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都市言情 > 姑娘会有的 > 第十三章 寂寞

?    村子里太静了。

    青积河两岸满是稻田,一片片的,方形,矩形,无规则形。有几片还金黄着,

    大多数裸露出开叉的黝黑田底,再过几天,这些金黄与黝黑将成为一片草绿。你

    知道,幼嫩的秧苗远远望去,跟一片油油的青草没什么分别。

    两只牛走在田埂上,一前一后,从上一片犁好的水田踏到下一片,他们肯定

    是一对母子。那只小牛(其实身形已经很大)很顽皮地蹭着它妈妈的腿,见妈妈

    不理它,低下头随意啃两边的乱草,还放慢了步子;雪亮的犁头挂在老王头肩上

    闪光,他举起鞭子作势要抽,清脆的吆喝声象一把刀子划开空气的皮肤直钻到天

    上去,可是小牛并不理他。老王头于是叹息一声,花白的胡子微微一抖,他的头

    发也全白了,手掌干裂,皮肤干裂,被日头晒的发红,发黑,象开叉的稻田……

    印象中他的头发从没黑过,也不知道他的年龄。60?70?80?谁知道呢!

    这么一大片平地,只有‘喳喳喳‘的声音,那是镰刀划过稻杆;只有时而‘

    哗细细‘的声音,那是犁头掠过混浊的水,翻开泥土。

    村子里太寂静了。

    七里陇更寂静。

    杨忆穿过漫长屋后山小路,踏过大片高坪里坟山,从勺子岭滚下去,爬起来

    一看,两头塘就在面前,再转一个小山坳,七里陇才终于到了。这个山谷原是个

    废弃的水库,很大,直通到长林乡,水土肥沃,田地不少,人也不少。不知道从

    哪年起,总有个把小孩淹死在两头塘里,有的连尸骨都找不到;总有个把大人,

    走夜路被鬼迷了,死在坟堆间,七窍里塞满了泥土,形状可怖……于是七里陇的

    田地就一年一年少下去,于是两头塘里的鱼就一年一年多起来。

    于是七里陇就寂静了。

    日头升得那么高,那么毒。妈妈早就在田里,稻子都割了有三四分了。杨忆

    昨天很晚才到家,他身心疲惫,睡过头了,错过了一个大清早。这种炎热天气,

    干活主要抢个早晚:一个清晨,一个黄昏,一个日头还没升起,一个日头已经落

    下,干活比较顺气;在日中间,只能使7,8分力气,要不然会脱力,会中暑,

    回去要是躺上三两天,就把活计全耽误了,得不偿失。

    母子二人,镰刀起落,‘喳喳‘声互相交织,彼此应和,是陇里唯一的人声,

    这时候,林子里的鸟雀,虫蛇,还有野兽,比如松鼠,野猪,全在穴里睡觉,等

    待夜晚来临。妈妈似乎觉得一切太静了,她找些话来说,她问他,在学校几点起

    床,几点上课迟到,几点吃午饭晚饭,几点晚自修,几点上床睡觉;这些话以前

    问过几十遍了,杨忆还是一一作答,从不厌倦。杨忆给她说些学校里的事,无非

    是食堂,寝室里的伙伴,班上的同学,市区的广场,还有城里的姑娘,总是打扮

    得那么鲜亮,走路总昂着头,挺着胸。妈妈笑了:“那么多姑娘,有没有谁看上

    你了!?““没有拉。她们生得一个比一个白,每一个我都看上了,“杨忆微微

    一笑,故作遗憾:“可惜,没一个看上我了!“

    中午坐在林子边吃饭,饭盒是早上带来,用旧毛巾裹了,藏在田埂上豆株中

    间,避免日头暴晒进了暑气。打开来,一股清香,白白的饱满的是饭粒,青青的

    是青豆,黑黑的是乌腌菜,肚子饿了,吃什么都香,何况它本来就那么香。吃过

    饭走到东北角,那里有一口泉水,汇成两个小水潭,仅尺见方;在下边水里洗脸,

    洗了饭盒,再到上边潭里饮水,腿趴下去,脸趴下去,还没入口,凉意已扑面而

    来,清澈,甘咧,入口凉透口腔,入喉,入腹,一路凉下去,凉了心窝,凉了全

    身……这一口泉水,不知凉了多少干渴燥热的心,这口泉水,它没有名字;这口

    泉水,它太凉了。

    吃了饭,在林子边休息一阵子,把那日头最毒的两个钟点躲过去,为什么不

    回家在床上睡?开玩笑,来回就要两个钟头!休息好了,感觉吃下去的白米饭,

    青豆,乌腌菜,饮下的泉水逐渐流进血管,化作气力,那就站起来,从林子边走

    到田里,继续。割稻子。母子二人,镰刀起落,‘喳喳‘声互相交织,彼此应和,

    是陇里唯一的人声。妈妈似乎觉得一切太静了,她找些话来说:“忆子,你也不

    容易啊!读书这么多年,没把这些活计全忘记了。““这年头工作不好找,我给

    自己留条后路嘛,以后也不至于会饿死。““那你就白读书了“妈妈长长叹息一

    声:“那你就白读十几年书喽!“

    炎热的下午很快就过去了,那是因为手上有活计。

    日头慢慢西移,西移,下坠,下坠,终于看不见了。天边只有很淡的云彩。

    天光慢慢灰暗,灰暗,傍晚已经来临。林子里的鸟雀,虫蛇,还有野兽快出

    来了,西簌西簌的声音四面都有,那是他们刚从穴里出来,在做准备活动。

    杨忆率先收工,他拐出小山坳,来到两头塘边,这里蒿草丛生,高过人头。

    脱了鞋子赤脚,除下衣裳赤膊,除下长裤,只留条短裤,蹲下来洗脸,洗去

    污泥,洗去尘埃,洗去稻子的清香,捧一把水打在胸口,试试水温,好凉!好凉

    的水滴在手臂细长细长的皮肤伤口上,一丝丝的细长的疼掠过,让人回味,那是

    被翠绿的锋利的稻叶划伤的。他在草岸边走了半圈,闻了几下草丛里的野花,最

    后站在水边最高的褐色沙石上,照自己的影子;只见那浅水岸边,水草丛中,一

    头年轻的野兽双目炯炯,站在水边最高的褐色沙石上,照自己的影子。

    妈妈在路上叫了:“忆子,去归喽,天黑水塘多鬼魂呐!“杨忆应她:“塘

    中魂灵是我伴呐,没得事,你先走,我只洗个囫囵澡就来。“妈妈就先走了。

    下水,被它包围,划开镜子一样平,处女一样柔的水面,轻轻划水,怕吵醒

    这沉睡的处女,贴着水面滑过去,滑到水中央,到底哪里是正中央?不知道。他

    仰在水中央,扭头看到岸那边的树枝伸入水面,岩石上长满了青苔,猴子都站不

    住脚。脚!?好像脚碰到了一蓬软软的东西,是水草吧,不太象,难道是水鬼!?

    穿红马甲的落水鬼?一个机灵上来,他忙游开去,手捂胸口:水鬼是我伴呐,

    不会拉我脚的……

    塘那边,正对面,那个很远的地方,草木疯长,人迹罕至,那是他游到过的

    最远处。有一年夏天,杨忆游到那里,拨开绿草上岸,绿草象地毯一样柔滑软腻,

    他躺下来看悠悠的天,闭上眼想悠悠的心事,忘记了时间。后来他把头一歪,只

    见另一侧不远处,一片浓绿中,有一晃刺眼的白光,那是什么?他先感到恐怖,

    全身冰凉,然后感到惊讶,他走过去看,那是几段洁白如雪的骨头,横在绿的发

    黑的草地里。是猴子?是人?别的什么野兽?他认不出哪段是手,哪段是脚,哪

    段是胸,哪段是背,但那一定是一头年轻的野兽,跟他一样年轻的野兽,无法拒

    绝这绿色的诱惑,当感到自己命不长久,用尽力气,穿过水域,独个游到这里,

    静静地永远地躺在这里……

    暮色里,杨忆轻轻抚摸那冰凉的白骨,他感到脸上有冰凉的液体流下来,感

    到有凉凉的寂寞从洁白的骨头泛起,穿过他的手掌,手臂,肩头,最后沉到凉凉

    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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