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叔,我要嘛!”
轮椅上已经有十六七岁的少女却依旧像个不懂事的幼稚孩子,扯着身边高大的三十几许
男子的衣袖,不依不饶的撒娇,好看的小嘴嘟起来,都可以在上面挂一个樱桃。
“我就喜欢蝴蝶形的发簪,其他的我都不要!”纤小的身体包裹在木质轮椅中的粉衣里,看起来就像一只断翼的美丽蝴蝶。
高大昂藏的男子终于将腰间的佩剑扯到前面,微笑着俯下身子,像是在哄自己的孩子,“小蝶乖,我再陪你接着找,别着急,会找到的。”说这还不忘用宽大有力的手掌拍拍她的脸。
不知为什么,看到面前这张坚毅沧桑的脸,轮椅中的女子立刻安静下来,将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放在嘴中咬啊咬的,却被身边的男子拿开,微笑的将她的手攥紧,才推着轮椅,继续向前。
“大叔,好香啊!”轮椅上东张西望的少女突然抽开手,指着巷子深处那一大束一大束的紫藤,脸上全是激动,叫嚷,“大叔,我要吃那个葡萄,我要吃!”
“傻瓜。”昂藏男子俯身,看着她那张仿佛熟透的苹果脸,忍不住笑出声音,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春天哪有葡萄?那是紫藤,是花。”起身,眯起眼睛看着几乎将整条深巷完全覆盖在绿荫下的巨大植物,也深深将浓郁的花香吸进心里。
“不是葡萄?”少女再次咬着指甲,歪着头好奇的望着那一大束的繁华,倏忽伸手,凌空抓啊抓,然后便抓紧了身边高大男子衣襟的下摆,嚷嚷,“大叔,我要!”
昂藏男子微笑,什么也没说,推着少女向那片馥郁走去。
刚到花架下,昂藏男子立刻注意到了站在门口的绿衫男子。凭他的直觉,立刻就感觉到了绿衣男子静默下暗自汹涌的灵力,整个人宛如一把出鞘的绝世好剑,经过了千万年风霜鲜血的洗礼,厚重却不带一丝杀气!
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望着木然站在门口的绿衣男子,男子下意识的抬头,便看见了大部分被繁茂的紫藤花叶覆盖的门匾,三个古篆字奇怪的扭曲着。
“古缘轩”。
总觉得心底有种不好的预感,多年的江湖生涯让他立刻做出了判断,推着轮椅上的少女,立刻离开。
“为什么不进来看看呢,也许我的店里有你需要的东西。”
清泠泠的声音便突然从背后的门洞里传来,就在昂藏男子惊惧的刹那,门口的绿衣男子动了动,迎出门来。
“大叔……”显然轮椅上的少女也被古怪的绿衣人吓住,紧紧扯着他的衣服,一双澄澈的几乎幼稚的眸子害怕的看着他。
“小妹妹,我这里可有好多蝴蝶呢。”门洞里的女声轻轻笑着,一句话便飘了出来。
轮椅上的少女立刻兴奋了,可昂藏男子沉吟,越来越觉得古怪,下意识的将手按在了剑柄上。可是,依旧随着绿衣男子的指引,慢慢将少女,连同整个轮椅都抱进了巨大的红木门槛,抱进了金玉生辉的大堂。
美丽的蓝衣女子安然的坐在檀木桌边,放下了手中的一卷泛黄的诗卷,对着来人恰到好处的微笑。
昂藏男子犹豫了一下,终于将怀里的少女放下。却再也没有温柔的眼神,一双眼睛宛若冰雕,冷冷的发散出敌意。可是,桌边慢慢站起来的蓝衣少女没有丝毫的害怕与恐慌,淡然的对上他的眸子。
“多好的孩子,”依旧看着他的眼睛,话题却转移到轮椅上的女子,心鸢倏尔便叹了口气,接着说完,“可惜……跟傻了没什么分别吧。”
昂藏男子突然便震惊了,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也就十**岁的少女,不但惊异于她敏锐的洞察力,更加惊异于她的口气,就像已经历经千年的睿者,用一种俯视芸芸众生的口吻,叹息他们这些凡人碌碌无为的平庸生命。
自己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老是出现这样的错觉?!
“你……你怎么知道……”勉强问出了这一句,昂藏男子陡然间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在颤抖。“知道什么?”少女轻轻的反问一句,蹲下身子抚摸着轮椅上少女的头发,突然便问,“小妹妹,你叫什么?”
轮椅中的少女咬着指甲,大眼睛忽闪着,突然便甜甜一笑,“我叫小蝶,大姐姐,你说的蝴蝶在哪里?”“在这里。”蓝衣少女也报之一笑,起身将少女推到旁边铺着红锦的桌子上,指着五颜六色的各种蝴蝶饰物对她说,“你看,我没骗你吧。”
将欢天喜地的粉衣少女安顿好,心鸢才转过身子,对着昂藏男子淡淡笑,接上刚才没有说完的话,“知道什么?抑或是,你应该对我说些什么吧。”
望着她美丽的面庞,昂藏剑客便有一瞬间的恍惚,忽然便迷蒙的脱口,“小蝶……出了一次意外,伤了脑子,不但失去了记忆,而且思考和辨别能力也只有六岁小童的水平……”忽而清醒,立刻察觉了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男子的心底便翻涌起一层惧意,后退一步将手按在剑上,急声,“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我为什么会告诉你!”
蓝衣女子丝毫不在意他此时的戛声,慢慢退回桌边坐下,脸上的笑容陡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冷定的望着他,忽而开口,“我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你怎么不说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啊,曲、清、江!”
昂藏男子惊恐后退,“呛”然拔出佩剑,剑光闪烁,立刻将偌大的大堂照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谁告诉你的,你是谁,是来杀我的人,还是……想毁了我?!”一迭声的惊呼伴着冷列的剑光,瞬间照亮了蓝衣少女深黑色的瞳孔,心鸢的神色依旧是淡淡的,伸手制止门口赶过来的剑奴,突然便冷笑着看着面前的男子,“我可是本分的生意人,不懂得什么江湖仇杀。”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仇杀”两字,曲清江的全身便抑制不住的颤抖了一下,拔出剑的手僵硬在半空。
“我是知道一些事,”眼神冷冷的蓝衣少女忽而恢复了淡笑的神情,却继续神秘的补充,“也许是……全部……”
听到那样的话,昂藏剑客怔了一下,却突然舒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心头重担,便朝着面前的少女微笑,将明晃晃的宝剑收入鞘中。“我明白了……”曲清江慢慢开口,“其实,总会知道的,或早或晚罢了,我以前是太看重声望了,现在遇到她,才发现一切只是虚妄,过眼云烟。”
蓝衣少女微笑,伸手示意他在旁边的座位坐下,忽而问,“有什么打算吗?”
曲清江坦然入座,听她如是问,却皱起了眉头,摇头,“不知道……也许还会不停的找大夫,看能不能治好小蝶。”
两人都不约而同的看着正在惊喜地摆弄各色蝴蝶饰品的单纯少女,心鸢突然幽幽低声,“……如果,一辈子都治不好呢……”
“那我就养她一辈子。”身边立刻传来坚定的回答,斩钉截铁。蓝衣少女回头,却见昂藏男子的脸上,竟然是一个温柔满足的笑容。
“万一治好了,你不怕……”心鸢浅笑,却步步紧逼。意料中,曲清江听到这样的话,果然停顿了一下,好一会儿,却侧头仔细的看着身边少女,突然问了一个很唐突的问题,“你……究竟是什么人?”
明明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蓝衣少女却含混着微笑,答非所问,“我叫心鸢。”
听到她如此回答,昂藏男子疑惑,突然便笑,点头,“好,我来回答你的问题……只要她愿意,我的生命便属于她。”曲清江回答的依旧坚决,可话语里突然便有了沧桑悲壮的意味。
身边的蓝衣少女突然拍掌,慢慢的,拍的很淡定,眉宇之间却有了笑意,舒展动人。昂藏男子从未见过如此会笑的人,她的每一寸肌肤都在舒展,看起来就觉得阳光明媚,世界五彩缤纷。
心鸢站起来,微笑的看着身边男子,“我有一样东西想送给小蝶,你别介意才好。”
曲清江受宠若惊的站起,就见少女抬手,将头上插着的一只绚烂的蝴蝶发簪拔下来,微笑,“这支八宝蝴蝶发簪跟了我很久了,今天才找到它真正的主人,你们不会嫌弃吧。”
昂藏剑客讷讷说不出话——一眼便知道,那只发簪可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为什么非亲非故的,便要送给他们呢?
看出了男子眼中的疑惑,少女微笑,说出的话却又将他吓了一跳,“小蝶不是吵着要蝴蝶发簪么,这是汴梁城里最好的。”说着,手持发簪,微笑的朝轮椅上的少女走去。
轮椅上的小蝶显然十分喜欢它,兴奋得手舞足蹈,就像个不懂事的孩子。蓝衣少女微笑着俯下身去,对准了她的发髻,突然便按下蝴蝶翅膀上的那颗粉色宝石,暴出的一线银白悄无声息的没入少女头颅,她却丝毫没有察觉。心鸢继续若无其事的将发簪插好,仔细为她整理好发髻,便拿过一面镜子,看粉衣少女在镜子里嘻嘻而笑。
“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望着小蝶高兴的样子,曲清江舒了口气,真诚地说。
“你们会有报答我的一天。”心鸢半真半假的开着玩笑,说出了预言……
漫天满地的火焰升腾着,将她紧紧包围在烈火中,浓烈的黑烟腾腾,呛得少女流泪满面,火红中,少女竭力挣扎,喊着模糊不清的名字,在漫天红色中凄厉的哭喊。外面嘈杂,很嘈杂,沸反盈天的掩盖了少女全部的哭喊。
拼命地逃出着火的屋子,外面却是一片猩红的血,血,全是血!少女触目一片漫无边际的血海,突然便尖叫一声,倒在血泊里。
眼前已经模糊成一团,可突然出现在眼前雪亮的剑尖便冲破了所有的模糊。剑脊上一滴血慢慢下滑,在明亮冰冷的剑尖汇聚,“啪”地跌落在少女苍白的脸上,终于同眼泪汇合,顺着脸颊优美的弧线滑落。
苍白刺眼的剑高高举起,倏忽劈下!
“大叔!”榻上的小蝶翻身而起,凄厉的尖叫一声,便开始大哭起来。
门外传来慌乱的脚步,有人“嘭嘭”敲门。“小蝶怎么了??”
“大叔,大叔!”榻上只穿着白色亵衣的少女拼命挥动手臂,哭喊,“大叔,全是血,全是血!”听到那样的话,外面掌着灯的昂藏男子终于忍不住冲入房间,便看见少女在榻上拚命的挥舞手臂,哭得涕泪交流。
疑惑了一下,曲清江还是将烛台放在桌上,焦急的来到少女榻边,少女立刻抓住他宽大的睡袍,钻进他的怀里,却依旧没有停止哭泣,便将鼻涕眼泪全抹到男子宽大的白色袍子上。一边不停的抹眼泪,一边还哽咽着说,“大叔……好多血……有人拿剑砍我……我怕……大叔……”
听到那样的话,明知道少女是在作噩梦,曲清江的心还是一痛,紧紧抱住怀中浑身颤抖的孩子,低声安抚,“小蝶乖,别怕,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有大叔在呢。”少女的眼泪依旧簌簌不止,哭着,“如果大叔走了呢,小蝶怕黑,大叔你不要走。”
“好,我不走。”鼻子一酸,明知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悖侠义之道,可看着这个令人心痛,懵懂孩子似的少女,他却不忍心拒绝,不忍心将她独自一人留在黑暗里,留在漫天血光的梦魇中。
折腾得筋疲力尽,小蝶才紧紧拽着他的手浅浅睡去。
抚摸着她柔顺披散的秀发,看着她做梦时自然而然皱起的眉头,曲清江就心痛得无以复加。“小蝶,是我害了你……”对这睡过去的少女,昂藏男子低声呢喃……
小蝶做梦的频率急剧增加,而且无一例外的是几乎烧红天的火焰,漫天彻地如泼天般的血,殷红色的,刺眼夺目。小蝶越来越害怕红色的东西,一看到红色的物品,便会尖叫着将它们全部摔烂。
即使去“古缘轩”找那神秘的蓝衣女子,本来玩耍的好好的,便会突然盯着一个东西不动,很久很久。她不动不说笑时空洞茫然的表情,深深刺痛了曲清江的心。
可每当这个时候,身边喝茶的蓝衣女子便会温柔的用手指有节奏的敲击桌子,对他说,“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
一切都会好起来。听到这样的话,昂藏剑客都会感谢的点头,漫不经心的看着面前微笑的心鸢。他却从来不知道,她的这句话,竟然还包含着另外一层意思。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春季庙会,曲清江推着少女去香火鼎盛的“大竺寺”求签,在热闹的人群里,小蝶笑得格外灿烂,被昂藏男子推着就像一只欣喜若狂的美丽蝴蝶,在五颜六色的人群里穿梭,努力挥舞着双臂。
神圣庄严的大佛前,曲清江微笑着看着身边单纯少女,求了一只签。
可等他解签时,得道高僧却告诉他,这是一只下下签,无论求得是前程,还是姻缘。一瞬间,昂藏剑客便有了异样的预感,预感身边的少女,将会离开他。
所以在佛前,他抱着轮椅上的少女暗自许了一个愿望:求神仙保佑,让少女一辈子不要走,一辈子别离开他。
从庙会回来,已经很晚了,小蝶很累,早在回家的途中,便歪在轮椅上甜甜睡去。这几日她一直都没休息好,好不容易睡得安稳,曲清江便不忍再叫醒她,只将她抱进房间,为她盖好了被子后,才轻轻的退出来。
站在轻灵的月光下,昂藏男子没有急着回房休息,而是去了厨房取了些东西,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铺开一壶两杯,借着月光斟满,自己先喝了一口,突然便轻轻笑了起来。
一抹黑影悄无声息的落在他的对面,便毫不客气的端起桌上另一杯酒,一饮而尽。
笑着笑着,曲清江的神情突然便落寞起来,自斟自饮一杯后,才长叹一声,为对方满上。“想不到,最后要杀我曲清江的人,竟然是我最好的朋友。”
既而将杯子递给面前黑衣人,淡淡道:“慕德老弟,最近好么。”
黑衣人笑着接过,坐下,一饮而尽,“没什么好不好的,我餐风宿露的,就是要追查大哥的下落。”望着对方那张原本应该立地顶天的面容,昂藏男子倏然便冷笑一声,“找我?对,当然要找我,好赶尽杀绝。”话说得平淡,昂藏男子的脸上,却有着深沉愤恨的表情,“我倒忘了,你最在行的,便是斩草除根,赶尽杀绝。称兄道弟了这么多年,今天才真真切切的看清你。”
“有些晚了吧,”那张在武林正派中正直无邪的脸,突然便扭成了诡异的模样,轻巧抽出腰间软剑,便狞笑着看着剑锋,叹,“多锋利的剑,死了也不会感到痛苦。”
闭眼,不去看那张扭曲了的脸,曲清江慢慢立在风中,一字一字,掷地有声,“那件事,我将大白于天下。”“什么?”听到那样的话,李慕德陡然间一震,回首惊诧地看着面前的“大哥”,忽而笑了起来,淡淡叮嘱,“你别忘了,怎么算来你也是个帮凶,程青老爷子可是死在你我剑下。‘大白于天下’,哼,你自己‘剑侠’的声明也将毁于一旦,你可想好了!”
那样的威胁之下,曲清江的神色依旧是淡淡的,只是睁开眼睛,仔细的看着面前人的嘴脸,忽而放狂一笑,“声明威望,也许曲某人以前看得很重,可现在,一堆狗屎!就算拼上身败名裂,我也不能再让你祸害江湖!”
直到这一刻,郁积心中的浊气才完全的宣泄出来。曲清江便站在月光下,任眸子里的清辉熠熠,照亮所有的污浊。
眼看面前出现的无法逆转的局势,李慕德终于咬紧牙关,将手中软剑握紧。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狞笑,“曲清江……血洗程家堡,抢夺程式剑谱,你以为你就脱不了干系吗?别忘了,还是你将程青的女儿逼入火海的,你……”
一语中的!
曲清江无畏正直的眸子突然便朦胧起来,如芒刺在胸,整个人捂着胸口踉跄后退,将几十斤重的石凳都带翻了。
一声闷响过后,对面的黑衣人抓住了他失神的刹那,一抖长剑幻化出十一式,朝曲清江的全身各大要穴逼来。眼见长剑近在眼前,凌厉的剑风已经将他的脸刺出了血!
袖中的长剑龙吟出鞘,昂藏男子手挽一翻,“丁丁当当”一阵错综复杂的金戈交击,无数火花溅上半空,烟花般消散。
伴随着漫天星火,虽然守的有些狼狈仓促,可昂藏男子一连甩出的一十五剑,将黑衣人的十一剑完全封杀在身前一尺之外。
“好剑法!”眼看在如此关键时刻,他都能迅速的做出反应,李慕德便是一声感叹,足下却加紧了步伐,身形更快,剑影立刻交织成一片剑幕,将昂藏剑客紧紧包裹在里面……
遍地鲜红的火焰。
泼天般猩红的血。
少女头顶上的剑尖慢慢抬起,倏尔便急速劈落。
“咔嚓”一声。
少女汇集在下颔的一颗汗珠,悄然滴落在被利剑劈成两半的青石板上。
满天的火焰陡然间一震,少女便看见了被火光照亮的那张脸。
沧桑,坚韧,倔强,还带着……一丝疑惑与悲悯。
是曲清江,竟然是曲清江!
少女终于看清了。
面前的昂藏男子看着她的眼神,倏然间浑身颤抖,回顾四下无人注意他,便对她低喝,“快,快跑!”不明白眼前的仇人为什么要放了她,程蝶使劲擦干脸上纵横的泪水,跌跌撞撞的朝外跑去。漫天火焰与鲜血映花了她的眼睛,迷蒙之间,她竟然看见了那些死去的人:莫名死去的爹爹,在血泊中拼命挣扎的娘亲,倒在火焰中化为灰烬的两个哥哥,以及,所有在火焰,在刀光剑影中哀号惨叫的奴仆,一张一张脸撕扯着,哀号着,梦魇般旋转眼前,挥之不去。
“小心!”背后那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可是,小心什么?茫然流泪的少女转过脸去,望着拼命向她跑来,不断招手的曲清江,耳边呼呼作响,应该在火焰中吧,可是,小心什么?
还在迷蒙的少女丝毫没有察觉头顶烈火中摇摇欲坠的屋檐,只听轰然一声巨响,头顶立刻塌陷下来,将她完全掩埋。只是痛了一下,狠狠地痛了一下,便有了失重的感觉,下坠,下坠,一直下坠,坠到谷底。
榻上的小蝶悚然睁眼,紧接着,簌簌的泪水滑落。起身,慢慢摸着自己空荡荡的裤管,终于完全记起了一切。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这一切,原来……
可为什么曲清江最后又不杀自己,为什么又将自己救了回来,为什么还要为自己治病,还要养活自己,难道是……为了赎罪吗?可三十多条性命,他赎的起吗?少女慢慢抓紧了枕头,突然便摸到了枕头下的蝴蝶形发簪。
好尖利的发簪啊,好尖利的发簪……
“李慕德,我先给你几天的时间处理好后事,然后就等着全江湖的追杀吧。现在你,滚。”捂着胸口上流血不止的伤口,虽然曲清江的脸色纸般惨白,却站得很稳,剑尖斜斜点地,淋漓的血滴慢慢落下。
黑衣人整个倒伏在地上,口中慢慢溢出鲜血,忽而纵声长啸,“什么程家剑法天下第一,狗屁,全都是骗人的!我辛辛苦苦为了什么,为了什么!”随着他的长啸,便有更多的血涌出,沾满他的衣襟。
望着他几乎疯狂的表情,曲清江叹息一声,将剑上血滴甩去,收入剑鞘。回头,望着小蝶黑黢黢的房间。
轻手轻脚的打开门,本来只想默默地看她一眼,却发现了坐在榻上,在黑暗里瞪大了眼睛的少女。“小蝶?”惊诧出声,却隐藏本就很重的伤势,故作轻松的说,“小蝶是被声音吵醒了吧,别怕,大叔来了个客人……喝酒折腾的声音大了些,别怕。”
黑暗里的少女没动,只是紧紧地盯着他,一双大眼睛在暗夜中闪着黯淡的光彩。“小蝶?小蝶你怎么啦?”声音明显慌乱起来,昂藏男子急忙摸进屋子,点上了灯,可途中撞翻了一张椅子。
灯光下,曲清江一身白袍早就被涌出的血染透半身,他却丝毫无觉,慌张的跑到榻边,紧紧抓住木然少女的胳膊,急声,“小蝶你怎么了,告诉我,你怎么啦?!”
木然的少女倏然甩开他,亮出了手中的八宝蝴蝶发簪,一字一顿,“我恢复记忆了,而你,一直都在骗我。”猛地用力,发簪深深插入了曲清江的心脏。可同时,少女的眼泪簌簌而下。
临死前的曲清江竟然微笑起来,慢慢擦干少女颊上的泪水,想说什么,却忽而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微笑着摇头,慢慢闭上眼睛。
“心鸢姐姐,心鸢姐姐!”少女哭泣着用力转动轮椅,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撕声叫喊,泪流满面。除了“古缘轩”,茫茫人海,她便无处可去;除了撕声叫喊,她再也不知如何去发泄心中满满的痛,满满的悔,满满的绝望。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面前,清明的月光下,蓝衣女子真真站在那里,衣衫翩跹若蝶。
当心鸢将她带回“古缘轩”,小蝶的眼泪已经湿透了前胸三层衣衫,一路上,她唯一会说的一句话,便是“我做错了吗”,一连一百多遍,从街心一直说到了“古缘轩”。
“我让你知道,你究竟做没做错。”望着轮椅上少女几乎麻木的神情,蓝衣少女摇头,拍掌。剑奴将一人押上来,摔在地上,却是李慕德。
“好,我说……”望着蓝衣少女眸子里深沉的冰冷,黑衣人全身哆嗦了一下,开口。
“……全都是我骗曲清江的,骗他程青是江湖魔头,人人得而诛之,便联手与他杀了他。至于剿灭程家堡也是我说的,他却一直都不肯痛下杀手,处处留情。最后终于识破了我夺取程家剑谱的计划,准备放弃,我就派人追杀他,不料,他竟然在逃跑途中遇见了你……最后你被坍塌的屋檐压在下面,我亲眼看着曲清江奋不顾身的冲入火海废墟,将被房梁压断了腿的你拽出,当时你只剩半身,全身血淋淋的昏迷不醒,曲清江就背着你杀出重围。”
顿了一顿,李慕德忽而叹了口气,“你的和他的血将他整身白衣全部染透,像从血池子里捞出来的一样,可我不明白,为什么都生死关头了,他却死也不肯丢下你……”
少女的眼睛完全木然空洞,没有丝毫的光泽。“后悔吗?”心鸢拍着她的肩膀,淡淡问,却没看见少女慢慢捏紧袖子中的发簪,突然抬手,朝自己的喉咙插去。
蓝衣少女没有阻拦,嘴角竟然还绽放出了一个奇异的微笑。
八宝蝴蝶发簪根本没有插入喉咙,便奇迹般的收缩,小蝶惊诧的望着手中发簪,却倏尔发现,它是可以自动收缩的。
当她怔怔的时刻,昂藏的白袍男子捂着胸口,微笑着从暗室里走出。
被雪染红半边的白袍在不知名的风中翻飞,突然便吹入少女眼中,迷蒙了她的视线。
原来,也可以喜极而泣。
第二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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