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婷荷在阵阵白与红的光芒中,明丽夺目,向他明媚微笑。但她只是笑,什么也不说。他走过去,婷荷周围忽然出现一个透明的罩子,他被阻挡在周围,怎么也接近不了。
清疏心中焦急,忽然迷迷糊糊地醒来,原来这只是一个梦。
他喘着气,许久,才渐渐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他正仰面躺着,眼上蒙着黑布,看不到任何东西,周身酸痛无力,动弹不得。耳边听到沉闷单调的马蹄声,大概是在一辆密闭的马车厢中,车厢不断轻微地摇晃着。
他听到马车厢内有其他人轻微的呼吸声,不由得心中惊惧。什么人会劫持他呢?他又想到离南愤怒的目光,为什么离南会对他有那样深的仇恨?他不是已离开了婷荷?
车子颠簸加剧,向上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清疏也愈发不安。他听到车夫不断地甩着鞭子,大声地吆喝着,一阵阵凛冽的风声传进车厢内。身边人的呼吸变得急促与粗重。
他的身子随着马车摇晃着,由于看不到情况,他有种错觉,仿佛马车正在云端御风飞行。
清疏正在胡思乱想,马车却停住了。车厢门打开,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温暖的光线照在他的脸颊上。接着,他整个身体被抓起来,被挟到车门外。
他踏在地上站稳。脸上的眼罩猛地被揭去,突然而来的强光刺痛了他的双眼。
他捂着脸,慢慢地睁开眼,眼前的一切令他完全惊呆。
天地间洁白、浩瀚的云海翻腾波涌,远处是隐约可见的连绵起伏的群山,眼前一座巍峨高耸的白色宫殿矗立在高峰顶巅,乍看上去,宫殿就像是巨大无比的石笋耸立,浑圆的外墙上,有着长达数百尺的精致花纹,一圈圈地围绕着外墙蜿蜒向上,将数十个圆拱形的窗口连接在一起,最终在宫殿顶部汇聚。
清疏合不上嘴,被宫殿恢宏的气势完全震撼。旁边有人推了他一把,他转头看去,一名身材高大的老人站在他身边。
这位老者的头发、眉毛与整齐而浓重的络腮胡须俱已花白,脸色红润,身躯挺直,胸膛宽厚,身着一身黑蓝色长袍,气势不凡。
“走。”老人声音沉实。
清疏站着没动,问道:“这是哪里?”
“这是云仙宫!”
清疏眨了眨眼,大叫道:“云仙宫?薇云仙子所居的宫殿?”
老人向前走去,“是的。”
清疏呆住了。薇云仙子是一位神话似的人物,据说仙子修练道术,得以长生,冰清玉洁。薇云仙子在云深不知处的印明山中建了云仙宫。世人无法发现云仙宫的位置,但薇云仙子会经常邀请世间的诗人才子入宫吟诗作画,抚琴对弈。
据说那些诗人、画家,在看到薇云仙子的真容后,会被仙子的美丽完全震撼,感动之下而艺术灵感大发,流下传世的佳作。那些没看过薇云仙子的艺术家,也总会以薇云仙子为题材,创作诗词、绘画、雕塑来纪念感怀。世间有关薇云仙子的艺术佳作不胜枚举。
因此,薇云仙子被称为“艺术天女”,为文人雅士所憬仰赞叹。薇云仙子的邀请,代表着无上的荣耀。
以前清疏以为云仙宫只是一个传说,没想到现在竟然被薇云仙子请到这里,怎能不令他欣喜若狂?
他跟着身材雄武的老人,踏在平整的白色石砖路上,走向圣洁云雾中的宫殿。在宫殿前,他抬起头,仰望着头顶高达三丈的宏伟的黑色镶金大门。
老人叩动门上金灿灿的门环,大门缓缓打开,从宫殿内,飘出一股淡淡的清香。
“请进。”老人道。
清疏呼吸加剧,脸色因兴奋而变得红润,他轻轻地踏入大门。
洁白、高耸的大厅中,明亮光线由大厅顶部窗中射下,地面的黑色石砖犹如镜子反映着清晰的人影。厅中整齐地摆放着白色的雕花桌椅,众多穿着洁净长袍的神采奕奕的男女,在厅中或安坐,或缓行,或若有所思,或者正轻声交谈。一些人聚在一起,朗诵着诗句,几名美丽女子在一旁抚琴,琴声悠扬。清新曼妙的香气弥漫在空中,气氛安闲而舒适。
清疏惊喜地望着眼前一切,只觉如入梦幻仙境中。这不正是他的理想?能够无忧无虑地作画,沉浸在画艺之中,没有不相干的人打挠,却有许多高雅之士能够互相交流与品评。
老人沉声道:“你是最近十年内,唯一被邀请的客人。”
清疏望向老人,老人却已向前行去,清疏只得跟上。他们俩人的出现,并没引起厅中其他人的注意,仍然各自交谈安坐,仿佛他们俩人是透明的。
迎面,走来两名白衣女子,她们容貌清秀明丽,仪态优雅,盈盈浅笑。
老人毫无表情,像一座铁塔矗立在厅中,说道:“清疏公子,这两位是云仙宫中的侍女,客人的一切起居饮食都由她们服侍。二楼有许多房间,公子可随意选择无人居住的房间安歇。只是切记,”老者威严地看着清疏,“最顶层严禁进入!”
老者转身离去。
两名侍女优雅地欠身施礼,声音柔细:“清疏公子,可有什么吩咐?”
清疏回过神来,“吩咐?不敢当。只是,刚才这位老者是谁?”
侍女道:“他是宫中的总管禹广。”
清疏想了想,又问道:“我什么时候能见薇云仙子?”
一名侍女说:“并不是每一位客人都能有幸受到薇云仙子的接见。”
“不是每一位客人?”清疏很失望,“我还有个问题。”他有些贪婪地注视着她们,“你们的容貌是否与仙子一样美丽?”
侍女们低下头:“我们容颜与仙子比起来,不及仙子万分之一。”
“真的?”清疏真想像不出,比这两个侍女还要美上一万倍会是什么样。
侍女们离开。清疏打量着周围众多文人雅士,心中颇感激动,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高雅之士聚在一起。他有心结交,向几个中年文士走去,装出一副文人派头,拱手道:“诸位仁兄,小弟见礼。”
几名文士转过头,目光和善地回礼。
清疏道:“在下清疏,今日刚刚被邀请来到这云仙宫。还请各位多多照顾。”
“哪里,”一名文士道,“不知小兄弟是以诗文见长,还是琴艺,或者……”
“在下长于画艺。”清疏道。
“那非常好啊,”文士道,“什么时候小兄弟能有幸见到仙子,将仙子真容绘下,以供我等瞻礼。”他看看四周,众人笑了起来。
清疏道:“但愿我有那个荣幸。各位是否见过仙子?”
几名文士的笑容僵住,尴尬地看向别处。那名文士咳了一声,“唉,其实我们被请了来,也不是单就为了见仙子一面。仙子是要提供一个环境,令我等文人不必再受世间琐事影响,能专心作诗绘画,得出佳作。我们呢,也不必存什么希图之心,以为必见仙子不可,否则就违背了仙子的真意。”
“兄所言极是。”周围众人纷纷点头赞同。
清疏瞪大了眼睛,“敢情你们都没见过仙子?”
文人们扭头,尴尬不答。
“小兄弟,”一名文士将清疏拉到一边,“跟你说实话,这里的人都没见过仙子。”
“什么?”清疏惊讶万分,“可是他们怎么能写出那么多赞美仙子的诗句……”
文士脸微红,“那只是一种感怀罢了,你知道文人就是那样的。不过我要告诉你,见仙子未必就是什么幸事啊。”
“什么意思?”清疏更加困惑。
“你可去三楼,那里倒是有一个人曾见过仙子,不过……”文士不再说下去。
清疏对文士的神秘表情感到很困惑,他踏着螺旋形的雕花阶梯来到三楼。
走廊两侧,镶着白色大理石的两壁上一盏盏金色的明灯射着柔和的光晕。数扇房门紧闭,安静无声。
清疏轻轻落足,连续推开几个房门,都没有人,直到最后一间房,他敲响门。
“是谁?”里面传来一个平淡的女子的声音。
清疏忙道:“啊,您好,打挠了。我想请教一些事情。”
里面没有回答。
“我可以进去吗?”清疏道,试探着轻推打开门,屋内的地面、墙壁、桌椅全部是肃白的颜色,窗前摆放着一张宽大的白色床帐,一个红衣女子的窈窕身影背对着他坐在床边。
他安下心来,女子总是好说话的,“我能进来吗?”他迈步进入房间,“我听人说,这里有人见过……”他边说边向前走,忽然将话吞进肚中。
女子面前洁白的床上,躺着一个男人,身上淡青色的衣袍整洁,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双眼闭紧,脸颊丰满而红润,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好像是正在做着美妙的梦,发自内心地欢笑着。只是,这个男人的笑容又有一些奇怪而诡异的意味。
清疏来到女子身边,说:“您好,我叫清疏,我刚刚才到这里。我想请问……”
女子转过脸;清疏惊得向后退了一步。
女子容貌秀丽,皮肤似玉石般光洁,但是那一双眼睛,却空洞得如无底深渊,清疏觉得自己的心也似乎受到感染而深深沉下去……
他摇了摇头,定下神来,“您……”
“你是来找玉朗的?”女子的声音孤寂,毫无生气。
清疏一愣,惊讶地道:“玉朗?”
“玉朗不能起来了,你走吧。”
清疏惊得瞪大了眼睛,“玉朗,可是号称当世四大画家之首,诗、画双绝的玉朗?”他惊喜地盯着床上躺着的玉朗,又看向红衣女子,“那么,您一定是红玉娘了。”
他听过一些玉朗的传奇事迹。据说玉朗生性狂放,文才与画艺世间无出其右,但遇到女伎红玉娘后,却被红玉娘的美丽和舞技所折服。两人坠入爱河,双宿双飞,成了历史上一段佳话。不想竟在这里双双见到。
红衣女子痴痴地看着床上躺着的玉朗,“难得还有人记得我们。”
“我听过不少关于你们的事。传说你们被薇云仙子邀请来到云仙宫,过着神仙般的日子。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红玉娘苦涩地冷笑,“神仙般的日子?我好恨,我们接到薇云贱妮的请柬……”
清疏一愣,说道:“薇云……贱妮?难道是指……”
“这里还有谁叫‘薇云’?”红玉娘话中充满了仇恨。
清疏惊问道,“您为什么会那样称呼仙子?”
红玉娘语气冷漠幽然,“你跟世上其他蠢人一样受着薇云的蒙骗!”她抬头,眼神空茫,“我会告诉你我们的事,这些往事已过去三十年了,却好像刚刚发生。当初,我和玉朗刚来到这里时,感觉真像到了仙境,每日里与老朋友吟诗作画,日子清闲安逸。只是时间久了,玉郎却茶饭不思,他只想见到那贱人!终于一天夜里,他被接走,去见薇云。哼,我当时还为他高兴,”红玉娘悲凄地摇头,“谁知道,第二日回来的却是一个陌生人。他看我像看一块石头,他如风一般拂过我的身边,却再不看我一眼。”
清疏望着床上躺着的玉朗脸上奇异的微笑,心想难道玉朗正在回想仙子的容颜?
红玉娘身形挺直,仰起头,两眼湿润,“我以为过几天他会回过神来,能再爱怜地看我,拉着我的手,向我道歉,重新成为我的玉郎。但他,却那样狠心,他不再挂念我,抛下我,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永远地离开我!”
“为、为什么?”清疏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脸色那么红润的玉朗,竟已自杀故去!他觉得这件事太匪夷所思,见了仙子一面竟然会自杀?
红玉娘恨恨地咬着牙,“那贱妮用妖术迷惑玉郎的心魂!”
清疏感到自己的头似乎被切成两半,半信半疑,这美好的仙云宫中竟会发生这样的事?他低着头,退出房间,呆呆地站在走廊中,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
身后飘来一股奇异的清香,柔细的声音轻轻唤他:“清疏公子。”
他转过身,一名侍女向他走来,“薇云仙子有请。”
“啊?”清疏不敢相信。
他跟着侍女向前走着。这名侍女身材细高,比清疏还高出半个头,她带着清疏走入一条秘密的台阶,向上登去。
“侍女姐姐,”清疏脑中一直回想着玉朗那奇异的笑容,“刚才,我见到玉朗先生的……身体。不知他故去多少年?“
“已有近三十年了。”侍女答道。
“三十年?”清疏惊异,“怎么会……不腐烂?”
“公子没闻到这宫中的香气?”
清疏吸了口无所不在的香气,“一进到宫中就闻到了。”
“这是仙子炼制的仙丹的熏燃香气,凡人嗅之便可驻颜不老,而肉身在香气中浸润,也可永久不腐。”
清疏惊奇得说不出话来,他跟着天女来到宫殿的最高层,迎面是一道紫色镶金大门。侍女缓缓推开门,明媚微笑:“公子,请。”
清疏却停住脚步,他整理自己的头发、衣袍。侍女已进入门中,他却忽然踌躇不前。他无法想象薇云仙子该是多么明丽、圣洁的天容,他深怕自己凡尘之身接近会沾污仙子。
侍女在门内回过身,又微笑着道:“公子,请。”
清疏长长地呼出口气,镇定心神,这才跨入厅中。
一阵清脆的风铃声飘入耳中,沁人香气更加浓郁。眼前是一个宽阔的圆形厅堂,光线明亮,玉石材质的白色地砖柔润光泽。厅的中央位置有一道洁白的纱幔从天顶垂下。在纱幔前站着一人,正是先前引他前来的禹广。
侍女示意清疏站下。她走到纱幕前,盈盈下拜,“仙子,清疏公子来了。”
清疏心情激动,盯着纱幔后,一个隐约可见的柔和身影。
纱幔后传来仿如曼妙天乐奏鸣的清雅、柔润的声音:“请坐,清疏公子。”
清疏深深地吸了口气,这声音已使他神魂颠倒,如飘浮在云中,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下来的。
微云仙子道:“清疏公子可习惯我这里?”
“不、不太习惯,”清疏道,“一切都像是在梦里。”
“清疏公子说笑了。”薇云仙子轻声道。
清疏紧张地咳了一声,“仙子,请恕在下冒味。有件事我很奇怪,好像我是近十年来,第一位被请入宫的人。但小子自知默默无闻,怎么仙子就知道我呢?”
薇云仙子道:“公子难道不知您的事迹,在世间已广为传播?”
“我的事迹?”清疏奇怪地问。
“当然是公子的老师,伯维暴死在他自己画像前的异闻。”
清疏黯然神伤,低头叹了口气,“那件事……唉,算了,我不愿提起。”
“我理解。”仙子道,“此前,我还很担心,因为不知道公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不过,刚才公子一进来,我从公子的目光中,就知道公子心地非常善良与单纯。我想公子根本不会主动去害人。”
清疏很感动地望向纱幕后,说道:“多谢仙子。”
薇云仙子道:“公子画艺出神入化,想必经历大异凡俗,不知可否谈谈?”
清疏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从来不跟别人说起我的经历,因为凡俗之人中,没有一个人能理解我,甚至包括我的母亲。但您是仙子!我会将我所有的事都说出来,我有些疑问,也要仙子帮助解答!”
“公子请讲。”
“这得从我小时说起了。仙子,您知道吗,我七岁前,其实是个瞎子。”
纱幕后的仙子轻声惊叹。
清疏眼神显得空茫,怔怔地回忆着,舒缓的话语中散发着梦幻的气息:“据我爸妈说,我从出生起,就看不见东西。他们把手放在我眼前,可是我视而不见。但他们说我的眼睛看上去却亮得出奇,从来不像其他盲人那样茫然无措的神情,我好像能看到东西,眼睛总是转来转去,像是在追逐着什么。”
清疏忽地一笑,眸子深处泛起奇异的兴奋的神彩,“其实他们不知道,我确实能看到一些东西,只是我看到的,他们看不到而已。”
“你看到的,他们看不到?”仙子不禁问道。
清疏点点头,“在我七岁之前,我能看到颜色,也能看到光。”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我看不到世间万物的形象,但我却能看到在我面前的虚空中,掠过千万种色彩的虹光,变幻无穷;一个个明亮的光点显现,好像生命一样地成长,最后又消亡;那些色彩互相追逐着,翻滚着,在我眼前无穷无尽地动荡着。可是这一切,在我七岁的时候,忽然中止了。”
清疏语气中充满了遗憾,“那一年,被称为‘林家白痴’的我,生了一场大病。当我渐渐从昏迷中睁开眼,我第一次看到了……我父母的脸。我当时非常失望。因为在这之前,我以为总在耳边说话的父母是一团漂亮的虹光,而我所触摸到的桌子都是由亿万明亮的光点组成。然而,我真正看到的父母亲,却有着那么粗糙的面孔,浑浊的眼神;家中的桌椅都蒙上厚厚的污垢;当我看到水盆中自己的脸时,我真正绝望了,我不敢相信,水中映出的那样一张扁平的、灰黯的面孔会是自己。”
“我对着父母流下眼泪,而母亲却以为我是因能看到东西而高兴。很快我就发现自己无法与父母沟通,我不理解父亲嘴里所说的节气、种子等话题,也不明白母亲所说的村里大事小情与我有什么关系。”
“我的母亲总是将我带在身边,不让我离开她半步。一次,母亲带着我进山采草药,当我们攀过一道山岭时,灿烂阳光照耀着我,我目瞪口呆地望着辽阔苍天下,广袤的、连绵起伏的群山。在那一瞬间,我的眼睛猛地刺痛,那些湛蓝、鲜绿、绯红的颜色向我冲来,大块大块的颜色挤压着我,将我卷起,掀上狂喜的高峰。从那一刻起,我又陷入到迷迷糊糊的状态。当我回到家中时,看到门上贴着的残破的年画,那细致的笔触,朴素的颜色活动起来,像是柔软的触手探出来,我当时就感到脑中有一块区域强烈地动了一下,我指着年画道:妈,我也要。”
“母亲以为我要年画,但我要的却是画笔和纸。从此我就喜欢上了绘画,我觉得各种线条、颜色就像是活的精灵,每种颜色都有个性,当我试着将各种颜色混和在一起,所发生的每一种变化都像是在诞生新的灵魂,这些体验令我欣喜若狂。”
“我想把我的体会告诉父母,可是父亲不理我,母亲听不懂。开始我很失望,渐渐的,我就不再跟任何人说什么,包括我的父母。我在村中成了笑柄,人人都在嘲笑我,说我是个闲汉。我不在乎,让他们去笑吧,我反而很可怜他们,我们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但他们的世界却是那么呆板与灰黯,他们从来无法体会世界的颜色是多么丰富多彩、美伦美奂。再后来,我母亲攒下些钱,就送我去城里学画了。”
仙子一直静静地听着,“公子的经历很不同凡响,那么这些与公子的神妙画艺有什么关联?”
清疏道:“比如说,我要画一束牡丹。在作画之前,我会长时间地‘看’这束牡丹,我所有的精神都会凝聚在花上。然后,牡丹在我眼中会发生些变化,就如同我七岁之前所见的那样,花瓣会闪闪发光,闪现夺目明丽的虹光,形状、颜色犹如融化在虚空中,在这之后,牡丹内在的精魂会充分显现出来。”
“内在的精魂?”仙子不禁问道。
清疏道:“是的,这种精魂是藏于外部形态之下的,不可见。但作画时,我的目光却可以穿透颜色,直接感触到这种精魂,我感到自己的心仿佛能和这种精魂完全融合在一起,将之摄到笔端,全部倾注于画纸上。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我画的水果、花朵等物,总是会迅速朽坏,因为它们已失去了内在的精魂。”
仙子沉默许久。
清疏叹了口气,说:“但我一直有个疑问,我不知道我看到那些虚幻的虹光、明亮的光点究竟是什么,难道只是幻觉?”
薇云仙子感叹道:“果然如此。公子,您所见的,正是道术至高之境才能验证的世界本源法相。因此,公子才能具有看透万物质相,摄取精魂的‘灵之眼’。”
清疏忽然抬起头:“看透万物……假设我……”
薇云仙子轻笑道:“公子是想练成一双透视双眼,好透过这纱幕,见到我的真容吗?”
清疏不好意思地笑了,“难道不可以吗?”
纱幕后的仙子站了起来,轻柔优美的影子缓缓而行,似乎正在沉思,“公子知道吗?在这世见过我的人,不超过七人。”
“只有七个人?”清疏惊问道。
薇云仙子道:“这七人中,当然首先是我的父母,他们在很年青的时候,就隐居到深山中。当时我母亲已有身孕,一位道士忽然来拜访他们,预言他们将生一个仙女般的女儿。半年后,我出生在世间。”
薇云仙子似在回味,沉默了一会儿,又道:“那位道人后来成为我的师父,教给我道术。我在十八岁时,道术大成。师父问我,是要羽化登仙,还是永驻世间?我当时对外面的世界非常好奇,只想着去逛逛,我跟师父说能不能缓一缓。师父很惋惜,”薇云仙子遗憾地叹息,“师父带着我的父母离开,从此我再也没见过他们。师父临走前说,我是落尘的仙子,美丽容颜将永驻于世间,永不会衰老。我当时年纪还很小,心想这也很好。我的父母嘱托禹广照顾我,他是侍奉过我家三代人的老管家,他也是见过我容貌的第四个人。我和禹广一起,出山游玩,想见识一下大千世界。”
“禹广世事阅历丰富,有先见之明,他坚持我在面对世人时,必须戴上面纱,平时藏于纱幕后。我虽然不解,但还是遵照而行。我非常喜欢世间文人的诗、画与音乐。于是我建了这座云仙宫,邀请文人雅客前来,吟诗作画。而那些邀请来的客人,却对我的容貌非常好奇,总是不断地请求见到我的真容。终于,我忍不住劝说,单独请了一名宾客,他就是你见过的玉郎。”薇云仙子沉默下来,许久,才幽幽地道,“我在他面前揭开纱幕,他是见过我容貌的第五人。唉,可是,他却在第二天就自尽……我这才知道,禹广对人心看得多么透彻。”
清疏几乎脱口而出就要问:为什么玉朗会自尽。可是他突然想到红玉娘的话:薇云仙子用妖术迷惑玉朗。清疏又生生地将话咽下,他不相信红玉娘的话,但又怕万一是真的。他沉默着,也许仙子会解释。
但是薇云仙子却很长时间没说话。
清疏下定决心,如果仙子不解释,他就不会问。他道:“还有两个人见过仙子,是宫中的侍女姐姐吗?”
“不。”薇云摇头道,“我的侍女都只见过我戴面纱的样子。另外两个人……唉,我不想提他们。”
“那么,看来我也见不到仙子了?”清疏十分惆怅地叹了口气。
薇云仙子重新回到座上,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似乎是百年间积郁下的沉重心绪不得徘遣,“是的,我已决心不再让任何世人见到我的面容。其实公子也不必非要见到我。就像现在这样,我们隔着纱幕,却并不能阻碍我与公子交谈,这不是很好吗?”
“是啊,”清疏道,“能这样与仙子交谈,已是三生有幸了。”
又交谈了一会儿,清疏深觉不安,不想过分打挠仙子的清静,起身告辞。
侍女引着清疏来到二楼一间清雅的房中休息。清疏躺在床上,脑中挥之不去那纱幕后淡淡的人影,那轻柔空灵的声音总在耳边萦绕。
他忽然从床上坐起来,心中生起一个极其强烈的愿望,他要为仙子作画。仙子是他这一生中,遇到的最为特殊的人物,如果错过这样的人物不去画,他还要画什么呢?
然而,仙子却已明言,不会显露真容。或者,明日再度求见,趁人不注意强行闯到纱幕之后?不,仙子当他是朋友,他怎能这样做?况且有禹广守护,估计他也不会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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