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顺已四十多岁了。自被贬到办公室开那部专事后勤服务的皮卡以后,也装得和一个失落的中层干部一样,整天皱紧眉头以一种消极的工作情绪排谴心中忧怨,而且又确是握了多年方向盘的老司机,除了在权克俭面前乖顺的乞头摇尾外,对别人总是装腔作势的摆出一副老资格,偶尔谁有点私事想请他跑一趟,如果不给驾驶台前扔两盒烟或者跑回来没在小酒馆里喝两盅小酒,刘顺肯定会吹胡子瞪眼晴脾气特大。因而,机关里面没几个人对他有好感。
下午上班时,刘顺主动找上门,等他坐车一起去单位。林明烨坐在皮卡前座上,远远地看到一群人马浩浩荡荡聚集在机关门口。车开近后,看到这些人都很面善。再经查看,发现吕伟也在里面。吕伟是他的一个哥们,原在城区支行一个储蓄所干所长,是一个业务精熟,公关营销能力很强的业务骨干,并且在省行举办的业务技术比武中还曾获过一等奖。由于系招聘制储蓄合同工,前不久在精简分流员工时,下岗了。
据说是在八十年代末期,为了满足企业对贷款的过量需求,只有过量的去拉拢民间储蓄。于是几大国有银行便承诺了不少条件,招聘了一批高考落榜的莘莘学子。都说这批学历不算高,却颇具开拓进取精神的学子,为改革开放后的有特色的社会主义金融业带来了空前繁荣。譬如禹都分行在招聘这批储蓄员工前,存款不足十个亿,进入二十一世纪后,存款已达一百多亿,增了十倍还多。
不过也有人撇风凉话。那天,林明烨去信贷处问事,就听焦运才说:“不是他们拉回来那么多储蓄存款,国有银行哪能形成如此庞大的坏账死账贷款?”西灿也随声附和说,“是啊,如果银行没有存款,就没有钱放贷款,当然也就不会把贷款放丢。现在看,这批沉重的债务,应该说是这些储蓄工造成的。”林明烨觉得这俩正副处长一唱一合挺有意思,就凑了个趣:“其实咱们银行的债务,最终都要由国家来承担。就是说,企业赖债,就是赖银行。银行赖债赖谁呢?当然赖的是在银行存款的老百姓。国家会不管老百姓吗?”焦运才点点头,说:“上世纪末,外资银行就要抢滩登陆的这当口上,党中央国务院为了给四大银行压惊,从财政部掏出近1.5万亿资金,等额剥离了这些债务。仅仅一个禹都分行,就从财政部掏回20余亿资金,用于抵消剥离的坏账死账贷款。是啊,国家要不让老百姓吃亏,就绝不会不管银行。”
这时,林明烨想溜之大吉,可是已经被吕伟看到了。稍稍迟疑几分钟,他从车上跳下来,把吕伟拉到一边说:“又来闹啊,屁事都不顶。”吕伟忿然说到:“不闹咽不了这口气。我们很多人在银行冲锋陷阵干了快二十年,把青春都奉献给了银行,现在说不要了,一份狗屁不通的破文件就把我们给玩了。这就是国有银行?”林明烨耐心地劝解,“下岗分流员工,也是在深化改革中的无奈之举,更是不可抗拒的历史洪流,谁能阻挡得了?”吕伟激愤地说:“更让人气不过的是,到如今连给我们最基本的养老保险金都未缴过一文钱,这不是公然对抗《劳动法》吗?”林明烨说:“缴纳养老保险金这个政策上面有,咱们分行在这个问题上采取的是模糊政策,缴与不缴的决策权在下面各支行,要想解决这个问题,关键人物应该是你们城区支行的刘广贤。”吕伟狠狠地把一口浓痰吐在地上,说:“那个王八蛋刘广贤一直推着就是不给缴。这么大一个国字号银行,本应成为讲诚信的典范,不想却公然违背劳动法,活该那么多贷户贷了钱不还。”
看着吕伟伤痕累累的样子,林明烨心里直发酸。这批上访员工获悉站在吕伟身边的林明烨是分行一秘,纷纷涌上来,七嘴八舌地发泄蕴积已久的愤慨,甚至说得极为离谱。有些下岗员工甚至骂银行是强盗,拿着他们搞来的储蓄存款大肆挥霍、搞权钱交易,吃拿卡要拿着几百万几千万甚至上亿贷款送人情打水漂,如果不是他们源源不断地搞回来那么多存款,银行早跨掉了。
林明烨觉得自己是这些上访员工的救世菩萨似的,一种成就感正悄悄化作一股暖流从心底涌上来。总之面对这些充满期待的眼睛,他还是深深感动了,于是说:“下岗分流也是党中央的指示。再说外资银行要进来,国资银行真的不改不行啊!”于是关于怎么改、改什么的话题又纷纷扰扰向他袭来。一个员工还细细给林明烨算了一笔账——
他们城区支行精简分流了三十名从事储蓄工作的二等员工,像他们这类员工每年的工资人均最多七八千,三十个加起来才二十几万。可是他们城区支行在精简员工时,却增加了一个行长,现在他们行有五个行长。每个行长一部车,加一个行长就要加一部车和一个司机。一部车按二十万算,一个雇佣司机每年连挣带捞至少两三万,如果是正式员工当司机每年少说也得四五万,再加上燃油费折旧费过路费洗澡桑那按摩打炮费每部车一年少说也要七八万,五部车加起来的费用比这次精简员工一年的工资还多。改革就是把创效益做贡献的员工改回家,把省出来的钱给行长配车?另一个上访员工又补充说刘广贤一个人一年要花掉五十万费用,比他们行减掉的员工全年工资高出约两倍。
此刻,林明烨想趁机脱身,便安慰:“有些地方就是精简分流能干的人。如果让那些素质低下的人下岗,他们怎么生存?不是说无情分流,有情操作嘛,这也算是企业在改革中体现出来的人情味。我相信你们下岗分流以后照样可以快乐生活!”还未说完,一个女员工舞动着手掌在他脸前比划了几下,破口大骂:“你小子是人不是,想让我骂你祖宗?你祖宗又没惹我,单骂你又不解气。”一个十分精壮的下岗员工从人群中冲出来,紧紧抓住林明烨的衣领吼到:“把刚才的话再说一次,我捶扁你。”
多亏吕伟劝解,林明烨才仓皇脱逃出来。然后指着刚才骂他的那个女的问:“那是谁?那样泼。”吕伟咧开嘴笑了笑,说:“那个大名鼎鼎的女中豪杰――穆桂英嘛。”林明烨轻轻点头“哦”了一声。这个穆桂英工作起来十分泼辣,经常带着几名女员工为客户上门收储,工作业绩十分突出。有人笑嘻嘻地说穆桂英带人为某企业上门代发工资,一些很痞的工人就用手摸捏她的屁股,她会倒转脚去踹他们┅┅想到这儿,他觉得让穆桂英骂几句脏话,是可以谅解的。为了多吸收存款,她付出的是什么代价?
他紧紧握住吕伟的手,真诚的说到:“去我办公室,晚上咱哥俩喝两杯。”吕伟凄然地笑了笑,“哪还有喝酒的心情?”林明烨扭头从人群边儿绕过去,看到刘顺已把皮卡停放在梁姐总务室前面那棵仍然绿油油的松树下,便紧着步子推开梁姐房门,坐下来与刘顺、梁姐闲谝了几句,就说把货装车吧。梁姐征询着问到:“敢吗?外面那群人若是冲上来哄抢怎么办?”
林明烨啄磨梁姐的话有道理,便觉得自己办事不够老练。过了一会,丁长天在孟思雨的授意下,把门外的上访员工请去大厦顶层供召开大型会议使用的机关小礼堂。趁此机会,他与刘顺手忙脚乱把货装好,用一块塑料布捂严了,匆匆把车开离机关。
按照事前商定的方案,刘顺已经搞定了几个烟酒批发点,加之他们又将价格稍稍向下压了一些,而且又是赊销,这些经销商也乐得接受。不过林明烨仍然十分警惕,在一家规模相对较小的店铺卸货时,那店内的老板娘就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个老板娘三十出头,装束颇为妖冶,一双滑溜溜的眼睛不时在他俩身上扫来扫去,让人心里直犯疑。坐到车上后,林明烨问到:“这个小老板那双眼睛很贼,你留意了吗?”刘顺说:“她是外地人,能有啥事?”林明烨狐疑地点了点头。
货送完了,他俩还特意留了一瓶茅台,寻了一家小酒馆,要了几个小菜,亲密地对饮起来。但是,林明烨还是对那双滑溜溜的眼睛放心不下,刘顺便调侃着说他就凭着这多疑的优点,将来肯定能当领导。林明烨深思熟虑地说:“一旦谁嗅到了什么,嘴巴说什么都要硬点。这种事,硬是背着牛头不认赃,谁都没招。”刘顺连连点着头。
最后说定烟酒变现具体由刘顺负责。他知道林明烨等着急用钱,拍着胸脯承诺大年三十前一定拿到现金。办这事,刘顺的素质不错。不几天,便交给他三万块,说还有不到三万没收上来,你等钱用就先拿着。林明烨说是不是我拿得多了点?刘顺说算了吧,也差不了多少,往后有好事别独干就行。林明烨又再三叮咛多加小心,一定确保滴水不漏。
未过元宵节,父亲的化疗手术就做了。医生的手术刀拉开胸膛以后,发现癌细胞已经扩散,只好轻轻又缝合了。但是,他还要坚持把父亲继续留在医院接受最昂贵的治疗,并抓紧时间争分夺秒地化光包里的钱。林明烨只是想用这些钱买个心里踏实!
此间,同事以及领导陆续都来医院探望过了。包括吴能言、孟思雨、权克俭、焦运才等都带来了礼品。谁家里发生了不幸的事情,领导及其同事探望也如同上班签到一般,基本上人人必到。既便彼此间曾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也不会在此时显得小家子气。除非有谁被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绊住脱不开身,难道被绊住的人偏偏是西灿?
一天晚上,小伍一个人跑来医院,说要陪林明烨一起守夜。他俩挤在一侧的陪床上,聊了很久。小伍叽叽咕咕说了不少单位最近发生的事情。如果剔除西灿的事情,其余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了。至于西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简单说,在大正月的一天,西灿老公与人酗酒打架,大腿动脉被一柄锋利的菜刀砍断了。所以,过罢年后,西灿一直未来单位上班。
小伍还说,他陪韵儿一起去看西灿时,他们这个表嫂指间夹一棵烟,笑得很难看。他们在安慰她时,她还自言自语地说韵儿表哥是个八旗子弟,不是一个好男人,更不是一个好老公。否则,怎么会舍她而去?说得极是。转眼间,她眼前的富贵荣华不就要烟消云散?
林明烨摇了摇头,说:“我不相信西灿会放弃追求富贵荣华。田董不是还将一处房地产交由他们小俩口打理吗?”小伍说:“是啊。那处房地产规模也不算小,经营法人虽说是韵儿表哥的名字,却系田少农一个人出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如果西灿硬要伸手据为已有,麻烦就大了。”林明烨开着玩笑,“田少农就一个儿子,现在英年早逝,就等于绝后了。对你和韵儿来说,至少不是坏事。所以,这处房地产,你也要警惕一些。”
小伍说:“反正我最看重的是韵儿的花容月貌。其他方面的事情,还没有想过。再说了,有钱人都以为有钱就可以让人长生不老,不想钱最终却是催命阎罗!”林明烨忽然想到了那枚玉贝以及另三枚刀币、布币、环形币,再联想那天在关老爷座像下面,钱不二关于玉贝的起源和生殖器崇拜的表述。于是像一位哲人一样深有感触地说了一番让小伍似懂非懂的话:
“钱就是万恶之源和杀人利器!不是说万恶淫为首吗?最早的货币——贝币的形状太像母性的生殖器了。虽说谦谦君子是从里面生出来的,但是那些手持利器的恶徒不也是从里面生出来呢?再说后来的像城垛一样的布币,几乎近于完美地把雄性的生殖器与母性的生殖器抽象地整合在一起——刻意地将雄性的生殖器作为“钱”柄放在上边,把母性的生殖做垛口放在下边——想干什么呢?仍是在诠释万恶之源。就是说用钱可以满足一切私欲!不过物族之人类进化到布币时代,一个最朴素的思想还是想通过提升生产力来更多地满足私欲,总之很有某种积极意义,而货币进化到刀币时代,人类就发现用杀戮的方式满足私欲则来得更快更直接,譬如那个秦王嬴政通过疯狂的杀戮成就霸业以后,不是把货币统一为环形币了?即一直延用到近代的圆形方孔钱。在古哲人眼里,圆形方孔钱即天圆地方乃世界之缩影,而征服世界不都是采用杀戮的方式嘛。还有一点是,圆形方孔钱非常的相似贝币,几乎可以说就是贝币的演进版,所以说,世界归根结底还是母性的生殖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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