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年关综合症让分行机关乱哄哄的很热闹。清早，小伍在办公室坐一小会便走了。林明烨一个人仍在为父亲化疗的事犯愁。那天，医生再三商明，既便手术成功，治愈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医生的观点很明确，化疗不化疗意义都不大。当时，林明烨便问：“如果不化疗，是不是连微乎其微的可能性都没有？”医生斜了一眼，没理他。
这时，权克俭腆着肚皮进来了，说明天下午要去省行开会，得准备个汇报稿，让他去面见吴行长看怎么写着好。林明烨蹑手蹑脚先在门外站了站，听听里面有没有动静，便听到吴能言正在训斥谁。仔细一听，是那个牛丕在说话：“反正晋绒我是扛不动了，谁有能耐让他来弄。我本是财政发工资的，大不了还回政府蹲着，哪怕做个普通公务员，总不会有这么多烦心事。”遇上这种破罐子破摔的主儿，吴能言也无奈。他说：“就那么简单？谁来接管你留下的这个破摊子呢？”牛丕却说：“当初接手晋绒时就是这个破摊子，要不是市长求得我心软，谁会来？虽说来了，也是抱着收拾残局的想法来的。最多别人说我牛丕没能力，是个败军之将。拿破仑也是败军之将。”吴能言的声音近乎在咆哮：“你只管拍拍屁股走人完事？先不说要烂掉我的贷款，还要有多少员工跟着你的晋绒挨处分？这种恩将仇报的事情你也作得出来？这些年，我们给了你牛董多大支持，还不是想让晋绒起死回生！”
林明烨敲了敲门，吴能言在里面“哼”了一声。他推门进去，看到牛丕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冲他微微点了点头。他习惯性地笑了笑，诚惶诚恐地站着。吴能言屁股一拧，将那把真皮老板椅子转过来，说这次会议虽说是省行的年度例会，但是却有大动作要酝酿，估计要讨论股份制改革草案。于是要求林明烨多动动脑子，好好想几个新点子。总之发言出来，能够让听者耳目一新就行。
这时，牛丕却消息灵通地说到：“把国有银行推向市场，党中央国务院不是都安排好了嘛。”吴能言舒了一口气，说“金融体制改革搞了十几年，每一次最后都流于形式，内部长期累积的问题几乎还是老样子，就像几块老式细点，换上一个月饼盒子就当月饼卖。这样改，怎么行？”牛丕笑了，说：“就像我们晋绒，过去也是国有企业，改了股份制，就能脱胎换骨吗？”吴能言便说：“是啊，我们国有银行，就是国有企业嘛，和你们的晋绒一样，都像一个大家庭养的几个不孝之子，当老子的再怎样调教也无济于事，只好把家分开，从此放手不管了啊。”牛丕却得意地说：“我们企业烂了，是银行受罪。银行烂了，就是在银行存钱的储户倒霉。总之，国家绝不会不管老百姓的。”
吴能言感慨地说到：“都是一笔笔沉重的国债啊。”
说着话时，吴能言低头看到桌面台历旁叠放着五、六张超市购物卡，便随手揭了一张扔过来。林明烨接在手中，看了看，面值是一千元的，便说谢谢吴行长，然后转身蹑手蹑脚仓皇出来。
这种汇报稿，若要认真写，得熬一个通宵。但是，父亲的病情正愁得他不知所措，写稿子时，情绪就安静不下来，便索性在网上找了一些资料，拼凑了一个看着也不错的稿子。这时，已是子夜时分，门卫老头肯定睡了。反正办公室也没有睡觉的地方，他站起来蹬了几下腿，心想好久未上网聊天了，就轻轻点开qq，在上面找了一会，轻轻松松加上了一个美女。
远程视频时，他看出这是个孤寂忧郁的美女。美女嘛，生活中一旦缺少了追捧者，就会感到孤寂和忧郁。美女在孤寂和忧郁时，也最容易乘虚而入。林明烨又想到平静，西灿和小陶。生活中一下子凑齐了个美女，是否要交桃花运？
林明烨由于在办公室找不到睡觉的地方，便坐着一直聊。这个美女由于孤寂和忧郁，也一直陪着聊。有些在一念之间发生的事情，常常会对一个人的一生造成很大影响。何况他们用了一夜，而且又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夜深人静对一对孤男寡女而言，可谓良机多多。何况这个美女还说，她其实是明代才妓柳如是的第n代子孙。一个名妓的子孙，对于一个心怀叵测的人来说，这个品牌的号召力是巨大的。
近日，烈火特邀那部关于柳如是的电视剧，正在央视热播。林明烨知晓柳如是在明末崇祯年间，系秦淮八艳的大姐大。她精于琴棋书画，才艺声名远播。虽是一个风尘女子，却个性刚烈，志向高大，所交之人尽是风流名士。她的诗词清新艳丽，非常前卫，加之其相貌美艳，明辩事理，思想大胆，敢爱敢恨，因而算得上女人中的精品甚至极品了。曾还在秦淮河的风月场所时，她作过一首诗：
旌心白水是前因，觑浴何曾许别人？
煎得兰汤三百斛，与君携手祓征尘。
不是说诗言志嘛。看得出，柳如是择偶要求很高。除了与抗清名将陈子龙有过一段恋情，其余很多名士前来求婚都被回绝了，甚至包括当时的名流学士宋徵舆。还有当时的宰相徐阶的曾孙徐三公子。这个徐三公子为了追求柳如是，随军征战以求博取功名，直至暴尸荒野，终未博得柳小姐的芳心。她在二十三岁那年，主动追求文坛泰斗——当时已花甲高龄的东林领袖、被贬回乡的礼部侍朗——钱谦益，演绎了一出荡气回肠的奇美爱情故事。
聊到天亮时，一对十分投机的孤男寡女已难舍难分了。这个美女的网名叫旋转的叶儿。告别时，旋转的叶儿说：“旋转的叶儿必然是落叶了。能够在空中划出一道风景，是落叶最精彩的告别演出。渴望风儿并被风儿带着去远方，是落叶永远的梦。落叶的梦就是永远不想着地。”
次日，林明烨便开始甜甜地惦念着那片旋转的叶儿。多年来，这种甜甜的感觉早已绝逝于生活中，谁曾料一个像幽灵一样的qq美女，又仿佛唤回了那种甜美的像初恋一样的感觉。他把打印好的稿子交给吴能言，心想年头估计就这点事情了，于是伏在电脑前看昨夜的聊天记录。这时，权克俭手里端一个口杯进来了，另一只手还拿着一张信笺，坐在桌前，说：“明烨，还有一个任务，你过来。”林明烨心想是不是又有什么稿子要写，便说：“还有啥事？”
权克俭低头自顾自地说到：“今天下午，我也要上省城。主要是上游渠道趁年关需要巩固修补一下，这里有个活儿，就交给你了。”林明烨问到：“啥活儿，我行吗？”权克俭把手上那张纸递过来，板着面孔说：“东西都放在总务科，照着这份名单，你与刘顺去吧。”林明烨低头看了看那张纸。他还从未一个人担当如此隐秘的大事，便有些紧张地说：“要么，让小伍也去吧。”权克俭说：“小伍下午也去省城，带上他可以扛点东西！我是先请示吴行长，才把这事交你办，这说明当家的对你很器重！”
林明烨不失时机地说：“权主任，方便的时候对吴行长讲讲我的问题，都爬五年格子了，现在一伏桌上就头疼，要么去下面哪个支行谋个事。”权克俭摇了摇头，说：“你可是咱这座大厦的大笔杆，缺了你不行哟，再说当家的把你放走了，问谁要稿子去！”林明烨咧嘴干笑了笑：“那原地拔苗助长一下，咱办公室副主任都空缺半年多了，文秘这块具体还是我在干嘛。”权克俭半天没吭声。片刻，站起身，一只手端着杯子，说：“老弟，给你说了吧。党组会上我曾提过这事，当家的没有要补缺的意思，我猜想是不是给谁留着呢？”林明烨觉得身子直往地上坠，便没再说什么。
权克俭转身离去了，他顺手拿起那枝锋利的铅笔，在摊开的一张报纸上勾线条，勾着勾着就打起盹来，而且腿脚都在抽搐，才想起昨夜熬了一个通宵，于是悻悻地离开办公室，骑上摩托车，向家里驶去。
平静打电话说中午不回来，家里便显得格外宁静。他把权克俭前几天给的两盒南式细点拆开来一盒，吃了两块，又叼着一包思贝的酸奶喝了，倒进卧室，把头蒙在被窝里面，昏昏沉沉的睡了。在梦中，他梦见自己在一条波涛汹涌的河流中漂着，浪很大，水流也急，他正准备奋力向岸边游时，眨眼间便惊醒了。于是匆匆忙忙下床上卫生间抹了把脸，便向单位急奔而去。
拧开办公室门，先在电脑上看那片叶儿在不在。他过去经常网聊，与有些网友也聊得不错，而如此深度地牵念谁，还没有过。那片叶儿没有在qq上旋转出来。他就这样挂在线上，居然鬼使神差地为这个网友写了一首诗。读大学那会儿，他算一个颇有名气的校园诗人。只是写诗需要激情。他认为激情归根到底缘自于爱情。这多年，不写诗，是没有爱情的缘故？还是与平静的爱潮渐渐退去。
但是，与平静恋爱那会儿，也未写过一首诗！
林明烨摇了摇头，满意地拿着刚写的诗稿看了一会，转身从抽屉里取出权克俭给的名单，仔细审视起来。这时，总务室的梁姐上来了。梁姐五十出头，办事认真负责，人缘极好，由于仅初中文化，重要岗位也没呆过，一直在办公室跑后勤管总务。她坐下来说，权主任给我交待过了，让我和你联系，具体听你安排。林明烨抬头笑了笑。“谁安排梁姐呀，是请示汇报。嘿嘿！年货都办齐了？”梁姐说：“也没啥要办的，只是这几天眼皮老跳，总让人胆战心惊的。”
梁姐这么一说，林明烨想起了刚才午睡时做的梦，就问到：“梁姐，梦见在惊涛骇浪里逆流溯游，有没有兆示？你阅历多，给说说。”梁姐温和地笑着。“这是好梦。常听人说，梦见大水是发财的预兆。水越大，财越旺。说不定买几张彩票，能中个头彩呢。”林明烨装作垂头丧气的样子说：“这辈子都不买了，给投注站前后扔进一千多，连个末等奖都未中过，没那命，还是老老实实挣工资省着花实惠。”梁姐是一个很会说话的人。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啥事也说不定。咱办公室副主任的位子不是一直空着吗，说不定吴行长这次开会回来就把你升了。哈哈，做了好梦，肯定会有好事。”林明烨想起权克俭上午交过的底子，心里酸酸的还要装作不屑一顾的样子说：“好人谁往染缸里跳，梁姐我说的对吧。哈哈，再说咱的舌头又铁硬，嘴皮子也干哩巴叽的，更不准备送票子，行吗？行也不干。”
寒暄了一会，梁姐便走了。林明烨低头盯着那份名单，也觉得上午那梦是个吉兆。这样出了一会神，他又习惯性地把铅笔捏在手中，仔细审视权克俭留下的那张名单：
市委领导：郑书记及刘、张、孙副书记并宣传部（赵）、纪检委（王）、纠风办（钱），各两条中华（软）、两瓶茅台（52°）、两盒脑白金、两张面值1000元购物卡；
市政府领导：杨市长及张、王、高副市长，礼品同上。
政法系统：检察院孙检察长、反贪局詹局长（礼品亦同上）。
法院刘院长、白副院长，公安局王局长、内保科仇科长：各两条中华（硬）、两瓶茅台（38°），一张面值1000元购物卡，一壶色拉油。
其他职能部门……
林明烨眼前一亮，嘿嘿，这不是发财的好机会嘛，爷爷我黑了你这帮王八乌龟鳖盖盖……顿时，林明烨呼吸都有点紧促了，连手臂都微微颤栗起来。他用铅笔按保底数一阵累加，有六万多，便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抬手在摊开来的报纸上写下了刘顺的名字，又划个圈把刘顺圈住，并在圈上打了一个问号。片刻，又在问号后面点了一个逗号，最后又圈了一个完美的句号，然后靠在椅子上，燃了一棵烟，微微闭上眼睛，优美地吐了一个烟圈。
燃起第二棵烟时，他抬眼看了看座钟，快六点了，便伏在玻璃板上找到刘顺的手机号，拿起电话拔了一阵，说到：“老刘吗，拳（权）头都给你说了吧，这可是趟大差，是皇杠，任务十分艰巨，晚饭出来合计一下，兄弟俩喝两盅，就在醉熏熏酒吧，那里偶尔还能签张单。好了，准时六点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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