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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命运给我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但当我踏进这个“骡子”学校的大门成为一名正式学生的一刹那,我还是抑制不住的激动。我感到自由的风在强烈地吹拂着我的心,这是以前一向自卑抑郁的我很难有的一种体验和心情。这种心态大概和我经过了艰辛的努力,经历了太多的磨难有关。是那些人生顺利的小同学难以理解的。他们大都从应届高中考入,认为再上学都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他们更不会明白一个像我这样被父母之爱禁锢得几乎失去了自由的人终于挣脱牢笼的感觉,他们永远不明白上学对我意味着什么,他们也不会明白一个懦弱的人被众人所轻视,那人以命抗争,终于以为能摆脱桎梏而又面临走不了的那种压力的。一个馒头对于平常人也许算不了什么,但对一个饥饿难捱的乞丐来说,它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学校位于h市的北郊,门口有一条通向山里的马路。一进大门就是学校的主楼,它像所有以前的办公楼一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学校觉的这样清水墙的建筑物实在寒酸,缺少教育圣地的威严,似乎把一个穿着内衣的人推到主席台上,所以就在灰不溜球的墙上又刷了层浅蓝色的涂料,结果是,它在周围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但如果细看,那层薄薄的涂料还是挡不住砖墙的凹凸,整体上给人一种小气的感觉,令人联想起红楼梦的刘姥姥来,一个又糟又土的老太婆偏穿着艳丽的衣服,老脸上涂脂沫粉,头上还插着朵大红花。这个学校挂的是专科学校的牌子,所以除了招收中专生外,还招了一些大专的学生,编了些大专班。学校是这样安排的:中专班在前院,大专班在后院。
走过迎大门的主楼再往里走,约五十米,还有二栋红砖楼房。那是学生住的公寓,外面的是女生宿舍楼,里边的是男生宿舍楼。因为学校资金紧张,校园里几乎全是土路土地面,下雨时泥泞难走。院子里星星点点地种了几棵树,有杨树,榆树等,总的感觉有些好似荒野的坟场。我们班因为开课晚,教学主楼放不下,就在男生宿舍楼的顶层腾了一个教室。这样倒也有好处,我们上课和睡觉在一个楼里,而且还在一个楼层,特方便。
我不顾母亲的不高兴,很快就带了被褥离开家搬到了学校来住。他们对于我最终分到这个学校感到挺合心意。认为我现在进入本地的学校是因祸得福,可以经常地回家。他们可以经常看到我,会感到放心。他们不希望我考到外地去上学,那样会使他们担心我的生活,见不到我。更怕我将来去向难料。而这个学校基本上属于定向招生,哪来那去,毕业后都会回到原来的地方,不会有多大的地区变动。当听我说要搬到学校住他们挺不高兴,母亲说:“放学回家吃饭有多好,家里吃的总比学校吃的好吧,一定是想到外面去疯吧!”她知道家里离学校最多只有半小时的路程,骑自行车很方便的。看他们愁容满面的样子,好像我出远门永不回来似的。我内心忍着对母亲的感动,嗫嚅地说:“有空我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我是怕影响学习……”。如果他们再阻拦的话,也许我会坚持不住改了主意。真的,那种温馨的爱,几乎要融化了我的理智,柔化了我的倔强。但是我不能忘记我考学的初衷,那就是挣脱家的篱樊,使自己获得心灵的自由空间。我一定要搬出这个家。也许离开这个家,我会后悔一阵子,但是我如果被一时的母爱亲情所羁绊,我会后悔一辈子的啊!能无拘无束,每个神经都能得到松弛,每块肌肉都能释放能量,对那种向往不就是这些年苦读的原动力吗!他们从未觉得儿子与自己在一起时感到拘束不安,从未感到儿子性情的压抑。也许对他们来讲,家里的沉闷气氛他们觉得很正常,甚至感觉不到什么压抑不对劲,他们只感到的是一种天伦之乐。我最压抑、沉闷的时候,却是他们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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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学,终于逃离了我那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死气沉沉的环境,我有一种胜利大逃亡的兴奋,我的自信心也随之迅速膨胀,甚至有一种自傲。我自认为历经苍桑,有过自我奋斗的艰难,它们都是我自豪的资本。在同学之中,我的高考成绩远远超出了一般人,我再也不是像在工厂时那样,是一个被人蔑视的家属院的孩子了,相反,在这里我成了同学中的佼佼者。所有这些使我狂妄起来。是啊,我现在不比周围任何人差;我们站在了同一个起跑线上。我暗下决心要重新开始我未来的人生!捡回我的自信,让阴郁痛苦倒霉的过去通通滚蛋吧!所以我内心也常常以高材生自居,连个别老师也不放在眼里。
我住的寝室有四张床位,每张床分上下铺,所以能住八人。床之间有点空隙,放了两个小课桌,上边放着些缸子、饭盒洗漱之类的杂物。虽然能住八人,但并未住满,谢天谢地,屋里还不算太拥挤。如果真要住满的话,下边那点空地站人肯定要比沙丁鱼罐头还挤。有几个人也是本市区的,虽然占了床位,但并不在这里住,顶多也就是中午在这里休息一下,等下午上完课就回家了。常住的大都是从下面旗县上来的同学,当然也有我这种情况的。大家刚来乍到时,说话都比较客气。但是一心想当班“官”、走路像鸭子似的周宁使我反感,他对老师指定他当班干部连句客气话都没说,好像非他莫属的样子,叫人看了别扭。仗着人高马大力不亏的刘伟总想靠武力在班里逞英雄,他身上匪气十足,一看书就嚷嚷头晕头痛,我真不知道他怎么考上的学,他似乎去摔脚馆走错了地方。许多人对专业课并不感兴趣,只是对“文凭”崇拜罢了。年龄最大的梁丕显,以为自己的父母都是大知识分子,对同学说话办事总端着个臭架子,牛B哄哄的,使许多人见了很不舒服。我与他们不一样,我当时给自己制定了一个宏伟的人生计划,对于他们这路人我根本看不上眼。心里有了成见,交往上也就隔膜了许多。我还有一个自傲的理由,就是我有较长的工龄,在上学期间我同样能领到国家给我的补贴工资。有这种待遇的人是不多见的。为此,我也就多次在众人面前显耀自己经济方面的优越实力。吃饭时我会买些小菜给同桌;在外面一起看电影时,我会大方地掏钱买单。有时我还会回家拿来些炒肉菜和好吃的零食带给宿舍的同学们,拿一些旧衣服送给家境贫困的人。
尽管没有在家吃的好,没有在家住的条件好,但是心情却从未这样的愉快,虚荣心得到这么满足。那时食堂伙食常常是黑面馒头、玉米面发糕和几乎没有油花的大烩菜,但是我却觉得这些要比家里的饭菜香十倍!慢慢我也竟比原来胖起来,白惨惨的脸上有了些红晕。
学校的时间过得格外快。好像星期一刚过,又到了周末。我是不愿过星期天的。因为每到周末我就不得不回家去。问题是面对父母殷殷的目光我不知该和他们说些什么。处于敷衍,我就晚回早走。常常是上午快十二点钟才磨蹭地回到家,吃完午饭后推说有事就匆匆返回学校。当然并不一定真的像对父母说的那样,学校作业功课太多,忙得不得了啦,实际上是回到学校与同学们玩牌,聊天,去操场踢球。
每当我回来的那一天,母亲必然早早准备好吃的,特地做好等我。我饱餐一顿后又给带上,不拿也不行。也许一周才能见一次面的缘故,望着父母那慈祥的目光,浓浓的爱怜,我的心头充满暖流,眼睛也不由地湿润起来。但是我又羞于把这说出来,只是那份感激感恩化作了巨大的热浪,溶化了以往我对他们的怨和恨,我原谅了他们,宽容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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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我沉浸在自由和轻松的阳光里时,却意外地被披头盖脸的一盆冷水浇来。它又激起了我内心中的那种倔犟的抗争**。这次抗争与在家和母亲的抗争不同,我勿需顾虑重重,可以针锋相对,短兵相接。我从骨髓里憎恨一切压抑自由的行为,似乎它是我的天敌。在我能与这对抗的情况下,我决不屈膝投降。
事情是这样的。学校每个系除了系主任外,还专门配备了一名书记。它的责任就是负责学生政治思想,同时管学生入党入团这些组织上的事。按说我和这个人也没多大关系,谁也不碍谁,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发生了冲突。从此,她对我恨之入骨,成了眼中钉肉中刺。系书记是个中年女人,姓臧,说话时带着很浓的山西地方口音,讲起话来总觉得像唱。她最大的特点是“扁”:扁脸、扁嘴,连她的屁股也是扁的。她给人的印象是一点也不像个知识殿堂里温文而雅的老师,倒是很像个山村里粗俗的妇女。她和我们学生打交道的时间极有限,一般只是星期六下午义务劳动时她负责一下,再就是搞节庆活动由她管,比如“五一”节、“青年”节啦,“七一”、“十一”、“元旦”节什么的,她组织各班搞些文体活动。可能是并不满足这些不甘寂寞吧,她想多干出些政绩来。她像我母亲一样,充满旺盛的精力,没有事也总想办法折腾出一些事来干。何况有时有些事正撞在她的枪口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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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学校不但管学生住,还管伙食,每月按人头发伙食饭票。我们班生活委员是与我同寝室住的“刘大头”。他五短身材,头比起他的个子来显得很大很沉;他没有脖子,似乎被大头压短了似的。他自认为颇有一副官相,所以说起话来总是装模作样,象是领导在讲话,看上去甚为滑稽可笑。我对一心想走仕途,抱有“鸿鹄之志”的人向来敬而远之,所以我们共同语言并不多。
一天下午,他代全班到校食堂管理科领取饭票时,工作人员一时疏忽多给了他二十斤的细粮票。那时学校的饭票分粗粮、细粮,饭票不同,颜色也就不一样。饭票全是由小塑料片做成的,用皮筋捆着,一沓一沓的。发放的人正搞对象,一时走思,多给了他一沓子,而他肚明心知却不说,假装什么也没发生,拿着走了。谁知人家后来发觉总数不对,很快就怀疑到他身上。
开始他也忐忑不安,但又存有侥幸心理,心想这么多人领饭票,不一定就认准他多拿了。后来人家很快就查出是他,他也就不得不承认了。先是被勒令写了事情经过,然后又叫停课做认真严肃的反省写检查。按理说,这事食堂管理人员也有工作疏忽的责任,不该把板子全抡在“刘大头”身上。可是到了臧书记那里,那就不一样啦。她先是把“刘大头”骂了个狗血喷头,说他丢了全系的脸,为她抹黑。然后又召开班务会,在班里批斗“刘大头”。她让大家每个人都要表态发言批判“刘大头”,从思想上与他划清界线。那天她用板擦敲着黑板,制止了大家对此事的议论,然后用她那特有的“普通话”做动员:“大家听鹅(我)说,也许大家知道今天开的什嘛会,就是鹅(我)们班发生了一件非常恶劣的四(事),在全校造成了极坏的影响,不但丢了我(鹅)们班的人,也丢了全系的人,这就是鹅(我)班刘喜财同学贪污伙食费事件。现在就叫大家对他进行批评教育,深究他这种剥削阶级思想根源。是什嘛思想使他敢做出这种事情,以避免他以后滑向罪恶的深渊……”。
然后点名叫大家一个一个发言批斗“刘大头”。“刘大头”站在讲台上,耷拉着那尊一向昂着的冬瓜脑袋,神情尴尬。班里的气氛死一般沉重。几个班干部为了保住“官位”和想要以后解决入党问题,纷纷表态。说事情非常非常恶劣,人非常非常危险。尽可能把事情说得很严重,以投臧书记的欢心。其它人不再说话。认为“刘大头”已经做了深刻检查,一些人也对他进行了批评帮助,这事应该过去了,犯不上搞得这么严重,让他今后无法做人。臧书记见有些人不发言,很是不高兴,她认为不表态就是对“刘大头”错误的默认和包庇。是是非不分,黑白不辩。于是她恼怒地说,谁不发言就证明谁心里与“刘大头”想的一样,与他是一丘之貉,同流合污,是他的教唆犯。并再次要求每个同学必须发言表态,深挖其思想根源,与“刘大头”划清界线。
大家开始一个轮一个地发言。轮到我了,不讲也不行。我本来对臧书记小题大做挺反感,认为应该给“刘大头”留有改正错误的余地,现在这么不依不饶,恨不得置他于死地,踏上一只脚永不翻身,对这种仍用“文革”整人的做法实在看不惯。于是我冲动地说:“刘喜财这次多收了伙食费确实不对,说明他思想上还是有爱贪小便宜的想法作怪,但是他已做了深刻的检查,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并把饭票退了回去。我看我们没必要这么搞大批判,应该给他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再说,食堂的有关人员就没有责任吗……”
臧书记听罢,顿时气得脸也变了形,扁屁股象充了气,腾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气急败坏地说:“你这是什嘛意思?!莫非他做出这么恶劣的事情来,是别人造成的?!我刚才说过,有些人虽然没有现在犯错误,并不证明思想没问题,没有和他一样的肮脏思想!只是没有机会罢了。同学们,这多么可怕呀!我们有些人连大是大非也分不清了,将来说不定比刘喜财走得还远!光学习好有什么用呢,保不准将来犯法成了一个罪犯,成为一个对社会有害的人……我真为我们一些人有这样的思想道德水平而痛心啊!”说着说着,话语也有些哽噎,眼睛里充满了泪水。班里的气氛变得更加严肃。
我心底里也很鄙视“刘大头”贪小便宜的愚蠢做法。我从小就不喜欢沾人家便宜,如果沾了便宜,心里总也觉得惴惴不安。我大概和大多数老实人一样,属于防守型心理,从没有主动侵犯外人的心理**。现在臧书记这种缺少宽容,想一棍子把人打倒的做法令我十分反感。特别是她动不动就威胁说如果态度不好,就送公安局以贪污罪名义抓起来等等。对这种“文化大革命”那一套“上纲上线”的恐吓,把芝麻说成西瓜的做法我看不惯,她大概还以为在对一群幼儿园的小娃娃说话呢。我那种抗上、爱唱反调的逆反心理又激荡起来。我说,
“你不要恐吓人好不好?……”
她气哼哼地说:“你的思想很可怕,早晚有一天你要比他还严重!”
这次以后,我就上了臧书记的“黑名单”。她认为我思想落后,与组织唱反调,与她对着干。后来在许多事情上,她挑我的毛病,给我穿小鞋。我呢,倔强的越发不买她的帐。
后来,“刘大头”这件事总算得到解决,他除了被学校记大过处分外,还免去了班生活委员职务。要不是班主任从中调和说情,按臧书记的意思,处分还要严重得多。按臧的打算,是要学校开除他。她要杀一儆百,杀鸡给猴看,借此树她的权威,甚至也要把我当成“帮凶”给予处分。
这次“粮票”风波过去之后,臧书记为了与我们班缓和紧张关系,在举行新年茶话联欢会那天晚上,她来到我们班,唱了个据说她的拿手节目,那是一首山西民谣:
“二只兔子,二只兔子,一只是黑,一只是白,打起来,呵打起来……”
她那带有方言口音的小调,由于五音不全,听起来叫人难以忍受,想吐。但大家还是知趣地为她鼓掌,并说太有特色太好听了。她得意地说,现在老了,以前年轻的时候,唱得还好听。我的天啊,饶了我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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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长时间,母亲他们对于我从家里搬到学校去住,一个星期才见到一面很不适应。特别是母亲对儿子的那种浓浓的思念,得不到排解。她的心里总是没着没落的。她要等七个日夜的时间才能见到儿子一次,还没有等她的爱释然,儿子又离开了。然后又是漫长的七天,168个小时啊。作为我来说,现在我不再希望得到大人那种对孩子粘乎乎的呵护,我已经长大,我现在有了自己独立的生活,自己的新世界。对生活对社会我有了自己的判断。但他们在内心仍然还把我当成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想在方方面面呵护我。他们不懂得鸟儿迟早要自己飞的。他们不愿叫鸟独闯世界而冒险。我不回家时,他们都感到生活沉闷无聊,空虚,枯燥无味。家里没有孩子,似乎也就没有了欢乐、慰藉,屋子也空荡荡的,显得十分地死寂。以前我在家时,虽然和他们很少有心灵上的沟通,但是他们每天能看到我在他们身旁,也有一种安慰。现在我不在眼前了,母亲的爱得不到释放,心情往往变得烦躁。两个大人生活在一起觉得实在没有意思,双方谁看谁也不顺眼,动不动就吵嘴、打架,好像唯有打架拌嘴才能使平淡的生活添加些色彩有点生气。也才能使生活的此一刻与彼一刻有所不同。也许这和他们二人都没有什么业余爱好有关。以前父亲喜欢打麻将,后来母亲说他打起来就忘了家,为此大吵了几次,后来父亲也就不敢再出去玩了。久而久之,也就把这个嗜好忘了。母亲更是什么也不爱好。因为不会也就没有兴趣。她从小就干活,结婚后又操心家又拼命劳作,那有玩的闲心和精力啊。最多也就是在晚饭后去找人聊聊天,或者别人来自己家拉拉家常。即使那样,也大都手里不闲着,比如做着布鞋或者缝着衣服什么的。他们二人也不喜欢养宠物,像小猫小狗什么的。母亲喜欢把屋里弄得很洁净,嫌它们脏和怕那种骚气味,害怕把家弄乱。养鸡还可以,因为鸡可以下蛋。但现在哪有地方养啊。如放在鸡笼子里,到了夏天也实在难以忍受那股臭哄哄的味儿。可以说他们除了居家过日子,除了上班工作外什么也不会。因此他们把大多的感情和精力都放在子女身上,把自己人生的目地全寄托在他们身上。现在儿子成了他们生活意义的全部。她恨不得把她一切的情感、一切的爱,所有的生活愿望,全部倾泻到下一代人身上,那怕儿子为此感到极为不安和重不堪负,感到被压抑和束缚得喘不上气来。他们自然地按照他们的想法塑造下代人的人生,就像设计机器人一样。哪怕使他们认为自己身上背负着两代人的责任和希望,小命系于两代人的寄托,自己的生命不再是属于自己所有;自己不仅要对自己负责,也要对大人负责。于是生活变得不再为自己,常常要把别人的意思强加给自己。干起事来缩手缩脚的,唯恐辜负了他人的殷切希望。生命被人绑架,慈爱成为了枷锁,自己的生命领地领空完全被别人侵略统治。最可怕的是,它是在慈爱的名义之下,是在温柔的刀子之下。我联想到日本鬼子占领中国时,明明是**裸的侵略、掠夺,给中国带来了无比的痛苦与灾难,但它却打着“东亚共荣”,“建立友好邻邦”的旗号。当然父母亲并没有那样的居心,但结果却是一样的。自古以来,对子女来说,这是最幸福也是最痛苦的事了。在事业上如此,在婚姻上也如此。下一代往往为自己身肩着那么沉重的爱、那么多的人生责任而胆战心惊;他们在面临生活选择时,瞻前顾后,无所适从。不能按自己的心愿去选择生活的道路。谁叫自己的命不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呢。“你不为你自己,难道还不为含辛茹苦的父母想一想吗?!”意思分明是说,你的生命和生活并不属于你自己,也无权自作主张,它起码是股份制的,属大家共同所有,说不定父母的股份比你自己的还大还重要呢。
这是我们做儿女的幸运还是悲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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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次回家虽然待的时间不长,但凭着我敏感的神经,还是常嗅到家里弥漫着的“战火霄烟”的味道,感到了屋子里死寂僵冷的气氛,窒息凝重的空气。他们在我面前讲话时相互之间冷冰的口气,恼怒的目光,甚至故意装出来的笑容,我都能敏锐地解读出来。我愉快的心情立刻变得荡然无存。看到他们为了掩饰之间的不和而做出的虚伪表演,我十分难受。我脆弱的心比纸还薄,是极容易被别人影响的,无论是向好的方面还是向坏的方面。我是被动型的,很少能够感染别人。面对这种情况,我无能力也无心情去改变它,我只选择气愤和逃跑。恨不得立刻、早一秒离开这个家,这个从没有给你带来好心情的破家,永远也不回来。
有一次回家刚吃完中午饭,忧心忡忡、一直沉默的母亲突然怒不可遏地想对我说什么,而父亲又急切地想阻止。但是母亲怎么会听他的呢,她要惩罚父亲。她怒气冲冲地说,“既然你(她先指着父亲,然后看着我)敢做,就不要怕丢人!儿子你也这么大了,有些事你也应该知道了,要不你妈死了,你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呢,我就白做了冤鬼,呜……你爸和一个野女人混上了,呜呜……”不等说完,她就痛苦地哭泣起来。她哭时的表情非常难看,使我想起电影上那些被用酷刑折磨的人。父亲红着脸,极为尴尬地对我说:
“别听她瞎说……”但是那软弱无力的口气,闪烁逃避的眼神告诉我,母亲说的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顿时我心中那座高大、正直、洁白的塑像,轰然倒塌了!这怎么可能呢?!父亲一向是个正人君子,不苟言笑,和别人说话也很有分寸,对异性更是如此。他办事胆小谨慎,一板一眼的,非常稳重,从不说大话,也不喜张扬,人性厚道本份。就是这个有些懦弱的父亲,在外边混了个女人!叫厉害霸道的母亲伤透了心,没有面子!
我的头“嗡”地一声像被木棍击中一样。父亲耷拉着头只顾吸烟。母亲停止了哭泣,愤怒地诉说不满和怨恨,不过具体她说了些什么,我几乎一句也听不进脑子里。只有个别的词语像冰雹一样砸在我心田。
“……丢人啊,我可丢不起……跟一个流氓…在一块……怨不得…说生活没意思,…原来是这样啊……现在…有意思了……原来这样……不是为孩子,…动场所早不活了……”
我极不希望这是真的,但直觉告诉我这是真的。在当时封闭严厉的年代里,这种事十分可耻丢人,但是我对父亲却一个不字也说不出来。这种事让儿子又如何开口呢。它实在太丢人了,难以言齿。它的对错不用我说,父亲自然也清楚。可是他明知不对而做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自己的理由。母亲的意思一方面让父亲在我面前丢脸,因为父亲是一个很要自尊的人,另一方面想叫我与她形成统一阵线共同谴责父亲,疏离父子感情。让我把对父亲的爱变成对他的恨,让她全部占领我心的领地,成为我唯一的亲人。可是我痛苦地感到自己做不到,真的做不到。我对这事由于缺少心理准备而不知所措。我无法面对父亲的所作所为,倒好像不是父亲做错了事难为情,而是我做错了无言以对。我无法想象面对父亲说出“你不要再和外面的女人来往了……”这样的话。我甚至想也没想试着说这样的话。就是说了又是多么无力和尴尬!
我只有沉默,沉默。半天,我才反过来对歇斯底里的母亲说,不要再哭了,喝口水吧。我的语言那么苍白无力,只是出于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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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背着沉重的精神包袱,背着无法向任何人启齿的家丑,逃出了令人羞辱、令人痛苦的家。它现在对我简直是一个魔窟!我对它充满了恨,有一种复杂的难以言状的愤懑!所有对亲人关爱的感激,很快被恨的暴风残酷地一扫而光,连一丝温情也难以留下。我不知道怎么回到的学校。
好几天我不想和别人讲话。每日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别人望着异样的我说你怎么了。我说可能晚上没睡好吧。愤怒、失望、无奈、心灰意冷,这些情绪像麻绳一样死死地勒住我的脖子。
我虽然认为父亲做出这样的事十分丢人,可耻,但是并不因此就同情母亲。觉得他们二个人同样可恨,同样不可原谅!我不想去劝慰任何人,也不想偏袒任何一方,因为他们是什么都懂得的“大人”。他们天天在教育人。我心想父亲正因为有母亲这样的女人,所以才去找别的女人。再说这是他们自己大人的事,我不想去做他们谁是谁非的破裁判。我只是恨他们,恨家,觉得丢人。于是我极力避开这件事,想忘掉它,害怕提到它。哪怕涉及与之有关的话。凡是在报纸上广播上,再后来的电视上,以后好长一段时间里,我就特怕看到听到“破鞋”、“情人”、“胡搞”、“混女人”、“生活作风不好”……这些字眼,更是怕人议论这样的事。一到这时,我就耳根发烫,脸发烧,联想到父亲,为他尴尬。尤其是有父亲在场时,更替父亲难为情。好像做错事的不是他而是我。从那以后父亲在家里也好像矮了半截似的,只是闷头干活,很少讲话了。当然他与那女人很快就断了,他怕母亲把这事抖落到单位领导那里,闹得满城风雨。那样的话,父亲的前途也就完了。当时母亲警告他,如再发现他和那女的有来往,就把事情捅出去,弄得全世界尽人皆知,使他永远抬不起头来。而且和他离婚。那样,父亲来h城也就没意义了,他也就失去了世上仅有的亲人。父亲的胆子小,经母亲这么一闹,早已魂飞胆破,懊悔不已。那时一个人的生活作风问题大家看得比什么都重,直接影响着一个人的前途命运。多少本来前途似锦的人就毁在了这些事上。父亲虽然在仕途上并没有多大发展,但是还是把名誉看得很重,不想为此而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这些父亲比任何人都清楚。
唉,可怜而又可恨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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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亏爱神没有抛弃我,使我的精神防线没有坍塌崩溃。爱情的春风激荡着我,抚慰着我,吹淡了我生活中的苦涩,它犹如一把长笛的声音在我的心头奏响。那美妙绝伦的声音来自一个姑娘的柔媚的眼波。当我忧郁感伤的眼神与之相碰时,我浑身的神经都抽紧了,激情燃烧了,心弦震颤不已。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月牙弯弯的柔眼,像二潭清泉,又像富有魔力的洞穴,收尽你的灵魂,收尽你的冷静和神智,使你大脑一片空白。她眼波上边总是荡漾着迷人的笑意;那笑意不是故意做出来的,是天生就有的。就如丁香树散发出的清香一样自然。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每当我们去食堂的路上相遇,就会意味深长地相互对视,然后双方又都有些羞怯地红了脸低下头,擦肩而过,走向各自的方向。就是这一瞬间的目光相碰,我们似乎都读懂了它的含义,那就是各自对对方的心仪和渴望。反正到今天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她不是和我一个系的,学的专业自然不一样。但这又有何妨呢?心灵的欣赏是没有界限的。一直以来,我对身边的女生早已感到失望,以至于好长时间为此闷闷不乐。我原以为学校里的女生全是大美女,个个如花似玉,才貌双全,气质高雅,性情迷人,因为电影里小说里都是这样表现的。谁知进了校门一看,大失所望,才知“压力是催人上进的源泉”这句话有多么千真万确。实际上女大学生中的美女如凤毛麟角,极为稀少,十个都占不到一个。满校园在你眼前晃来晃去的都是性情古怪的丑女子。我一开始想不明白,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慢慢才悟出这其中的道理。从小天生丽质的女孩儿,哪有时间面壁读书啊!一天到晚早已被坏小子们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为之献殷勤送玫瑰花的男人如大海的波涛,一浪接一浪,一排接一排,弄得她眼花缭乱,应接不暇,也不知选哪个白马王子好了。心里浮浮躁躁的,甜甜痒痒的,有时还很痛苦,你说她们能静下心来读那些枯燥的书本吗。她们陶醉在爱的海洋里,并且很快睡着了。天生丽质,只为爱情而生,只为男人而存在。正是这个原因,弄得男生在大学里碰到个美女就像发现个外星人一样难。
我被那姑娘极为妩媚的眼波摄去了灵魂,以致在我的梦里,白天书本的字里行间,无时无刻都是那双媚眼的召唤。我很愿避开众人,独处一旁,一遍又一遍温习着、回味着她的动人样子,解读一举一动其中的丰富含义,猜测其中的奥妙。如果有两天见不到她的身影,我会坐立不安,心情烦躁,会做各种猜想——是不是她对我改了初衷,现在刻意躲我,是不是……
这次的恋爱似乎和我上次在工厂时的暗恋不大相同。在这位姑娘的眼睛里我似乎得到了爱情的回应和暗示,她那种对爱意的表白甚至比我还主动、强烈。这使我更加振奋和充满希望。
心照不宣的心灵交融,一方面给了我振奋、神往、幸福甜蜜的感觉,也同时带来了无限的烦恼。我不知她叫什么名字,因为性格羞涩的原因,我没有勇气与胆量去和她打招呼;更不敢去接近她,与她相互认识交往。
我这种尤其一对漂亮女孩子就特羞涩、紧张的毛病,真是把我害惨了!为什么我不能像其他男孩子那样,喜欢谁就去主动追求和表白呢。我为什么这么笨拙呢?!也许正因为这一点,注定我这一辈子不会讨异性的喜欢,也注定了今后情爱历程的坎坷。这种性格是天生的还是后天造成的,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大人们总是取笑嘲讽男情女爱,总是把异性之间的相互追求喜欢看成低级可笑的,可耻的、丢人的,就是想干我在厕所门上看到的那些事,它们给我的心灵打下了太深的烙印。在我长大后,我的潜意识里仍然觉得男女之间的接触或者爱慕是龌龊的,是不正经的,不怀好意的。人要正派、纯洁、高尚,就得和和尚、尼姑一样才行。
除此之外,似乎我找不出其它原因或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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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当时我已经二十出头了,但由于从小与人交往很少,基本上把自己封闭起来,所以在与同学相处过程中,也就难免闹出许多笑话,做出许多幼稚的事。其中有一件事糟糕透了,确凿地表明了我的愚蠢,至今我一想起来就后悔莫及。
班里有个最小的女生李小莉,我们都戏称她“小不点”。她自小父母离异,跟着父亲和后母生活。由于父亲和后母又生了自己的孩子,李小莉的心情和在家庭中的地位也可想而知了。她对这个家庭充满了怨恨和委屈。虽然她的家就在本市区,离学校并不远,但是她很少回家,就是星期天她也很少回去。她和我的情况有异曲同工之出。她得不到母爱和父爱,太缺少家庭的温暖了。她实在不想看见他们。尤其是不想看见那个虚伪、假仁假义、抢走了父亲又内心刁蛮的后母。每当我看到她尚还稚嫩的圆脸上显出她这个年龄不该有的忧郁时,我的心底里就滋生出许多的怜悯之情。虽说我们的情况大相径庭,但结果却是一样的,那就是都有着不幸的命运,对家庭都很失望。正是因为这一点,同病相怜,惺惺相惜,我更能体味出她的不幸和痛苦的滋味。也深知无助是怎么回事。在我看来,她只是一个需要有人给予温暖和呵护的小妹妹,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对她我不由自主地由怜悯转化成了关爱。因为我自恃在各方面比她强。也许我没有兄弟姐妹的原因,而这些方面的情感也需要有所弥补吧。我以一位大哥哥的身份来关心帮助她,希望减轻一些她内心的痛苦。也许我还带有一丝自己也没意识到的助人为乐的侠情仗义的虚荣。心里这么想,为她做起事来也就坦然的多,用不着伪装和掩饰,反而有一种男子汉乐善好施的自豪感。性格拘谨的我只有面对她时,面对这样的女孩子时,才表现出我的大方和潇洒来;我能和她随意地聊天,开玩笑。这时的我也少有的放松和风趣。李小莉比一般女孩更感性、更情绪化,性格直率,开朗,同样有着这个年龄女孩子特有的偏激。似乎她更严重。凡她认为优秀的人,她可以顶礼膜拜,佩服得五体投地;凡她认为不好的人,她会嘲讽奚落你,把你贬得一无是处,象一滩臭狗尿。由于这个原因,有时她看上去是那么善良,富有同情心,可爱至极;有时她又那么苛刻,刁蛮,不可理喻。当然她对你好和不好,都表现在脸上,绝不藏着掖着。她从不会见风使舵,八面玲珑。她的嘴似乎永远也不愿闭上,随时随刻口无遮拦地对人和事评头论足。她单纯、透明的象一块玻璃,又有些叫人讨厌。她的语言就是她活跃的大脑此时此刻真实的思维活动。因为天性直爽,她得罪了许多同学。然而她又不在乎,仍然是我行我素。我对她尖酸刻薄的为人处事态度也很反感,但还是给予了宽容和理解。她毕竟是一个从小得不到母爱缺少家庭温暖的小姑娘啊!她在用外表貌似坚硬的壳保护她那颗脆弱的心,她需要把痛苦、不快及时地释放出来。
内心作为大哥哥的我,生活上尽可能地给她些帮助、关心。平时她学习上弄不懂的,也时常过来问我,我会尽力使她弄明白。当星期天,见她不回家很无聊的样子,我就邀她和另外几个同学一起到我家去玩。她单纯、嘻嘻哈哈的开朗性格很快就能和陌生人打成一片,融合在一起。所以母亲也很喜欢她。在长辈面前她显出格外可爱的个性来。放寒假时,我还会去她的宿舍帮她捆绑行李。
我对她这个小妹妹并不多心,说话上也往往直言不讳,从不客气。在她对有些同学的尖酸态度上我直言劝说过她好几次。每次她都笑嘻嘻地承认自己的不对,态度挺虚心的。可是过后,她又忘到脑后去了。率真是她的可爱之处,也是可恶之处。
她说她挺钦佩我的倔强和自尊的性格。一向自卑的我能得到别人的欣赏,自然心里美滋滋的,很是高兴。从此以后也更不把她当一般同学看了。
70
一天下午自习时,她故伎重演,又开始拿从农村来的同学“刘大头”开涮,戏称他“peasant(农民)”munmember(公社社员)”,她一向看不惯“刘大头”拿捏做作的样子。虽说是事实,但虚荣的“刘大头”很忌讳,在同学面前受到奚落,嘲讽,弄得他满脸通红,很没面子,但也不好翻脸。我看不过,先是制止了这种玩笑,事后又狠狠说了“小不点”一顿。她态度挺谦诚,笑嘻嘻地说以后一定“痛改前非”改掉这个毛病。这样一来又使我觉得她十分单纯、可爱。总之,我觉得我们的关系既亲近纯洁又很光明磊落。
但不久纯洁的友情还是被毁了,像一只贵重的花瓶被摔得粉碎,永远无法再恢复原来的美丽。还是在一天下午自习课时,坐在我身后的又黑又胖全班年龄最大的“老大姐”一边做作业,一边兴灾乐祸地悄悄对我说:
“喂,老华,你还不知道吧,李小莉在宿舍里说你呢。”
我没有抬头,继续写着作业:“我有什么好说的?”
“她说你在追求她哩!”
我猛得抬起头,回过头盯着“老大姐”倭瓜似的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不会吧……你是不是在开玩笑,这怎么可能……”我不相信“小不点”会这么做,肯定是她无聊地搬弄是非。
“我骗你是王八蛋!”粗鲁的“老大姐”一急发了誓。
我伤心极了。心想,她怎么能这样!她怎么能以冤报恩呢!她怎么可以信口雌黄!对她我可是一直当作我的小妹妹来看待的啊,她也应该知道的呀,否则性格羞涩腼腆的我面对异性时怎么会那么坦然和自在啊!向天发誓,我真是一直把她当作一个值得同情的小妹妹,我对她的帮助纯粹是一种友情啊,并无任何其它企图和目的。她应该感到我对她的好对她的关爱是纯洁的,是兄妹般的亲情,是同学般的友情。她怎么可以在我向她伸出帮助之手时,反污我“非礼”,反咬我心术不正呢!此时此刻我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委屈和侮辱!设想一下,如果她是我倾心爱慕的女孩子,我就不可能和她在一起聊天一起开玩笑了,就是背后一个人想到对方的眼神,我的心也会怦怦直跳,浑身躁热,手足无措的,连说话也要结巴起来。天啊,我怎么可能这么平静、这么镇定自若地面对她哪!也许别人能做到,可我做不到。心性纯真的我从来也掩藏不住内心的秘密。虽然我多少次发誓要学着去做一个在任何人面前任何情况下都应付自如、富有城府的人。可每次面对心仪的异性,那种激动的体验还是无法抑制,那种莫名的失态又让我尴尬万分。我为后者而懊悔自卑,为在心仪的人面前所表现出的僵硬表情而使自尊心大大受伤。我会认为对方一定在心里嘲笑我,认为我只不过是个可怜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傻瓜”!也许正是因为内心我太想成为一个风流倜傥,镇定自若,机智幽默的人,我的心灵一次次地遭到打击。我实际做出来的,他妈的永远也不会按我躺在床上设计好的那样去做!所以我这么个人已无可救药,怎么可能与李小莉那样潇洒自如地谈情说爱呢,我哪有那么大本事。要是那样,真也太抬举了我。
我气愤难消,觉得她玷污了一个兄长对小妹妹的纯洁无私的关爱,而这种关爱是要比男女之爱更纯更洁净的呀!它如北极冰一样不应受到污染。我决定从此不再理睬李小莉。“算是什么人!……”我在内心无数次地狠狠地骂道。觉得她在亵渎美好的东西,完全把我的好心当作了“驴下水”。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竟不惜作贱朋友,不惜牺牲帮助她的人。
女性的敏感使她很快察觉到我的反常,看出我对她态度的骤变。后来上自习课时,她曾找过我几次问作业题,我都是一副冰冷的态度。这我可不是有意装的。她自知无趣,一反过去嘻嘻哈哈的样子,一脸的困惑。一向活泼、爱说爱笑的她从此变得沉静起来,好长一段时间都是一个人默默埋头看书、写作业。不过,我内心并没有因此就完全原谅她,只是尽量压抑着火气。心想,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的心灵应该受到惩罚。
71
俗话说,是福总要来,是祸躲不过。过了一段时间,中午我在食堂吃完饭正在水池边洗饭盒。食堂大厅里充满嘈杂声,来往的人也很多。自来水的压力很大,流在饭盒上溅起许多的水点。忽然李小莉出现在我的身边,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她已红着脸把一个信封慌忙塞进我的口袋,然后什么话也没说,低头匆匆地离开,消失在人群之中。我木然地洗着饭盒,实际上在掩饰自己,猜测着信的内容。过了一会儿,我才往回走。我不知道这是一封什么样的信,仅凭这神秘的样子,采用写信这不同寻常的方式,已使这事显得格外不一般了。
我心事重重赶回宿舍,宿舍里有人。一句话没说我就爬上了自己的床,好像要休息的样子。同屋的人给我说话我也无心理睬,他们感到有些奇怪。我从衣兜里掏出信,手竟有些颤抖。信是装在白信封里边的,没有缄口。我的下意识里很希望她说喜欢我或者给我道歉之类的话,总之,不是求爱也应该是封向我道歉的信。让我的虚荣心得到满足,给我些面子。信足有四五张纸,很厚地叠在一起。展开后我急不可奈地几乎一目十行地读起来。然而我却越看越失望,越看越有气。她信中写道:
“……你可能以为我在宿舍里散说过有损你名誉的话,请你不要相信那些别有用心的传言,我是从没有那么说过的,为此我敢发誓。……”
“然而请你不要再伤害我了。最近我听人说,你在宿舍里散布我在追求你之类这样的话,还听说你在宿舍辱骂我等等,我听了十分震惊。但愿这些都是假的。如果真有此事,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抵毁我,也不要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对你是问心无愧的,我的所作所为光明正大,像星月一样磊落可鉴。就像古诗所说:‘千淘万漉虽辛苦,狂沙吹尽始到金’”。
“……”
我火冒三丈,怒火中烧,根根头发都直立起来!古人说的“怒发冲冠”,现在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封信离我想象的意思实在太远了。在我看来,这关系到我的人格和尊严,比什么都重要。我绝不允许任何人损害它,污蔑它。脸面是那么重要,要是她是个男士的话,说不定我会去与他拿剑决斗。我想,李小莉这不明明是在我面前耍猪八戒倒打一耙的把戏嘛?!你在宿舍里捏造我追求你的谎言,弄得我很名誉扫地,在同学中很没面子,无缘无故地伤害了我,我没有去找你算账,没有去质问你,也算是蛮可以了,够大度的了。可现在倒好,你反尔找我兴师问罪来了。还把原本没有的屎盆子往我头上扣!弄得我屎尿满脸,真是岂有此理,欺人太甚了!正想着,下面有人纳闷地说,“喂,老华,你在干嘛,谁惹你生气了?”我慌忙定了一下神,心想这事先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就应付道:“没什么,有点头痛。”然后揣了信,下了床,走出了宿舍。我大脑一片空白,我不知怎么办。
我去另一宿舍找了我要好的同学张哲,他年龄比我大些,一向做事多谋善断。虽然他与李小莉关系也不错,但我还是相信他会从我的立场看这事。我把他叫出来,出了校门,沿着一条小路走。正值夏天中午一点钟,太阳恶毒地照着大地。他见我心事很重,猜出一定有什么大事,就默默地跟在我后面,等我开口。
走了好一会儿后,我终于把李小莉写信质问我的事对他说了,随后又气愤地发了许多的牢骚。他问我想怎么解决这事,我怒不可遏地说:“她不是说我在男生宿舍里造谣吗,那好,我就把全宿舍的男生召集在一起,再把她叫来,我们一块当场对质。如果我确实无理,随她愿怎么办都行……”
张哲虽然一向是足智多谋,但他此时又有些多心,担心我怀疑他袒护李小莉。于是他也就没有阻止我这个极端的想法。他早已在班里宣布他在家里有了女朋友,因为他是外地人,所以人们对他的捕风捉影并不多。他大概觉得如果此时不让我出这口气,就辜负了我对他这份难得的信任。他看了看我那怒气冲天的样子,附和地说:“也好。”
确确实实我对李小莉的“火”已压了很久,一直没机会发作,犹如火山口下蕴积了太多炽热的岩浆。如果没有这个事由也许会自生自灭,心想身正不怕影子斜。对她有没有“歪心”,时间会做出证明的。可是这封突如其来的兴师问罪的信,像一个导火索,把沉寂的火山又点着了,使它重新复活了,灼热的岩浆沸腾起来,冲向天空,不可阻挡。
由此,一个残酷的报复计划开始实施了。这天下午上自习课的时候,老师不在,李小莉正在教室里看书。我认为这正是为我洗刷“罪名”,讨回“公道”的天赐良机。我近乎失去理智地把本宿舍的男生全部召集到一个地方。我没有讲是什么事,我怕别人说我事先已串联好。当别人看到我严峻的表情,知道这事一定很严重。最后我把李小莉也从教室里叫了出来。看见我突然叫她,她那张白晰的脸马上涨得通红,象张大红纸。大概她猜测出肯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她起身跟着我后面出来,在走的过程中,我没有再回头对她说第二句话。我不愿叫她看见我气冲冲的脸,也不想去看她也一定很难看的样子。当她进了门,面对一屋子的男生后,害羞地低下了头。屋子里弥漫着令人紧张、窒息的气氛。
我怒火满天地说:“今天我叫大家来,是有件很重要的事需要证明。李小莉说我最近在男生宿舍里散布谣言,说我说过她的坏话。……我把大家都叫到这里,请你们给我作证,我是不是真的在宿舍里说过类似这样的话?如有的话,在什么时候,又有什么人在……如果真是这样,我愿遭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我越说越气愤,情急之下发起誓来。大家这才知道是什么回事,纷纷劝我不要激动。请满脸羞红不敢抬头的李小莉放心,说老华确实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希望双方不要听信谣言。
她当时哭没哭已记不清了,她怎么离开的我也记不清了,因为当时我太激动了。
说完了这些,我心里感到痛快了许多。我终于出了口恶气,证明了我的清白。我敢这样,也证明我从来对她都是无私无欲的,将来也更不可能有其它目的。也许这仅仅出于虚荣,想展示给别人一种纯正的动机,而对处理这件事的严重后果却没想。
72
我不知道为了证明自己的“洁白无暇”,洗刷自己的“罪名”,这件事对李小莉稚嫩的心灵造成了多么大的伤害。现在想绝对不会是小的。因为从那以后,一直到我们毕业,我们两人几乎再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没有正眼看过对方。我们都在有意躲避着。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对她余恨未消。至于她对我又是怎样地咬牙切齿,恨之入骨,最终有没有原谅我,我无从得知。因为后来我们之间再也没有相互沟通过,直到现在,再也没有见过面。只是后来据有的同学讲,这些年来她的命运并不如意。
我衷心地希望她好起来。
——看来我已被激动的思绪带到了不该带到的地方。让我们平静一下,重新回到原来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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