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晚窗外下起淅淅沥沥的春雨。透过玻璃窗看出去，整个城市只剩下几座建筑模糊的轮廓，仿佛一切都被雨水冲刷侵蚀掉似的。我洗完澡坐在床边吸着烟看着黑漆漆的雨夜，不时有车灯光掠过给人以置身隧道之中的感觉。
陈紫在厨房熬着稀饭，香甜的味道不时溢出厨房，这使得我暂时忘却的饥饿又不可竭止。只好转念去想其他东西。诸如我那未写完的小说，那是一部讲述流浪的故事。主人公由开始的精神流浪再到最后的身心流浪，至于流浪的原因却说不上来。似乎是与生俱来。
而我的小说也如同其主人公的命运般不知终点在何处。没有结局。除了死亡。每天他都在幻想自己走在不同的城市中，直到他将这一切付诸行动才开始了真正的流浪。
我打开背包取出笔和日记本，这才想起来小说的手稿全放在阿莱那儿。带上耳机我沉湎在beyond的歌声中爬在书桌上写日记。这是我多年来一直持续的习惯，因为我不敢确保记忆那玩意儿以其正确姿态能在脑中保留多长时间。
这些天以来的疲惫，混乱，饥饿，孤独……都在此刻我平静而真实的叙述中记录下来。
稀饭的香甜与温暖一直荡漾在房间里。我感到久违了的幸福。窗外的雨声逐渐变大，由起初的细微沙沙声骤变为刷刷的倾泻。熄了灯后陈紫把头枕在我胳膊上，脸颊紧紧贴在我胸口。我一只手不住地蜷弄着她细软的头发，我们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在我的亲吻后我们相拥睡着。
早上雨已停了。陈紫早已不在枕边，大概是到学校去了，反正不至于和我一样的失踪。鲜亮的阳光像是在昭示着新的一天又准确无误地到来。我拉开窗帘打开窗子，尽可能让阳光多一些洒进来。我舒展着四肢，看着被昨晚一场雨水冲洗过的城市，树叶鲜绿，没有尘埃，鸟的鸣啾此起彼伏。湛蓝的天壁上几片薄云宛若与生俱来似的紧贴其上，凝眸望去，一切鲜亮的让人双目隐隐作痛。晨风从窗外吹进来，夹杂着雨水洗涤过后干净新鲜的气息，我将其尽收肺中。
在窗口足足站了三十分钟，这才洗漱做早饭。我一边吃早餐一边翻看着昨天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各种招聘信息。第一次深切地体会到自己一无所长地从学校逃出来在社会上混迹下来也终将无所事事。我什么也不会干，更不会沦落地去做乞丐或者去抢劫，偷窃，诈骗……即使我有行乞或犯罪的条件我也不会如此去做。我想连这些人我都做不来，那么我还能做什么呢？
就我自己将要在社会上扮演什么角色或者能扮演什么角色这一问题我在思索一个早上后仍未能得出确切的答案。至此对于我所选择的这条路是否还能义无返顾地走下去我不禁怀疑起来，但也只仅仅是怀疑而已。若要我就这样彻底放弃最初的决定那是万万做不来的。
此刻的我象极了走错舞台的演员，尴尬而无措地站在一群观众面前。坐在餐桌前，我吸了早晨的第一支烟，背包里还有三盒，吸完就没有了。吸罢那三盒，往下只有戒烟，如此想着又点燃一支。大雨过后的晨光委实令人惬意，只是脑中那迫切纠缠的思考却多少让人感到不应在这美妙的时光发生。我起身到书架前找书看，其实也不是多么的想看书，只是为了找件事干。在紧挨尼采《查拉斯图拉如是说》的左边竟然是一本新旧约合集的《圣经》，如此看来陈紫以前的那位男友或者说是陈紫也是个妙趣之人。
我抽出《圣经》来摊开在桌上从旧约创世纪看起，翻了几页之后只觉得里面人物关系黏黏糊糊拉拉扯扯罗罗嗦嗦，如果说只仅仅作为象《一千零一夜》诸如此类的书来看的话，其故事性远比其宗教性更为吸引人。创世纪草草翻阅过，接着看出埃及记。在第三章中耶和华说，我的百姓在埃及所受的困苦，我实在看见了……我也听见了，我原知道他们的痛苦。我下来就是救他们脱离埃及人的手，领他们出了那地，到美好宽阔流奶与蜜之地的……
我此刻竟完全沉湎想象在那美好宽阔流奶与蜜之地，以色列人是怎样在我主耶和华的指引下脱离苦海到达彼岸，那我呢？谁来指引解救我呢？如同以色列人般历尽千辛万苦逃出那苦难之地，但最终是否也能像其一样到达彼岸呢？
陈紫回来时我已看到利末记。她手中提着一大袋采购来的蔬菜以及一条鱼。吃过早饭了？她问到。
自己动手做的，你，上课？我问。
做毕业设计，也无所谓上课不上课。
毕业设计？
恩。专业是服装设计，当然要和写论文一样的毕业前设计一套服装。
可喜欢？
专业？谈不上喜欢不喜欢。说是服装设计其实就是一个裁缝而已。你呢？以前学得是什么专业？陈紫拿出青菜一根一根在挑选似地择着。
美术。画画的。我说。
不错嘛。
呵呵，我笑道，和你说的服装设计一样，听起来都好象很了不得似的。
不明白。画画我就很喜欢。陈紫停下手中的活一脸不解看着我。
画素描时双手像挖过煤，到了油画更不得了全身上下一会就像换了件迷彩服似的。
就为这个？她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看着我。
还不至于。总之厌恶，似乎与生俱来的。对色彩迟钝，就像学钢琴的到手指粗短一样。铁杵可以磨成针，但木棍只能磨成牙签。
倒也是。陈紫说道，噢，忘了告诉你一件事，音像店的工作可愿意做？
音像店？我合上手中的《圣经》。
对，空白那家。一天10个小时，每周一天假，只负责柜台销售就行，每月400块。
我无可无不可地接受下来，但是表面也得做出极为乐意似的热情。毕竟这件事多少可以让我暂时不去想今后生计或自己济身社会的价值诸如此类伤脑筋的问题。
从今天起便要开始新的生活啦，好好的干噢。提前犒劳你，做些好吃的给你。说着她转身走进厨房去洗菜做饭。
新的生活?我要工作了?我不知道这是否就意味着我这段倒霉生活就此结束，还是另一段倒霉生活的开始。
吃完饭在陈紫的督促下出去理了发，以前遮住眼睛的发稍像是怯懦似的退缩到了额头上面。回来之后又刮脸剃了胡须，换了件新体恤。感觉身体一下子清爽了许多，宛若被清扫过的鸽子舍般。
下午3点钟，陈紫和我来到音像店。有着红木屋檐形如阁子般的店门，巨大的玻璃窗擦拭的没有丝毫污痕脏迹。墙壁粉刷的雪白，就音像店来说的确过于白了点，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刺眼。墙的四周贴着海报。正中错落有致地排放着木质的搁物架子，左边放着的是欧洲艺术片和老电影，中间是古典和摇滚，右边是磁带和vcd。临窗的一张桌子上并列排放着六盆仙人掌。
我们刚刚进去的时候店主正在一边吸烟一边专心直至地看着一本书，那神情俨然坐在图书馆般。音箱里缓缓流淌出的是爱尔兰的风笛。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留着干净的短发，五官也如他店内的摆设般错落有致，只是脸上的肌肉多少有些僵硬，或许是很少有笑容的缘故。夹烟的手指白皙修长，指甲修剪的很整齐。他放下书站起身来只轻声说了句，来了。
我看了眼那书的封面，《六祖坛经》。的确不同凡响的人。在来这之前虽然我已经知道他的名字。陈紫说过他叫袁森。他的声音温和而有磁性，让我禁不住联想到某位歌手。我叫袁森。他说。然后将一切事务性的东西介绍一遍，又将一份货物价格清单交给我说，今天下午熟悉一下，明天早上9点正式上班。
那个下午，陈紫去学校后，我坐在店内一边翻看《环球银幕》一边听着那舒缓的风笛声。袁森继续读他的佛经，明显是一个沉默内敛而又隐忍的男人。不知道陈紫和他是怎样成为朋友的。在那个男人平静的外表下是否也和我一样有着暗流般汹涌澎湃还是真的心如静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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