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都市言情 > 国家债务 > 三

?    从省城回来,已是晚上七点多。飘浮在禹都街头的那股浓重的年味,仍然如斯般的熟稔。因为与上流阶层之间的天壤之别,便让林明烨十分沮丧。平静正默默地在电脑上查资料。林明烨望着平静削瘦的背影,觉得她的确是一个令人感动和敬佩的女人。林明烨挺起身子,对这个对待工作一丝不苟、精益求精的女人说:“看得出,你越来越受到公司器重了。哈哈,愈是器重的女人,就愈会敬业。愈是敬业,也就愈来愈倍受器重。进入这种事业的良性循环以后,无论谁,都会变得愈加自信。”平静回头不屑地说,“谁像你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样子,一点个性都没有。”林明烨就说“太过于自信的人,一般都很偏执。女强人的一个共性就是都有一个偏执的个性。哈哈,哈哈哈。你是越来越有个性以后,才越来越偏执的。”

    平静回过头去,没有理会。林明烨走过去,用手扶着她的肩膀,才一本正经地说:“过罢年,我想给爸化疗。”平静说:“肺癌晚期,有必要吗?”林明烨果决地说:“不是有没有必要的问题,而是作为儿子的自尊,和应该承担的基本责任。”平静摇摇头,“我们才买了房子,现在还有贷款。化疗那要好多钱,我们到哪儿去筹钱?”林明烨没吭声。走出书房,打开电视,一个人躺在沙发上想心思。

    父亲自查出肺癌,一直未采取过先进措施,基本上是听天由命般的保守治疗,这对他的自尊心伤害很大。于是,在电视节目的催眠中,林明烨渐渐地在沉思中进入了梦乡。接近午夜零点,平静才忽然意识到林明烨心中有事。坐在电脑前出了一会神,觉得如果对公公化疗的问题持不同意见,可能就会产生家庭矛盾。尽管在家里很多问题上,只有她才拥有否决权,而且经常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认为不正确的事情加以否决。这一次,在林明烨深沉而呆滞的眼神中,平静发现这个男人是如此的压抑和绝望。

    一个男人在一个女人面前这般压抑并绝望,对这个女人的打击是沉重的。平静第一次遭遇这种打击,才感到身边这个男人其实很复杂,于是也不敢再那样偏执。她关掉电脑,从里间匆匆出来,看到林明烨蜷缩在沙发上,电视还开着。她把他迷迷糊糊的拉醒了,极少这样关爱地说:“暖气都停了,要感冒的。”林明烨从沙发上一咕噜翻起来,浑身冻得直打颤。平静又说:“如果你认为有必要,过罢春节就去化疗。”

    出乎林明烨意料的是,平静会这般温存表白。他机械地抓住平静的枯硬的手指,说:“嗯。让爸再过一个团圆年。”平静不假思索地说:“我想办法筹措五千块,剩下的你问同事想办法。实在不行,能否再贷点款?只要能筹到钱,用什么办法,我没意见。”林明烨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说:“医疗贷款只有一个会计科目,上面一分钱余额都没有。为此,领导是不会给我们制定一个专项政策的。”平静说:“可以考虑变通其他途径吗?譬如其他消费性贷款里面看能不能想点办法。实在不行,拿住房公积金账户担保,还可以再贷点。”

    林明烨摇了摇头,沮丧地向里间走去。问谁去借钱?他扳指头早谋划无数次了,仍然没有目标。至于贷款,更是连想都没去想。别人能够几千万几个亿地往出贷,而且贷出来的款子有一大笔都用于喝酒按摩洗浴陪,那是人家可以找出一千条贷款的理由,何况仅需一条理由就已经够用了。但是治病救人却不是贷款的理由,因而他一文钱都甭想贷出来。别看他是禹都分行的一秘。

    睡下来,平静史无前例第一次轻轻挤过来。林明烨只好硬着头皮履行了一个男人的职责。完事后,就把头歪在另一侧睡了。平静显然没尽兴,紧紧依偎在背后,继续释放一个女人的绵绵温存。这时候,再强大的女人,都觉得没有自己的男人强大。

    次日,林明烨伏在办公桌上,与小伍说起为父亲化疗的事,试探着问小伍手头松快吗,能不能筹点钱。小伍与他面对面坐着做事,是最亲密的机关同事,便表现得非常热切。“林哥,只有五千积蓄。韵儿要我送她一件过年礼物,便一起看了一枚钻戒,就四千多呢。”韵儿是龙门市人。她老爸是田少农姐夫,韵儿便管田少农叫舅舅。有这样一位上榜福布斯的舅舅,韵儿也非等闲之辈,平时花钱像扔纸片一样。但是,韵儿不屑于在舅舅的集团做事,田少农便在禹都市政府为她安置了体面工作。于是,韵儿就有一个大小姐的脾气。林明烨便自己圆着场面说,“那就算了。再说五千块都给我,资金缺口仍很大。”不想小伍却说:“林哥,你的是大事,反正我们‘五一’才结婚,我给她说说!”

    小伍拨通韵儿的电话,说那枚钻戒先别买,改买一个mp3随身听,就是刚降到九百多的德韩合造的丹丁dx2的那个,绝对是中端价位高端产品,支持mp3、wma播放还自带fm调频收音功能,总之性价比音质都超一流。笨笨,我找你像俯在地上找针似的,还敢有想法?是林哥爸爸的病要化疗,不是说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嘛。对呀,当然是你重要……林明烨伸手按下了小伍的电话,说:“好兄弟,这点小事,千万别闹得你和韵儿不开心。再说你把五千块都给我,也办不了啥事,还是要另外寻找融资途径。”这时韵儿把电话又回过来了,小伍说我已经答应林哥了,好了,乖,林哥经常都说你是绝对美女呢。搁下电话,小伍又说:“韵儿心眼其实不错,她是要我宠着说话。嘿嘿,我借你四千。”林明烨接着自怨自艾地说:“这几年结婚生孩子买房子一桩接一桩,我手头不说一点积蓄没有,至今贷款还有好几万。唉,穷人过日子就这样。”

    林明烨在唏嘘慨叹之余,就和小伍聊起了单位的一些大款。先聊到保卫处的周小光,说这家伙肯定会法术,要么就是哪位神仙在后面保佑。一个仅初中文化原先凭关系给单位当电工,现在学历都研究生了。这家伙当电工没两年,便不知从哪弄来张驾照,日日鬼鬼地给行长驾了车,驾着驾着就由临时工转了正式的,后来又七钻八钻先工会再保卫处再保卫处长,这中间曾利用做电工的手艺,开了一家广告装潢门面。这家伙真有先见之明,开门面的动机纯属给咱分行下面的分支机构做霓虹灯广告牌。一个总行标准的霓虹灯广告牌十几万,下面十个支行按统一标准都做了,市场利润据说不低于40%,此一项最少就赚走了一百五十万,就此还不算那些支行下面的网点机构,听说也做了不少。接着又聊到了焦运才,说这家伙以他小舅子名义开了一个化工公司,并以公司名义贷了两千多万。化工行业属高风险暴利行业,赚了钱这家伙肯定通过其他渠道洗进自己腰包,赔了钱还不是赔贷款嘛。最后又聊到了人事处的丁处长。丁处长叫丁长天,他小姨子原先是个裁缝,现在两个人合伙开了一家服装公司,说是专为金融教育工商税务做制服,其实基本上就是专为禹都分行的员工做制服。每年冬夏各两套,冬装每套一千多,夏装每套六百多,全行各分支机构加起来有千名员工,一年要赚多少?服装也是暴利行业之一。所以说现在无论干啥,核心目标都是弄钱。马克思不是说过嘛,对于银行来说,最有意义的始终是存款。家里没存款,谁愿意在银行做事?

    他们从生财之道又聊到了升官之道。又说当官更是弄钱的捷径。当官以后就有了权,权字后面不还有个利字。不是说争权夺利嘛!当官当然是为了弄钱方便。于是话题自然又转到了从省行屈就下来一年多的把手孟思雨。孟思雨刚十五岁,比林明烨大一岁,原来是省行一秘,就是专为一把手写讲话,写了五年便升官了。于是,林明烨愤愤不平的说,“他妈的哥们也写五年讲话了,现在还在写。”

    他们全神贯注聊得十分投机,忽然抬头看到吴能言屁股后面跟着权克俭和小马正气宇轩昂地从办公室门前经过,权克俭还拿眼睛向里面扫了一下,没吭声。小伍说:“林哥,要么你向拳(权)头借点款子,这家伙也肥呢,机关每年吃喝拉撒数百万花销都在他手上流呢。”林明烨说:“操,我做乞丐也不向他张口。瞧那家伙四十不到就秃头了,恶心吗?钱为万恶之源,就因为他那颗秃头恶心的缘故。”

    提起权克俭,小伍意见也挺大。“这一年到头该过年了,东西南北的酒店、大街小巷的洗浴场、上上下下有业务往来的公司单位送来的各式礼品专门腾出了一间房子堆放,还不因为那颗球头在他们那里挥霍公款。”林明烨说:“真气人。这家伙前几天假惺惺从他那可能会烂掉的年货堆里搬了一箱桔子、拣了两盒点心给我,不要呗怕抹不开颜面,要了,爷们就在乎你那点垃圾?”

    小伍看到吴能言和权克俭都出去了,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起身说:“林哥,我有事先走了。要么你把卡号给我,我把钱直接打你卡里。我就这点能耐,还得你再想想办法,要么去找周小光试试,那家伙吃的钱还不都咱们行里的。”

    林明烨也这样思谋着。毕竟周小光像一根虫一样都是钻进树桩里才吃肥的嘛,现在有困难了,不找他找谁。于是下到一楼来到保卫处,周小光一个人坐在里间看报,看到林明烨进来,笑呵呵说到:“大秘书,有事吗?”林明烨坐下来,先说了一阵周处长的好话,才犹犹豫豫张口结舌说明来意,不想周小光不假思索就回绝了。说手头真的是紧,广告部那边拖欠了好多款子收不上来,前些日子刚刚凑钱又买了一栋房子。周小光买房子的事,分行机关每个人都知道。因为他的买的不是一栋普通房子,而是禹都市新开发的超豪华别墅。不过周小光还是假惺惺地拉开抽屉,取出一张存折看了看,说上面剩了不到一千,你要用全取了吧。林明烨红着脸说:“周处真不好意思,我的资金缺口太大,这点也抵不了啥用,我还是另想办法吧。”

    出了门,林明烨心里乱糟糟的。回到办公室,看到昨天发的福利品还摆在桌上,便想把这点东西送到乡下父母那里。抱着这些禹都名优特产乘电梯时,碰到两个陌生人抱着一搭礼品在等电梯。他的心里又失衡了。同样坐在一栋楼里上班做事,那些信贷处、市场处、国际处、个人业务处的下面都喂着一群客户,过年过节送的礼品堆积如山。每年正月间,家属区的垃圾堆上经常会发现很多包装完好无缺的礼品盒,那是有人嫌有些礼品太廉价或者未找到出厂日期,不如索性扔掉省心。想到这里,林明烨顿觉活得十分苍凉。

    顺着门前的台阶刚走下来,看到焦运才开着不知下面那个客户的一辆“奔驰”轿车嘎地停在楼前,锃亮的黑色车门推开了,西灿正披着一头如瀑秀发钻出来,抬眼望他时,满脸娇贵的神气。他自顾自地向前走着,心里忿忿然真想把什么给狠狠地怎么一下。于是又侧目偷视,看到西灿正从车里抱出两个著名服装品牌“梦特娇”的精美包装袋。心想,肯定哪个客户给这俩正副处长送了购物卡,焦运才才开车载西灿一起上街刷卡去了。

    可是,他想不明白,这个超级性感又超级富有的女人,为何还要去傍孟思雨?总之是,现在连吴能言那张包公脸,对西灿讲话时,都显得很温和。此刻,西灿弯腰向车内招手,娇滴滴地在说:“焦处长,谢谢你了。”焦运才斜着眼睛应到:“还有啥事要办,记得说一声。”

    林明烨愤愤然走向车棚,撅着屁股把摩托车推出来,猛地一脚踏下去,嚎叫着七拐八弯很快便回到乡下。他痛苦地望着父亲把一嘴血喷出来时,酸楚的眼泪就在眼眶里直打转。于是撕了一块卫生纸擦净父亲嘴角的血丝,说:“爸爸,我回了。”父亲顽强地点点头,说是过年了,骑摩托车路上小心点儿。

    这几天,平静仍然很忙,都晚上八点多了,还未见回来。他心里乱糟糟地拿了那枚翡翠玉贝,找到南四楼单元502房,按响门铃,开门的正是张老六。进了门,他从怀里掏出玉贝,张老六放在灯下端详了好长时间,轻轻敲了敲,用指甲在上面狠狠划刻几下,才取出放大镜对着照。

    林明烨问到:“不会是假的吧。”张老六抬起头来:“你要多少钱?”林明烨说:“你先出个价,我还要回家合计呢。”张老六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八字,说:“八千。”林明烨伸手把那枚古币收回来,摇摇头,说:“不二先生不是说能值几万嘛。”张老六笑了。“我也听到了,那要遇到识相的主儿。你知道识相的主儿在哪儿?目前国内就海峡对岸有,国外也要去欧美找。”

    林明烨算了算,觉得只买八千,再加上小伍的四千和平静筹到的五千,要做化疗手术还是不够。再说为父亲化疗更多的只是象征意义。如果手术不成功,后事还得一大笔开支。对他来说,为了更好表达对父亲的纪念,他就是砸锅卖铁也不会把葬礼做得太节俭。于是嘿嘿地笑着说:“老六哥,不好意思。我是等钱用才卖的。要卖这点钱,也是杯水车薪。我还是守株待兔等那识相的人上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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