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一连出了好几天的差，拍电视专题，先是到A县，后来又到p县。
在我终于结束了所有拍摄任务的这天下午，趁p县市场部办公室没人的时候，我鬼使神差的给青雨打了一个传呼。我本来正在改写最后一部专题的文字稿，我的心情突然无端的变得焦灼不安起来，我老是听见在很远的地方有人在唱一首歌，一首迷人心智的歌，我便再无心写下去。打完传呼，我心里有点忐忑不安，我想青雨不一定会回，我想她如果不回也好，我给她打这个传呼原本就是很冒失的。但是电话铃马上响了，在p县市场部这间仅摆了一张办公桌和一排条椅的空荡荡的大办公室里，显得急促而又尖锐。我只得接起来，在那一瞬间，我希望不是她才好。因为我根本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找她。
电话是一家药店老板找p县市场部经理的，我心里免不了又有些失望。p县市场部经理不在，我便故意跟他聊了很久，向他询问一些市场上的问题，问他对我们的工作有什么样的建议，对我们的广告，特别是电视专题有什么评价等等。药店老板对我的虚心请教非常高兴，特别是当他得知我是从南云市专门下来拍摄电视广告时，更是兴致高涨，他不厌其烦的一一回答了我的问题，又热情地邀请我去他的药店坐坐，“兴许你可以发现一些精彩的素材呢！”他说。大概20分钟的样子，我们才挂了电话，我想过了这么久，青雨一定不会再打电话过来了。
但是电话铃还是不依不饶的再次响起来了，我很想不接，又怕万一不是青雨，岂不误了事。我真后悔打那个传呼。
“喂，你好，生命素公司。”我捏着嗓子说道。
“你好，”青雨的声音说，“请问有谁打过传呼——大概二十分钟前，他还在不？”
“没，没有谁打传呼。”我说，我的声音非常古怪。
“那，你们公司有一个姓孟的，请问你认识吗?”
“姓孟的？”我觉得这种称谓实在太陌生了，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他叫孟杰。”青雨解释说。
“噢——有，有，不过他这会儿不在。”
“噢，是吗。”
“他回南云市了，刚走。”我说，我真想告诉青雨我就是那个姓孟的家伙，我真想告诉她这边的白马藏族姑娘戴的那种有白色野鸡翎子的帽子非常好看。
“哦。请问你那是在哪里？”
“p县。”
“p县？好，我明白了，谢谢你。”青雨的声音里带着点失望，“再见。”她在那头轻轻挂了电话，发出一声“啪哒”的声响。
我的心里空落落一片。我马上起身收拾了行李，一刻也不停地赶回南云市。我没有先回公司，我提着摄像机箱子和工作包，直接去了青雨他们公司所在的临园大厦。
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临园大厦的电梯间里不时有人走出来，又朝四面八方散去。
我在对面街边的一棵巨大的法国梧桐下站着，一刻不停的朝那边张望。我想青雨或许还没有离开，便耐心等着。不断有穿着黄色褂子的三轮车夫在我身边放慢车速，一边把故意铃铛拉得叮叮作响，但我没有功夫搭理他们，我怕青雨会在我一错眼珠的当口，从那个实际上已经没有什么人出入的电梯间里走出来，然后迅速消失在街道的人流之中。街上的人们或悠闲或匆忙地走来又走去，黄昏的天空在他们的脸上映上了一层暗红的颜色；远处有模模糊糊的歌声传来，听不真切，又老让人牵挂。我想起时下有一首正在流行的《等人就像在喝酒》的歌，我觉得这歌名真是好极了。
临园大厦广场上的路灯渐次亮了，昏黄、朦胧、温暖，像一只只熟透的果子。
我终于看见青雨从我一直张望着的那个电梯间里走出来，风轻轻撩拨着她的长发，她的脸宁静而美丽。
我竟没有动，只默然注视着她轻盈的身影飘然走过广场上一杆又一杆低矮的路灯，又慢慢消失在远处一片温婉的光影之中。
我的心里一片宁静。
我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站着，好一会儿，才提了摄像机箱子和工作包，慢慢往公司走去。摄像机箱子和工作包并不像平日里那般沉重，我便没想要坐车。我打算步行着回去。我的心里一片宁静。
回到公司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但我并不想立刻回家，我打算在办公室把我在p县没有写完的专题文稿写完。我一共拍了三部专题，分别讲述一个肝病患者、一个糖尿病患者以及一个胃病患者的故事。没有写完的这部专题的主人公是一位61岁的老妇人，她因为长时间的胃出血，差点病死，后来连续服用了7瓶生命素口服液，治好了病。老妇人的丈夫在闲谈之中曾向我谈到，他们结婚之前——那应该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他们曾经找算命先生算过八字，算命先生说他们八字不合，必有一人早亡，云云。我已经想好要以此为切入点，演绎一段老年夫妇与命运抗争的故事，让生命素口服液在其中充当他们抗争命运不可或缺的武器；专题的名字就叫做《冲破命运诅咒》。
写完，看了两遍，又对照录像带作了适当调整，感觉还算满意。我奇怪自己竟不觉得饿，也不觉得累，便又乘兴对另外两篇逐一进行修改，一直折腾到很晚，才去车棚骑了自行车，唱着歌，慢慢悠悠往家里去。
第二天，针对生命力公司这一段时间铺天盖地的广告攻势，公司临时决定，要所有机关人员和城区市场部的宣传员一道，都出去作发报纸。所谓发报纸，就是到居民区去，把生命素口服液的宣传资料（因为参照了报纸的版式，又是用新闻纸印制，所以我们称之为报纸；这种形式的宣传资料在消费者心目中拥有非常高的可信度）挨家挨户地插在住户的门把上，或者从门缝里塞进屋里。这是一件非常艰苦的活儿，为了完成任务，你得不停的赶路，不停地上楼下楼，还得偷偷摸摸避开一些凶悍的小区门卫的盘查。
关文吾部长已经看了我拍摄的素材带和文字稿本，他对我的工作非常满意，特别是《冲破命运诅咒》，他更是认为，无论是画面还是文字，都颇具新意。他打算一俟专题剪辑完毕，即寄往公司总部，参与评选“优秀专题”。为此，他专门征得了简总的同意，安排我在公司改写专题文字稿和熟悉素材带，以便尽快去电视台剪辑。但我竟然当众向他提出我更愿意跟大家一起出去做发报纸的想法，因为他安排我的那些工作我昨晚上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再说我已经打电话问过电视台那边负责给我们剪辑专题的小李，他今天晚上没空，他说最好安排在明天晚上。除开偶尔去播放一些广告外，我们并没给电视台支付剪辑费用，所以对于剪辑时间的安排，我们是没有发言权的，关文吾便也毫无办法。但他那样的安排，原本是出于对我工作的褒奖，他当然不能理解我为什么要出去干这份苦差事，因为天气已经有些热了，稍微动一动，就是一身汗水。所以，对于我的不识好歹，他非常恼火，便故意把我的任务区域划在离公司最远没人愿去的高水，同时要求我上午仍然留在公司做剪辑前的准备工作，下午才能出去，“小李每次都抱怨说你对素材带一点都不熟悉！”他说。
所有人便都去市场部领了报纸出去了，办公室就留下我一个人。我只得打开录像机看我实际上已经烂熟的素材带。
老师忽然来了。她是向很多人一路打听才找来的，她说她喝了我送她的两瓶生命素口服液非常有效，她原来身上到处都是病，吃了很多的药，把胃也吃坏了，经常无缘无故的呕吐。但现在好多了，已经不再呕吐，身上到处的症状似乎都减轻了，精神也好了，她真的是太高兴了。最后，她竟然红了眼圈，对我说：“真是要感谢你呢，孟杰……”
我不禁惶然，便故意笑了笑说：“老师您看您跟自己的学生说什么客气话呢？”
老师便长叹了一口气，说：“我现在能聊以自慰的，也就是你们都成才了，都对社会有用了啊。”
我忙给老师倒了一杯开水，喝着水，老师的情绪慢慢平和下来。她跟我说了一会儿闲话，又摸出折叠成一小片的百元钞票来，展开了，竟是两张。她说还想再买两瓶生命素，她怕在外面买到假货。她说现在什么都有假货，她上回买了六盒肾石散，连一瓶真货都没有。
我便安顿好老师，去财务部找邓翎子开票。邓翎子是出纳兼库管，被留在公司值班。我在库房里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一大堆除掉了外包装的生命素口服液面前，一瓶一瓶的撕掉标签。我拿了一瓶在手里一看，竟是已经过期的产品。
邓翎子解释说把标签撕下来做礼品发给大家。
我不禁目瞪口呆，我上次送给老师的竟然是这样的“礼品”？
“你以为礼品一定就会是好东西呀？”邓翎子见怪不怪的说。
我无言以对，只得匆匆说明来意。邓翎子便按内部员工价给我开好票，让我去找总经理简建业签字。我这才想起凡是以内部员工价销售都需要简总亲笔签字。
邓翎子已经开始她加工礼品的工作了，见我站着不动，便用她圆溜溜的眼睛瞪了我一眼，说：“怎么？我说的是外语你听不懂吗？快去签字，待会儿简总要去消协，昨天有人投诉我们说他喝了10瓶生命素都没治好他的胃病，这肯定又是生命力那边在搞鬼。”
我只得匆匆去了简总办公室。简总很爽快地给我签了字，又坚持要跟我一道去看看老师。
老师对于简总的到来经有些局促不安，她怕她的到来会影响了我的工作。但简总对老师非常热情周到，他先给老师的杯子里添满水，又陪老师坐下，拉着她的手关切的询问病情。末了，简总掏出一张会员卡，双手递给老师，说：“老师，这是我们生命素公司给我们最尊贵的病员准备的会员卡金卡，整个南云市一共只有二十张，这一张，请您收下。您以后若需要生命素口服液，再不需要找我签字，省得您老人家麻烦，您只需要出示这张金卡，就可以享受我们公司最优惠的价格和服务。您若不方便来，就打个电话，我叫人直接给您送来。”
老师一时不能明白是怎么回事，便愣着。
简总便用他宽厚的手把老师的手抓过来，把金卡郑重的放进她手里，说：“老师您千万不要客气。”
“那……怎么好呢？”老师依然一脸疑惑，说：“我……那怎么好呢？我怎么能接受——这个呢？”但简总已经把金卡生生塞进她的手里，她便惶惑着，拿眼睛瞥了我一眼，急促地说：“哎——我，真不知该怎么谢谢你呢！”
简总笑了笑，一边也拿眼睛望了我一眼，说：“老师您可别谢我，我得感谢您呢！感谢您培养出的好学生，他可挑着我们公司电视广告的大梁哪。”顿了顿，又说：“老师以后不管是您，或是您的亲戚朋友，只要他们需要生命素口服液，您都可以用这张金卡来结算。”
老师立即通红了脸，说：“噢不，不会，我不会，除非自己需要，我不会……我怎好再给你们公司添那样的麻烦呢？”
简总便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临走的时候，老师拉着我的手说：“孟杰，你瞧，你们简总对人真是好。你一定要好好工作，啊？别辜负了这么好的药跟这么好的领导，啊？孟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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