姨父,那位韦夫人确是人间绝色,也不怪周师兄见了发呆,任谁见了都是这般。我与邵大哥方才也是目不转睛地看了好半天呢。”一语说得邵天冲也是面上通红。
裴濯行哼了一声道:“你别替他说好话,瞧这副没出息的样子!”
周超不敢多言。裴濯行道:“既探不出来,那便自己小心,对这女子总须多加提防便是。”凌叶子与邵天冲应了,看着裴濯行与周超走了出去,方笑出声来。
“那位韦夫人纵是绝色,周师兄发愣的时间也未免太长了。”凌叶子咯咯地笑。
邵天冲道:“说实话,我觉得那韦夫人生来便有些……有些说不出的感觉。无怪乎你当日说只见她体态便已觉其风姿动人。”
凌叶子取笑道:“莫不是你也给她迷得神魂颠倒?”
邵天冲红着脸道:“哪里有?我觉得她像山间的鬼狐精怪一般,无怪韦姑娘曾说她必是惑人的狐狸精。”他为了开脱自己,不免便说得有几分过火。
“你说那韦夫人多大年纪?”凌叶子问。
“我看不出,乍一看至少比我要大几岁。可是细看又觉得肤色娇嫩细幼,宛如少女。不过任何人见了必是先为她的艳色所慑,哪有闲心想她的年纪。”
“说的也是。不过定不超过三十岁,怎么这么年轻的姑娘会嫁给韦掌门?”
“韦掌门一代英雄,也不辱没了她。”
“你邵大侠也一代英雄,将来定要配一个像韦夫人这般绝色的女子。”凌叶子闪着狡黠之色,低笑道。
“你还在取笑我……”
洪武三十一年四月,天涯岛。
公孙二娘铮地拔一下琴弦,心神不宁。
“别再拔了,琴弦会断的。”秋渐浓道。
公孙二娘烦闷地起身,狠狠瞪他一眼。她原以为自己已麻木,但方才弹到《有所思》这一曲,却又想起了儿时的无忧无虑,公孙正的教诲,乃至于想到了邵天冲。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我可是说中了你的心事?”
公孙二娘窒了一下,默然无语。秋渐浓凝视了她良久,抬手去替她拂开额前一缕乱发,她却不由自主地一避。他手便僵在半空,终未曾拂下去。
“你这辈子,都忘不掉他?”
她轻咬牙,恨声道:“我这辈子都忘不掉的只有你。我巴不得要一寸寸切割了你,剁成块,方解我心头之恨。”
“你真的这么恨我?”
“是啊,我恨你,我时时刻刻都忘不了你对我所做的一切。我活着便是为了想要杀了你,只要我有一口气在,迟早会杀了你。”她咬牙切齿地说,忽然又希望激怒了他,索性被他毙于掌下倒也罢了。
秋渐浓仍看着她,她眼中有一丝仇恨的火焰,明亮地在他心中灼烧,那种不明的痛楚又令他觉得呼吸困难。他问:“你每日在我身边,有无数机会可以下手,为何从不动手?”
“你的武功那么高,人又警觉,纵然是每天同床共枕,我也杀不了你。可是我只要活着,就一定有机会。”
他再沉默。然后一字字地道:“如果你真是这么恨我,一定要杀了我,迟早你会如愿以偿的。”他说了这句话,似耗尽了气力,然而每一字都坚决如铁。
“哼!”她只冷笑一声。
秋渐浓缓步走出去。
宋琴和在门外轻叩一下半开的屋门,公孙二娘冷眼斜视他一下。宋琴和道:“公子命我送公孙姑娘回中原,即刻启程。”
公孙二娘这一惊几乎要跳了起来,一双眼瞪得比铜铃更圆。
“姑娘收拾一下便动身罢,棋风他们已去准备船出海,我在门外相候。”宋琴和见她犹自怔怔发呆,又说了一句。
“你家公子——叫你送我走?是何用意?”她狐疑地道。
“琴和不知。公孙姑娘想知道应该去问公子。”
公孙二娘又愣了半天,迅速转身取了一套洗换衣服,便踏出门去。
“公孙姑娘收拾完了?”
“我没什么可收拾。不过我要见一下你主子。”
沙滩边,腥咸海风吹得公孙二娘秀发缕缕拂面,宋琴和等人早上船相候。
“你还不上船?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一天么?”
公孙二娘的手微微颤抖:“你真的放我走?”
“……”
“可我们当日的约定……”
“我既让你走,便是我们之间的约定已取消。”
公孙二娘陡震,正欲张口,却听他又道:“但你并未毁约,我也会信守我的诺言,永远不会去找你的天冲哥哥。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不会伤害他。”公孙二娘愕然,惶惑不解地看着他。
“去吧。”他缓缓道。
她疑惑地步步退后,忽听他又道:“等一下。”
他解下腰间的剑,放在她手中,道:“这把剑送给你,好生珍重。”便即回转身离去,意态潇然,背影却泛着几许孤傲凄清。
公孙二娘呆立了不知多久,方低头看那剑。她知道秋渐浓有一柄软剑,从不离身,因剑身柔软之极,故可藏于腰带之内。她从未见过这剑出鞘,也从未见他用过,如今捧在手中,方觉这剑份量极轻,简直不似金铁。她好奇地拔出剑来,只听铮然一声清响,宛如龙吟,剑锋其薄如纸,反射着日光,光芒令她无法直视。她缓缓将剑回鞘,见鞘上所嵌玉石光滑,剑鞘镌着“离情”二字。
船起航出海。公孙二娘坐在船舷边,来去心情判若两人。来时若说麻木,尚还带着丝丝的痛意,去时这分痛意,却已转化为一丝丝怯意。此时她方知“近乡情更怯”之意。虽乡还未近,情已怯了。
“公孙姑娘,船舷边风大。”许书音立在她身后道。此番送公孙二娘回中原的人,除了宋琴和、魏棋风与许书音之外尚有柳家姐妹,八人中倒有五人相随来了。
许书音一眼瞥见她手中的离情剑,又看了她一会,轻声道:“公孙姑娘,这剑——”
“他说送我。”
许书音道:“姑娘可知道,我家公子对你与别的女子不同?”
“——”
“姑娘,我家公子身边甚少有女子,这么多年来,我也见过许多,从未在他身边多留一天。无论对哪个女子,只不过一夜风流而已。”
公孙二娘忽然觉得隐隐想吐,泛起一种恶心的感觉,冷冷道:“你想告诉我,他有多少禽兽般的行为么?”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许书音忙解释道。顿了一下,又说:“也许姑娘觉得恨他,我也知道他对不起姑娘,可是……可是我相信公子对你是真心的。”
“哈哈!”公孙二娘讽刺地冷笑,“好一个真心!”
“姑娘,我说的是真话,从未有哪个女子在他身边留过第二天,他更是从未将任何
任何女子带到这岛上来。姑娘知道,我们公子仇家众多,从不轻易相信人。他将你带到这岛上来,便是将性命都悬在你手中了。这半年多来,难道他百般讨好你,你竟无半分感动?”
公孙二娘深深闭了下双目,方睁开,以一种冷淡得透心凉的目光看着许书音:“我知道你对我无恶意,可是你说的这些,纵然都是真的,对我而言,又有何意义?”
许书音哑然。
“你可知道,跟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是一种怎样的痛苦?当初他强行要拆散你和魏大哥,你们二人尚觉痛不欲生,若是再有人强逼你离开魏大哥,再嫁给一个你不喜欢的人,你又会怎样?”
许书音低下头去。沉默了许久,她幽幽叹一声,走进后舱去了。
“这剑自我跟随公子以来,只见过它出鞘两次。除了我之外,他们都从未见过这把剑出鞘。离情,离情,不知是离别之情,还是忘情离爱?”宋琴和的声音自背后响起,他自语般说了一句,也走进后舱去了。
后舱中其余四人均在,许书音见他走进,微露苦笑。宋琴和道:“我始终觉得,这女子迟早会害死公子。”
魏棋风道:“公孙姑娘心地善良——”
“难道因为她救过你一命,便令你忘了公子对你的大恩?”宋琴和问。
魏棋风不语。
“幸而公子终于将她送走。不然保不定哪天我会杀了她。”宋琴和冷冷道。
魏棋风和许书音打了个寒噤。柳氏姐妹年纪尚轻,不解世事,只茫然对视一眼。
船泊岸,公孙二娘踏上当日出海时的那片土地,心中思绪万千,百般感慨。因公孙二娘不愿坐车,六人便一路换马,终于到了开封。在成府对面的客栈稍一打听,方知邵天冲等人结账离去已数月。公孙二娘本就知邵天冲决不会在此等候,只是问了一下方死心。
“早说过他们决不会在此相候,哪个傻瓜会在客栈住**个月等人。”柳拭尘道。
“不如去不平门问问。”许书音道。
“嗯。”公孙二娘漫应一声。
六人离开客栈,正到了大道间,见一个身形高大的汉子自成府出来,一脸英气迫人,不经意间目光朝他们掠过,宛如闪过一道冷电。那汉子并未注意他们,转身向南去得远了,宋琴和却看着他背影远去,喃喃道:“好一条汉子。”
“这人看起来武功很高么?”柳拂月问。
“深不可测。”
六人策马西行,渐至嵩山脚下。不平门转眼便在眼前,宋琴和等五人勒马站住。魏棋风道:“公孙姑娘慢走,此处我们不方便再前行,就此别过,姑娘好自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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