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杨忆在小屋里，昏昏沉沉地躺了两天。早上醒来，知道朱颜离开了，
但是自己还活着，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活着；他呆呆地坐在床上，坐了半
天；感到肚子饿了，出去吃了碗蛋炒饭，回来想了想，抱了个凉席，回寝室去了。
看到他回来，李青他们十分惊讶：“怎么了？被老婆赶出家门了？”杨忆苦
笑：“被老婆甩了。好惨哪，想想还是兄弟好，所以就回来了。苏飞王其，怎么
样，单位定了吗？”“定个鸟。”王其在翻一堆招聘信息：“我们这个专业找工
作真不容易啊，早知道原来报个计算机应用就好了。自动化，艾，自动化，交学
费地时候是自动化，找工作怎么不自动化呢？”“行了，自己不行就自己不行，
别他妈抱怨了。”苏飞笑道：“你瞧人家李青，长的帅点就是好啊，好工作自动
找上门。同志们哪，下辈子，要不就别做人，要做一定要做个帅哥。”苏飞也没
定工作，跟杨忆的遭遇有点类似：要他的瞧不上，瞧的上的又不要他。
接下来的几天，杨忆试着给朱颜打电话，一直都是关机；厚着脸皮去9号楼
找，也没有找到，看来她是真的不想见他了——朱颜从来就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
他原本也就没抱什么希望，那就这样吧。到此为止，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
做呢。
这样的时间，太多的事情一起压过来，谁都顾不上谁了。单位没定的人都象
条疯狗，四处乱咬；有些定了的，还四处观望，不肯签约，希望能找到更好的。
6月10号，开始答辩。一开始速度很慢，一上午只答了7，8个；从下午开
始，速度加快了。
杨忆的学号排在很后面，所以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轮到，其实对他来说，答辩
只不过是走走形式而已，因为刘涛刘主任那里都拿到北仑项目的钱了，答辩时，
刘涛又在一边旁听，所以不可能不过的。但是有两个兄弟比较惨，答辩没有过，
那就不能马上毕业了，还得在学校里混上一年半载的。没办法，总得有人撞到那
个5％上。
接下来就是拍毕业照，吃散伙饭，忙得很。饭桌上，一开始还很矜持，大家
尽量不谈什么未来啊前程啊什么的，有说有笑谈一些四年里发生的趣事，饭桌间，
男女同学间，互相敬酒，以前有点小过节的趁机也都说开了，气氛还算不错，大
家也都对此比较满意。可是酒过三巡，隔壁一个饭店，该死的不知道是哪个班，
也在吃散伙饭，突然就传来了一个同学大声说话的声音，那么清晰：“老陈，老
钱，各位亲爱的同学，出去了以后好好干；没找到工作的也别灰心，面包会有的，
一切都会有的。真的，出去以后好好干，别象我一样没出息，还得在学校待一年。”
紧接着，一个女同学哭了：“你别这么说。你也会有出息的。……”
听到这些话，这边突然安静下来，沉默下来。答辩没过的那两个兄弟，低下
头，双手蒙住了眼睛。
大家都停下来，沉默了好久。好久，那两个兄弟又站起来，斟满酒：“都愣
着干什么，喝啊。快喝啊。
过了今天，以后可能天南地北的，就没机会了。今天能喝多少就喝多少吧，
以后真的没机会了。”
孙海萍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眼泪一开闸，就象洪水一样传染了大家。哭成
一片，哭了一会儿，觉得不象话，又开始喝酒，敬酒，说胡话。饭店老板站在一
边，神色平静面带微笑，看着这些场景，他就象一个活化石，见证了一茬茬的人
笑着走进学校，然后又哭着从这里离开。
杨忆当然没有哭。他倒是想哭，但是却没有眼泪，也许自己的眼泪早流完了
吧。吃完了，喝完了，帮着把烂醉地同学架回去，他也喝了不少，吐了两次，但
是心里还是很清醒的。苏飞王其李青都喝的多了点儿，睡了，他睡不着，走到外
面去。夜色很好，有皎洁的月亮，照了一地，照在树梢一晃一晃地，照在水里一
跳一跳地，很调皮。时间过的真他妈快啊，再过两天就是离校的日子了；那边草
地上总有很多情侣，同学在嬉闹，很快活的样子，叫毕业生们听了挺受刺激的。
闹吧，笑吧，尽情闹，尽情笑，趁还有时间，尽情地做任何想做的事情，人
生苦短，错过了就将无人相伴，趁还有时间，为什么不笑呢。笑吧，闹吧，到时
候再哭，很有可能，想起往事，哭都哭不出来了。这样想的时候，杨忆觉得自己
有点恶毒。
发毕业证书。办离校手续。
14号晚上，他们寝室里4个人出去，吃最后的晚餐。点了很多菜，没吃下多
少，也没怎么喝酒。4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到四年朝夕相处，明天就分
离，以后各自有各自的路，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相逢，都有点难过。说起来他们
四个人，都不是很如意，李青好点，但也不是他梦想中的去向；剩下的三个，都
还不知道前程在哪里，所以也没有太多的话说，只是不住地互相鼓励，憧憬未来。
吃完了饭，回寝室，一路上都听见寝室里洗礼哗啦地声音，不断有东西扔下
来，不断有人在楼上吼叫……寝室后面一片狼藉，这时候也没人来管了。
上楼，都不想睡。那么打牌吧，杨忆提议说。于是就开始打牌，打红五，打
双扣，打上游……
一直打到凌晨两点才睡觉。其实也睡不着，只是眯下眼睛而已，王其和苏飞
都是要赶早上的火车的。他们准备去上海苏州再碰碰运气，如果不行再回家乡。
清晨。4个人默默起来，洗脸刷牙，这是最后一次在12号楼里洗脸了。拆蚊
帐，掀凉席，然后环顾一下，看看还有没有值钱的东西，能带的就带上，能扔的
就全扔了。帮苏飞和王其打好包，然后一起出门，在路上买了几个包子，走到车
站等车；原来是说就送到校门口的，但是终于忍不住，杨忆和李青把他们一直送
到了火车站，一直送到他们上车，一直送到火车呼啸而去。下午，李青也要走了，
杨忆又送他，李青是本省人，这次只送到校门口车站。上车的时候，李青拍拍他
肩膀：“我回去休息几天就回来的。以后我们还要在一个地方混，日子长着呢。
我们有的是时间吃饭喝酒。”
这下是清净了。杨忆把他们一一送走，回寝室，一手提了个风扇，一手拿着
个袋子，那里面装着毕业证书，还有4级证书，还有……n本奖学金证书。腋下
夹着凉席，走出405寝室门，关门的时候，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不大的房间，平时
觉得很拥挤，现在却空空的，空空的木板床，空空的书架，空空的书桌……一切
都空空的，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在这里住过，好像过去的4年就象是一场梦。
但是没关系，这些东西不会寂寞很久的，用不了几个月，会有新的4个人住
进来，他们活蹦乱跳，他们志向高远，他们每天晚上也都说着各种段子……
这下是真的清净了。他想，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二他回到小屋，没功夫想别的，就想怎么才能借到钱。三个月马上就到了，
又该付房租了，但是他已经没有钱了。向谁借呢？张艳已经回家了，他也不准备
去老师那儿，想来想去，还是去了一个下届的老乡那里，他们算不上很熟，但是
杨忆还是去了。门关着，但他听到老乡在寝室里，里面还有好多人，好像在打牌，
他们可能刚考试完。杨忆敲门的手迟疑了很久，他站在那里，感到很难堪，他从
来没向别人借过钱，他很想回头走开算了。但是……他在门口站了很久，终于敲
门进去。把老乡叫到一边，说明来意。老乡有点难堪，他说到期末了，真的没那
么多了，要不给你50，你干脆回家一趟算了，趁机也休息几天。杨忆接过50块，
衷心地感谢他：“我一回来就还你。”
50块钱是不够回家的路费的，更别说600元房租了。晚上，杨忆在小屋里四
处搜寻，看有没有值钱的东西，但是除了那件ports裙子，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
电脑当然早就被搬回去了。
杨忆一度想把那条裙子抵给房东算了，大不了以后再买回来嘛；但是他坐在
那里犹豫了很久，终于打消了那个念头。他和朱颜之间，也没什么可怀念的了。
除了一块玉，也就这条裙子了。清晨起来，他鼓起勇气向房东借30块钱，告诉他
自己是回家取钱，一回来马上把房租和钱还给他。房东犹豫了一下，看他也不像
坏人，很不痛快地同意了。
回到家，家里没人，问了问邻居，说是去七里垄给稻田引水了。于是杨忆走
到屋后山小路上，走过高坪里坟山，滚下勺子岭，转过一个小山坳，来到了七里
垄稻田边，看到了妈妈。妈妈的头发又白了好多。她看到杨忆，很高兴地叫他：
“亿子，你回来了！工作找好了吗？”杨忆听了很惭愧，他走上去轻轻说：“暂
时还没有。”妈妈并没有丝毫不悦，妈妈从来就不怪他，从来不埋怨他：“哦。
也难怪，我听说现在找工作需要很多钱的，你身上没钱，找不到工作也算正常。
哦，你没钱了是吧！？没关系，你知道吗？去年暑假你寄给我的500块，我一分
都没花，还有三四月份采茶叶有6，7百，你都拿走吧。出门在外，没有钱很可
怜的。”杨忆轻轻‘嗯’了一声，他听了妈妈得话，觉得无地自容，羞愧得想哭，
他已经23岁了，已经长这么高了，妈妈53岁了，已经满头白发了，可是他还回来
向她要钱，这还算人嘛！？他在给心仪的姑娘买各种礼物的时候好像都忘记了妈
妈，忘记了妈妈的辛苦，这还算人嘛！？可是没办法，他还是得说，还是得向妈
妈要钱。杨忆强忍住眼泪，他跑到那口泉水边，把头埋了进去……他不想妈妈看
到自己的眼泪，自己够无能的了，他不想让妈妈更担心。
他跟妈妈一起回家。晚上，爸爸也回来了，他从很远的地方——嘉兴某个工
地赶回来的，他干不了重活，所以半年来也没挣到什么钱，但是他把自己省下的
1000多块钱全都给了杨忆，全都给了自己的儿子，然后迅速地，又走了。杨忆去
送他，在车站，车子要开了，爸爸突然紧紧地拥抱住他：“亿子，我走了。找工
作的事情，我帮不了你。”他说：“世界很大，你自己去走吧。”
杨忆在家里住了两三天，帮妈妈干了些活，说了很多话，然后辞别妈妈，独
自上路。汽车经过新安江大桥，大桥下，清凉的江水深不可测，永恒地流淌；大
桥上，一辆辆汽车一路风尘，疾驰而过。纵横。交错。
这样的情景，从中学到大学，从农村到城市，杨忆经过不知道有几千几百次了，
也许还需要再经过几千几百次，直到他死为止。
命运注定，永不停歇的漂泊。
桥的一头是广袤的农村，另一头是城市的花花世界。那江水是不是就是他幽深的
**，将永远地向前流淌；他是不是就是那大桥上呼啸而过的汽车，将在农村和
城市间来回奔波，永远也不能停下；那大桥是不是就是他命运的纽带，将永远连接他生命的两端……
人生苦短，岁月飞逝，消磨志气，改变性情；
总有些话，不想再说；
总有些故事，不想再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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