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武侠仙侠 > 剑影无痕 > 第四章 神剑再现

?    便在此时,空场上忽然响起一声低啸,声音虽不哄亮,却带着一股撼人心旌的霸气,数百豪杰无不为之一凛。随着啸声乍起,空场四周的五六十枝火把同时熄灭,大地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钱士权只觉眼前一黑,暗道一声不妙,但他毕竟身为当世一流高手,虽慌不乱,心中记着那少年所在的方位,一招“八方风雨”,抖手向四周疾抓,只听指力“嗤嗤”作响,却都抓在了空处。钱士权暗自一惊,心想:“我这招‘八方风雨’一经施展,方圆丈内之物无不手到擒来,百无一失,难道……难道那小子有遁地之术么?”

    一转念之间,身侧忽然袭来一阵轻微的掌风,钱士权反应奇速,右掌一翻,迎着掌风来处还了一掌,只觉对方掌势来得极快,啪的一声轻响,双掌相交,钱士权身子一震,不由自主地倒退半步,心中大惊:“此人掌力恁地浑厚!”黑暗之中,看不见敌人模样,只得施展听风辨器的功夫,左掌防身,右掌攻敌,拳来腿往,顷刻间拆了七八招。

    数招一过,钱士权已对那人的掌法套路了然于胸,心中暗道一声:“惭愧!”猛地撤掌跃到一旁,高声叫道:“好一路‘天罡神掌’!是程坛主么?”

    几乎与此同时,那人也飞身跃开,说道:“我道是谁?天下除了钱护法,哪个还能接得下我这路掌法。”他们两人都是江湖老手,登时明白过来,有人打熄火把,趁混乱之刻将两个少年救走,反使自己两人对打了一阵,幸亏是在黑暗之中,否则让群豪看见,岂不又是一个大大的笑话。两人一般心思,同时提气喝道:“大伙儿别慌,掌灯!”

    群豪这时也已安定下来,纷纷将熄灭的火把重新点燃,片刻间空场又是亮如白昼。

    众人借着火光望去,只见空场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人,却是一个乡农一般的人物,约莫四十多岁年纪,神色愁苦,垂眉低目,若不是身在此地,定然会被人看成一个含辛茹苦的老农。他一手拉着那少年,一手拉着狄梦庭,对四周的群豪却连正眼也不瞧上一瞧。

    钱士权与程青鹏对视一眼,均知便是此人从自己二人掌下救出人去,这等功夫委实了得,心中不敢丝毫怠慢。钱士权当先说道:“阁下是谁?”

    那人却不理睬他,低头对那少年说道:“今日到处找不见你,一猜便在这里。哼,昨夜爹爹说过什么话来?难道你都忘了么?”

    那少年视江湖群豪有如无物,对爹爹却甚为惶恐,小声说道:“您说不许我来这里看热闹,即使遇见江湖人物也不许出手过招,更不许杀人。”

    那人道:“好啊。难得你还记得爹爹的话,可你是怎么做的?”

    那少年一指狄梦庭,道:“爹爹,你定然也看见了。他不过笑了一声,便要被处死,哪有这么凶强霸道的?孩儿看不过眼去,才出手相救。”

    那人听后,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那少年又说道:“今日之事既由咱们而起,便不能袖手旁观。这位小兄弟虽不懂武功,却敢当众耻笑铁衣山庄与神龙堂的卑鄙勾当,远胜无数成名豪杰,孩儿决意与他同生共死。”

    那人道:“你口口声声说同生共死,可知道这四个字中的含意?”

    那少年昂然道:“孩儿知道,便是宁肯抛下自己的性命,也不舍友独生!”他见爹爹不置可否,又道:“爹爹,孩儿是怎么想的便怎么说,您不怪我吧?”

    那人一笑,道:“你看中的朋友,我怎会怪你。”他默默拉过狄梦庭的手,与儿子的手握在一起,缓缓说道:“青麟,你既然说出同生共死四个字,便是将他当成过命的兄弟。你须记住,大丈夫轻生死、重义气!今日之事只怕难以善了,一场恶斗势在难免,你要拼出自己的生死,保全朋友的安全,那才是英雄所为!”

    那少年点头道:“是,孩儿记住了!”

    听着这一番话,狄梦庭只觉胸口热血滚涌,抓住那少年的手,说道:“我狄梦庭这些日来,亡命奔波,从未有人这般奋不顾身的来救我性命。我……我也没什么话好说,从今往后,我就叫你一声大哥了!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说罢俯身下拜。

    那少年跪倒相扶,两人便当在天下群豪之前,搂土为香,朝天八拜,义结金兰。

    一旁,钱士权与程青鹏暗暗生怒,他们在那人没到之前,飞扬跋扈,以江湖魁首自居,然而那人一到,虽未向群豪瞧上一眼,但那股逼人的霸气,衬得自己黯然无光,不由得大为恼火。眼见那人低头望着两个孩子跪地结拜,程青鹏毒念暗生,向后一挥手,从神龙堂人群中飞身跃出两个大汉,各自高举钢刀,同时疾向那人背后劈去。

    程青鹏才一挥手,钱士权与他心意相同,也是一扬臂,铁衣山庄队伍里两名剑手挺剑而出,无声无息地潜上,运剑疾刺那人后心要害。

    这一下双剑双刀齐上,事先绝无半分朕兆,顷刻间白刃加身,令人实难防备。不料那人虽未回头,背后却似长了眼睛一般,当刀剑及体的一刹那,他陡然一旋身形,反手抓出,已将当先刺来的一柄长剑抢到手中,抖手挥剑划出一个半弧,寒光吞吐,将其余的一剑双刀罩在其中。只听喀嚓嚓一阵脆响,一剑双刀应声而断。

    程青鹏与钱士权见那人以一剑震断三刃,全凭将内劲运至剑上,绝无半分取巧的余地,心中不胜骇然,自忖这等本事自己虽然也能勉强办到,但使出之时定然刚猛霸道,决不能如此人这么举重若轻,更决不以如此迅捷。

    那四个大汉一招之间便失了兵刃,明知不是对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断刃一扔,挥拳齐向那人攻去,均想:“背后偷袭的不要脸勾当都已当众做了出来,今后颜面何存?若不死战将他格毙,自己也没命回去交差。”是以出手尽是同归于尽的拼命招术。

    那人见这四人一付死缠烂打的模样,哪屑得与他们纠缠,往后微退半步,喝道:“饶尔一命,别不知死活。滚吧!”这“滚吧”二字,已将一股纯阳真气含在胸口,猛地催动内劲,对准那四人喷去。

    喝声传出,程青鹏与钱士权站得稍近,已觉得脑心震荡,不由自主倒退三步。连他二人都已如此,那偷袭的四人更加禁受不住,蓦地里均感天旋地转,身体剧颤,如遭电击,同时栽倒在地,人事不醒。

    那人发声震倒四人之后,将长剑往空场当中奋力一掷,那柄长剑激飞数丈,笔直的插在地上,青光闪耀,虽是一柄无生无觉的长剑,却也是威风凛凛。

    群豪看到这惊心动魄的一幕,无不神驰目眩,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人将目光扫过群豪,缓缓说道:“各位英雄,我父子二人隐居西湖十几年,与世无争,只道有生之日,绝不再染指江湖之事。哪知今日却又卷入这场事端之中,唉,此乃天意,谁能预料?我斗胆向诸位求一个情,大家不伤和气,让我保得两个孩子的周全,远离此地,你们只当世上根本没有我这样一个人。”

    群豪见他武功惊人,一出手便令铁衣山庄与神龙堂铩羽大败,都担心此事难以善了。哪知他大胜之后,反而罢手求和,言语甚是谦冲。见他如此,许多前辈英雄均想出言解劝,令双方化干戈为玉帛,只是程青鹏、钱士权两人却都不作声,这是他们两大门派之事,旁人倘若多管闲事,强行出头,一句话说不好,势不免得罪了铁衣山庄与神龙堂,由此惹下杀身之祸,自以明哲保身的为是。

    沉默了片刻,程青鹏先开口道:“阁下方才一喝,用得可是西昆仑至高无上的内功‘冰罡小重阳’么?”

    那人道:“雕虫小技,贻笑方家。”

    程青鹏笑道:“这若是雕虫小技,天下高手岂不全成了三脚猫么?”他话音一顿,脸色忽沉,又道:“据我所知,这路‘冰罡小重阳’内功乃是西昆仑独门秘技,向来是昆仑派的镇门之宝。二十七年前,有人夜闯昆仑西峰三因观,盗走这部内功秘籍,并连伤昆仑派一十六位高手,气得掌门人涵虚道长当夜呕血而亡。这是昆仑派的奇耻大辱,以至当今几大弟子无一人学全此功,却分成五个支派,终日为博得一个正宗之名,明争暗斗,把偌大一个门派闹得四分五裂,日趋式微。如今提起来,谁还把昆仑派放在眼里,其实真正的祸根却在二十七年前便种下了。”

    那人听了这段往事之后,默不作声,脸上亦没流露出任何表情。

    程青鹏接着道:“二十多年来,这门‘冰罡小重阳’内功已在昆仑派失传,此事已成为江湖一大悬案。可是阁下方才一试身手,分明已深得这门内功的精髓,犹在当年昆仑派掌门涵虚道长之上。”

    那人道:“那又如何?”

    程青鹏冷冷一笑,说道:“江湖中不乏青出于蓝之辈,阁下武功出众,原也算不了什么。不过,二十七年前,夜闯昆仑山,盗走内功秘籍的人,正是如今在江湖中大名鼎鼎的萧——铁——棠!”

    “萧铁棠”这三个字从程青鹏口中缓缓念出,声音充满怨恨和阴毒,仿佛来自地狱中涂满鲜血的诅咒,向空场四周传了出去,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禁一凛。

    那人却依然不动声色,连眉梢也不曾微颤一下,似乎“萧铁棠”这个令天下人为之寒心的名字,此刻是第一次听见,与他毫不相干。

    程青鹏见对方镇定如恒,心下暗怒,蓦然暴喝道:“你便是萧铁棠!”

    这一声大喝如闷雷陡然炸响,全场俱惊。那人抬起头,两道目光直射程青鹏,低声说道:“萧铁棠又算得什么?你说我是,我便是了?”

    程青鹏道:“你若不是萧铁棠,只须说出一个‘不’字,我立刻命人送你离去,谁敢与你为难,神龙堂绝不与他善罢甘休。”说到这里,他双目也直盯在那人脸上,道:“不过,我却知道萧铁棠也是一条顶天立地的汉子,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哪有连自己名字都不敢承认的?”

    那少年闻言,满脸胀得通红,大声叫道:“爹爹!”

    那人却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早在十六年前,那无恶不作、杀人如麻的萧铁棠便已死了,你一再打听他的下落意欲何为?”

    程青鹏哪里肯信,道:“这么说,阁下毕竟不敢承认自己的身份了。好,你只须当在自己儿子面前,大骂三声萧铁棠不是人,程某拔腿便走,从此不再踏入江南地境一步。”

    那人听程青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重重一哼,往前跨出两步。他从一现身,便始终垂目低头,一付愁苦不堪的模样,不料就这么向前一站,登时如渊停岳峙,俨然大宗匠的气派,尤其那两道目光,如电似炬,射到谁的身上,谁就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不敢与他的眼神相接。只听他一字一字说道:“这些年来,我自知罪孽深重,因此收敛狂性,去恶向善,然而天下人毕竟不肯给我留一条重生之路。唉,时也命也,还复何言!不错,我正是萧铁棠!”

    一言出口,全场哗然。群豪先是齐声发出一声惊呼,跟着兵刃之声大作,所有人都把兵器掣在手中。萧铁棠早年杀戮太重,此时聚来的各路英雄中,不少人的亲属朋友,便是死在他的剑下,因此虽对他忌惮惧怕,但想到亲友血仇,忍不住高声叫骂。

    骂声一起,登时越来越响。群豪眼见萧铁棠仅带着两个孩子,算在一起不过三人,动起手来,铁衣山庄、神龙堂再加上九大门派与四大世家的高手,以数百人围攻萧铁棠,就算他真有通天的本事,那也决计难逃重围。声势一盛,各人的胆气也更加壮了。

    萧铁棠早年纵横江湖,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群豪虽然声势强大,他却也没放在眼里,侧头对孩子道:“青麟,你怕不怕?”

    萧青麟年纪不大,却生得胆气过人,他没回答爹爹的话,转头对狄梦庭道:“兄弟,他们人多,想要杀咱们,却也没那么容易。你跟在我身后,咱们闯出一条血路去。”

    狄梦庭望见各路英雄人逾数百,个个要杀自己三人,不由得激起了侠义之心,全然忘记自己毫无武功,大声说道:“大哥,做兄弟和你结义时,说过什么来?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一言既出,生死不渝。”他这些日来奔波逃亡,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这时眼见情势凶险,胸口热血上涌,决意与义兄同生共死,以全皆义之情。

    萧青麟大喜,道:“好,咱兄弟生死与共。”一手横剑,一手拉着狄梦庭,傲视群豪。

    全场杀气弥漫,沉寂无声。群豪虽有一拼之心,却谁也不敢首先上前挑战,人人均知,萧铁棠武功已至登峰造极之境,每次出手,剑下决无活口。群豪凭着人多,虽然战到后来终于必能将他击毙,但头上数十人却非死不可,因此数百英雄齐声叫阵,却无人敢向前多跨一步。

    程青鹏见此情景,朗声一笑,提气说道:“姓萧的,你仗着一手快剑,视天下英雄有如无物,嘿,旁人也还罢了,神龙堂可看不过眼去,程某不才,前来领教阁下高招。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天下英雄俱是见证。”

    他这几句话的用意其实是收揽人心,以为己助。群豪一听神龙堂上场欲打头阵,不由得精神为之振奋。霎时间喝采声响彻四野。

    萧铁棠听程青鹏挺身挑战,道:“萧某早年杀戮虽重,咱们之间却没有结下梁子,与神龙堂更没有什么深仇大怨。何况神龙堂远在辽东,我父子隐居于此,十余年未出江湖,与你们素无嫌隙,你又何必乘人之危,苦苦相逼?常言说得好:杀人也不过头点地。”

    程青鹏冷笑道:“不错,咱们之间没有梁子,可天下英雄之仇,便是神龙堂之仇,此仇不共戴天。姓萧的,你要是当真怕了,向我们磕三个响头,神龙堂便向天下英雄替你求个情,大家既往不咎,前事一笔勾销。”

    萧铁棠脸上丝毫不见怒色,淡淡说道:“程坛主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萧某横竖都得接着,你们也不用讲什么江湖规矩,单打独斗也好,一拥而上也罢,萧某只有一个人,一口剑。哪个先来?”

    程青鹏向后一招手,从神龙堂队伍中走出五个僧人,均穿血红色的袈裟,身形错动,便如一片红云洒开,将萧铁棠围在核心。

    萧铁棠道:“素闻神龙堂八大坛主,一城双鹏五血僧,想必便是诸位了。”

    那为首的僧人并不回答萧铁棠的话,反手拔出一柄戒刀,肃然吟道:“天地元通出五行。”其余四僧接口齐喝:“星行电征落玄冥。”五僧脚步不停,围着萧铁棠周围疾行奔走,越转越快,到最后竟如足不点地凌空飞行一般。

    萧铁棠见五僧穿来插去,忽左忽右,步法丝毫不乱,五柄戒刀组成一道刀网,却始终不向自己递招。他本着敌不动、己不动,敌一动、己先动的宗旨,抱元守一,凝神观看对方的身形步法,待那五僧走到三十余步时,已瞧明其中之理,心中暗忖:“你们好生狡猾,口中叫明这是五行刀阵,其实暗藏两仪与三才,两大阵法生克相辅,变化莫测。倘若我一不留神,按金、木、水、火、土五行方位去破解,立时陷身在两仪与三才阵中,难逃杀伤。”

    他正想着,忽听对方为首的僧人大喝一声:“萧施主,咱们点到为止。请赐教!”戒刀一摆,当头直劈,这一刀招术之狠,劲力之猛,直是欲置萧铁棠于死地,哪里是点到为止的行径?

    萧铁棠滑步往后一让,左手衣袖拂出,一股劲风,将这一刀荡了开去。另外四僧同时运刀疾进,直劈、斜砍、横削、侧挑,分从四个不同的方位攻入,五僧配合得天衣无缝,严密无比。萧铁棠本也料到他五人联手,定然极为难斗,果然两大奇阵联在一起之后,阴阳相辅,此攻彼援,你消我长,竟没丝毫破绽。

    月光之下,血衣五僧连攻九次,五柄戒刀盘旋往复,联成五道光环,将萧铁棠罩在其中。四周的群豪瞧得血脉贲张,采声如雷,越来越是响亮。

    萧铁棠全身皆为刀风所胁,心下并不畏惧,却怒气渐盛,心想:“我萧铁棠退隐江湖,这些年并未招惹到谁,你们却苦苦相逼,非置我于死地,难道以为萧某是好欺负的么?”他身形向后一退,连取九招守势,这九招一守,登时将战局拉平。他吐气开声,啸道:“你们攻够了吧,且试一试萧某的功力如何?”

    他双臂往外一展,左掌一拍,用的是大力金刚重手法,掌心所含的俱为阳刚之力,劲风中隐隐带着风雷之声,势道极是惊人;右掌一带,用的却是无极小星天掌力,其阴柔的韧劲天下无双。这一拍一带,掌上的劲道迥然不同,前拍之力固然极强,斜带之力则更加厉害,便如在身畔陡然涌起了一个旋涡,将血衣五僧卷在其中。

    血衣五僧只觉掌风袭体,戒刀几乎把捏不定,就似有一股大力向外拉扯,要将手上戒刀夺出一般。为守那名僧人大骇,急道:“抢同人,转归妹,移无妄。快退!”五僧施展移形换位,连退七八步,才稳住阵脚。

    他们退得虽快,然而萧铁棠的掌力一经伸展,便如大海潮涌,波涛激荡,一浪强似一浪,连续不断地冲击而来。血衣五僧拼命招架,虽处下风,但每人仍是各守方位,阵势严整,足见平时习练的功夫实在不小。

    这一番剧斗,将群豪看得怦然心动。只听血衣五僧刀上生出嗤嗤声响,刀气纵横。萧铁棠运掌如风,掌风呼啸,步步进逼。

    程青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暗急,忖道:“血衣五僧与我同为神龙堂坛主,人人功夫都与我不相上下,他们以五打一,尚且不是对手,我便是加入团战,也未必能有多大作用,这该如何是好?”

    一旁,钱士权也暗皱眉头,他虽与程青鹏钩心斗角,一心盼望神龙堂能在天下英雄之前出一个大丑,但这时见血衣五僧不敌萧铁棠,却也不禁担心,暗想:“今日在场的群豪中,论功夫无人强过血衣五僧联手,倘若他们一败,谁还敢上前与姓萧的叫阵?正所谓兔死狐悲,看来我须得帮神龙堂一把了。”他心念陡转,望了一眼湖边观战的萧青麟与狄梦庭,登时有了主意,身形微矮,突然呼的一声弹将出去,劈手直抓萧青麟的面门。

    萧青麟全神贯注为爹爹观阵,冷不防头上掌风飒然,虽未抬眼,已知有人偷袭,不假思索便拔剑出鞘,一招“举火烧天式”,斜向上方疾撩。

    钱士权身子在半空一闪,让开剑锋,双掌招术不改,依旧抓下。萧青麟却趁对方一闪之隙,向斜刺里横移半步,躲过钱士权的双掌,跟着一剑刺出,剑尖微颤,寒光流闪,疾点钱士权的面门、咽喉、胸口三处要害。

    两人这一交上了手,出招均快,顷刻间对攻了十七八个回合。

    萧铁棠与血衣五僧激斗虽酣,但心思始终未离开两个孩子的身上,此刻见钱士权突向儿子痛下杀手,用心好不狠毒,厉声怒道:“姓钱的,你有种就冲我来,欺负一个孩子,你要不要脸!”

    钱士权阴森森道:“姓萧的,你本事高强,钱某自量不是你的对手,但斩草除根,责无旁贷,钱某只好乘人之危。哼,对付你这等恶魔,原也不必讲什么江湖规矩。”他口中说话,出手却一招紧似一招,毫不容情。

    萧铁棠听他说得这般无耻,心知这伙儿人为杀自己,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今日之事多说无异,于是凝神聚气,猱身而上,双掌擒、拿、劈、打、点、勾、戳、抓,便如是一对厉害兵器一般,遇到血衣五僧的戒刀劈砍而来,往往硬打抢攻,力求尽快击倒对手,去救儿子。

    然而萧铁棠出招虽猛,但血衣五僧也是久临大敌,身经百战,此刻都已看出双方的胜负之机,倘若钱士权擒下萧青麟,则能要胁萧铁棠就范,因此五僧沉住了气,将戒刀舞得泼风似的,紧守门户,绝不贪功冒进。

    这么一来,局势变得扑朔迷离。虽然血衣五僧要将萧铁棠击败,势比登天,但只求自保,萧铁棠一时也奈何他们不得。斗到此时,观战的群豪心中雪亮,场中的萧青麟与血衣五僧同居下风,倘若血衣五僧支持不住,被萧铁棠脱身救子,那便是神龙堂与铁衣山庄败了,若是钱士权先一步擒下萧青麟,萧铁棠则要受制于人。

    出手相斗的八人更加明白这中间的关键所在。钱士权心中渐燥,他着着抢攻,双掌如刀如剑,逼得萧青麟守势多而攻招少,但萧青麟剑法绵密沉稳,朴实无华,偶然间锋芒一现,又即收敛,竟寻不见丝毫破绽。钱士权不禁寻思:“这少年果真了得,我要在几招间取胜,着实不易。血衣五僧苦撑强敌,时候久了只怕支持不住。”

    他目光一转,瞥见站在一旁的狄梦庭,毒念陡生,猛地右掌疾劈三记重手,左掌突起,直抓向狄梦庭的前胸。这一招突兀之至,萧青麟“啊”的一声大叫,心中担心拜弟的安危,不假思索地抖剑削钱士权的左臂。这一下正中钱士权下怀,他突袭狄梦庭本是诱敌之计,见萧青麟救人心切,出招稍老,当即右掌中宫直入,三根手指闪电般从萧青麟右肩划过。萧青麟只觉右半身一震,长剑把捏不住,脱手而飞。

    四周的群豪见钱士权出此奇招获胜,却只传出几声稀稀拉拉的采声,不少前辈高人都暗暗摇头,心下微感惭愧,均觉钱士权以大打小,本已无理,又用这种手段擒住萧青麟,实在胜之不武,连自己都不免内疚于心。

    与此同时,萧铁棠也心念急动,他见血衣五僧都是内力悠长之辈,五柄戒刀组成一片光幕,四面八方的密密包围,不知何时才显疲累之象,若要立刻取胜,非出奇招不可。他突然双手一撤,既不出招攻敌,也不回掌护体,一任周身空门大开,笑道:“尔等还有什么手段,都使出来吧!”

    血衣五僧的刀阵一经施展,无孔不入,最善捕捉对手招法中的破绽,此刻一见有机可乘,不假思索地弃守转攻,五刀齐出,分别劈胸、斩腰、剁背、砍腿、削足,他们不攻则已,一旦出手,便是一击毙命的绝式。

    在这生死攸关一刹那,萧铁棠蓦然一声长啸,身上的灰衫自内向外鼓了起来,便似为疾风所充,同时他身子一旋,便如一个急速旋转的陀螺,转得各人眼都花了。程青鹏见了,心中一寒,急道:“不好,快退!”

    血衣五僧也发觉不妙,待想抽身退后,却已晚了。只听得砰砰砰砰砰,五声急响,五僧同时向外摔跌,萧铁棠却飞身跃出刀阵,衫襟衣角犹带着几条刀锋扫过的裂缝,幸尔未伤到皮肉。原来他苦战不下,心想速战速决,便束手而站,诱得敌人由守转攻,即用浑厚的内力配合飞旋的身法,将戒刀荡开,同时以惊雷闪电的手法连发“风涌狂飙掌”,在血衣五僧的胸口各印一掌。

    萧铁棠救子心切,这五掌掌力着实凌厉刚猛,血衣五僧中掌之后,个个口喷鲜血,倒地不起。萧铁棠回望一眼自己衣上的裂缝,心中也不禁暗道一声:“侥幸!好险!”倘如五僧之中有一人武功与自己相若,那么此刻躺在地上的人,便是自己了。

    他挂念儿子的安危,一瞥之间,却见萧青麟的长剑已被钱士权击飞,身上三处穴道亦被封住,软软倒在地上。顿时,萧铁棠心下又是痛惜,又是愤怒,当即大步纵出,右掌一划,骈指如剑,嗤的一声,急刺而去。

    群豪一见,同声惊呼。原来天下武学之中,任你指力如何强劲,也绝无可能力达数丈之外的。此刻萧铁棠与钱士权相隔七八丈远,实难构成威胁。殊不料萧铁棠一指点出,身子已抢近六丈,左掌又是双指刺出,两指力道并在一起,呼啸生风,将方圆丈许之地笼罩其中。

    只一瞬间,钱士权便觉气息窒滞,对方指力竟如投枪飞箭一般凌厉,势不可当,向自己身上疾射。他大惊之下,哪里还有余裕去伤害萧青麟,只知道自己远非其敌,若出掌相迎,势必难逃臂断腕折的厄运,百忙中施展出“流云铁袖”的绝技,将双掌连划出三个圆弧护住身前,同时足尖着力,飘身向后疾退。

    只听嗤嗤两声响,钱士权的两只衣袖已被指力切下,跟着发髻被削,登时头发四散,狼狈不堪。萧铁棠一声长啸,手腕微振,以指化剑,中宫直入,指住了钱士权的咽喉,冷喝道:“姓钱的,怎么说?”

    钱士权吓得心惊胆战,口中却强横道:“你赢了钱某,杀剐听便,有什么话好说?”

    萧铁棠道:“这当口你还在自逞英雄好汉?你以大欺小,持强凌弱,铁衣山庄便都如你这般卑鄙无耻吗?”

    钱士权怒道:“姓萧的,对付你这等卑鄙之徒,自要用无耻手段。”话音方落,他突然身子一仰,滚倒在地,就势一个翻滚,摆脱了喉头的指尖,双臂一扬,从断袖中弹出四枝无羽短箭,疾射萧铁棠的小腿。萧铁棠双腿连环,将短箭踢飞。钱士权见伤不到对方,急忙腰背一发力,一个“鲤鱼跳龙门”,向后倒翻而出,方待站定,只觉眼前人影一晃,萧铁棠的指尖又已点在他的喉头。

    钱士权心头一凉,自知武功不是他的对手,忙道:“萧铁棠,你想不想生离此地?”

    这句话问出来,萧铁棠却是一怔,刹那之间,他心中权衡利弊,暗想:“此间聚集了数百豪杰,若是一拥而上,着实不好对付。当前之计,是将此人擒住作为要胁,当可逼得他手下人众不敢上前侵犯。”于是手指往下一沉,已运劲点了钱士权胸前三处要穴,向四周群豪喝道:“各位英雄且请退开,萧某请钱护法送出临安城,便解开他穴道放还!”心想铁衣山庄既为江南武林盟主,钱士权又是庄中重要人物,这些江湖豪杰定当有所顾忌,就此退开。

    岂知就在这一刻,一直默不作声的程青鹏突然身形一展,跃到萧青麟身畔,右足踩住他的前胸,喝道:“姓萧的,你要不要儿子的命了?”

    萧铁棠想不到程青鹏竟会突然发难,眼见爱儿被擒,又急又怒,叫道:“程青鹏,你敢动我儿子一根毫毛,我必灭了神龙堂,把莫独峰剁做十七八块!”

    程青鹏笑道:“姓萧的,你若真有这等本事,神龙堂自当摆茶恭候,就怕你没这么大的胆子。”

    一旁,狄梦庭见义兄落于敌手,义愤填膺,霎时间忘了自己全无武功,奋不顾身冲上,抡拳便向程青鹏打去。只是他身形一动,便被发觉,程青鹏看也不看,回手一指,已将狄梦庭点倒。

    萧铁棠道:“姓程的,你想干什么?”

    程青鹏阴笑道:“来此之前,敝堂莫堂主吩咐下来,要请阁下去辽东神龙堂总堂盘桓几日。”

    萧铁棠冷哼道:“莫独峰要我去,我便去么?”

    程青鹏道:“阁下去与不去,悉听尊便。不过,令公子就在我的足下,他的生死,可全在你的一念之间。”

    萧铁棠道:“你别忘了,我手中也有人质。”

    程青鹏哈哈大笑,道:“是么?”猛地一抖手,射出五枚飞镖,其中两枚打向萧铁棠,倒有三枚是往钱士权身上射去,便似一个收不住势,失手射偏,口中却道:“啊哟,钱护法,小心!”他知倘若杀死钱士权,势须与铁衣山庄结下大仇,这时装作迫于无奈,借杀萧铁棠之机,将钱士权击毙,既能除去一个强敌,日后也可推卸罪责。

    萧铁棠心想不妙,此刻钱士权穴道被封,无力抵御,若被飞镖射杀,这笔血帐总又记在自己的头上,当下左掌拂出,一股劲风,将五枚飞镖一一拍落。

    钱士权眼见萧铁棠竟会出手相护自己,暗生感激之情,厉声向程青鹏喝道:“姓程的,你借刀杀人,钱某与你绝不善罢甘休。”

    程青鹏冷笑一声,心想:“姓钱的,你现在是自身难保,何敢言狂?”对钱士权的喝骂只作不闻,却向萧铁棠道:“萧铁棠,你到底去是不去?”

    萧铁棠见爱子受制,心想这程青鹏脚下只须略一加力,儿子便会给他踩得呕血身亡,眼前情势只能委屈求全,先将儿子救脱险境才是道理,当下长叹一口气,道:“罢了,算你神龙堂厉害,萧某便随你走一趟。”

    程青鹏笑道:“好啊,有道是:识时务者方为俊杰。阁下审时度势,一口应允,不愧是条拿得起、放得下的好汉子。只不过阁下武功太高,倘若行到中途,突然改变主意,不愿去辽东总堂了,凭程某的本事,可无可奈何,因此斗胆再向阁下借两只手掌。”

    萧铁棠道:“借两只手掌?”

    程青鹏道:“正是,请阁下斩落双手,咱们即刻起行,那我们就放心多了。”

    萧铁棠心头一震,厉声喝道:“姓程的,你这是要废了萧某!”

    程青鹏笑道:“萧铁棠,随你怎么想,今日时间紧迫,休要拖延,我叫一、二、三,若不断掌,便即丧子。”说罢,他呼的一掌拍下,击在萧青麟脑袋右侧,登时泥尘纷飞,地上现出一坑,这一掌只要偏得数寸,萧青麟当场便要脑浆迸裂。程青鹏喝道:“萧铁棠,令公子若有个三长两短,那是你这作爹爹的心狠,可怨不得程某手辣。一!”

    萧铁棠知道对方是心残手毒之人,既然说得出来,便做得出来,眼见爱子的性命危在旦夕,他脑筋急转,陡生一念,侧头对掌下的钱士权道:“姓钱的,铁衣山庄不是也要萧某这颗人头么,你若能教神龙堂的毒计不逞,萧某便将此颅交与铁衣山庄了。”

    钱士权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忙道:“什么?此言……此言当真?”

    萧铁棠道:“萧某一言九鼎,决无更改!”

    钱士权心思如电,忖道:“天下谁肯将脑袋轻易送人?萧铁棠之言,只怕多半靠不住。不过今日之事,神龙堂已站到上风,若让他们再将萧铁棠带回辽东,铁衣山庄便算栽到家了,日后回到庄中,就算庄主不加责备,钱某也无颜见人。当前之计,一定要设法阻止程青鹏的毒计得逞。”他主意暗定,向萧铁棠点了点头。

    这时只听程青鹏叫道:“二!”

    钱士权蓦地提气喝道:“铁衣山庄弟子听令,摆黑血神砂阵。”

    一令既发,只见百余名铁衣山庄弟子呼啦一下子散开,顷刻间把神龙堂的人马围在当中,人人取出一枝喷筒,将筒口对准对方。

    程青鹏顿时一惊,喝道:“姓钱的,你……你这是要干什么?”

    钱士权道:“神龙堂人才济济,今日且让你们见识见识我铁衣山庄的器械。射!”一声令下,却见从铁衣山庄的队伍中站出七八人,将喷筒斜立向天,一推后柄,从筒管中射出一股细砂,喷出四五丈远,化作一片黑雾,洒将下来,顿时便传出一股刺鼻的腐臭,这片毒雾虽不是冲人而射,但落在花枝草木之上,片刻间便花萎草枯,连一些粗如手臂的木干,也被腐蚀出一个个小孔,变成焦炭一般模样。

    四周群豪见了这等惊心动魄之状,不由得毛骨悚然,心中均想:“这些毒砂倘若不是射向空处,却是射向我的身上,那便如何?”

    程青鹏更是脸上变色,知道铁衣山庄所喷毒砂,乃是先用精研的细沙在各种毒汁中熬煎,再配以硫磺、硝石等药物提炼制成,一经喷发,遇物即烂,身上只须沾上一点一滴,立刻腐烂至骨。他打量一眼周围,见对方百余枝喷筒对向自己这边,一旦射发,任你武功再高,也必难以逃生。

    钱士权高声道:“程坛主,你放开萧公子,咱们跟萧铁棠决一死战。在场的数百英雄,倾力一搏,难道还收拾不下萧铁棠孤身一人?你擒他幼子,挟为人质,如此不择手段,咱们大伙儿还有脸面做人么?”

    听着这一番义正词严之语,程青鹏心中暗骂:“姓钱的,这当口你又说什么风凉话?刚才难道不是你出手点了这孩子的穴道?现在倒好,把一盆脏水都泼在了程某的头上,姓钱的,你他妈的不是个东西!”他虽恨得牙根发痒,但想到自己的人马尽在对方的包围之中,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样一来,三人连环受制。萧铁棠虽擒住钱士权,但爱子却命悬敌手;程青鹏虽掌握人质,自己却难逃重围;钱士权虽落在敌人掌底,但外势则大占上风。四周观战的群豪更万万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谁也不敢动弹,一阵惊呼过后,空场上突然间一片寂静,人人睁大眼睛望着萧铁棠、钱士权和程青鹏,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此时,忽听得远处的湖面上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乐声飘渺婉转,极尽柔和幽雅,随风传来,宛如天上洒下的仙音一般。湖畔的群豪大都是粗爽的汉子,不通音律,然觉这笛声悦耳动心,虽是身处极紧迫的局面之下,也愿多听一刻。

    湖畔布满的杀气,被这笛声一冲,登时减弱了许多。众人都向笛声响起的地方望去,只见月光笼着的湖面上,不急不缓地飘来一叶轻舟,舟上站着一个白衣男子,双手横笛,吹奏而来。此人白衣胜雪,衬着浅蓝色的月光,自水烟中飘来,实如不食人间烟火的飞仙一般,说不出的好看。

    萧铁棠见到那人出现,登时一愕,他傲对数百豪杰面不改色,此刻脸上却闪过一丝极苦极痛之色,喃喃道:“楚寒瑶,是你?咱们……终于又见面了!我躲了你十八年,还是被你找到了。唉,可惜一切都已晚了。”

    轻舟看似极缓,其实甚快,顷刻间已近湖岸。那白衣人轻跨一步,上得岸来,这一步看似轻描淡写,但小船距离湖岸尚隔两三丈远,那白衣人膝不见弯、腰不见展,只是信步一跨,便上到湖岸,这份轻功实是骇人听闻。群豪无不由衷赞叹,只是不知此人是敌是友,因此不少人的喝采声已涌到口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那白衣人慢步走到萧铁棠面前站定,脸上毫无表情,但眼中却流露出一种极苦极痛之色,与萧铁棠见到他时流露的神色一模一样。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低声道:“萧铁棠,咱们终于又见面了!你躲了我十八年,还是被我找到了。唉,可惜一切都已晚了。”这番话与萧铁棠心中所想的话又是一模一样。

    萧铁棠道:“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她……她也魂归九泉一十六载,这些年来,还有什么不能看淡?直道相思了无益,你又何必念念不忘?”

    那白衣人道:“岁月沧桑,许多事情都可以渐渐淡忘。可是还有一些事情,一旦经历,便刻骨铭心,永远不能遗忘!萧铁棠,换了你是我,难道忘得了么?”

    萧铁棠神情一黯,低声道:“我忘不了!这些年我落魄江湖,每逢云落月起,便回忆起与小蝶共度的时光。唉,思之心碎,不思却又心痛。此刻想来,你在南海四谛岛上,应该什么都不缺了,日子却未必过得比我快活。”

    那白衣人眼底陡然闪过一丝泪光,道:“不错,她已逝去十六年了,可她留下的伤痛却整整陪伴我十八年!这十八年里的日日夜夜,谁知道我是如何忍熬度过的?天下人尽知南海四谛岛神通广大,我身为一岛之主,空有纵横八荒之志、经天纬地之能,却……却留不住她的一颗心!”

    群豪一听此人竟是南海四谛岛之主,都不由得吃了一惊,在江湖之中,南海四谛岛是一个最神秘的门派,门下弟子虽然极少,却无一不是顶尖的高手,每次出现,必在江湖中引起一场轰动。相传岛主“白衣小罗侯”楚寒瑶乃是人中龙凤,不单武功震古烁今,而且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至于倜傥潇洒,更是神仙一般的人物。群豪对他慕名已久,只是鲜有机缘相见,今日一睹风采,果然名不虚传。

    萧铁棠道:“往事不堪回首,此刻重提又有什么意思?今日你找到萧某,谅也不是为了叙旧来的。”

    楚寒瑶道:“不是。”

    萧铁棠道:“你要怎样?”

    楚寒瑶沉默了好一会儿,缓缓说道:“萧铁棠,你还记得十八年前那一个月圆之夜吗?”

    萧铁棠双眉微微一颤,道:“怎么会忘呢?那一夜我们在四谛岛的东礁上决斗,若不是小蝶及时赶来解劝,你我之中只怕有一人活不到现在。”

    楚寒瑶道:“是啊。那一夜我们为了一个‘情’字,不惜一决生死,正在一触即发之际,小蝶却不知从哪里得到信息,匆匆赶了来,她跪在我的面前,以死相胁,迫我发下重誓,在她有生之日,决不与你交手。”

    萧铁棠黯然道:“在她的心目中,没有比咱们更重要的人了,她是不希望自己的亲人拼得你死我活。”

    楚寒瑶道:“她是怎么想的已经无关紧要,咱们之间却终要分出一个高低上下。小蝶已去逝十六年,当年我立下的誓言亦已消解。今天便是你我再决生死之日,为这一天我已整整等了十八年!萧铁棠,你准备应战吧。”

    萧铁棠道:“咱们之间一定要决出生死么?”

    楚寒瑶点了点头,道:“素闻天宫寂寞,小蝶却是一个人孤零零住在那边。咱们之中,也该有人去陪陪她了,虽然已时隔十六年,想来还不算太晚。”

    萧铁棠双目朝天,幽幽说道:“当年小蝶在弥留之际,曾叮嘱我在她死后,不许用剑伤人,这十六年来,我谨遵此言,再未摸过剑,更未杀伤一人。”说到这里,他双眉一挑,沉声道:“不过,今日却不一样,普天之下,除了四谛岛主,谁又配得萧某为之拔剑!楚寒瑶,今日既然你已把话说到这儿,我也想试试匣中沉寂了十六年的长剑,是不是已经生了锈。”这几句话包含着无限沉痛,但沉痛之中又充满自负与狂傲。

    四周的群豪听到这里,均知楚寒瑶与萧铁棠是为了一个叫小蝶的女人结下了仇怨,这个小蝶究竟是谁,无人知晓,但人人都听清了楚寒瑶欲与萧铁棠一决生死,不由得大是欣慰,精神陡然一振。萧铁棠虽然纵横江湖,四谛岛主的威名却决不在他之下,二人这一交手,必是惊天动地的一战,就算楚寒瑶最后不敌,也已大杀萧铁棠的凶焰,耗去他的不少内力,群豪伺机出手,便大有胜算。因此群豪欢呼雀跃,采声如雷,响彻四野。

    萧铁棠耳听群豪的喝采之声,冷冷一笑,道:“楚寒瑶,今日你当在天下英雄之前,出手击杀萧某,不单能填平昔年的旧恨,而且名扬天下,正所谓一举双得。”

    楚寒瑶扫了一眼群豪,不屑道:“我是为了小蝶才与你交手,此情此恨,唯你我知晓,谁要他们旁观?走,咱们换个清静的地方去。”

    萧铁棠摇头道:“不。萧某的儿子还落在他们手中,此事未了,我哪里都不去。”

    楚寒瑶惊道:“你儿子?你有了一个儿子?”

    萧铁棠缓缓点了点头,道:“也是小蝶的儿子。”

    楚寒瑶道:“在哪里?”他顺着萧铁棠的目光看去,望见程青鹏脚下踏的萧青麟,脑中蓦地一震,喃喃说道:“小蝶的儿子,小蝶的儿子!不错,不错,他的鼻子和嘴都象小蝶,还有那眼睛,那眼睛……”不禁回忆起昔年恋人的模样,感极生悲,心中涌出一片苦涩之情。

    程青鹏见他双目直直盯在自己脚下,不由得浑身不自在,将双拳一抱,道:“楚岛主,请了。”

    楚寒瑶“啊”了一声,回过神来,抬起头打量了程青鹏两眼,道:“你踩着他干什么?还不放人。”

    程青鹏对四谛岛主着实心畏,不敢开罪此人,但萧青麟是自己拼着性命擒下的,总不能说放就放,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楚岛主,此刻若在四谛岛上,自当尊你之命,但这里却是江南地界,便由不得你发号施令。”

    楚寒瑶面色一沉,道:“这么说,你是不把楚某放在眼里了。”

    程青鹏道:“不敢。程某身为神龙堂弟子,只奉敝堂莫堂主一人号令。”

    楚寒瑶冷哼道:“好一个赤胆忠心的弟子!”右掌一抖,向程青鹏凌空劈了过去,掌力疾吐,便如有一道无形的兵刃,击在程青鹏前胸。

    他这一掌意在立威,是以手上的劲力使得十足,只听怦的一声闷响,程青鹏被掌力所激,向后连退十余步,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殷红如血,强忍了片刻,终于喷出一口鲜血。

    群豪大吃一惊,心想楚寒瑶只轻描淡写的一掌虚拍,便有如斯威力,将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震得重伤呕血。众人正沉吟之间,楚寒瑶站上两步,虚空一抓,指间涌出一股气流,激动血衣五僧遗落在地上的一柄戒刀,那刀竟然跳了起来,跃入他的手中。他横刀于身前,高声道:“各位英雄,楚某与萧铁棠有一笔旧怨要了断,此间已没有诸位的事了,请大伙儿都散开吧。哪位若执意要留在这里看热闹,哼,别怪楚某没把丑话说在前面!”一句话甫毕,他一提内力,运劲于臂,呼的一声,将戒刀掷了出去,那刀平平飞出,削向湖畔一块岩石。刀锋透石而入,竟将那巨岩拦腰震断。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半截岩石摔入湖水之中,水花四溅,声势骇人。

    岸边的群豪见到这等威势,人人色变,情不自禁向后连退数步。

    楚寒瑶将右臂向外一挥,朗声道:“诸位,恕不远送,请吧。”

    这时,程青鹏缓缓从地上站起,他自知伤势不轻,不敢提气说话,低声道:“楚寒瑶,神龙堂与你四谛岛没完!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交待完这句话,他向后挥了挥手,带领神龙堂众人默默离去。

    萧铁棠也解开钱士权的穴道,冷冷道:“钱护法,你也请吧。”

    钱士权满脸羞愧之色,连门面话也无心交待了,率领属下匆匆而去。

    神龙堂与铁衣山庄先后离去,余下的众人群龙无首,低声商议了一会儿,便有人陆陆续续地散去,到得后来,数百群豪去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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