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灰马退回到平地时，掉转头没命地向吉布拉奔驰。这时雪越下越大，飞起的马蹄将落雪重又踢向天空。
我重又回到努日屋子里，我的返回让他感到意外，甚至所有还没有散去的人都感到吃惊。努日问我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又转回来。我告诉他我在路上遇见狼了，在我的诉说下，人们惊讶的表情再添一丝惊讶。但很快我所说的就被他们抛到九宵云外去了，这对于他们并不是一件多么稀奇的事情，他们都死里逃生过，身经百战。
我赖在努日的新房里不出来，弄了点干草找了张被子铺在上面。夜里努日和他的新婚妻子躲在床上哼哼叽叽，有碍于我在旁边。也许是受惊吓过度，开始我怎么也睡不着，但到了后来睡着了就再也没醒来过。第二天一早，我醒来时天已经大亮。我发现努日和他的新婚妻子还躺在床上，我知道他们是在等我醒来离开他们的房间。
屋外雪已经停止了，这场雪并不大，地上的积雪过不到明天就会化得所剩无几了。我翻身上马，一路往家奔去。
母亲正从远处朝我这边观望着，看到我的出现，她开始转身往屋里走。母亲没有问我为什么隔了一夜才回家，也许她是以为我和一帮年轻人在一起喝多了，被挽留了下去。她感到我已经长大了，应该有自己的时间和空间。而事实上却不是这样的，我希望她问，这样我就可以把昨天半路之上发生的事说给她听，包括我再次见到的那个女子，她再一次放我逃生。但母亲不打算再问了，我有些失望。
母亲头一天已经在家里摆上了香炉，她已经在乞求观音保佑我了。母亲现在已经在信着汉人的观音了，除了她身体里流淌的血还是蒙古人的，她所做着的一切都向着汉人靠拢。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因为父亲和我是汉人吗，是因为我的胆小如鼠？我知道我永远也做不了一个蒙古人，我的胆小懦弱注定我只会离这个民族越来越远。母亲是早已经看出这一点，所以她想让我再回到汉人堆里去。而父亲生前也是这么希望的，他希望我能回到他的家乡——上海。母亲是在用她的行动影响着我，其实我觉得做一个蒙古人没有什么不好，英勇善战，那也许一直是我所梦想的。
“来这里叩个头。”母亲说。在母亲的心中，在我还没有到达汉人堆里之前，她希望一切都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我叩完头，母亲收拾起香炉，腾出地方来把我的木板床放在上面。
“昨天我又遇见那女孩了。”我终于说。
母亲手中的一块木头没拿稳掉在地上。她回头看着我。“那会是真的吗？”
“为什么不是真的？”我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这么说。她在怀疑什么呢。
“那个女人？”
“当然是真的。我又看见她了。”
母亲的动作突然变得迟缓了起来。她在担心什么呢，她在怀疑我和她的眼睛所看到的，而那分明就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女人。
“不。”母亲说。
“不？”我疑惑地看着母亲。
那也许是一个很不错的女子，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和狼站在一起，只用几块布围着身体。那也许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如果她不是和狼站在一起，她也许可以嫁到一个很好的人家，娶到她的人也一定很幸福。我胡乱地想像着。除了母亲，我没有将我遇见的那个女子告诉给另一个人，我觉得我应该替那没有穿衣服的女孩保守着这个秘密。
而事实也证明我所说的并没有假，母亲说早在六七年前她就已经听人说狼群中的那个女子了。甚至更早以前这一带就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只是那时我正在学校念书不知道此事。但母亲从来没有相信过，甚至当她亲眼所见时，她也不能承认那就是真的，她宁愿相信是自己的眼花了，或者那根本就是睡梦中的情景。
但很快这一带就又有人在说起这件事了，说有人看见狼人了，青面镣牙，嘴有铁锅那么大，身体上面长满了细毛，红得耀眼。甚至有人挨家挨户通知说狼人出现了，提高警惕。关于狼人，我外公活着的时候经常说给我母亲听过，这已经不是第一个了。据说在很早以前在吉布拉这一带就出现过狼人了，一些经验丰富的老狼会把吉布拉的孩子叼进狼窝，而被叼走的孩子大多都被狼吃了，也有被上了年纪的老狼留下来的孩子，老狼用自己的乳汁把他喂养，等到有一天他会爬着行走时就把他带出狼窝出去寻找食物。
努日突然骑着他的大黑马跑来了，说他见着那个狼女了。还说他差一点用枪杀了她。但他枪还没响时狼群就追上来了，要是在以往，那些狼见到他手中的枪一定会没命地逃走，但这一次它们却没有。那一次幸好吉卡和其他的几个朋友及时赶到，否则他就没命了。我知道努日是个不要命的家伙，他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他还会再次对那个出现在狼群中的女子下手的。
很快就传来吉布拉的乌盖、安卡也都看见那个站在狼群中的女子了。而且乌盖家的五十头羊不见了，说是被那群狼给赶回狼窝了。安卡的腿断了，剩下一只来，原因是他看见了狼押解乌盖的五十只羊，他想阻止，举起枪，想把狼群打散。狼押解羊回狼窝时是有年青狼断后的。断后的狼发现了安卡，冲上去将他的一条腿活活从他身体上撕扯下来。执行任务的狼们不敢怠慢，如果是在平日里安卡的命连同他的身体会永远消失。而那只狼撕去安卡的一条腿后，又继续去执行任务去了。
在母亲还小的时候草原上发生过狼灾，狼疯狂地把牧民的孩子抢去吃掉，牧民们辛辛苦苦喂养起来的羊也保不住了。牧民们纷纷组织起来，拿起武器要与狼决以死战。外公也带着他的三个年轻力壮的儿子出战了。人们把羊集中在一起，然后在离得不远的地方挖上坑，用木头铺在上面，再盖上草，撒上细土。人们还不惜血本从远方买回尼龙网，将尼龙网放在坑下面，等待狼掉下去时生擒活着，游街示众。大多数狼在掉下去时就被围拢上来的牧民乱棍打死。但狼是很精明的动物，上过一次当之后就再也不会上第二次当。当人们还想用同样的方式引诱狼上钩时，狼不再那么鲁莽了。人们甚至不惜代价将亲生孩子作为诱饵，精明的狼仍旧十分小心地试探着，一有危险它们会立即止步。
因此人们不得不想出新的方法来对付狼。人们用尼龙网做成包围圈，将羊放在里面，等狼进入时，年轻力壮的牧民们立刻从土里钻出来用他们手里的枪和钢刀杀向狼群。为了剿灭狼，人们想出一个又一个办法，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用身体去跟狼肉搏。终于在几次大的战斗之后，狼的数目锐减，甚至一度很难再看到狼随处行走的身影，狼突然消失了。
在那场与狼的殊死搏斗中，外公的三个儿子死去两个。
而狼灾似乎又要出现了，牧民的羊丢失的厉害。所有的一切都在表明狼在沉寂多年之后又再次向人类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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