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亮时，母亲很愤怒，她想到努日和吉卡，这是她兄长的两个儿子，在危难关头他们竟然没有前来营救她母子。母亲让我守着屋子，自己骑着马去了。母亲见到努日和吉卡时狠狠痛骂了他们一通，还挥起皮鞭抽向他们。吉卡病了，努日头一天回吉布拉会他女朋友去了，而事实上他们真的没有听见母亲的求救信号。路太长，离得太远了。这已经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母亲向他们发出求救信号时是在两年前，母亲因此丢失了二十头羊，为此母亲也很生两个亲侄子的气。母亲原先是同努日和吉卡一住起的，但后来母亲为了能使我去好一点的学校上学，而且是去汉人的学校，这样的学校只有蜜蜂镇有。蜜蜂镇在甘肃省，于是母亲带我住进离蜜蜂镇只有五十里的吉布西。吉布西很荒芜，没有人来这里住，也没有人来这里放羊，这里是一个死地方，而且时常有狼出没，母亲为了我能读上汉人办的学校，十年前带着我勇敢地来到这里。读汉人的学校，这也是父亲临终时要母亲办到的，母亲没有违背父亲临终时的遗愿。如今我已经在蜜蜂镇上念到高中毕业了，又去了兰州上了大学，然后我又回到母亲身边帮母亲放羊。母亲让我去大城市里找工作，不用理她，因为这是父亲生前的遗愿，希望我能永远地离开草原。但我对天发誓，要走我和母亲一起走。但我感到，终有一天我还是会离开这里的，我会找一份属于我的工作和事业，我想到那时母亲也会随我一起离开的。
表兄努日结婚，母亲让我骑着大灰马去参加婚礼。很早母亲就叫醒了我，并叮嘱我一定要在天黑之前赶回来。我骑着大灰马上路时，母亲还不放心在后面再三叮嘱。努日的婚礼在吉布拉举行，他在吉布拉置了新房。而吉布拉距离我和母亲居住的地方有六十里的路程。
天气渐渐转凉了，许多牧民已经把羊赶回圈里进行人工喂养了。这时候努日和吉卡也把羊赶回吉布拉。在婚礼上，努日亲了他的新婚妻子，并对她说了很多甜言蜜语，还当众跳了舞唱了歌，身上有一半草原人血统的我却对此一点打不起精神。好不容易熬到婚礼快要结束，我便匆匆告辞上路了。
当我从努日有些拥挤的新房里走出来时，竟然被一股股寒气击到，身体不由得哆嗦起来。我意外地发现天空竟然下起雪来了，而且天色看起来有些昏暗，好像已经很晚了。我一阵惊慌拉过早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的大灰马向着来时的路上快速走过去。
这时路上的积雪已经有一寸深了，马蹄踩在上面发出沙沙声。而且雪越下越大了，铺天盖地，像一张网要将整个世界网在里面。我感到脸和身体也被网缠绕着，但我却想冲出去。天越来越昏暗，我甚至后悔当时尽顾在房间的一角打盹，没有走出来看一下天。我没想到天这么快就下雪了，想像中没有这么早。
果然意外发生了。这是我第二次在很短的时间里见到那个一丝不挂的女子，以及她身后的那群狼。当大灰马穿过一片坡地，再走上五分钟就可以穿过前面最狭窄的关隘，那离吉布西会有一段很平坦的路程。但马在这种时候却突然不再往前行进了，与此同时我感到马身上的毛直立了起来，身体在瑟瑟发抖。我预感到前面遇上了危险，马不时地用脚刨起地上的雪，试图退回去。我的心突然沉了下来，我感到整个身子都发凉。这个时候我本应该立即掉转马身，向后逃，尽管这种做法也许仍逃脱不了恶运，但换成别人也许都会这么去做。平日里就优柔寡断的我一时间没了主张，而此刻死亡的气息越来越重了。那匹马突然愤开前蹄对天嘶鸣起来，我知道我们已经被狼发现了。
果然，当我抬头再次向前望去，在我的正前方突起的坡地四周聚集了一群狼。狼群正从远处牢牢地看着我，我几乎要从马上跌落下来。我知道在我的身上草原民族的那股野性和粗犷已经所剩无几了，已经繁衍成胆小懦弱的那一辈。
但就在我感到走投无路，感到自己会被狼生吞活剥时，却意外地又发现狼群中又出现了那个女子。她在静静地看着我，手中仍拿着那根像木棒又像人骨头的东西。我的心中一阵惊喜，我想也许她仍能像第一次一样放了我，那群狼没有立即向我跑来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我紧张地等着，血液在交替变幻着，寻找出路。也许我已经等不到最后的结果了，我会从马背上摔下来。事实上也许我还牢牢地抓住马，一刻不停地稳坐马背上。大灰马也在颤抖，它的颤抖一点也不亚于我。
我感到那群狼开始在向我靠近，埋藏在我身体里的血哗得一下落了下来。我我稳住身体没有使自己一头从马背上栽下去。我没动，没有向后逃，我很清楚地知道，我一动就死无葬身之地。况且我身下的大灰马已经无法再驼着我奔跑了。我闭起了眼睛想起母亲的叮嘱和召唤，泪水竟然从眼眶里流了出来。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将眼睛重新睁开，发现那群狼已经站在我的面前了，一起站到我面前的还有那女子。她脸上的头发被风吹着，我甚至能看清她清澈的眼底，还有她手中一刻不停紧握的木棒或人骨。我的心中有一股血涌了上来，一直到达头顶。我的身体感到一阵发热，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半个蒙古血统在最后关键时刻起了作用，竟然浑身充满了力量。尽管我也知道，最后我仍难逃一死的命运，但至少我已经不再那么害怕了，既然注定有这一死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我的眼睛突然被一阵汹涌而上的泪水模糊了，看不清对面。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做好了准备死的打算，当死亡到来时并不如人想像的那么可怕。我感到身下的大灰马似乎也不再颤抖了，但它却不时以脚刨地面，欲后退，脚却像是被什么牢牢地拴住。
突然有一只狼从狼群中跑出来，向我奔过来。这时我身下的大灰马的肌肉一块块拧成了团，像要爆裂开来。马鬃又直立而起，像一把把宝剑刺向天空。大灰马抬起前蹄，想要转身去逃命。这是一条跟随母亲多年的老马，它不肯丢弃我独自去逃命，如今要陪着我一起葬送性命。
那只狼冲出狼群向我迎面扑来时，敲击木棒的声音又响起了。那只狼停了下来，回头看着，然后对着天空发出凄厉的鸣叫。紧接着又几只狼对着天空发出哀鸣，显然它们已经对那站在狼群中手持木棒或人骨的女子已经相当不满了。
但事情并没有结束，那群狼并没有离开，它们只是退回到自己应该站立的地方继续等待。而狼们似乎已经预感到什么，有几只年青的狼对着天空叫了几下，然后哼哼叽叽地离开狼群远去了。它们是对那女子所做和对这支狼群感到不满才离开的。而继续留下来守在女子身边的是上了年纪的老狼和听话的小狼，但它们留下来仍希望能收获我这个猎物。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的心又提了上来，我刚才的那股血气突然又没了，甚至我的身体又开始抖动起来。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又感到了一线生机，生存的本能使我想抓住它，害怕失去。让我感到奇怪的是我身体下面的大灰马也抖动了起来，我不知道它是不是受到我的影响，或者它也感到了一线生的希望？
大灰马不时向后退去，几次险些跌倒，几次它都发出粗重的喘气，让我感到这匹马的深情与厚意。
这时又有狼在对着天空发出凄厉的鸣叫，显然它是在提醒那女子和所有的狼。那女子仍旧不动站在远处，直到大灰马从那片坡地间的小径上退出来，她和那群狼也没有追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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