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6月20日晚,杨忆在阅览室找到了机会,那时朱颜刚好出门去接电话了,附
近也没有认识的人。
他走到她位置上,手心里捏着那张小小的信笺,翻开她的词典,犹豫了几秒
钟,把它放在了第596页(596,*_^),然后用力压了几下词典,随便翻了几
下,确信没留下什么痕迹。然后收拾书本离开了。杨忆现在有了辆很旧的自行车,
那是上一届一位老乡给他留下的,他的工作还没有定下来,在学校多住了几天,
大多2000届毕业生在6月15号就带着毕业证书,带着派遣正,带着各种遗憾离开
了这里,整座12号楼顿时显得荒凉了很多。窗外草坪上的碎玻璃,摔坏的桌椅,
废纸和各种杂物逐渐被清理干净了,校工们边干活边朝上面骂:什么大学生!什
么素质!
什么玩意儿!就在昨天,他与那位师兄一起吃过了最后的午餐,杨忆要送他,
他拒绝了:四年前我一个人来到这里,现在也让我一个人走吧,我要独自上路。
考试开始了,杨忆稍微安静下来,他还是去阅览室自习,但不再去跟踪朱颜,
有时他们相遇随便笑笑,点个头,打个招呼,没有任何异常。她肯定是没有发现
他写的信了,或者根本就已经丢了,走在路上丢一张小纸片有谁会在意呢!?或
者没有丢,是她根本没有翻到过那一页,总之一切情况都很正常,杨忆对此还算
满意,毕竟看起来他一时冲动写的信应该没有影响她考试。至于以后会怎么样,
谁也不知道,再说吧。写过那所谓的情书后,情感得到了小部分宣泄,他心态平
和了一些,虽然没有得到什么回应,但又何必渴望那么早得到那似乎已经注定的
结果呢!?
由于前段时间根本无心复习,杨忆考的并不怎么样,好在他平时还学的比较
扎实,弄个中等还是没有问题的,反正他现在就算全是满分,也改变不了丧失奖
学金和国家贷款的命运。监考老师里有严格的,也有稀松的,他们整个寝室以杨
忆为核心,开展了相当有技巧的作弊活动,当然分寸掌握得相当好:碰到严格的
就少来一点,稀松的就多来点,毕竟他和苏飞都已经背上了一个处分,要是再被
抓很可能就要滚蛋了。所幸他们配合很成功,运气也好,整个考下来,只有王祺
有一门2学分的课没过,只要新学期交上150块rmB差不多就能搞定了,他们都
显得特别高兴,考试期间把杨忆象大爷一样供着,一番努力也总算没有落空。
接下来是精工实习,本来二年级就应该搞,但是当时几个指导老师忙于在外
开一个模具加工厂,就把有些系院给耽误了。基本任务跟广大学校一样,作个小
榔头。开始是当洗工,磨工,然后是钳工,这时候榔头已经初具形态,就差一个
榔头柄了,这是在车床上弄的。一天下午他们正在车床边干活,那时已经很晚了,
王祺和李青都已经干完通过验收回去了,杨忆在一边等着苏飞,这家伙做的已经
挺完美的了,他还要精益求精做精加工。杨忆觉得无聊,就到边上男女“同床
(同一车床)“的地方开玩笑:
“一楠啊,你和小刚同一个床,干了这么久,还习惯嘛“
“找死啊!“,“不想活了“一句话招来两句还击,看到他们车床上有
个部件没有固定好,又有话了:
“哎呀,我说小刚。你把你那个圆柱体位置放好嘛,要不然人家一楠怎么夹得住啊!?“
李小刚放下工具,冲上来假装要掐死他,杨忆只好连连求饶。
这时,柳月同学从那边踱过来,手上拿着榔头,沾沾自喜,洋洋得意。当她
过来看到苏飞的产品时,非常诧异,羡慕极了,她拿着苏飞的榔头柄连连赞叹:
“艾,看来看去,还是你这根最好啊。长短粗细合适,还这么有光泽哦!“杨忆
一听简直要笑晕过去了,苏飞当然领悟过来了,他非常生气地捶打杨忆。但是柳
月同学显然平时缺乏系统训练,愣没醒悟过来,她很吃惊地问:“怎么了?你们
干吗?“杨忆调整了一下,赶忙说:“没什么没什么,你很有眼光,很有眼光!“
杨忆和苏飞两人一路闹着回寝室,路上杨忆数次笑弯在路边,苏飞则似笑非笑地
警告他不许外传,否则揍死你丫的!可是一回到寝室,趁着苏飞上厕所的空当,
杨忆还是绘声绘色地描绘了刚才的事情,李青和王祺乐得把桌子都差点锤破了,
连连叹气: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就错过了这么经典的现场,可惜啊,太可惜了。
据说后来这个段子流传越来越远,与“波大“故事一起,成了本市高校的十大经
典。
精工实习结束了,班主任林把杨忆叫去谈话。林跟他七绕八绕了半天,最后
告诉他那件事情:杨忆拿不到奖学金和国家贷款了。林用同情的目光注视着他,
好像他是天底下最不幸的人,他说你不要自卑,也不要自暴自弃,只不过是个处
分而已,千万不要因为这个而放松自己;杨忆很想告诉林:如果你不这样看着我,
不这样对我说话,那么这一切连丁点都不存在。但杨忆天生就是个如此温顺的孩
子,他平静地说了林希望听到的话,平静地请求他不要把处分通知单寄送回家以
免家人不安,林答应说尽量吧,然后杨忆平静地离开了。
二
7月4日,李青和王祺家离学校不是太远,他们要回家了,苏飞在市区找了
份活,和杨忆一起留了下来。杨忆问王祺借了500块钱寄回家,他知道农忙很快
就要来了,让妈妈雇人帮忙,告诉她自己在学校找了个活,暑假不回去了。然后
他去超市买了两箱方便面,去农贸市场买了个热得快准备唐晓晖的那个项目,他
给唐打了个电话,交换了一下看法,知道唐晓晖和张艳都没有回去。他们都全力
投入,项目进展很快,才一个礼拜左右的时间,翻译就完成了30%,杨忆这边也
有不小的进展,开心了不少。
一天晚上,好像是10号左右,杨忆从代码中暂时离开,在校园里闲逛。逛到
林杏琴会堂时,听到里面传来了嘈杂声和音乐声。他很奇怪,这时候学校还有这
么多人在搞活动?门口并没有售票的,杨忆走进去一看,会堂里满满当当地坐了
好几百人,听了一会儿才弄明白,原来是外语系在搞活动欢送韩国留学生,每两
年都有一批韩国或日本的留学生来学校修中文,一般与学校外语系学生结成对子,
这又是凑上了一茬了。杨忆很久没来这边了,就是在这个会堂,那时是二年级刚
开学不久吧,在学校组织的面向全市高校的校园歌手大赛上,他第一次见到了朱
颜。那时候他安静在坐在台下听她唱歌,天籁般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叫人魂游天
外。那时候他从没想到他会认识她,喜欢她,跟踪她,给她写信……
杨忆安静地坐在后面的位置,听主持人报幕。突然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时
隔两年他会在这里重新看到她的身影,那个姑娘-他曾经在黑夜里,睡梦中悠悠
地叫过她的名字。果然,主持人报出了她的名字:朱颜。她从后台出来,穿着他
们在图书馆楼梯上相遇时那条裙子,她化了淡妆,先独唱了一首英文歌曲,然后
跟一位韩国女孩合唱了一首中文歌曲,下去休息了。那位男主持人身影有点熟悉,
他大声称赞朱颜,闪亮的灯光下,杨忆终于认出他:好像是外语系的学生会副主
席,好像叫张丹凤,好像以前在什么联谊活动中见过,就是他那天在活动中心送
朱颜出来,就是他那天晚上在外面等朱颜,在荷花池说话。
时间过得很快,活动很快到尾声了,朱颜和另一位男生一起上台合唱一首韩
语歌,应该是什么青春偶像片里的什么主题曲吧,听起来很熟悉,但杨忆不知道
叫什么。杨忆边听边思索那位合唱男生的名字:卫杰,他是历史系的,也是十大
歌手之一,很明显是借来的外援嘉宾喽,他转身的时候,杨忆在电光火石间认出
了卫杰,他就是那天在活动中心送朱颜出来的另一位年轻人。
朱颜站在台上,是那么明艳照人,她和卫杰配合得天衣无缝,彼此不时互看
一眼,微微一笑,简直就是一对碧人嘛。而杨忆呢,坐在台下冰凉的凳子上,傻
糊糊地跟着大家一起鼓掌,他是多么的可有可无。台上的声音好像被无限放大了,
在耳边回旋,每一个音符好像都扎到心里去了。不知道怎么的,杨忆忽然想起一
件事情,就是朱颜很有可能已经看到了他写的信,而且当时卫杰或者张丹凤也在
身边……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想起这些可怕的事情,这样的想法好像是真
的一样,越是阻抑,越是不可阻挡。自己是多么傻,自己是多么傻,我还惦记她
干吗?还惦记她干吗?杨忆突然间难受得差点要摔下座位,他不顾旁人惊诧的目
光,转身离去。
他回到寝室,心乱如麻,多么想找个人说说话,可是苏飞这小子不知道死到
哪里去了,整个晚上都没有回来。王祺李青也逃回家了,他们是故意的,杨忆此
刻最想做的事就是拉他们三个人打麻将到天明,俗话说的好:情场失意,赌场得
意。要狠狠地赢他们,最好把王祺的5000块都赢光,赢得他们口吐白沫,七孔流
血……可惜他们都不在,这个心愿也是无法实现的了。
杨忆在寝室里走来走去,风扇那么绝望地旋转着,好像可以永远旋转下去。
实在没有可干的事情,那么看看书吧,他从书架上抽出<walden>,想读<寂寞>,
读<访客>,让自己可以安静,以前很爱看,现在连一行都读不下去;抽出佛经,
体会人生三苦“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以前很爱看,现在一行都
读不下去;简直要发疯了,他没有料到,这么多年过去,自己的血还是这么热,
这么冲动。
他打开电脑,听nirvara的<nevermind>,<昨夜你在何处安眠>,极度暴
烈后极度寂静的kurtcobain在1994年5月带上手枪,绝尘而去……
窗外传来“沙沙“的声音,下雨了。杨忆下楼跳窗,翻墙而出。他让细雨冷
却自己的血,在雨中回忆过去的自己-那个镇静而锐利的自己,把那之后的自己
忘记吧,他在雨中决定忘记一些事情和烦恼。也许不用刻意地忘记,逃避并不是
真的忘记,当你能平静地面对,谈论它,才是真正的忘记。他想:只要自己愿意,
我可以认真地喜欢她,暗恋她10年,10年后也许还是喜欢,也许不;那时我是个
铁铮铮的男人了,不再是眼前这个懦弱的令自己憎恨的小人儿。杨忆闭着眼睛,
想像着朱颜面对10年后的他,深深体会到面前这个依然清秀但却铁铮铮的男人,
竟然可以暗恋她10年-多么浪漫啊,想想都叫人感动。想到这里,杨忆知道自己
找到了一个杀手,它可以毁灭一切,冲淡一切,任何问题都可以放心地交给它去
解决,而且不用负钱,这个杀手,它的名字叫时光!时光,这个杀手,它漫不经
心,东割一下,西切一下,皮肤上一刀,血液里一刀,骨头上一刀,最后心里一
刀,终于慢慢杀死了孩子的我们,给世界一个长大的我们。
他在细雨中不知走了多久,最后感到自己站到了宇宙里,无数人都在宇宙里
观望,杨忆挤上去。他看到有一个叫银河的星系,有一个叫地球的行星,有一个
叫中国的国家,有一个叫浙江的省份,有一个叫波大的学校,有一个叫杨忆的男
孩,被某种一相情愿的情感所折磨,被嫉妒和失落所折磨,以为自己正遭受宇宙
间最大的不幸。
所有的人都发出了会心的微笑,杨忆看了看,于是他也笑了。
三
一个多礼拜后,发生了另一件小事。这一次杨忆控制了自己的愤怒,准备回
家。
那天晚上突然接到妈妈的电话。她很晚才下田回家,在桌上看到学校寄来的
信,因为爸爸去县城找闲工去了(他得过肝病,干不了重活),她只好自己拆开
看,妈妈只念过几天夜校,认不得几个字,但是她认出了红色信纸上“打架“两
个字,她顾不上吃饭就跑到桥头小店打电话。
她急得差不多要哭了。她大声问杨忆,你在学校里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到底
惹谁了,学校要开除你了是吗?你为什么要骗我,说学校会贷款给你,你骗谁啊!!?
你都要被开除了,还会贷款给你?你真的被开除了是吗?所以你不敢回家来是吗?
她就那样站在桥头的小店门边,脚上还带着七里陇的泥巴,她说着说着就哭了,
用还沾着泥巴的手抹眼泪。
杨忆一开始都听懵了,林不是答应不寄送处分通知回家的吗?后来他反应过
来,明白过来,几乎气炸了肺,真想抱个炸弹把……他解释了很久,妈妈还是将
信将疑的。他知道妈妈并没有完全放心,而且她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就再也不会
去请雇工了,姐姐出嫁后虽然离的不太远,但是姐夫一个月前摔坏了腰椎她现在
正忙着跟工地老板要钱,自身难保……倒霉的事情都他妈的凑到一块儿了。
他控制了自己的愤怒。
回到故乡,离开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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