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扬州城里任何一个乐坊的歌舞都会有停歇的时候,有一个地方不会;扬州城里任何一家旅馆都有关门打烊的时候,有一个地方没有。
这就是“软玉温香”。
这名字很直白,很坦率,很能勾起天下男人心里最**裸的**。
这里对男人来说,不啻是人间的天堂。
只不过这里满天飞舞的,不是九天玄女纤纤素手里的五彩花瓣,而是无数恩客怀中大把的银票。
楚云书此刻就在软玉温香铺满鲜红波斯地毯的大厅里一张舒适的躺椅上。
屋外是纷飞的白雪,屋内却温暖如春。
这里的一切都极尽奢华之能,这是软玉温香的高明处,绝不让你感觉自己的钱有一分花得不值得。
楚云书慵懒地伸直他的一双长腿,永远微笑着的脸上竟然也有一丝落寞。
再能令自己快乐的人,也有失意的时候。
尤其是自己的心上人爱的却是别人的时候。
身后有轻轻的呼吸声传来,他连头也懒得回,嘴角却忽然漾起一抹微笑:“回来了?”
“不错。”话声中,宁千辰已靠到他身边的另一张躺椅上。
“看你的样子就知道还是无功而返。”
宁千辰苦笑了一下:“你到猜得不错。”
楚云书笑道:“你也不错,居然一下子就找到了我。”
宁千辰淡淡道:“那不过是因为这里只要肯出银子,就有人满足你所有的需要而绝没人会多问你一句废话罢了。”
楚云书大笑道:“宁千辰的头脑果然是名不虚传,只不过在某些事上却实在有限得很。”
宁千辰吞下一口西域的葡萄美酒,微合着双眼,并不答理他。
楚云书忽然从椅子上坐了起来,直盯着宁千辰道:“你急着找我,想必有什么重要的事和我商量?”
宁千辰终于睁开了眼:“昨夜我回来的路上……”他在楚云书耳边轻声叙述了一遍,说到关键处,面色忽然凝重起来,“……若我一人带着颜儿前去,恐怕力有不逮。”
楚云书凝视了他半天,轻声道:“要不是为了慕无颜,宁千辰不会如此没有自信。”
他说完便重新躺了下来:“你果然待她与众不同。”
宁千辰扬了扬眉,终于没有说话。
“槐烟呢?”楚云书低声道,“你有没有预备叫她一起去?你们有些时日没见了吧。”
宁千辰双眼直视着屋顶:“只怕她未必愿意与我同去,我总是令她失望。”
楚云书摇摇头道:“她不会的,只要你一声召唤,她就……”他忽然感到一阵淡淡的心酸,勉强笑道,“槐烟哪里是那么小气的人?”
宁千辰沉默不语,他发现楚云书对赫连槐烟的情感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他越来越觉得这世上的事,他无能为力的太多。
楚云书忽然微笑道:“两个大男人在这里唉声叹气,只差就要愁眉相对泪眼了,实在令人恶心得很。”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纵声大笑起来。
周围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到两人身上,这实在是两个太漂亮的男人。
“怎么了叶妈妈,软玉温香何时变得冷清起来,还不给我们一点热闹?”楚云书一边大声叫道,一边对宁千辰眨眨眼。
宁千辰的心感到一阵轻松,他很感激楚云书,就算满天乌云密布,阳光终究是阳光。
宁千辰忍不住轻声笑道:“你到是这里的常客。”
“来了来了。”一个半老徐娘匆匆从后面打起帘子走出来,竟然还有几分风韵。
她走到楚云书身边陪笑道:“楚少爷不要见怪,这不是正为了新来的一个清倌儿登场做准备呢吗?”
“新来的?”楚云书挠挠头道,“我怎么没听说?”
叶妈妈笑着在楚云书身旁坐下来,为他倒了一杯酒:“那是因为楚少爷和别的男人不一样啊。别的男人是来寻欢作乐的,楚少爷却只是为了找个人多的地方解闷儿而已。”
楚云书不禁看了她一眼,就连宁千辰也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这女人,好毒的一双眼。
“不过今晚这一个,还要请两位多捧场,”叶妈妈说到这里,眼里忽然放出光来,“这可实在是妾身穷毕生之力物色到最得意的一个。”
“是吗?”楚云书浅笑道。
女人,他不感兴趣。这叶妈妈说的不错,他来这里,不过是因为这里有人有酒有笙歌。
叶妈妈已看了出来,陪笑福了一福:“妾身也不打搅两位,先去做些准备了。”
“请自便。”
她刚一走,楚云书便对宁千辰笑道:“看来今晚有热闹可看了。只是不知道颜儿和槐烟知道你来了这种地方,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宁千辰皱皱眉:“你怎么会想到这上面?”
楚云书并不回答他,自顾自地说道:“她的喜怒哀乐,不过会随着你打转罢了。”
他目光忽然变得悠长,仿佛穿越了这里的歌舞楼台,直看到山中的那间竹屋里去了。
宁千辰拍拍他的肩:“总有一日,槐烟会知道你对他的好,何止超过我千万倍。”
楚云书把玩着掌中的酒杯问道:“你看我是不是还能笑?”
他看着宁千辰不解的目光,缓缓道,“我总觉得一个人只要还能笑得出来,一切就还有希望。”
他话音刚落,厅里的灯忽然灭了,再亮时,已有满堂光影流动。
搭在大厅中央的一座台子不知何时垂下重重的纱幔,姹紫嫣红地层层叠叠,在台边一圈雕花灯笼的映衬下,隐隐泛出五彩光华。
四周的人群响起一片嘘声,无数被欲火点燃的双眼死死盯着台上。
他们都是欢场中的老手了,看到这样的阵势就已知道,一定又有一个绝妙的佳人误堕风尘。
帘幕里映出一个袅娜的身影。丝竹之声响起,哀婉动人。
有人轻启歌喉:“红酥手,黄藤酒,满园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声若出谷黄莺,轻灵婉啭,闻者欲痴。
那人继续歌道:“春风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如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灯影里,帘中人儿纤手轻扬,一曲动人的琴音从她指间淙淙流过,在人意眩神迷处忽然停歇。
四周一片沉静,只是一瞬间,就爆发出轰然叫好声。
几个龟奴点燃了悬挂在横梁上的巨大灯笼,大厅重又一片灯火辉煌。
一个粉衣女子缓缓从纱帐中走了出来。等众人看清她的容颜,不由得发出声声赞叹。
就连宁千辰与楚云书这样见过无数美人的男子,也不得不承认这粉衣女子实在是人间绝色。
柳眉轻颦,莲步款款,容色如玉,清雅绝伦。
她的气质实在无法令人想到她是一个欢场中的女子,却又因为如此,就使人对她更加的怜惜。
已有人叫了起来:“妈妈,她是什么价钱?”
不少人开始蠢蠢欲动,不惜重金也想独占这绝色丽人一晚。
叶妈妈不知何时出现在这女子身旁,笑道:“各位大官人,小女君怜让各位见笑了。只不过,君怜她是清倌儿,卖艺不卖身。”
这老鸨很有手段,她自然懂得调足男人的胃口远比满足他们的一时之欲要来得长远。
“什么清倌儿红倌儿,银子说了算。”一个轻佻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一群彪形大汉排开众人,护着一个锦衣少年走上前来。
说话的正是这锦衣少年。他长相并不难看,但不知为什么总给人极不舒服的感觉。
楚云书在宁千辰耳畔轻声道:“他就是护月山庄的少主人曹骏得,出了名的败类。”
宁千辰皱眉道:“护月山庄的庄主曹雄在扬州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儿子。”
那锦衣少年已经走上高台,拨开叶妈妈,对君怜涎笑道:“美人,你的名字既然叫君怜,就让少爷我怜惜你好了。”
君怜惊恐万状,一步步往台边退去,忽然惊呼一声,身子已经坠下高台。
四周响起一片唏嘘声。
人影一闪,叶君怜已在一人怀中。
她微微睁开紧闭的眼,正看到宁千辰在灯下明朗如星的双眸。
“公子……公子爷,多谢。”她心头小鹿乱撞,立刻飞红了双颊。
宁千辰放开手,略点点头,闪到一边。
楚云书一脸坏笑地望着他,意味深长地摇摇头。
宁千辰板起脸:“你想说什么?”
“除了说你命犯桃花,我实在无话可说。”
曹骏得匆匆赶下台来,大声道:“什么人敢和少爷抢美人?”
宁千辰眼中满是厌恶之色,转身朝自己的桌边走去:“云书,交给你。”
楚云书顽皮地眨眨眼:“你到会占便宜,美人你救,恶霸就交给我。”
宁千辰自斟了一杯酒,慢慢品着:“若非如此,你岂不是又要怪我把功劳占尽。”
楚云书哈哈大笑,笑声未落,曹骏得已经飞出一丈开外,撞翻了一张桌子,满身汁水淋漓,狼狈不堪。
楚云书背负双手,长身玉立:“如要寻仇,就找神引山庄的楚云书和御剑山庄的宁千辰。”
他声音冷冷的,不怒自威。
那一群彪形大汉本来还想动手,听到这两个名字,气焰立刻灭了下去,灰溜溜地搀起曹骏得离开。
叶君怜款款走上前来,柔声道:“多谢两位公子爷相救。”
“举手之劳。”
宁千辰神情淡淡的,和楚云书转身走出软玉温香。
他不知道身后一抹眼波里,充满了羞涩的柔情蜜意。
即使是寒冷的冬日,市集也早早拉开了序幕。
各式各样的店铺已经开张,空气里立刻充满了鼎沸的人声。
绒线铺、冠子铺、云梯丝鞋铺、绦结铺、花朵铺、折叠扇铺、头面铺、翠铺、金银铺、枕冠铺、珠子铺……
小袄儿拉着慕无颜的手,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
慕无颜在心里叹息一声,因为她的缘故,这丫头很少有到市集上来的机会。
她走在人群中总是小心翼翼地,但即使如此,也无法阻挡旁人投来的好奇的目光。
在平常人眼中,一个面笼轻纱的妙龄少女,要不是貌若天仙,就一定是无盐嫫母般丑陋不堪。
无论是两者中的哪一种,都足以引起世人全部的好奇心了。
“小姐,你不是说要给少爷挑一块腰间的佩饰吗?这一家天绶坊的手工是全扬州最出名的呢。”
慕无颜心里微微一动,缓缓踏上了这家门前的台阶。
青石板地,朱漆的柜台上一块鲜红的绒布托着一枚双龙纹白玉绶佩。刀工细腻,一双蛟龙栩栩如生。玉质晶莹通透,羊脂一般润泽无瑕。
慕无颜忍不住上前拿在手中把玩,入手冰凉,果然是一快好玉。
与宁哥哥很相配。一想到他,那种酸涩的甜蜜立刻充满了心房,仿佛吃了一块透明的山楂糕,冷而甜。
“姑娘真是好眼光……”
又是生意人的老一套,她浅浅一笑,打断了他的话:“替我包起来。”
“是,是。”小伙计喏喏地答应着,并不抬头看她。
连小伙计也不屑多瞧她一眼,她自嘲地一笑,却不知道他其实是被她清丽的风姿所摄,根本不敢抬头看她。
“小袄儿,你说要不要替云书哥哥也买一块?要不然他又要说我厚此薄彼了。”
小袄儿做了个鬼脸:“我看不用,楚少爷的那一份,自然有赫连姑娘替他备着呢。”
说得不错,她暗笑自己的傻。一想到赫连槐烟,她心里情不自禁地觉得温暖,那温柔美丽的姐姐,是该云书哥哥这样出色的男子才配得上。
冬日的瘦西湖冷清了许多,垂柳的叶子早已落光,只剩下柔韧的枝条在寒风中摇摆。
这却是她喜欢的。
从小就爱静,尤其是遭逢巨变后,她变得越发的安静。
那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仿佛直到现在她才来得及细细回想。
每想一次,她都会整夜地做噩梦,在身下的一滩冷汗里醒来。
在那段可怕的日子里,只有和宁哥哥泛舟瘦西湖上的光阴是值得回味的。
那种恬淡与静谧至今仍令她眷恋不已。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能和他一辈子待在那条船上。
然而这会不会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宁千辰是疼她的,但他的疼爱常会令她感到恐惧。
她害怕他对她的那份情感只是宠溺心爱的妹子——他早就说过了,他把她当妹子,当家人。
她已懂事,是再也不会说“宁哥哥,长大我要嫁给你”这样的话了。
只有她自己的心里知道,她有多么疯狂地想要他的爱,情人之爱。
小袄儿静静地站在一边不敢说话,她早已习惯了小姐的沉默不语。
她总觉得小姐的安静跟她的年纪实在不相称。
十六岁,豆蔻年华,是该象花一样灿烂的。
小袄儿希望小姐快乐,她觉得小姐真的很可怜。
“小姐,”她小心翼翼地唤道,“我们去闻香楼吃东西,好不好?他们的雕花蜜煎好吃得不得了呢。”
慕无颜把目光从烟波浩渺的湖面上收回来,回头笑道:“对不起,我只顾自己看风景,就把你忘了。”
“那我们现在就去,好吗?”
慕无颜含笑点头,此刻她是应该开心的,至少宁千辰短时间内是不会离开了。
写着“闻香下马”的巨大匾额就悬挂在闻香楼最醒目的地方。墨汁淋漓的大字仿佛花团锦簇的四朵墨色牡丹。
坐在二楼雅座上,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有一种忙里偷闲的心情。
对面是个花红柳绿的所在,慕无颜忍不住好奇道:“那是什么地方?这么多人进进出出的。”
“那里就是软玉温香啊。”小袄儿一心扑在香甜可口的雕花蜜煎上,心不在焉地回答。
“好奇怪的名字。是卖什么的?”
小袄儿终于抬起头:“你怎么连这也不知道啊小姐,那里啊,是卖笑的,是妓院那。”
“那就是一群可怜女子聚集的地方了。”慕无颜忽然幽幽地垂下眼。
大约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纯真善良,她已是一个可怜人,却情不自禁地同情同样身世凄凉的人们。
小袄儿这一次却没有回答她的话,她双眼直直地盯着对面,脸上满是疑惑不解的神情。
慕无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也不由得愣了一愣。
宁千辰与楚云书正从软玉温香的大门口走出来,又忽然回过头去,似乎有什么人叫住了他们。
小袄儿正要开口叫,慕无颜轻轻按住了她的手。
“公子爷,您忘了披风了。”叶君怜匆忙赶出来,将一件雪白的风氅替宁千辰披上。
宁千辰显然没想到她会当众做出如此亲热的举动,急忙推开她的手,远远望去,竟象握住她的手一般。
“这……”小袄儿气愤不已,“小姐,我们……”她忽然住口不语。
两颗滚圆的泪珠从慕无颜眼眶滑落,她只觉得满心的酸楚,酸得似乎连五脏都在颤抖。
“少爷!少爷少爷!!”小袄儿忽然放声大叫起来。
“袄儿……”慕无颜急忙制止。
已经来不及了,宁千辰显然已经听到了小袄儿的叫唤,抬头望过来。
“那我们……”她急忙拭干泪,“还是下去吧。”
叶君怜静静地看着站在眼前的慕无颜,心里竟然有一丝嫉妒。
这种感觉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她并不是一个善妒的女人。
她一向对自己的容貌颇有自信,但和这少女一比,她觉得自己竟然俗得象个乡下人。
其实她并没看到这少女的脸,这女孩子也没有怎么刻意地打扮。
她就是安安静静地站着,但那一股与生俱来的清华之气,已足以令人自惭形秽。
楚云书轻轻咳嗽了两声:“呃……颜儿,我来介绍,这一位,是我们刚刚认识的叶君怜姑娘。”
叶君怜道了个万福:“这位……想必是楚少夫人。”
“不是不是,”楚云书摇手不迭,“这是我千辰表哥的妹子。”
叶君怜柔柔一笑:“原来是宁大哥的妹子,也就是我救命恩人的妹子了。”
宁千辰沉默不语,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觉得保持沉默是最聪明的选择——他越解释,慕无颜只会越觉得他欲盖弥彰。
听到救命恩人四个字,慕无颜抬起乌黑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叶君怜,轻声道:“叶姑娘真是……真是好美丽。”
宁千辰的心忽然一阵刺痛,痛得他几乎要流下泪来。
他执起她的手,柔声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出来了?”
“小姐是出来给少爷买东西的呢。”小袄儿气呼呼地瞪着楚云书,似乎在怪他带坏了宁千辰。
“袄儿,不可以没规矩。”慕无颜轻声呵斥她,慢慢把手从宁千辰掌中抽了出来。
宁千辰愣了愣,这是她第一次对他的亲热表示抗议。
他仔细地打量着慕无颜,却发现她双眼粉融柔滑,显然刚刚哭过。
“颜儿,”他皱了皱眉,忍不住开始担心,“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没有。”慕无颜避开他的目光,她怕一看到他的眼睛会情不自禁地哭出来。
“我们还是回去吧,姑妈一定等急了,叶姑娘,后会有期。”楚云书边说边对小袄儿使眼色。
“哦,对对对,夫人嘱咐过,天冷,让小姐早些回去呢。”
“那……奴家就不耽误各位了。”叶君怜欠身施礼,看到宁千辰对慕无颜的情状,她心里也忍不住酸酸的。
不爱一个人,需要漫长的时光来忘怀,爱上一个人,只要一瞬间就够了。
情一旦种下,就如同生命力最顽强的种子,无论外界风雨雷电,势必会生根发芽。
晚饭后的夜空里,居然有不错的月亮。
慕无颜早早离席,一个人在庄园里游荡。
斑驳的树影被月光映在青石砌成的院墙上,成为一面秀美的剪影。
这里是连下人们都很少来的地方,所以脚下一片银白的雪地才有幸得以保持完整,在月下闪着清冷的光,令人心里无端平添伤感。
她穿得很少,只是一件浅紫色曳地薄棉袍,同色的宽锦带束住盈盈一握的腰身,领口和袖口点缀着雪白的银鼠皮毛,华贵而脱俗。
袍子很长,垂下来遮住了同样雪白的小蛮靴,却越发显得她身姿窈窕。
她沉静地伫立在白茫茫的雪地中,几乎已与周围寂静无声的景物融为一体。
身旁有梅树,暗香浮动,在天宇下伸展出遒劲的姿态。
她踮起脚,把手中的什么东西挂上梅树的枝条。
“那原本是要送给我的么?”
她的手微微一抖,东西掉落在雪地上,映着月光散发出温润的光泽。
宁千辰已俯身拾了起来:“好漂亮的绶佩,为什么宁愿送给梅花也不送给我?”
慕无颜扭过头:“你想要么?”
宁千辰走到她面前,强迫她正视他的眼:“为什么不?”
她目光茫然而忧伤,答非所问:“那位叶姑娘,真是好美。青楼中也有这样绝俗的人物,就更惹人爱怜。”
她忽然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脸颊上留下长而黑的阴影。阴影颤抖着,勉力阻挡住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宁千辰急道:“颜儿,她不过是……”
他本是最不屑解释的人,他一直认为解释不过是一个人为自己的软弱寻找理由。
“不过是一个比慕无颜更有资格得到爱的人。”她喃喃道,指尖异常地冰凉。
“慕无颜!”宁千辰生气了,“你若再胡说一个字,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她忽然冷冷地看着他,好象她刚失去父母的时候对待陌生人的样子。
宁千辰开始觉得彻骨的寒冷。
一个失去至爱与希望的人的眼神,就是这个样子。
“如果我的实话也令你反感的话,你从此不必再理睬我。”她转身想要离开。
宁千辰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几乎将她拉进怀中,他们的脸靠得那么近,近到他可以感觉到她吹拂在他脸上的如兰气息。
“你说了什么实话?一切不过是你自己的臆想,你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不可理喻?”他气昏了头,他没办法容忍她这样轻视自己。
“什么时候?”她娇躯剧烈地一抖,“就是这个时候。”
她举起手,缓缓除下了面纱。
就在她的脸暴露在月光下的一瞬间,仿佛少女被人剥去了衣衫一般,一股巨大的羞辱感涌遍了她的全身。她的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呻吟,几乎就要昏了过去。
她踉跄着向后倒退了几步,终于扶住一棵树干,拼力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全然没有感觉到一根尖锐的树枝从她白晰的颈边划过,渗出殷红的血。
宁千辰忽然呆住,他没想到她会做出这么激烈的举动。
一阵深深的刺痛从心底向上蔓延,仿佛生命力极强的藤蔓植物,瞬间织就一张密集的网,让他无从逃脱。
她的血滴落在雪白的银鼠毛领上,两种极端的色彩强烈地震撼了他的眼,触目惊心。
她苍白的脸伤痕交错,在迷离的月光下,仿佛上天开的一个玩笑,错将纷乱的树影映在她脸上。
如果没有那些伤痕,那该是怎样绝美的容颜?纵是如此,她明丽的五官和柔美的线条仍令他如痴如醉。
他眼中的讶异显然再次刺伤了她,她嘶声道:“我说的没有错是不是?象这样一个怪物,怎么敢去奢望被爱的权利?”
她再也受不了那强烈的情感冲击,身子一软,向地下倒去。
就在她身体落地的一瞬间,她已被宁千辰强有力的手臂圈入怀中。
慕无颜微微睁开含泪的双眸,正看到他急红了的眼睛:“你怎么敢?”他切齿道,“你怎么敢如此诋毁你自己?慕无颜,你是我宁千辰心里别人碰也碰不得的宝,你怎敢如此诋毁你自己!”
她瞪大眼呆呆地望着他出神,仿佛根本就不认识他。
宁千辰有些害怕,她的脸是那么苍白,他忍不住低声唤她:“颜儿?”
她忽然歇斯底里起来,两只小拳头猛烈地捶打着他的胸膛:“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她哭得喘不过气,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
宁千辰猛地贴面抱住了她,将她搂得越来越紧,直到她发出微微的呻吟,他才放开他的怀抱。
慕无颜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宁千辰怜爱地看着她的脸,轻声道:“你真象个小泼妇。”
他伸手抬起她小巧的下巴,她眼波如梦如幻,美丽的双唇微微张开,露出雪白的皓齿。
他们贴得好近,他几乎能感觉到她起伏的胸膛里不均匀的呼吸。
宁千辰只觉得一阵热血上涌,忽然猛地吻住她柔软的双唇。
慕无颜的一声惊呼被淹没在他汹涌的热情里,他的舌狂暴地侵占她的每一寸甜美,疯狂地吮吸她甘醇的汁液。
她的唇冷而丰润,令他疼惜不已。
她就仿佛一个沉寂在黑暗里太久的精灵,几乎失却了人间的烟火气。
她在他的吻下战栗,象一个重新获得大人欢心的孩子一般受宠若惊。
他吻过她的眉眼,吻过她小小的雪白的耳垂,吻过她喘息着的喉咙,吻过她颈上的伤痕。
他怜惜地在这伤痕处徘徊,轻柔地吮吸,却又引起她身体更强烈的战栗。
云遮月影,天上开始落下星星点点的雪。
“颜儿,”宁千辰终于放开她,环抱住她柔软的腰肢,“对不起,我……我情不自禁,真该死!”
慕无颜扑进他怀中,把脸贴上他的胸膛,听他有力的心跳声。
“我只觉得我做了一场梦,”她呢喃着,“好美好美的梦,遥不可及。”
宁千辰拥紧她,抚摩着她柔软乌黑的发:“我才觉得做了一场梦。颜儿还只是朵刚刚绽放的花,我却已老了。”
“胡说,”她抗议,“才不老,这世上哪有一个男人能及得上我的宁哥哥,”她手指划过他的脸,眼里是痴痴的神情,“这么俊俏,这么……”她脸忽然红了,“这么热情如火。”
宁千辰忍不住微笑了,他低头轻啄她光洁的前额,柔声道:“娘还在等我们吃宵夜。有你最喜欢的‘酥琼叶’,你总说咀嚼它时悉悉簌簌的,好象雪花飘落的声音。”
慕无颜把脸埋进他温暖的怀里,只是点点头。
她不想说话,她生怕此时就算有一点细微的声音,也会扰乱了她得来不易的梦境。
她静静在宁千辰怀中睡去,前所未有的安祥平和。
宁千辰爱怜地拂去飘落在她脸上的雪花。
与此刻相比,以往的拥抱都只不过是虚无。
“颜儿,”他喃喃道,“你一定要快乐,我要你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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