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厕所里又是沉默——高三一年里，我所身处的空间经常出现沉默的时刻。厕所里所有的人都闭上了眼睛。我分明感觉到四周黑暗了下来。
我又想起了shadowy。尽管诸云菲就在我身边，她的鼻息还在吹动我的发梢。我轻轻咳了一下，缓缓说，你们都知道我过去那段故事。我曾经为她的离去，而死过一次；
对，是死过一次；
和她在一起的很多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做了很多让她伤心的事，比如说，送礼物给其他女生；放学时和其他女生回家；偶尔和其他女生吃饭；向别的女生请教数学问题；中午没有准时在图书馆等她一起自习……太多细节的积累，她就离开我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大概是碍于面子罢，我再没有去找过她。我拼命想让她回心转意，然而，我做的一切没有任何成效。
我记忆中，shadowy是第一个主动跟我表白的女生；在此之前我所追求的女生都对我不理不睬，或是在我就要说出表白的那一瞬间告诉我他们暗恋着另一个男生，或是开始滔滔不绝不地介绍她们的男朋友，仿佛全世界所有的男生在我要表白的时刻都从地底下冒了出来，而且都变得跟我眼前这个女生挂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每个人都举着一把明晃晃的小刀在我眼前摇来摇去，扒光我所有的衣服拿刀抵住我的脖子。
那是一个夏季的末尾，黄昏，一切都很平常。我们坐在草地上望着蓝色的天空。她低着头对我说：你不会认为，我们两个只是简单的朋友关系吧？
我当时竟然很木讷地反问：啊？你说什么？然后我用无边的沉默来应对她。她忽然显得很焦急，问我，你到底想没想过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怎么想？快回答我啊！
我竟然就说了一个：好的。我会记住你的话的。我们当然不是一般的朋友。然后她用读课文的语气说：我爱你。然后我也回答她：我也爱你。于是，这天就这样过去了。
至于分手，是在一个冬天的早上。她把我叫到栏杆上，看着我说：从此以后，我们一刀两断。她好像还说了很多大道理，但我一句也记不得了，只记得当时就答应了她，说了声：再见。
shadowy在我的物质世界里什么也没有留下。任何照片、任何文字资料。我曾经唯一有她的照片是初三毕业那年，帮她到学校领了毕业证，那上面，她穿着白色领子的礼服，下面是一个深蓝的领结。红色的背景下，她的表情很安静，如一个莫扎特如歌的行板；照相店里的她却又有一丝紧张和羞涩，所以面部表情有些严肃。那时经常把我和她的毕业证拿出来放在一起，到后来把毕业证换给她后，我竟然会望着自己的毕业证，然后想象照片处是她。她的黑发，她的额头，她的眉毛和下面的眸子，她的脸庞，她的双唇……
在和她分手之后大概一个多星期，一个黄昏的下午，我终于做出了自杀的决定。
其实我有很多办法可以死，一切都那么简单：
我可以如项羽般自刎而尽；
像崇祯皇帝那样自缢于山；
如祢衡般犯上而亡；
像吴用般悬梁自尽；
如李白般捞月而溺毙；
或者，我可以选择在地铁开过来的瞬间跳下车站；
或招惹一只剧毒的黄蜂；
或从七楼上纵身一跃；
或触摸电门；
或割腕放血；
再比如，服用大量的安眠药；
……
其实死的方式很多，无论历史，无论现在，无论未来。
我回到家，把手中的可乐瓶朝着书柜的玻璃猛地一掷。空中那道褐色的弧线静止了，我第一次看到真正的抛物线，那可乐从里面流出来，但仍然是停在空中的。那瓶子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击中了玻璃。那块大玻璃瞬间就粉碎了，就像电影里看到的所有美好的事物之毁灭一样，好像某种巨大的力量在把它粉碎，把它吞噬。书柜后的书露出来，下面是星星点点的玻璃随渣。当时我兜里已经揣了很多安眠药，从一个朋友那里弄来的。其实我的动机很幼稚——制造一个混乱的现场，然后在睡梦中死去，留下遗书。然而那道可乐瓶在空中的弧线一下子触动了我的神经：
美，不应在我手中结束。
我还年轻，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如果我死了，那么所有对shadowy的情感都消失了，我再也无法想象和她在一起，那种意淫时的快感，意淫时的幻境，都将永远离我而去。纵使我认定是shadowy伤害了我，我立志要卧薪尝胆报仇的话，我也无力完成这项夙愿。
更重要的是，这个世间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等待着我去发现，还有很多东西需要我去创造。诸子百家、唐诗宋词、千古美文都要与我了断；天南地北、琴棋书画、乐韵缤纷都要离我而去。我的文字、我的dv、我的音乐，都要成为历史里不足道的微小渺小的过眼烟云，再不会有人为之感动、为之哭泣、为之思索。我的使命远没有完成。我的死毫无意义。
我渴望极度疯狂——
渴望引领一个时代，渴望做一个划时代变革中的旗手；
我从舞台上下来，左手抓着一把西红柿，右手搂着一捧鲜花，头顶一堆臭鸡蛋，招摇过市，孤芳自赏；
我的归宿不在阴冷的墓冢，我的名字不应刻在墓碑上，我要把我的名字刻在时代的天幕上，把我的精神化作朝晖夕阴，化作每个夜空俯瞰大地的星斗。
闲影潭云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因此，经历过那次事件，我再也不会想到自杀，再也不会伤害自己。
死其实是一个很遥远的词，我们远没有权利触及它的意义，我们还太年轻稚嫩；尽管死是连接生与永恒的渠道，尽管死是一个必定降临的节日。
没等我说完，诸云菲站起身就准备走。大家准备拦住她，我坐在原地。大家焦虑地看着我俩。诸云菲没走几步，回过头，对着我的肩膀就猛打下去。
啪！啪！啪……
我知道了，你心里仍然是她。
我眼前又浮现出她些给我的那些文字——
前两天你哭了，是因为你想起了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因为她义无反顾地离开了你。我的心被你的眼泪一点、一点，侵蚀、划碎、蹂躏，一丝一缕，好痛。曾经多希望能和你一帆风顺，没有争执，没有悲伤。
听着你说自己的一段历史，有震撼，有惊恐，也有欣慰。
才明白，你说过的“死过一次”到底包含着什么意义。尽管那是很遥远的事了，但回忆起来，你对每个细节仍能身临其境。那一刻你在想什么？无法挽回的事实，一切宁静随着玻璃的飞扬，散开，破碎而崩溃。
……
“哎呀，你看你说的，都是些啥破事儿啊！”m拍了一下，讽刺地说，“你说你，现在女朋友都搂在怀里了，还想那些过去的破事儿干什么？”他看了一下表，“都三点多了，离天亮还早，大家再聊点儿好玩的！”
x忽然说，我想知道大家都是怎么跟人表白的？好，现在，以五对恋人十个人组成的研究小组正式成立，研究课题是：总结所有表白的方式；
在座各位开始思考出来。诸位，其实表白是什么？表白就是一个人追求另一个人到了无法忍耐的程度，把最想说的话说出来。或者说，是结束一种状态到另一种状态。我想问这里的所有人：你们是不是都觉得，在追求的过程中是最美好的最愿意付出的？你们是不是都觉得，对对方所有美好的幻想在表白过后都要消失？是不是在表白之后就可以牵手接吻拥抱上床？是不是在表白后所有其他的追求者就都要靠边站？是不是表白后就不用再担心有人来挖墙角，还是表白了之后更加担心未来？你表白后开心吗？你表白后后悔吗？你表白后更无奈还是更轻松？……这么说来，表白的功效也未免太大了。表白本身无非是说出一句话或是做一系列行动让对方明白一个道理。为什么说出这样一句话就这么困难？……
光这样总结表白的方式，是不是有些太技术了？太机械了？太简单地把拍拖的过程简化了？
比如：女的对男的说：这个情人节可以跟我一起过吗？
比如：男的对女的说：你孤单吗？我也很孤单，两个孤单的人在一起，就不会孤单了；
比如：女的对男的说：我不想跟你再做普通的朋友了；我们不会只是普通朋友吧？
比如：男的对女的说：这串手链是我送给你的，因为我只送女朋友手链；
比如：女的对男的说：我做你的女朋友好不好？
比如：男的对女的说：我想做你的男朋友，你接受不受？
比如：女的对男的说：i’mlistentotheoaktrees’vocie，thenifoundyou.
比如：男的对女的说：iwaslostintheoasis，vastwithitsevergreen，thenialsofoundyou.
比如，女的对男的说：我总觉得……我……好像喜欢你？
比如，男的对女的说：你还会喜欢我多久？
比如：女的对男的说：想说你是风，但你不像风那般转瞬即逝；想说你是云，但你不像云那般轻浮；想说你是雨，但你不像雨那般阴沉冰冷；想说你是晨曦，但你又不像晨曦那般让人捉摸不定总给人等待；所以，我选择月，因为他们：永恒。
比如：男的对女的说：也许，你已经成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
比如：女的对男的说：你可以抱抱我吗？
比如：男的对女的说：我可以抱抱你吗？
比如：女的对男的说：我爱你；
比如：男的对女的说：我爱你；
……
让我们把这个问题继续讨论下去，我对大家说；
比如，我们可以想象另一种情况——
男的说，对不起，我已经答应了另一个女孩子了，谢谢你。
女的说，其实你并不孤单啊。
男的说，为什么？我难道不是你最好的朋友么？
女的说，这样吗？我觉得我们俩彼此还缺乏了解。
男的说，算了吧，恐怕不可以呢！
女的说，我为什么要接受？
男的说，还给我发鸟语？！我看不明白，我四级没过，别提我的伤心事！
女的说，我不喜欢沙漠，也不喜欢绿洲……
男的说，我不知道，不过我们家现在来客人了，我先下线了，88；
女的说：你说什么啊？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清醒些吧！
男的说，小姑娘，你语文学得太好了，快到新浪去开个博客吧！
女的说，你并不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不过算是一部分，可以吗？
男的说，别这样，傻孩子。
女的说，非礼啊，救命啊……
男的说，可是，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女的说，那你做我的情人吧，反正他也不知道；
……
如果我所说的所有“比如”都没有实现，那么也许就出现了现在窗外的情景：一对对情侣紧紧抱在一起，在操场尽头那颗大树后面；路灯正亮。两只路灯之间较阴暗的地方，同样是一对对的情侣。我看到每个路灯上都漂浮着升起的成对成对的灵魂。其实路灯本来都是洁白的，就像熬夜时的应急灯一样放出挣扎着的白色，但是因为这些灵魂在四周飘舞，所以把这些灯也弄得昏黄兮兮的。
这里，有x和c、w和d、v和e，u和f、t和g、s和h、r和i，q和j、p和k、o和l……他们的名字首字母按字母表反向顺序依次对应排列，相互纠缠环绕，一如互相搅动着的舌头。
其实他们都是大千世界里一个微不足道的生命，有一个怎样的名字，大可忽略不计。
而我和诸云菲就在这群灵魂中疾速穿行，奔向万劫不复的死亡与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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