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武侠仙侠 > 剑影无痕 > 第五章 四谛岛主

?    西湖岸畔,清风微拂,冷月照影,说不出的安宁静谧。

    楚寒瑶侧耳倾听,察知群豪确已去远,道:“咱们之间的决斗是为了当年那场情恨,我胜你不算扬善,你胜我亦不算逞恶,无论谁胜谁负,均与江湖诸般恩仇无关。那些江湖汉子杀你之心不死,必定去而复回,我不想让此役的结果落入他们眼中。”

    萧铁棠这时已将萧青麟、狄梦庭的穴道解开,拉着两个孩子的手,道:“既然如此,咱们换一个地方决斗。”

    楚寒瑶点了点头,道:“上船。”飘身一纵,跃上泊在湖边的小船船头。

    萧铁棠带着萧青麟与狄梦庭随后也上了小船,道:“我知道一个地方甚是清静,往东约莫三、四里的水路,进了菱塘,那些江湖汉子便再也找不到咱们了。”

    楚寒瑶应了一声:“好,咱们就去那里。”他走到船尾,却并不去提竹篙,而是运掌向湖面凌空一拍,掌风反激到船板上,便仿佛有一股力量推着小船向前驶去。

    凄清的月华洒落在湖面之上,在波心中映出一个玉盘般的月亮。楚寒瑶的掌力与湖水一接,搅出一个个细细的旋涡,波心的月亮便碎了,化成一道道的银光,簇拥着小船向前荡了出去。

    狄梦庭哪见过这么驶船的,格外新奇。他抬头望去,只见两岸都是遍开的杏花,夜深人静,唯觉轻风拂面,满鼻是杏花淡淡的香气,不住的从岸边飘送过来。

    小船在湖中划了一会儿,前方出现好大一片菱塘。其时尚早,塘中荷花未开,莲蓬也未成熟,但水面上生满了菏叶,随风摇摆在清波之上。小船划入塘中,除了水声及菏叶与船身相擦的沙沙轻声,四下里一片寂静。

    小船转了几个弯,来到一道矮堤之下,前方再无去路,楚寒瑶停下船,对萧铁棠道:“怎么走?”

    萧铁棠站起身,走到船尾,提起竹篙,道:“咱们上岸,大伙儿都坐稳了。”说罢,他将竹篙往水中一撑,低喝一声:“起!”那船虽小,也不下三四百斤之重,再加上船中四个人的重量,怎么说也有**百斤的分量。但萧铁棠奋力一撑,竹篙一弯一弹,带着小船由水中直飞而起,从矮堤上腾跃而过,落在一片茵茵草坪之上。

    四个人从船上下来,走到草坪当中。萧铁棠将萧青麟与狄梦庭带到一旁,道:“我与这位楚叔叔有些事情要了结,你们在一旁看着,一会儿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惊慌,更不许轻举妄动。”他兀自放心不下儿子,加重语气道:“青麟,你记住爹爹的话没有?”

    萧青麟将头一梗,大声道:“爹爹,您与人交手么?我来帮您!”

    萧铁棠怒道:“胡说!”他用手重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道:“孩子,有些事你现在还不懂,以后会明白的。今日的事是爹爹欠下的一笔旧帐,只有爹爹自己才能了断,漫说你现在帮不上忙,就是能帮上忙,爹爹也不能答应你。记住,一个男子汉,做过了事,不管是对是错,总要自己来承担,决不能假手旁人!”

    萧青麟用力点了点头,道:“我记住了!”

    萧铁棠一笑,道:“好孩子。”返身走到楚寒瑶的身前站定,道:“楚岛主,咱们这便动手么?”

    楚寒瑶微微一哼,掌中寒光陡闪,手里已多了一件兵刃,却是一柄短剑,长约两尺四五寸,比寻常宝剑略短,较之匕首却又稍长,通体洁白无暇,宛如白玉雕刻出来的一般,只是寒气逼人,隔着老远,犹能觉出森森冷芒。他细细凝望短剑,说道:“这柄‘寒脂剑’是我在小蝶十五岁生日那天送给她的,本以为她会喜欢,哪知她生性不好武道,这柄剑虽为天下罕见的利器,她却摸也未摸过一回。在她走后的十八年里,只有这柄剑伴我度日,其中滋味……唉,不说了。萧铁棠,今日你若死在此剑之下,也不枉了。”

    萧铁棠也取出一柄长剑,连鞘握在手中,道:“萧某不会轻易死的。楚岛主,请吧。”

    楚寒瑶道:“有僭了。”手臂振处,短剑“嗤”的一声刺出,剑尖直指萧铁棠胸口,出招之快真乃为任何剑法所不及。这一剑距离萧铁棠尚有两尺之远,内劲已激得四周草叶向外荡去,原来这一招乃是先聚内力,逼住对方难以反击,然后运剑蓄势疾刺,一击克敌。

    楚寒瑶自知这一招虽然神妙,但对付萧铁棠这等高手决计难以奏功,因此一剑刺出,心中算定了三招厉害后着,只待萧铁棠拔剑还击之际,立刻连环施展,攻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哪知萧铁望着短剑刺来,竟然一脸坦然之色,既不拔剑抵挡,也不闪避,一付慨然赴死的模样。

    楚寒瑶暗吃一惊,眼见短剑就要刺入萧铁棠的前胸,幸亏他的内功已到了随心所欲、收发自如的境界,出剑虽快,心念却动得更快,意到手到,猛地往回一收臂,将短剑硬生生地凝在萧铁棠的胸前。

    他默默盯着萧铁棠,向后退了几步,道:“萧铁棠,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铁棠道:“你远来是客,我让你三剑。”

    楚寒瑶勃然怒道:“休得胡言!楚某是何许人也,谁要你让?”

    萧铁棠摇了摇头,道:“我让你三剑,并非是为了你我二人,更是为了小蝶。”

    楚寒瑶身体一震,脱口道:“什么?为了……小蝶?”

    萧铁棠叹了一口气,道:“我萧铁棠早年纵横江湖,杀人无数,做的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勾当,虽然一身骂名,却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唯有对你楚岛主,萧某扪心自问,这些年来实是对不起你!”

    楚寒瑶脸色一黯,默然不语。

    萧铁棠目望苍天,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说道:“我还记得十八年前,我接了一桩买卖,远赴南海刺杀‘神蛟帮’的帮主余海天。那姓余的在海上称霸,自知结下的仇家不少,平日深居简出,甚是谨慎。我在海上埋伏了七日七夜,才逮住一个机会,单人独剑,力毙‘神蛟帮’十三位香主,终将余海天斩于剑下,但自己也中了对方一记‘阴煞爪’,在回途之中,毒发不支,昏倒在海上。”

    楚寒瑶道:“那日正逢我与小蝶出船游海,看见你昏倒在无人驾驶的小船上,便将你救了下来。哼,若依我的意思,看你便非善类,任你听天由命罢了。但小蝶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善良的人,纵然见到受伤的小猫小狗也要尽心救治,何况一个人?她根本不听我的话,执意将你带回四谛岛上,哪料到由此竟生出一场情孽。”

    萧铁棠道:“你虽然不想救我,却将疗伤圣药‘南海碧珠丹’与我服下,听说此药乃是你采集天下灵药炼治而成,花费了整整九年光阴,仅仅得其四枚。楚岛主,不管你是否情愿,但毕竟待萧某有救命之恩。”

    楚寒瑶冷冷说道:“你用不着谢我,那药是小蝶苦苦恳求来的。你若要感激,只须感激小蝶一人便了。”

    萧铁棠说道:“是啊,我这一生欠小蝶的实在太多了!在南海上,是她救下我的性命;在四谛岛上,又是她日日临榻探伤,因怜生爱,由悯种情,以心相许;在咱们决斗之际,还是她力劝你我停战罢斗,最终不惜舍弃岛上富足美好的生活,随我浪迹江湖。”

    楚寒瑶心头不禁一酸,道:“小蝶将一切都给了你,可是你……你又带给了她什么?”

    萧铁棠道:“除了深深的爱之外,只剩下清贫困苦、颠沛流离、江湖中无穷无尽的追杀。”

    楚寒瑶道:“我真是好悔,当初若不放小蝶随你离岛,也许事情不会是这样,小蝶她……她也不会死!”他目中泪光隐隐,蓦地向萧铁棠厉喝道:“萧铁棠,是你毁了这一切!是你害了她!”

    萧铁棠满脸痛苦,道:“不错,是我害了小蝶!倘若我不带她离开四谛岛,她怎会被那些江湖宵小毒害?倘若我不是早年作恶太多,薛神医又如何不肯施针相救?我……我真是对不起她!可怜她随我受尽了万般苦楚,直到临死前都没有半句怨言,人生得此红颜知己,还复何言!”话到此处,已是泪如雨下。

    楚寒瑶恨恨地说道:“亏你也知道小蝶可怜。哼,今日我约你决斗,便是要替小蝶鸣这个不平!萧铁棠,咱们没话好说了,快拔你的剑。”

    萧铁棠道:“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小蝶,因此先让你三剑。现在还剩两剑,你刺吧,我决不还手!”

    楚寒瑶道:“用不着两剑,我一剑就能要你的命。”

    萧铁棠道:“那就将这条命取走吧。若不是为了儿子,早在十六年前,我就该陪小蝶一起去的。现在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了,我还有什么割舍不下的?”

    楚寒瑶道:“你想死,好吧!”他说了“你想死”这三个字后,已将短剑向前指去,待说那“好”字时便刺出一剑,说“吧”字时又刺一剑,两个字刚一出口,便已连刺了两剑。这两剑迅捷无伦,第一剑刺穿过萧铁棠左腋下衣衫,第二剑刺透他右腋下衣衫。两剑均是前后贯通而过,在萧铁棠的衣衫上留下了四个窟窿。剑刃都是从萧铁棠身旁贴肉掠过,相差不过半寸,却没伤到他丝毫肌肤,这剑上的招式之妙、出手之快、捏拿之准、势道之劲,无一不是天下第一流高手的风范。

    但楚寒瑶却对萧铁棠更是佩服,眼见自己连刺两剑,每一剑都是狠招杀着,剑剑能致萧铁棠的死命,但萧铁棠始终身子傲然直立,坦然而受,连眉头也未曾颤动一下,这份镇定功夫决非常人所能。楚寒瑶斜退三步,道:“两剑已过,咱们谁都不欠谁了。你拔剑吧!”

    萧铁棠应声拔剑出鞘,将长剑指向楚寒瑶,低喝道:“楚岛主,请!”

    楚寒瑶横剑漫声吟道:“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肃芙蓉。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吟声凄凉悲切,短剑随声斜削而出,寒光流烁不定,剑式完全融于诗的意境之中。

    萧铁棠见这路剑法极为新奇,抖手还了一剑,猛觉对方剑上势道若有若无,自己出剑使实了固然不对,使虚了也是极其危险,不禁暗暗吃惊,忙飘身退开,喝道:“好剑法,是你自创的?”

    楚寒瑶道:“十八年刻骨铭心的相思,凝成这一路相思剑法,你来伸量伸量吧。”他口中说话,掌下却丝毫不缓,顷刻间连攻六六三十六剑。

    萧铁棠身处对方剑势的包围之中,只见楚寒瑶出剑飘逸绝伦,每一剑都是别出心裁,从意想不到的方位刺到,实是防不胜防,当下展开十余年来隐居中所苦练的剑法还击出去。他嗤嗤嗤嗤连劈四剑,剑风激荡,扫得周身花树上的花瓣纷纷飞坠而下,便如下了一阵花雨;跟着又劈四剑,风声中夹杂着喀嚓、喀嚓之声不绝,四周花树的枝干一一断折。

    楚寒瑶的攻势登时一滞,然而他的剑法取尽飘逸之神妙,在萧铁棠的凌厉猛击下游走不定,一柄短剑看似毫不着力,实则守得严谨异常。

    这几招一过,双方都暗自佩服对方。萧铁棠心想:“自我行走江湖以来,大小厮杀数百役,所遇强敌以此人为最,若要胜他,委实不易。倘欲分出胜负,非以绝技比拼不可。”蓦地一声长啸,掌中剑芒大盛,向楚寒瑶攻去。只见他抖剑如风,剑光一分为八,围着楚寒瑶周身疾刺,白芒飞舞,有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楚寒瑶陡觉压力大增,不禁“噫”了一声,道:“一剑八芒血连环!”心知这路剑法一招含八式,共有六十四种变化,每次出手,须得以气运剑,凝神良久,始能将内劲聚于丹田,哪知萧铁棠意到劲到,一动念间就将“一剑八芒血连环”施展出来,而且绵绵不绝,劲力仿佛无穷无尽一般。

    楚寒瑶也将自身功力发挥至极限,身形飘忽,宛如足不点地凌空飞行一般,一病短剑疾而不显急剧,舒而不减狠辣,亦显示出武功中的最上乘境界。

    两人越打越快,举手投足带起的劲风,将地上的早叶落花卷了起来,渐渐化成一道绿幕,把他们盘旋飞舞的身影裹在其中。

    过了良久,楚寒瑶感觉萧铁棠虽经剧斗,劲力丝毫不衰,自己虽尽全力,仍是一个僵持不下的局面,心中暗想:“我十八年苦练一路剑法,只道天下已无敌手,哪知仍奈何萧铁棠不得,这十八年的苦功岂不是白费了么?”心下渐渐焦躁,猛然发出一声长啸,挺剑直刺萧铁棠咽喉,当真是迅如闪电,势若奔雷,一剑既出,便将周身的空门置之不理,全部劲力尽凝于剑锋之上,正是死地求生的绝招。

    萧铁棠大吃一惊,叫道:“拼命么?”他的“一剑八芒血连环”乃是天下至刚至烈的剑法,一旦施展开来,犹如铜墙铁壁一般。不料楚寒瑶这一剑攻来,竟有石破天惊之威,他连发四四一十六剑,仍难以抵挡对方的攻势。这当口可说是生死攸关,萧铁棠既已不及挡架,又不及闪避,百忙中长剑颤动,也向楚寒瑶的咽喉急刺,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这一剑反刺敌喉,已是迹近无赖,殊非高手可用的招数,但危急之际,哪有余裕细想?萧铁棠只求逼得对方回剑自保,自己便能趁机闪避。

    哪知,楚寒瑶眼见萧铁棠挺剑刺来,脸上露出一丝冷笑,非但不回剑招架,反而更催内力,竟抛开自己的生死,决心与敌人拼个同归于尽。

    萧铁棠见形势不对,心中急电般闪过一个念头:“楚寒瑶由爱生痴,由痴转恨,说来全是为了小蝶才变成这样。十八年来他孤苦零丁,我虽饱经江湖磨难,却比他好得多了。此刻杀他何益?”一念至此,他猛地一缩右臂,将剑上的直劲化为横劲,剧震之下,登时将一柄长剑震得寸寸断折,这中间内劲运用之巧,实已臻于化境。

    萧铁棠震断长剑,将双目一闭,心想:“小蝶,这些年你我幽冥永隔,但我没有一刻将你忘记。现在我就来陪你了,你喜不喜欢?”他心中万念俱灰,只待最后的穿喉之痛了。哪知等了片刻,却觉楚寒瑶的短剑始终没有刺来,连那股杀气也突然变得远了。

    他暗觉奇怪,睁开眼睛,却见楚寒瑶已将短剑收回鞘中,站在一丈之外,神情甚是凄苦无奈。萧铁棠道:“你为什么不杀我?”

    楚寒瑶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反问道:“是你先放弃杀我的,为什么?”

    萧铁棠沉默不语,过了良久,说道:“咱们结怨已经十八年,小蝶也去逝整整十六年。如今你我已是鬓上生霜的人了,为此打打杀杀还有什么意思?”

    楚寒瑶道:“可我这十八年的相思苦楚、岁月煎熬,又对谁说去?”

    萧铁棠道:“楚岛主,人世间情这个东西,不能强求。你与小蝶自幼青梅竹马,这是缘分;日后的分离,也是缘分;十八年悲苦的相思岁月,还是缘分。”

    楚寒瑶大声道:“不,不,不!我不信缘分!你萧铁棠比我又强在哪里了?你能赢得小蝶的芳心,我……我……我却不能!”

    萧铁棠喃喃说道:“这是天意,你何苦一定要知道?”

    楚寒瑶道:“不,我要知道。我问你,当年我楚寒瑶在江湖的名声,比你如何?”

    萧铁棠低下头,踌躇半晌,道:“十八年前,你是四谛岛主,在江湖中身贵位尊,我却是一介杀手,声名狼藉,为天下英雄所不耻。”

    楚寒瑶道:“当年我的武功与你相比,是谁高强?”

    萧铁棠道:“四谛岛家学渊源,你更是博采众家之长,身手已至武学巅峰之境。我当时刚练成‘一剑八芒血连环’,许多细节尚未融汇贯通,论起武功,自是逊你一筹。”

    楚寒瑶冷笑道:“那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我是不及你了?”

    萧铁棠仍是摇了摇头,道:“萧某练剑杀人,终日与血腥为伴,哪有功夫读书习字?连斗大的字尚识不到一担,如何及得上你潇洒倜傥,风采翩翩?”

    楚寒瑶急切地说道:“那么为什么小蝶与我在一起,总是客客气气的,连一句动情的话都没有。可她一见你的面,却是有说有笑?为了与你在一起,连家园也舍弃了。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说到这里,他声音发颤,却强压着内心的激动,目光直直盯着萧铁棠。

    萧铁棠缓缓道:“因为她对你只是钦佩敬重,对我才是刻骨铭心的相爱。”

    楚寒瑶的脸色一下子胀得通红,道:“刻骨铭心的相爱!刻骨铭心的相爱!不,不会,不可能!我什么都比你强,她怎么会爱上你?不,你骗我,骗我!”

    萧铁棠道:“不错,你是什么都比我强,但你太高傲了,你以为你凌驾于世人之上,把天下人都不放在眼里,惟我独尊。其实你错了,你根本不懂得女人的心。”

    楚寒瑶道:“女人的心?”

    萧铁棠道:“小蝶是一个非常要强的姑娘,你却将一切全替她安排好了,凡事都不让她操心。你以为这样就能使她快活么?你可想过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

    楚寒瑶道:“她还要什么?除了天上的星星月亮,我都拿来给她了,这难道还不够?”

    萧铁棠轻叹道:“你又错了!小蝶自幼便在你的关心中长大,她不仅仅只需要你的照顾,她也渴望去关心、照顾别人,这些你知道么?”

    楚寒瑶张口结舌,道:“她……她……我……”

    萧铁棠道:“你太高高在上了,以致每个人都要仰着头才能看得见你。可是小蝶喜欢的却是一个真实的男人,那个男人需要她来关怀、照顾、安慰,真真切切的爱她,疼她,离不开她。”

    楚寒瑶涩然道:“所以她才会选择了你。”

    萧铁棠点了点头,道:“我与你相比,文才武艺不如,人品风采不如,倜傥潇洒、威望声誉不如,可说样样及你不上。但我却有一件事胜过了你,就是情深意切的待她,我心中有什么话,都讲给她听,她心中有什么话,也讲给我听。我们之间一片至诚,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掏出来,将身上的肉割下来给了对方。”

    楚寒瑶出神半晌,道:“我何尝不是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掏出来,将身上的肉割下来给她?当年我若也能对小蝶直言这一片心,她……她也许不会选择你。”

    萧铁棠道:“可是你什么都没说。”

    楚寒瑶脸色苍白,心中恍然明白了当年恋人的心情,霎时间只觉追悔莫及,身子晃了几晃,哇的一声,张嘴喷出一大口鲜血。

    萧铁棠见他伤心之下口喷鲜血,不由得歉疚之情油然而生,说道:“楚岛主,小蝶毕竟已经离开我们十六年了,一切都成往事,你也不必太伤情了。”

    楚寒瑶摇了摇头,惨然道:“不,只要我一天不死,就不能忘记小蝶,她已是我的魂,没有了魂,我又怎么能活?萧铁棠,你扪心自问,难道能忘了她么?”

    萧铁棠低声道:“幽冥虽隔,此情不渝!”

    楚寒瑶叹道:“是啊!你爱她,我也爱她,她值得我们所爱!”说罢,他转身而去,一边走,一边仰天吟道:“重围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唉,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冷月凄辉,照在他的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身影,短短一刻,他竟仿佛苍老了十年一般。

    便在这时,忽然间不远处传来几声细锐的芦笙声,声音凄凉悲苦,似是哭泣,又似哀嚎,跟着声调一阵颤抖,发出瑟瑟断续之音,四周立刻多了一分愁怨肃杀的戾气。

    萧铁棠心中一震,喝道:“什么人?”

    楚寒瑶也停下脚步,望着芦笙声响的方向,冷声道:“邪魔外道,现身出来!”

    凭这二人的武功声威,江湖中任何一个门派帮会,都是万万招惹不起。然而芦笙声非但未停,又有一个声音隐隐约约飞了过来:“邪魔外道,法力无边,收拾你们这两只不成气候的孤魂野鬼,易如反掌。”这声音忽高忽低,若断若续,钻入耳中极不舒服,但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萧铁棠哼了一声,心想对方放出话来,已是摆明向自己二人叫阵,从对方这几句传音中听来,发话之人内力修为倒是不浅,但也不见得是真正第一流的功夫。他带着两个孩子,不欲多生事端,于是将手一拂,说道:“想伸量萧某,阁下这点儿功夫尚嫩着呢!”说罢,他用眼角扫了楚寒瑶一眼,返身向孩子们走去。

    楚寒瑶心中犹沉浸在伤情之中,既见萧铁棠对挑衅声置之不理,自己便也懒得理会,叹了口气,转过身去。

    那声音却又发出一阵桀桀的怪笑,笑声未歇,但听嗤的一声,一枚绿色的火箭射上天空,蓬的一下炸了开来,映得半边天空都成深碧之色。

    萧铁棠见此情景,知道今日之事不动手已不能罢休,当下紧走两步,挡在两个孩子之前。

    楚寒瑶见对方如此肆无忌惮,竟似丝毫未将自己放在眼里,也不禁动了真怒,走到萧铁棠身侧半丈处站定。两人互成犄角之势,凝神戒备。

    只见远处花树的阴影中,忽然隐隐绰绰闪出十余个身影,片刻间已来到草坪当中,却是十六个**着上身的大汉,人人手持一柄牛耳短刀,瞪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萧铁棠与楚寒瑶,脸上的肌肉却僵硬扭曲,神情分外的可怖。

    萧铁棠与楚寒瑶相互对视一眼,都发现这十六个大汉奔走的速度虽然极快,但双腿僵直,身形滞涩,与高手的修为殊不相称,而且他们周身散发出一股强烈的死气,竟与十六具僵尸一般无异。

    那十六个大汉的动作甚为迅速,呼啦一下子散了开来,已将四人围在当中,跟着一齐发声嘶吼,那声音便如同冬野的饿狼嗥叫一般,听入耳中,说不出的难受。随着嗥声,十六个大汉急冲几步,胸口陡然向外高高鼓起,半寸长的胸毛亦都直立了起来。

    萧铁棠与楚寒瑶见此情景,均知对方是将丹田的真气都贯注于胸口,准备发出拼死一击,这必是石破天惊的一击。只是两人都是绝代高手,心中傲然不惧,各自负手而立,丝毫没露出戒备之色。

    哪知,那十六个大汉却没有扑身而上,反而猛地挥起牛耳短刀,狠狠刺入自己的胸口。这一下却大出萧铁棠与楚寒瑶的意料,不约而同地叫了一声:“啊呀!”刀锋入胸,那十六个大汉的脸上却露出一丝狞笑,奋起最后的余力,将短刀猛力一拔,胸膛伤口中登时喷出十六股血箭,如十六道赤练般向萧、楚二人疾冲而去。

    这一刹那,萧铁棠与楚寒瑶神色大变,同声喝道:“修罗解血**!”这是江湖邪道中最为邪恶,也最为狠毒的功夫,须得用数名功力深厚的死士,令其吞食剧毒,再服下克毒的药物,他们一时虽不得死,但周身鲜血却已变成极厉害的毒液。出手之刻,即用短刀穿心,鼓荡内力将毒血喷射出来,沾人即死,中者无救。

    萧铁棠与楚寒瑶识得厉害,哪敢怠慢?两人久经大敌,都是应变奇快,双手同时抓住长袍,运劲一抖,啪啪啪啪一阵迅速轻响,衣扣震断,抓住衣襟向外一崩,长袍已然离身,内劲贯处,两件长袍便如鼓足风的船帆,一左一右,将萧青麟与狄梦庭紧紧护住。

    与此同时,两人催动内劲,将劈空掌力绵绵不断地拍出,漫天毒血为掌风所激,纷纷飞扬直上,便如垂下一道血幕,渐渐在两人身周溅成了一个红圈,这情景既诡异,又可怖。顷刻之间,十六股血箭尽被掌风反激而去,那十六个大汉亦都横地而死。

    短短片刻功夫,草坪中又恢复了静谧。只是地上多了十六具尸体,四下里更浓了无尽的杀气。

    萧铁棠收了掌力,侧头向楚寒瑶望去,却见楚寒瑶也向自己望来,两人霎时间心意相通,都不禁产生了一种死而后生的感慨。萧铁棠先道:“好险!若非咱们动念得快,此刻躺在地上的就是二十个人了。”

    楚寒瑶也是心有余悸,道:“咱们二人交手,历时虽久,凶险虽多,但论到惊心动魄之处,远不如这瞬息间的三招两式。”

    萧铁棠道:“我还要多谢你解衣相救,凭我一人之力,绝难护住这两个孩子的周全。”

    楚寒瑶淡淡一笑,道:“咱们之间的恩怨,便在咱们之间了结,岂能让无辜的孩子受到牵连?萧铁棠,你我之间的往事便算一笔勾消,今后你们父子倘若在江湖难以立身,不妨到南海四谛岛来吧。”

    萧铁棠心头一热,道:“为什么要收留我们?”

    楚寒瑶瞥了一眼萧青麟,神情极是复杂,低声道:“因为他……他也是小蝶的孩子。”

    萧铁棠点头道:“楚岛主的好意,萧某心领了,但你我毕竟不是同路之人。咱们可以相交,却不能共处。”

    楚寒瑶愕然,隔了片刻,方始叫道:“萧铁棠,好!果然是一条坦诚的好汉子!楚某一生会过的英雄无数,但说到光明磊落,非你莫属。今生你虽成不了我的朋友,却是我唯一的知己!”

    萧铁棠亦有同感,说道:“不错,你我虽非朋友,却是知己。唉,可惜此处无酒,不然的话,我倒真想请楚岛主共浮一大白!”

    话音方落,忽听得有人高声叫道:“好啊!我这里倒真有一坛美酒,两位有没有兴趣尝一尝呀?”随着话声,一个酒坛从远处的花树后呼的一声掷了出来,跟着一个人影飞身跃出,在半空中轻巧巧一个折身,落在酒坛旁边。

    萧铁棠凝神望去,见那人身材短小消瘦,正是铁衣山庄护法钱士权,当即喝道:“姓钱的,你阴魂不散的缠着萧某,到底要干什么?”

    钱士权嘿嘿一笑,一手托起酒坛,拍开泥封,道:“钱某别无他求,只是诚心想请阁下喝下一口酒,应允一件事。”

    萧铁棠冷笑道:“常言道:酒无好酒,宴无好宴!我看钱护法求我之事,只怕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钱士权不急不恼,阴声笑道:“不错,此事在阁下眼中不是一件好事,在天下人眼中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那就是要你的人头一用。”

    萧铁棠不怒反笑,说道:“天下欲得萧某头颅之人何止千万,萧某至今仍然好好的活着。我看钱护法未必有这个本事。”

    钱士权说道:“若在以前,凭钱某这点儿本事,自也不敢打你的主意,不过现在却又不同,一个人倘若中了‘修罗解血**’的毒血,纵有通天的手段,也无法施展得出。萧铁棠,你且看看你的右掌掌心吧。”

    萧铁棠心中一凛,抬手望去,但见右掌掌心果然沾着一丝血迹。他暗吃一惊,急忙运气凝于掌上,却觉掌心一凉,原有的那丝血迹登时渗入肌肤,随即整个手掌都呈现出一片殷红的血斑。

    楚寒瑶在一旁见萧铁棠的脸色陡然变得灰白,心知不妙,忙道:“怎么样?”

    萧铁棠尚未回答,钱士权却冷笑道:“楚岛主,你现在是自身难保,少些关心姓萧的吧。嘿嘿,天下能在‘修罗解血**’之下全身而退的,只怕还没生出来呢。”

    楚寒瑶大怒,喝道:“姓钱的,你算什么东西?敢对楚某如此无礼?眼下薛野禅不在,我便替你们庄主教训教训你!”话音方落,抬手一掌凌空拍去,欲以劈空掌力痛击钱士权。哪知,他刚将真气运至掌心,陡觉周身一阵酸软,劲力非但发不出去,反而丹田中气血翻涌,险些摔倒在地。

    萧铁棠一见,心道:“罢了!”知道楚寒瑶在不知不觉中也受了“修罗解血**”之毒,此刻自己二人剧毒在身,只有任人宰割,心中虽然急思对策,却哪里想得出来?无奈之下,说道:“钱护法,萧某不慎,遭了你的毒手,现在命在顷刻,正遂了你的心愿。”

    钱士权哈哈一笑,道:“古人云:劝君更饮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现在阁下已是即将西去的人了,来来来,我便来敬你这杯断命酒。”说着,他斜举酒坛,将一坛酒水向萧铁棠泼了出去。

    萧铁棠中毒之下,无力躲闪,被泼得满头满脸都是酒水,却淡淡一笑,丝毫不以为忤。

    钱士权原想激怒对方,在他临死前将他羞辱一番,哪知萧铁棠非但不怒,反而满脸都是鄙夷之色。倒是钱士权自己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了,喝道:“姓萧的,你死到临头,还有什么狂气的?今日钱某赶尽杀绝,不给萧家留下一个活口!你那狗崽子呢,还不过来领死!”

    萧铁棠一听此言,登时按耐不住,急道:“姓钱的,你也算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萧铁棠今日落在你手中,要杀要剐,随你发落便是,你去欺侮一个孩子,那算什么英雄好汉?青麟,你快走!”

    萧青麟哪里肯走,大声道:“我陪爹爹死在一起,决不独生!”

    萧铁棠怒道:“混帐,你胡说八道什么?快走,快走!这儿的事跟你有什么相干?”

    萧青麟道:“我不走!”唰的一声,从腰间拔出剑来,抢过去挡在萧铁棠身前,叫道:“钱士权,先前我爹爹饶了你不杀,你反来恩将仇报,你要不要脸?”

    钱士权阴森森地道:“老子纵横江湖时,你这小贼种还未出娘胎。老子是不是英雄好汉,用不着你下定论。”

    萧铁棠见钱士权面上杀气一闪,便知不好,急忙拉住萧青麟的手臂,连声道:“快走!快走!”但他中毒之后,心力交瘁,手上已无内劲。萧青麟轻轻一挣,挣脱了萧铁棠的手,便在这时,眼前黑影一闪,钱士权已劈手抓来。

    萧青麟耳听掌风袭来,挥剑反指,剑势如风,疾向钱士权刺去。他百忙中不及细想,顺手使出来便是家传绝学“一剑八芒血连环”,将长剑舞成一片光屏,挡在身前。但听得嗤嗤嗤嗤,剑气破空之声密如联珠,只一瞬之间,已连攻三十二剑,一剑快似一剑,将周身护得水泄不通。

    这“一剑八芒血连环”乃是萧铁棠的成名绝技,伤在这招剑法之下的豪杰不计其数,若是由萧铁棠出手,就有三个钱士权,也一齐打死。只是萧青麟剑法虽然不差,毕竟尚缺火候,待反复运剑七八遍之后,限于功力未足,出剑的劲力渐渐有些不济。

    饶是如此,钱士权数十招收拾不下萧青麟,心下焦躁,猛地一声大吼,左手仍是施展空手白刃的功夫去抓长剑,右手却往腿上一探,从布袜中取出一柄匕首,陡向萧青麟咽喉刺去。这一下偷袭极不光彩,以钱士权在江湖中的身份,斗不过一个孩子,已然名声扫地,再使兵刃偷袭,简直不成体统。

    萧青麟临敌经验不足,万没料到对方竟使兵刃偷袭,突然间寒光闪动,匕首刺到,不知如何招架才是,忙将长剑在咽喉前一挡。钱士权正要他如此,嘿的一声冷笑,匕首圈转,啪的一声,击在他的剑锷上。萧青麟内力不及,只觉右臂酸麻,虎口剧震,长剑登时脱手而飞。钱士权匕首微缩,左手食指疾点而出,将萧青麟的穴道封住。

    萧铁棠与楚寒瑶急怒攻心,大叫一声,向前纵去,然而两人只跃出一步,便觉得天旋地转,双双倒在地上,

    钱士权哈哈大笑,说道:“邪魔外道,作恶多端,便要死却也没那么容易,我先斩落你的四肢,再挑断你的经脉,要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楚寒瑶怒道:“姓钱的,亏你也是江湖中成名的人物,今日做出如此不要脸的事,我四谛岛定然轻饶不了你!”

    钱士权冷笑道:“楚岛主,你以为拿四谛岛就能唬得住我么?嘿嘿,当真痴心梦想。你与萧铁棠已是一丘之貉,便是天下武林的公敌,钱某杀三人是杀,杀四人也是杀。”说着踏上了一步。

    楚寒瑶双目直欲喷出火来,心中恨不能一掌将此人拍成肉酱,无奈空有满腔怒火,指尖却连一丝力气都使不出。

    钱士权愈发得意,说道:“这叫做虎落平阳被犬欺。钱某不才,虽是一只犬,今日吃的却是你们这两只虎。”提起匕首,便要向萧铁棠右臂斩落。

    正在这时,忽听身后有人喝道:“且住!”钱士权大吃一惊,急转过身来,将匕首护在身前。只见东北方的树后人影一闪,走出一个蓝衫人,手拿一把折扇,一开一合,缓步来到近前。

    钱士权暗生戒备,心知此人必定早就隐伏在树后,一动不动,否则以自己的功夫,决不致有人欺近而竟不察觉。月光之下,只见那人是个中年文士,轻袍缓带,神情甚是潇洒,当即拱手道:“请了,不知这位朋友如何称呼?”

    蓝衫文士走到他身前一丈开外,站定脚步,拱手回礼,说道:“钱护法请了,在下神龙堂史铁城。”

    钱士权倒吸一口冷气,脸上却不动生色,淡淡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史铁城史坛主。素闻‘神龙堂前八盏灯,一城双鹏五血僧’,史坛主位居八大坛主之首,威名远震,钱某久仰了。”

    史铁城摇头笑道:“什么威名远震?那都是江湖同道往在下脸上贴金,其实史某何能之有?倒是当年钱护法在丹江口双掌镇八寇,血溅汉水十三里,这等威风,在下却常记心头,至今犹为仰慕。”

    钱士权久闻神龙堂史铁城之名,但从未见过面,这时听他谈吐甚为谦逊,没想到威名显赫的神龙堂第一高手,竟是一个翩翩君子。钱士权干笑两声,道:“那些小事,何足挂齿?史坛主见闻倒广博得很。”

    史铁城道:“武林中多的是沽名钓誉之徒,象钱护法这等真正的英雄便越来越少了。史某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请钱护法通融通融,让史某得偿心愿。”

    钱士权道:“史坛主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史铁城正色道:“史某曾对天发过毒誓,一定要手刃萧铁棠,不偿此愿,誓不为人!”

    钱士权心道:“你想得倒美,铁衣山庄用十六条人命换下萧铁棠一颗脑袋,你轻轻巧巧一句话便想拿去,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他口中却客客气气地道:“萧铁棠如今已是俎上之肉,谁杀他还不是一样,钱某替史坛主代劳便是。”

    史铁城微微苦笑,道:“铁衣山庄为擒拿萧铁棠定然花费了无数心力,史某未出寸力,原是不该说这句话的。但萧铁棠与我仇深似海,若不亲手杀他,史某一生寝食难安。”

    钱士权奇道:“萧铁棠如何得罪了史坛主?”

    史铁城道:“说来那是十六年前的事了,江湖九大门派、四大世家的高手合力诛杀萧铁棠,史某适逢其会,添陪末席。有一日我们接到消息,得知萧铁棠栖身在一座破庙之中,并绑架了风霁月为他老婆疗伤,于是我们约集了三十多名高手,星夜赶了去,欲与此魔一决生死,哪知……哪知……唉……”说着长声一叹,想是回忆起那夜与萧铁棠交手屠戮的情景,兀自心有余悸。

    钱士权也不禁惊叹:“此人与萧铁棠交过手,居然未死,也是一桩奇事。”

    史铁城缓缓解开衣衫,坦裸胸膛,说道:“史某的丢人丑事,也不瞒钱护法了,请往这儿看。”只见他胸中横过一条两尺长的伤疤,自左肩斜伸至右胸,伤疤虽然愈合已久,仍作淡红之色。可见当年受伤极重,只怕差一点便送了性命。

    钱士权心中一震,忖道:“好毒辣的剑法!这定是萧铁棠所伤的。”

    史铁城掩上衣襟,扣上纽扣,说道:“那夜破庙前一场血战,我给姓萧的斩上了一剑,昏倒在地。他只道我已经死了,没再加理会。倘若他随手补一剑,嘿嘿,史某也不会站在这里与钱护法说话了。”

    钱士权道:“幸而姓萧的一时失察,否则江湖中又少了一位豪杰。”

    史铁城道:“这道剑伤虽然未能要了我的命,但每逢阴雨天气,便如万针攒刺,疼得好不难熬。史某这十六年苦罪,全由萧铁棠所赐,今日不与他清算这笔帐,史某决不甘心!”说罢,他向前紧走几步,双膝一弯,竟然跪倒在地,说道:“史某杀他之心决不可改,恳请钱护法成全!”

    钱士权见对方行如此大礼,心道:“萧铁棠的人头是决不能给他的,但这姓史的为人倒也坦诚,若能与他交一个朋友,日后或许会有用得着的地方。”于是上前伸手相扶,道:“史坛主何必如此?咱们有话好商量,快快请起。”

    史铁城就势站起身,说道:“多谢!”这“谢”字刚一出口,猛然寒光突闪,他右臂一振之间,从那把折扇中陡然弹出一柄软剑,分心直刺钱士权的胸口。这一剑突发而出,既快且准,正是一击必中、一中必死的杀手绝招。

    钱士权本来一直对史铁城小心戒备,但见他为人谦冲,防范之心便减了许多,哪料到他竟在说话间突下杀手,发招前更无半点朕兆,大骇之下,急向后退,却已不及,从右胸到左肋给剑锋割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创口深达半寸,鲜血登时迸溅而出。

    他急怒交集,大吼一声,便欲拔出匕首。但史铁城一剑既占先机,第二剑跟刺而至,后招绵绵不绝,但听得嗤嗤嗤嗤之声连响,一柄软剑颤若游蛇,光环乱转,只逼得钱士权连连倒退,非但没有机会拔出兵刃,连喝骂之声也叫不出口。

    萧铁棠、楚寒瑶、萧青麟、狄梦庭四人眼见史铁城剑招变幻,犹如鬼魅,无不心惊神眩。

    顷刻间,钱士权身上已中了十二三剑,鲜血被剑风带得四下甩溅,情景极是诡异可怖。他位居铁衣山庄护法之职,一身武功原本不弱,只是一上手便受重创,此刻虽然高纵低伏、竭力招架,始终无法摆脱史铁城的剑光笼罩。蓦地,他暴吼着高跃而起,和身直扑,拼死发出最后的一击。

    史铁城身子一闪,冷喝道:“在这儿吧!”右掌一划,软剑带起一股冲天的血光,裹着钱士权一颗头颅高高飞起,直摔出五六丈外。

    一旁,狄梦庭见史铁城杀死钱士权,知道下一步便来杀害自己这四人了,眼见情势危急,从怀中取出三枝金针,伏在萧铁棠身旁,从他头顶的“百会穴”、“神庭穴”、“印堂穴”轻轻刺入。

    这三处穴道连通任、督二脉,与脑府相关,这么一刺,萧铁棠只觉脑中剧震,一股热气自丹田涌出,沿任、督二脉流遍全身贯注,一直麻木的手上亦恢复了几分知觉。顿时,一股求生的**支持着他一下子跃了起来,对狄梦庭道:“好孩子,用这法子也给楚叔叔搞搞。”

    史铁城见萧铁棠跃起身来,着实吓了一跳,他原先见萧铁棠与楚寒瑶双双中毒不起,这才出来用计杀了钱士权,满心以为拣了一个大便宜。哪知萧铁棠竟会站了起来,他只得硬起头皮,一抖软剑,直刺萧铁棠的胸口。

    萧铁棠虽然站起身来,但中毒之后,功力仅剩下平时的十之二三,见软剑刺来,竟无力躲闪,只得用左臂匆忙一挡。那软剑何等锋利,嗤的一声,剑锋落处,萧铁棠一条左臂登时被卸了下来。

    萧铁棠断臂处血如泉涌,他却如不知疼痛一般,右掌劈手抓出,攥住剑锷,奋力一夺,竟将软剑夺了过来。跟着右腿无声无息地踢出,正中史铁城的左肋,只听喀喇喇几声,肋骨断了几根,他惨叫一声,手捂断骨,向后退去,口中一股鲜血跟着直喷了出来。

    萧铁棠这一腿伤敌,实已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此刻手脚酸软,再也动不了,对方虽然也受重伤,但上前只须一拳一脚,立时便可将他杀了。然而,史铁城见萧铁棠浑身浴血,威风凛凛,有如天神一般,霎时间斗志全消,连门面话也顾不得交待一句,转身便跑。

    萧铁棠心知若让此人跑了,必定后患无穷,但自己劲竭力尽,无法追杀,正自焦急,忽听背后有人低声道:“快,不能让他逃了。”跟着一只手掌贴在背心的“灵台穴”上,一股真气随之注入身体。

    萧铁棠不必回头,便知是楚寒瑶以真气助自己一臂之力,当即借劲将夺来的软剑飞掷出去。

    月光之下,软剑犹似飞蛇,激射而前。只听史铁城“啊”的一声大叫,软剑已插入他的咽喉,剑锋自后颈透出,将他钉在一株老树的树干上,剑柄兀自不住幌动。

    霎时间,四周顿时变得死一般的沉寂。唯闻湖风吹过杏树上,摇落簌簌白花,缤纷如雨,旋辗飘铺于林间。

    狄梦庭走上前,将萧铁棠与楚寒瑶头上的金针取下,又撕下一条衣襟,为萧铁棠将断臂包扎起来。

    楚寒瑶从怀中取出一个花瓷小瓶,倒出两枚龙眼大小的药丸,说道:“这‘南海碧珠丹’练制不易,普天之下,只得四枚。十六年前,你已服用了一枚,今日再服一枚吧。”

    萧铁棠接过药丸,张口吞下,却不言谢。他们经过这一次患难,心中已把对方当成莫逆之交,一切话语尽在不言中,口头的道谢反而显得多余。

    楚寒瑶道:“你我中的是‘修罗解血**’之毒,‘南海碧珠丹’虽然可解百毒,这一次却无可奈何,只能再延续八年性命。八年过后,你我阳寿即尽,纵然再服用‘南海碧珠丹’也无效了。”

    萧铁棠淡淡一笑,说道:“小蝶死后,我就是为了儿子而活,八年之后,我的青麟长大成人,我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小蝶在九泉下寂寞了那么多年,我正该去陪陪她了。”

    楚寒瑶叹道:“是啊,生亦何欢?死亦何苦?萧铁棠,今后你又去哪里存身?”

    萧铁棠说道:“天下之大,四海之阔,哪里容不下我们父子?”

    楚寒瑶道:“若不嫌弃,四谛岛随时等你到来。”

    萧铁棠摇了摇头,道:“不,我不能去。”

    楚寒瑶道:“我是为你着想,若在以前,凭你萧铁棠的铁胆快剑,哪里去不得?但是现在,你断了一条臂膀,如何面对江湖中无止无休的追杀?”

    萧铁棠傲然道:“萧某的手臂断了,胆却没小,一只手照样能撑起一个天来。何况青麟也能作我的另一只手臂。”

    楚寒瑶道:“不错,你有儿子,便有了一个依靠,我……我却什么都没有!”说到这里,他走到狄梦庭身边,道:“萧铁棠,你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不容易,这个孩子不会武功,让我带回四谛岛吧。”

    萧铁棠向狄梦庭道:“孩子,你愿意随楚岛主去么?”

    狄梦庭从心里着实不愿与萧青麟分离,但想到自己毫无武功,跟着萧家父子闯荡江湖,确实是个累赘,于是点了点头,道:“我随楚岛主去。”

    楚寒瑶大喜,道:“好,我便任你作为义子,日后将一身武学倾囊以授。萧铁棠,八年之后,当咱们长辞人间了,两个孩子再将咱们的武学印证一番,看看谁强谁弱?”

    萧铁棠道:“一言为定!”

    两人豪气顿生,击掌为誓,相视大笑。

    狄梦庭却黯然伤神,他有生以来,一直与师父相依为命,从小便没有一个伙伴,今日刚结识一个意气相投、肝胆相照的大哥,但不到两个时辰,便要分别,心中异常舍不得。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缎帕小包,走到萧青麟身前,道:“大哥,今日一别,遥遥无期,请把这件东西收下吧。”说着,他打开缎包,里面正是那小姐赠送的一对玉镯,拣出一只交到萧青麟手中,道:“日后咱们相见,便凭这只玉镯相认。”

    萧青麟郑重地接下玉镯,道:“二弟,保重!”

    萧铁棠也走了过来,道:“青麟,咱们走吧。”拉着萧青麟的手,往西而去。

    狄梦庭目送他们父子远去,只见萧青麟不断回头扬手,直到走到一排花树背后,这才不见。他霎时间只觉孤单凄凉,悲从中来,忍不住流出两行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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