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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母亲的字条小心地放在抽屉里，如一个家庭并不富裕的孩子把一个新买的遥控汽车放回盒子。夜晚，凉风从客厅吹过，我本能地把辈子裹紧，但头依然露在外面。从我的卧室能看到客厅的一个角落，就是整个客厅最黑暗的角落。我时常会在黑暗中瞪着大眼睛，紧紧盯着那一尺见方的地方，仿佛一个死不瞑目的人在生命的最后看着杀死他的人离去。视网膜上神经的微微跳动，让我感到自己仍活着。
早上睁开眼，看了看四周，我才意识到这里才是自己的家，新铺的杯子，新洗好的枕巾，褥子软软的。多年前的情景又浮现在房门口，母亲的拖鞋声，加上匆匆晃过的身影。厨房里依稀传出来的锅碗瓢盆的碰撞声。过了一会儿，是母亲扫地的声音，速度已大不如前，那笤帚一下又一下仿佛挠在我心口。
起床，没等我出门，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已经放好再桌子上了。昨晚的鸡汤，几段豆角，经过一夜再冰箱里的存放，味道更加浓厚了。面条叠得整整齐齐的，上面安然躺着一个荷包蛋。我坐在桌子前，母亲仍然在厨房里。两只筷子在我手里怎么也不听使唤，上面沾着刚洗完的清水。我嚼着香滑的面条，牙齿咬着鸡肉，咸香的汁水缓缓流遍我口腔每一个角落。每一次吞咽嗓子都咕咚一响。母亲早起的成果就被我这样一下一下地吞食。我不知道嘴里咸咸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是鸡汤，或许仅仅是简单的眼泪。
我跟母亲说，今天可能要再出去自习，就像以前一样。我话还每说完，就感到喉咙里有无数只蚂蚁般，所有话都要在这个时候说出，但所有的话都必须咽回去。我看了一眼在厨房里的母亲，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啪”的一声，我心中一惊，筷子都要掉到地上——原来其实不过是那熟悉的开煤气灶的声音。接着厨房里传来铁锅放在煤气灶上的声音，水流的声音，微波炉的鸣叫声。我啜了一口鸡汤，黄黄的油星浮在上面，形成一个一个凸起的圆圈，映照出无数盏房顶的日光灯，拿日光灯呈条状，弯的一小点儿，像一群发着亮光的小虫。我用竹筷搅动沉淀在碗底的渣子，被扰乱了的它们迅速扩散开来。
母亲说，有空就在家呆呆，不要老出门。我抱起一摞书，仔细把头梳好，就准备出门了。母亲叫住我，朝我的头伸出手。我以为她是要打我，其实她如果真的扇我两个耳光我也愿意。但她并没有扇我耳光，而是在我头上掸了掸，捏起一跟细小的线头，笑着说，长这么大了，出门也不看镜子，头上有些灰尘，别让别人看了笑话。我对母亲说我下午五点前一定回来，中午饭就不在家吃了。
我纵身一跃，就跑到了车站。我确实不是去自习，是要去诸云菲家，她家人都出差了。我背了一大书包书，手里攥着一张发黄有臭味的两块钱纸币，里面包着一枚五毛钱的硬币。手心渗出涔涔汗珠，那张破旧的纸币吸着我手心的液体，变得粘粘的。车来了，但没位子。我找了一个地方站着，然后靠着旁边立着的把手，掏出一本《高中文言文通典》，一个字接一个字看起来。
第一个字就是“爱”字，原来这个我天天挂在嘴边的字还有那么多含义。我统计过，我曾经在一天里跟诸云菲说过五十三次“我爱你”。批量过剩生产使物品贬值。想象一下那种感觉，三桶美国冰淇淋一起灌入你的食道，会感觉如何？在这个物质过剩的时代里。
下了车，本能告诉我，一直向前走，看到一个宣传牌后向左拐，然后是一家麦当劳，之后再直走，看到一家蛋糕店后向右转，走进一条胡同是进路，那里有一些生锈的铁门，转到种有簕杜鹃的大路上时，然后数着路旁第三栋楼，按电梯上了六楼，走到左边走廊的尽头，就是诸云菲的家。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原来记忆的力量可以这么强大。我还记得，第一次到她家那次，起先是找不到路，结果把她急哭了。我在赶忙打了一个电话过去骗她说是堵车，她才破涕为笑。
到了她家，她像以往每个周六般，站在门口迎接我。蓬松的没有梳理的头发，有些白的脸素面朝天，松垮的背心，短裤，拖鞋。一切已经成为程式化的动作。
然后我们走到她的房间里。乳白色的窗帘过滤着清晨的阳光，桌子上放着半瓶没喝完的牛奶。书柜里放着一堵墙高的英语资料。书柜前面的音响里，孙燕姿的someone正在缓缓流出来——
someonewho
seeslikeachild，
giveslikeasaint，
feelslikeanangle，
nevermindthebrokenwings
Andspeaklikeapicture，
crylikearain，
shinlikeastar，
Aslongasthefireremains…
短暂的寒暄后，我们并排坐在座子旁。每次她都会从客厅搬一张木凳子放在她的凳子旁。她那张桌子很宽敞，两边也没有一般办公桌的侧面抽屉，似乎专门就是为两个人准备的。
坐了一会儿，我看了十个单词，八个错题，写了一篇阅读、一道数学题，看了三章历史书。然后，诸云菲把手放在我的肚子上，那里有我的肚腩，也有我的腹肌。她隔着薄薄的短袖上衣，慢慢摸着，嘴里数，一、二、三……原来你有六块儿腹肌。六块腹肌很平常，跟我一米七一的个头、六十公斤的体重、冲动后十二厘米长的生殖器一样，并无特殊之处。
她的手没有停留在我的腹部，而是缓缓地继续往下。我的注意力全放在她那只狡猾的手上，却没注意到她的舌头已经裹绕着我的舌头，轻轻触碰着我的舌尖、牙齿、上颚下颚。我没有出声，右手拿笔继续在草稿纸上演算，而左手则把上身的短袖掀起来，露出半个肚皮，接着我轻轻把皮带解开，再解开肚脐下的裤扣，那扣子蹦地一下就松开了，拉链的两头迅速分道扬镳，露出我深蓝色的裤衩；裤衩下面，包裹着某种滚烫的东西，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里正随着脉搏跳动的速度慢慢升起，热量也在一点一点增加，仿佛是快餐店那锡纸包着的汉堡火腿。
我从来没有感觉到裤衩原来是那么紧。她的手放在我肚脐的下方，那里有一片灰黑的毛发，手指尖碰到我裤衩上的标签。然后她的手就原地停住了，两眼望着我，悄悄的，一眨，再一眨。我闭上双眼，慢慢仰起身子，左手握着她的右手，右手把裤衩轻轻掀起。很快，她的手已经伸到握裤子里，在我**的尽头上抚摸着，反复揉搓着，好像那里已经是她寻找了许久后唯一的归宿。
我眼前的数字、符号，都化作了新鲜翠欲滴的红色的果子一样的东西，只要我把笔尖往上面一放，那里红色的汁水就会顷刻间逬射出来，犹如我现在两腿之间的部位，我每一次呼吸，都感到那里要爆炸，舌头已经麻木，唾液从嘴角偷偷流下来，滴在她白皙的手臂上。
不知不觉，我已经和她并排躺到了床上，浑身一丝不挂。我看得到那片乳白色的天花板，那是儿时床单的颜色。我看到了窗外的阳光，洒在我的身躯上，也洒到她的头发上，而她的头发正均匀地披在我的胸、我的腹部、我的腰，中间，是她那和一只猩红的小动物一样的舌头，在我的**上反复舔舐。
遗忘与记忆的力量是一样的。古往今来，有些原本的东西是不需要别人去教的，只要跟着某股神秘的线索一直寻觅，那股绳索的终端就会出现在你面前——一切不露声色。
安静，我所在的房间再次出现了这样的如此沉寂。
诸云菲已经把我那滚烫的东西含在嘴里，舌尖一上一下，轻轻在上面扫动着。现在，当一切成为本能，我也就听到了某种象征死亡的歌声。不知道为什么，在我的字典里，**与死亡总是连在一起。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什么是词义和上下文的关系。同样是她的嘴巴，同样是牙齿和舌头，同样是那样的体温，可在我嘴里和在那里的感觉竟然是如此不同。同是一颗流星，我可以看到她的陨落，可换一个角度也可以看到它滑过天际时的灿烂，那是用全部生命所燃烧而后的辉煌；同是冬天之花，我可以看到它的凋零，可换一种心境我也看到随波流转时的柔媚，那时用整个身心留下的秋季的最后一幕美丽的回忆。她的舌头在我那上面这儿碰碰，那儿点点。我感觉到我的双腿逬得很紧，腹肌一块块儿全都隆起，胸肌更是高高地突起。我的呼吸越来越快，像是长跑接近最后一圈时的冲刺，手掌心热乎得厉害。我每咽一次口水，都感觉得到喉结的运动。
我的心语
正在被火热的液体书写
手中的气息被赋予上你的质感
你跳动的心脏
勾起藏在宇宙深处的琴弦
音符化作你的一笔一划
阵阵晚风
点点繁星
漫长无际的黑夜
浸泡着失去视觉的我
让我在你的舌尖顺流而下
滚烫的**
终于在一个瞬间喷射而出
化为你唇边冰冷的液体
放荡
荒诞
漂泊
天边总浮动着你无知的眼
这个混乱的城市曾因为你
多了一个跳动着的五彩音符……
她仰面躺在床上，我两腿叉开，跨在她上方。然后我弯下腰，缓缓抱起她。我已清晰底感觉到，我**的尽头，已经停留在那片草地上；我竭力用体力触碰着她的体温，在那片湿润地方的中央，一股股温温的滑滑的东西不断从里面流淌出来。她的脸泛起一阵又一阵红晕。她一直在看我，眼睛瞪得很大。是不是在寻找我脑海里她姓名字样的位置？就像一股电流通过我的全身。
我看到清风划过了平静的水面，留下了粼粼波纹，水波一阵颤动，岸边的浮萍从庸懒的午睡中醒来。我看到一棵高大的古木，孤独地屹立在荒原上，顶着夹杂着沙石的风，树干直插云霄，枝丫叉开，怒发冲冠。
然后，我让她穿好衣服，拉着她坐下。我们并排坐在床上。
我无意中又想起她曾经的日记——
你走了，消失在茫茫的黑幕，有一种俯瞰历史的力量。我哭了，泪水在烈焰里沉淀，凝固，承受着风雨的洗礼，在历史的长河里荡涤。
多么想让你的身体再长时间地在我体内停留。现在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你坐过的椅子、你睡过的床仍静静地放在那儿，回眸那一片逝去的风景，我仍无法平复自己的思念，对你的思念，愈演愈烈。
周围的空气中一定还浮动着你的鼻息里的分子，还漂浮着你的味道，我努力地去寻找，回味，这个房间因你而恢复了活力，充满了生命的气息。我躺在你高傲身躯曾触动的地方，那片草地湿漉漉的，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在疯狂地骚动，向我的大脑呼唤渴望，对你身体的渴望。真的好想此刻能拥着你入睡，感受你温暖的体温，跳动的心脏，隆起的胸肌，还有你的……
沉沦的太阳似乎不愿再在明天早上升起，再次见到你的时间似乎无限地拉长。
只是，最终，你还是要离去。
然而，此刻，现在——我看了看手表，已经块六点了。什么也不容得我多想，我赶忙冲出她的房门，临走前，我又给了她一个吻。是我主动抱住她的。夜幕已经降临，客厅没开灯，唯一照亮房间里的是昏黄的路灯。
我走下公交车，看着车轮卷起一阵尘土远去，那辆车继续向西开，把我的视线带向夕阳的方向。我在马路上走，只看着脚下，身后的单车差点撞到我，我耳旁是一阵铃声，然后是一个男人的叫骂。我没理她，诸云菲舌头的温度还留在我嘴里，我用舌头舔了舔上腭，或许那个口水的泡沫还是她留下的。我走在通向家的方向，我缓缓感觉到那里是自己的家。家什么？我爱我爸爸，我也爱我妈妈，但是我并不爱我家。然而现在，我竟然不敢进自己的家门。再也不敢，永远也不敢。我站在童年骑单车时撞得摔倒的树下，从那里正好可以看到家里的厨房。我看到厨房亮着灯，窗户开着，我听得到同样的锅碗瓢盆的声音。
我渴望今天早上母亲那只手能给我一耳光，在我的耳朵上留下印记；
我渴望我被关在门外，一整夜，一整星期，一整年；
我渴望所有母亲给我的信件在这个时候都向我涌来；
我渴望我在天桥底露宿，裹着淡薄的被单；
我渴望在街上一直走下去，高楼和街道，两旁的路灯，逐渐把我吞没；
我渴望马上把所有书架上的书吃到肚子里去，一直到呕吐；
我渴望赤身**跑到高考考场上，把所有题目无误地完成；
我渴望历史能再倒流；
直到我能走进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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