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都市言情 > 歌声缈远 > 第五节 玫瑰花上的纸飞机

?    午饭过后,空气明显闷热了许多,天色也暗下来,眼看就要下雨的样子。同事们大多没有回来,偶尔回来一个,无不用一幅夸张的神情向我讲诉一上午的艰辛,以及其间发生的趣事,又说樊婷茜部长在检查工作的时候,在谁负责的区域内,看见一个捡废品的,背篓里竟有一大捆崭新的生命素报纸,樊部长已经把那捆报纸买回来,要追究责任,云云。回过头来,又说我生在福中不知福,关部长安排在办公室看录像不舒服,偏要去外面受罪;说着,怨气便上来了,说大家都去发报纸了,那要那么多宣传员干什么去?索性大家都成天发报纸得了!

    我仍然去市场部领了传单,兴冲冲奔高水而去。

    我心里始终浮动着一团模模糊糊的快乐。我飞快地在那些或宽或窄的楼梯里上窜下跳。天气的确有些热,几个单元楼下来,我的头发和衣服便已被汗水湿透。可我并不觉得累,也不愿意作片刻的休息。

    在一栋楼的顶楼,一个正在清扫楼梯的中年妇人被我奋力奔跑的阵势吓了一跳,她本能的举起扫帚,居高临下地朝我当头挥过来,口里一边含混不清地喝道:“站住!别跑!”人却一屁股跌坐在楼梯的梯阶上,扫帚便从手里滑落下来。我一惊,连忙停住。从妇人手中跌下的扫帚刚好顺着楼梯一骨碌滑到我的脚下,我拾起扫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是我吓着你了?”

    妇人惊魂未定地说:“我今早上才听到卖报纸的吆喝说楼梯里发上了抢劫案,偏你跑得那么叮叮咚咚的,我还以为是坏人被撵上来了呢!”

    我心里觉得好笑,忙不迭地说对不起。

    妇人对自己如此胆小有点难为情,说:“人家发报纸的都是慢悠悠的走,像你这样跑得了多久?你们报纸是宣传什么产品的?”

    “生命素口服液,你听说过吗?”

    “嘿!生命素?!说那是药王呢!就那么一小瓶说要九十八块钱呢!在我们那儿,要管二百好几十斤谷子呢!”

    “你说什么?药王?”

    “那不是药王!我们那儿一般人平常哪个敢轻易沾那个,万一还是治不好,那不是一点指望都没有了?还是他们城里人命好,动不动就喝生命素,我经常都在垃圾里看见有生命素的纸盒子,就是那种印得有蓝颜色的。”

    后来妇人又说若不是宣传生命素,她将会不允许我在这个小区里发报纸,因为废弃的报纸会把“小区到处扯的稀脏”。临走的时候,她问我要了一张,就那么坐在楼梯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念。

    所有的报纸发完已经是5点半了,我很遗憾没有再多拿一些报纸,否则我可以一直发到青雨的住处的。不过我还是把最后一张本来已经插在一家人门缝里的报纸给抽了出来,我准备把它插到青雨的门上去;她们要6点钟才下班,这会儿一定不在,但我还是决定要去看一看;她若在,我说不定还真没勇气去呢。

    下雨了,并不大,丝丝缕缕的淋在头脸上,一片痒痒的凉。我实际上已经记不清青雨住处的具体位置了,当时根本没想到要用心记,只恍惚记得是在一大片居民区里,途中拐了好几个弯。我只得凭直觉慢慢地走。让我感到意外的是我竟然没费什么周折,就直接走到了三楼那间屋子的木门前。

    由于天气的原因,楼道里光线有些暗。我非常满意没有什么人来打扰。我站在那里定了定神,明知道青雨不在,我仍然举起手,踌躇着,煞有介事地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笃笃笃!”那声音带着点回音,在楼道里轻微的振动,非常清脆悦耳。我隐约担心又希望门会突然被打开,或者青雨的声音在里面轻轻的问一声——“谁?”不过这两种情形都没有出现,我竟又有些失望。

    我很喜欢听自己手指敲在青雨门上发出的声音,像是啄木鸟在山谷里啄响树干的声音。我便又敲了三下。敲完,犹豫了一下,把那张本来已经发出去又收回来的报纸在手里缓缓展开,叠成一只大大的纸飞机,小心插在门缝里,又顿了顿,才转过身,轻轻踩着楼梯,往楼下走去。我扭头望了一下自己刚才站立过的地方,看见一双湿的脚印端端印在那扇一直不曾打开的门前,我便仿佛看见自己依旧站在那里,静静守候那门打开的瞬间。

    雨不停的下。从青雨住处出来的路上,全是打着各色雨伞赶路的人们。我没有想要在什么地方躲一会儿再走,一任雨水湿漉漉凉浸浸的淋着自己的头脸。

    我早知道青雨不会在的,但是当我从楼梯上一步步走下来,听着自己空落落的脚步声,我原本平静的心里,竟一点点渗出一些失落感来。我便不停的想象和青雨在什么地方突然相遇的情形,仿佛只有这么想着,心中才会好受一些似的。路过那天早上我们一起去过的那家小饭馆时,我甚至还眼巴巴地朝那个我们曾经坐过的那张桌子张望了好一会儿,引得里面的服务员以为我又要去吃饭,忙不迭出来殷勤相邀。我总是有一种错觉,我总是觉得青雨就在一个什么地方朝我望着,梦境一般沉静的眸子,浅浅的笑,我甚至还听见她怯怯的叫了一声:“孟杰!”我便一个激灵,站住了,却又想:“怎么可能呢?”但我仍然笑了一下,在那短短的瞬间,你不知道,在我的心里,竟是多么的愉悦。

    “孟杰,是你吗?”刚要继续走,我恍惚听见青雨的声音又叫道,同时,我恍恍惚惚觉得,在我的右侧,有一顶银色的雨伞似乎停住了,忙转过头,却见那伞缓缓移开,竟露出一张笑脸来——“青雨!?”我惊讶得几乎合不拢嘴,我听见我的心脏无比欢快的拍打我的胸腔。

    “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青雨说,“怎么会在这儿?淋得跟落汤鸡似的,也不知道躲一躲?”

    “我去发报纸——下雨了——没带伞。”我解释说,我的神经似乎还不习惯这么快的从幻想回到现实呢,但我还是注意到,青雨怀里抱着一大束玫瑰——玫瑰!

    “你把我的伞拿去用吧,反正我已经不远了。”青雨说着,两步跨过来,竟把雨伞也同时遮在我的头上。

    我的心里便有些慌乱,我甚至都没勇气看一眼那张近在咫尺玫瑰簇拥的脸,“这么多玫瑰。”我说,我真担心我会激动得发抖了。

    “刚才下车时买的。”青雨说,“一个老花农挑着花篮在站台下避雨,花篮里只剩下这些,我想他急着卖完了好回家,就全给他买了。你看这些花儿好吗?”青雨望着我,眼里盛满了单纯的快乐。

    “好,非常好。”我说。

    这时,远处的主干道上,一辆《泰坦尼克号》的影片宣传车缓缓驶过,那钻心钻肺的旋律裹挟着雨丝湿漉漉的飘然而至:

    “……oncemoreyouopenthedoor,youarehaveinmyhart,andmyhartwillgoonandon……”

    “我们去看电影吧。”我大胆提议说,“《泰坦尼克号》,听说今天是最后一天放映了。”

    “好啊!我本来也打算要去看的。我们公司的人都看了,说,我今天再不去看以后就别遗憾!”

    青雨的快乐感染了我,“那就走吧!”我说。

    “慌什么?我总不能抱着这些花去吧?再说,你也得用干毛巾把头发擦擦,当心感冒了!”

    便一起往她的住处走。走了几步,我才忽然醒悟过来似的,从她手中要过雨伞撑着。玫瑰花的芬芳氤氲着我们,我看见路上的人们无不用欣羡的目光朝我打量,便有些难为情。青雨在一旁也早已红了脸,捧着花,低头跟我一起慢慢地走。

    门前那双湿脚印竟然还依稀可辨!青雨像是愣了一下,犹疑着取下我插在门上的纸飞机,飞快地瞥了一眼,又毫不经意的放在怀中的玫瑰花朵之上,才背过身去,一只手从挎在腋下的包里摸索着取出钥匙开门。我的心里早已“怦怦”直跳,却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收了雨伞,站在她身后。纸飞机浮在玫瑰花朵上面,颤悠悠的晃动不已,上面套红印着一句话:生命素口服液祝您身体健康!我立时便红了脸。

    门开了,青雨径直走到那张靠窗的书桌前,也不看我一眼,便自顾低头整理那些花儿们枯萎了的叶子和花瓣,只说:“你快去水槽边上擦脸去吧,毛巾和盆子都在洗脸架上。”

    水槽是公用的,设在走廊尽头。我只得去了。我顺便把头发洗了洗,一下午的工作让我流了不少的汗水。洗头的过程中,我听见青雨的脚步在门口像是迟疑了一下,才走过来,在水龙头上接水。我竟无话可说,她便也不理会我,接了水,自顾走了。

    等我从水槽边回来,青雨已经把那些玫瑰插在一个硕大的透明塑料盒子里,正无所适从地站着。玫瑰花们蓬蓬勃勃一团,朴拙,又不失别致;纸飞机却不见了,我趁放脸盆时留意了一下垃圾桶里,也没有,心里便忐忑不安起来。

    “嗯!怎么样?还算好看吧?”终于,她用她快乐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非常好!”我说,我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自然一些。

    “那——”她犹疑不定地望了我一眼,忙又低下头,好一阵,才终于又说:“那我们出发吧!”

    我们决定去滨江电影院。去滨江电影院大约有两公里的样子,下楼后,我便叫了一辆人力三轮车。

    青雨身上有一股很淡很好闻的味道,若有若无,若远若近,轻易便渗透了我的每一个细小快乐的肺泡。她却并不说话,只盯着雨篷外不住飘飞的雨丝出神。我便也沉默着,我觉得她出神的样子真的很美。

    三轮车晃晃悠悠的行驶着。我不经意看见她不住随风摆动的裙边下面,一截儿小腿竟赫然暴露在雨篷前面不断飘飞进来的雨里,心里不觉一紧,忙取下一直斜挎在肩上的工作包,小心伸过去挡着。我老是担心自己的手会不小心挨着她的腿,这样担心着,脸上便已暗自发烫。好在青雨已经不再看外面的雨了,她伸手接过包,极难为情地说了声谢谢,又问:“可包里的东西会淋湿吗?”

    “可是你冷吗?”我说。包里有我新近拍摄的3部专题的文字稿本,可我都能背了,淋湿了也没什么。

    青雨一笑,回答我说:“刚才也许有点,但这会儿不了。”

    赶到电影院时,正好上一场电影散场。散场的人流像是极其粘稠的液体,无声无息的从大门口缓缓流淌出来,一直流淌到大街上,才又向四处分散而去,那阵势,直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看了这场电影都再不会讲话,甚至都再不会呼吸了。我赶忙跑到售票窗口前,还算运气好,我买到了两张6:40的,虽然位置差了点。

    故事的确美丽动人,有好几次,我都忍不住流出了泪水,不过我都在它们泛滥之前,偷偷伸出一个指头以极快的速度抹掉了。我忍住没有往青雨那边看,因为我实际上都已经听到她很重的鼻息声了,我害怕我看见她一副动情的样子会忍不住发笑。

    等到电影终于在一片穿透力极强的音乐里结束,面对突然打开的灯光,所有的人,他们都显得很不适应,呆若木鸡地在椅子里坐着。直到字幕完全消失,直到音乐的最后一个音符在空气中完全湮没,才有人陆续站起来,往外面走去。

    青雨的脸上尚残留着一线没有擦得彻底的泪痕,长睫毛液湿漉漉的。她很难为情地瞥了我一眼,说:“我们再坐一下吧。”声音竟非常的虚弱。我便点点头,陪她坐着。直到人们散得差不多了,直到她终于也站起来,我才跟着站起来,和她一声不响的往外走。

    雨仍在下,不过已经小了许多,在街灯的映照下,显得若有若无。我们便双双走进雨里,没有打伞,也都不说话,只沿着来时的路,慢慢的走。我们靠得非常的近,几乎都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但我实际上只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和我们一齐迈步的脚步声,“沙,沙。”地响着,在这夜晚灯光迷蒙的街道的树影里,非常的整齐,非常的和谐。非常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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