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十五转折
高青莲很谨慎,怕人怀疑,这几天没退房,回到中国大酒店刚洗完澡,张乙某就在外面敲门。他进来后脸色有点阴沉,怪她这几天人影不见,也不给个音信,搞什么鬼。她觉得这确实是一个小纰漏,当时应该跟他说一声,谎称去京城哪个地方会朋友,现在就算他不可能想到她去办了这件事,但让他怀疑自己有鬼,也叫自己多少有些惊惧。她的心怦怦直跳,强做镇静,把想好的谎话说了一遍。他说你不是说北京没朋友吗,怎么突然又冒出一个朋友。她的心跳得更厉害了,脸都吓白了,生怕露了馅,说以前没想起这个朋友,几天前突然想起,所以就高兴得忘了跟他打招呼。他仍不高兴,不管干什么,到哪去给个信,几天人影不见,我们知道你是不是出了事。她便无限温柔地扑到他身上,亲了他两口,撒娇撒欢,接着便要宽衣解带。他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推开她,要她别动不动就来这手,裤带子系紧点好不好,我是来跟你谈正事的。讨了个没趣,她倒不恼,知道一定是在张之颐身上跑马跑累了,现在没马力,罢罢,你也不是一匹好马,有无都一样,就按他的要求重整衣裤,坐到他身边,正事,什么正事,莫非要请我当主角。也是,也不是,我介绍你去一个地方,那里主角配角多得是,能不能弄一个,就看你自己的能赖。真的!她从沙发上蹦了起来,马上又泄了气,在竞争这样激烈的演艺圈,主角哪那么好弄,定又是一个不重要的角色。不会是吕雉一类的角吧,如果是的最好别说,我不乐意干。张乙某就批评她,你这人,翅膀还没硬,就想飞翔,大角色都是从小角色演,总想一鸣惊人,一炮而红,哪有这么好的事。她毫不客气回敬,张之颐不是就揽了这么好的事吗。我说你怎么老跟她过不去,她属于特殊情况,像她这样好运的人有几个。行了,我不跟你斗嘴,说说,给我找了个什么角,但跑套我坚决不干。就是跑龙套,真是,你这人贪心不足,我警告你,这个缺点可不好,也许你以后就会栽在这个缺点上。栽就栽,什么了不起,我管以后怎么样,只想现在,只要让我露脸,干什么都行。露身体呢。也行,三级片我都演,只要是你张大导演给我找的。张乙某便直摇头,你这人,太疯狂,什么事都敢干,这种性格容易使你成功,但也可能让你毁灭。人生一世,辉煌一天,胜过平庸百年。巨星影业公司现在要拍一部长达40集的大型电视连续剧《京都纪事》,需要大量演员,女主角有好几个,配角更多,编剧导演都跟我熟,今天碰到说起这事,他们要我介绍几个演员,我粗略看了一下剧本,发现其中有一个女秘书的角,很适合你,就把你介绍给了他们,他们要你明天去剧组试镜,你准备一下,演好了包你红。
她是一个惯睡懒觉的女人,次日却起了个大早,可见她对张乙某表面说不满意,还是非常看重这次试镜。确实,电视虽不如电影,演好了照样红,那个在美国混得不如意的王姬不就是凭着电视连续剧的成功一跃成了一流影星吗。照张乙某的吩咐,她没有浓妆艳抹,只淡淡扑了点粉,稍稍描了描眼线,撅着鸡屁股也似的小嘴在镜前看了半天,发现唇上细微的裂痕多了点,又涂了点油膏,就再不敢加什么颜料了,然后把做惯了稀奇古怪形状的头发还原成自然披发,别一支发卡,穿一件很普通的外套,就这样将自己打扮完毕了。一看时间,我的天,10分钟,只是平常化妆所需时间的五分之一。免不得有些犹豫,是不是太简单了点。想了想,到底迷信张导演,还是听他的吧。坐在沙发上把张导演昨晚讲的试镜要领回忆了一遍:不要老想表演,自然点,尽量减少动作,如果有台词,尽快说出来,眼神要专注,但又不能让人觉得生硬,最后,对导演要尊敬而不可恭敬,肚里如有什么小九九,也应发乎情止乎礼,裤带子系紧点,别让人轻看了我介绍去的女演员。前面那些要领得牢记,后面这些算什么要领,完全就是男人的嫉妒,没想到名满天下的堂堂张大导演,情场上攻城掠寨,何等英雄,却原来也是小肚鸡肠,实在有负我对你的敬爱之情。
兴奋中也有忧虑,该不该中止那件事呢。决定等试过镜再看,如果真的拿到了个角色,戏份很足,就中止,否则计划照旧。她没想到事情突然起了变化。《京都纪事》的导演郑晓龙今天没在片场,据说他处理一件很重要的私事去了,主持试镜的是两位副导演,他俩把前来试镜的几十个女孩子看了一遍,打发走了大半,剩下的叫演了一个小品,又打发了一半,剩下7、8名,觉得不错,但最后定人是郑晓龙的事,他俩只好叫她们明天再来。第二天再去,郑晓龙还是没露面,说那私事很重要,弄不好这几天他都不会来。姓黄的副导演因高青莲是张乙某介绍的,对她特别关照,说你应该没问题。这本应该叫她安心,实际上反叫她坐立不安。张乙某即将开新闻发布会,而呆在北京西城某旅馆的龙海洋已准备就绪,只等她一声令下,可她在《京都纪事》里的前途一时还说不定,到底该做何选择,让她很为难。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竟跑到定慧寺去求神问卦。第一支是下签,不信,再摇,第二支是上签,仍不敢信,摇第三支签时无端害怕起来,便回来了。又独自躲在房里抽烟喝酒。房里静极了,手表发出的那么微细的嘀嗒声她都听得清清楚楚。起初她对这声音没感觉,后来觉得它简直像一个爱罗嗦的长辈,披着时间的外衣在唠叨地教训她。不由得一下恼怒起来,想,想,想,有什么好想的?达不到目的你想,制定计划你想,实施计划又想,现在明摆着骑虎难下了,还想,怎么搞得像个思想家似的?人生一世就这么一回事,该怎么干就怎么干,想能想出名?腾地站起来,拉开门就去找张乙某。张乙某不在,明天就开新闻发布会,他正忙着一大堆事。她拨通了他的手机,东拉西扯,总算弄清楚了他今晚行踪,心里一阵惊喜,小蹄子没跟着他。再拨龙海洋的手机,告诉他按计划办,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第二天起床她莫名其妙地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以至头部有轻微胀痛。用凉水泡了泡额头,没用,显然要治疗这种症状必须除根,也就是说不要干冒险的事。可这怎么行,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关键时刻,岂能打退堂鼓。咬着牙离开酒店去了剧组。刚走进去,就听见有人说郑晓龙今天来了。这个情况使她本就微痛的额头猛然变得剧烈起来,仿佛头脑里引爆了一支炸药,炸得他眼前金星乱迸。导演的那间办公室传来阵阵笑声,女孩子们好像在围着郑导说笑,她本应去凑份热闹,却迟疑不敢。她突然觉得命运在捉弄自己,以后的事可能会变得很糟。几天来她一直信心满满,这是她第一次产生如此强烈的失败感。这种感觉像针尖一样扎着她,使她烦燥不安,神经也绷得紧紧的,仿佛快绷断了。她无数次劝自己不要想太多,此时却仍思绪翻飞。她知道这是最没意义的思索,然而却又是她最无法控制的思索。她本来已经对这件事建立了一个无所谓的心理模式,郑晓龙的出现将这模式彻底打乱了,她不得不停止对眼前实景的反应,回到虚幻的心理空间去寻找有力的支撑,或者建立新的心理模式。天啊,她不禁叫了一声,抬头看去,一片支离破碎的灰色云团映入她的眼帘。天啊,云啊,你是我未来命运的预兆吗,请不要用这无声的动作回答我,给我一个明确的指示。可她内心哀伤的询问换来的仍是无声的表述,不过仅就这种表述而言,它的回答似乎是很明确的,因为那团灰色的云破碎得更厉害了。可惜她看不懂,徒唤奈何。有人见她呆在外面,非常奇怪,问她想什么,她支支吾吾,心想完了,事情无可挽回了。其实她早知是这样,但当完全失去了改变这种状态的信心时,她有一种崩溃的感觉,身子战栗起来。那人以为她不舒服,关心地询问,她说没什么,只是突然头晕。郑晓龙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确如张乙某所言,她非常适合演女秘书,哪知一试镜他直皱眉。高青莲以前试镜从不怯场,可今天心里压了块石头,手脚不知如何摆,试镜效果当然不叫人满意。现在试镜对她来说似乎相当于一种精神折磨,她只盼着尽快结束。郑晓龙本想打发她走,但副导演说这女孩子今天情绪不对,平常绝对不是这样。郑晓龙信了他的,也碍于张乙某的面,就耐心启发,弄了半天,她才清醒过来,心说管它呢,先顾眼前吧。这一下就自然多了,马上将一个女秘书的机灵和含蓄的味道表现了出来。终于看到郑导冲她露出了满意微笑。他邀请她共进午餐,这话意思是你中选了。然而她非但不高兴,反而浑身一颤,又战栗起来,天啊,时间真是冷酷无情,走得竟这样快,仿佛想把她抛弃似的,居然就到了吃午饭的时候,这么晚了,噢,完了,完了,这他妈的叫什么事,不是一点希望没有,就是希望过剩,都不吉利。拨通龙海洋的电话,问他情况怎样。摆平了,放心吧。她埋怨说干完了就来个电话报平安呀,搞得我七上八下,不知是不是出了事。龙海洋说几个兄弟准备在北京玩几天。她坚决不同意,赶快走,回去,怎么这么不醒事,天子脚下可是好玩的。事情过去了,她却一点没解脱,心情仍沉重得无法排谴。全剧组聚在一起吃饭,大家喜气洋洋,就她愁眉不展。在一种气氛热烈欢快的场合里多一张这样不谐调的脸实在扫人兴致,大家起初以为她性格内向,后来看法变了,觉得她是傲慢无礼,背后说她闲话,还没开机呢,就摆起了明星架子。同为主角之一的李媛媛撅着嘴说我名气比她大得多,不知什么道理她给我看脸色,真是,有毛病。
回到酒店,高青莲直扑张乙某房间,敲得左右房客探头探脑。她忽然意识到这样不好,会引起张乙某猜疑,最好等他来找自己。午夜,他终于来了,她装做没事一样问今天发布会开得怎么样。他浑身乏力,倒在沙发上,要她揉揉肩膀。她一边揉一边跟他说话。累了吧,明天你去拍外景,不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你想分别吗。不想又有什么用,反正是要分别的,夫妻都不能长相守呢,何况我们,连情人都不是,充其量半个情人,有一天没一天,分开也好,你拍你的电影,我演我的《京都纪事》,但愿你记着这份情,以后有角色想着小妾,也不枉了这场假夫妻。郑晓龙给了你什么角。就是你说的那个女秘书,有一个叫刘蓓的女孩想跟我争,可有你天大的面子撑着,她岂是对手。女秘书跟我电影里的女主角,你喜欢哪个。这还用问,当然喜欢你的女主角,可有什么用,再喜欢也不是我的。那我现在给你,怎么样。她打了他一巴掌,你别耍我。我什么时候耍过人,我跟你说真的。那张之颐怎么办。她演不成了,今天早上从校门出来,在小饭店吃面条被几个小混混调戏,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骂他们流氓,骂有什么用,惹不起就躲嘛,结果被他们打了一顿,还被剃须刀破了相,从上午到现在整整一天我都在处理她的事,新闻发布会那些记者吵翻了天,说我们骗人,唉,兵马未动即折一员大将,看来这部电影不吉利,不知道拿到柏林电影节上去有没有戏。不吉利的电影就让我演,把我当什么啦。这叫什么话,早跟你说过,张之颐首选,她不行就你上,现在轮到你,却说这废话,难道我是因为不吉利才用你,真是,你这人真难对付,不满足你,纠缠不休,满足你,又屁话连天,请告诉我,怎么做才能讨你姑奶奶高兴。
四十六荣归省城
张乙某以前每推一新人必红遍全国,因此大家认定高青莲也将成为这样的幸运之星,关于她的报道逐渐增多,她写的自传也再次畅销。这天,剧组的人都知道了她的身世,原来结过婚,丈夫当年还是自杀身亡的。这时电影的后期制作已经完毕,根据原计划,3天后张乙某将携影片和剧组去柏林参加一年一度的电影节。有人担心这个计划会有变化。李洪山骂了几句娘,说我早知道这小娘们有问题,也怪我,竟被她骗过了。出人意料的是张乙某知道后没有一丁点的愤怒,好像早知道似的,平静地看着天边云彩出神。晚上他将那份报纸递给她看,感想如何。她一点不惊讶,心说木已成舟,你能把姑奶奶我怎么样!当然,表面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甜甜地笑着,居然还敢撒娇,我是骗了你,但这种欺骗并没损害你的利益,我不过想演电影而已,你不会太在意吧。他说我当然在意,只是不想跟你计较,算你有本事,诈骗成功。李洪山建议不带她去柏林,晾起来,堵她的明星路,慢慢灭了她。张乙某这时已完全以电影为重,哪还管什么被骗之辱,说不带她去,万一人家问起来怎么回答,弄不好因缺女主角的衬托而使这部电影落选,因小失大才不值呢。不过一连几天不跟她说话,她晚上主动来侍候,他也客气地送上一道闭门羹。这种僵持局面一直持续到柏林,他向柏林人展现大导演风采时需要她一旁挽手臂点缀,他才跟她有了几句交谈。《黄皮肤黑眼睛》获得了银奖,她获最佳女主角提名,虽最后以一票之差输给了一个北欧演员,但这个最佳提名足以使她跻身国际一流演员行列。这是一段非常快乐的时光,他和她尽释前嫌,配合得天衣无缝,让人彻底领略了中国艺术家卓尔不群的风范。本来他很担心她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没想到她竟像换了个人,乖得可爱,举止得体,谈吐稳重而不失热情,毫无平常的矜持骄傲轻浮放荡之气。他忽然觉得自己对她好像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那是跟其他女孩子呆在一起卿卿我我不曾有的。他被这种不期而至的感觉搞得有点懵懵懂懂,不知自己是不是头脑发热。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会产生娶她为妻的念头,糊涂了好一阵,后来才慢慢弄清因由,原来并不奇怪。尽管以导演身份玩女孩小菜一碟,但不能老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生活过了这么些年,他早厌倦了,一直想建立一个稳定的家,一个可以牢牢拴住自己的码头。他所希望的对象,自然是年轻而貌美的女子。但前几年经历了宫衣离去的打击后,他就看清了自己的处境,睡一个女孩子容易,要长期留守,则有些困难,女孩子无不是用身体在他这儿打通明星之路,一旦成功,就挥手道别,所以他已经不完全在女孩子中寻找了,其他种类的女人也逐渐被他纳入考虑范围。高青莲有过婚史,是他这种男人的最佳选择,故他不知不觉动了心。尽管她的风骚让他害怕,可如今哪个美丽的女孩子不风骚,就算表面不骚,骨子里一样,如果仅凭这一点就认为她不合适那等说所有搞艺术的美丽女人对他都不合适,这显然叫他难以接受,终不能终身不娶。高青莲在柏林的一系列表演不温不火,分寸掌握极好,使他对她的看法慢慢有所改变。成就再大,年岁可不饶人,不像小伙子有拖的资本,管他娘,只要基本面好,碰到谁是谁。
回国后都参加了一系列庆祝活动。有一天长沙的陈凯河给高青莲打电话,说正筹拍影片《三叉口》,讲述解放前省城一支民间京戏班子的兴衰荣辱,请她担任女主角。高青莲口气骄傲地问他为什么不叫程赤丽当主角,陈说她名气不如你大嘛,她情愿让贤。她心里那个舒坦,简直没法形容。张乙某当然为她高兴,但有些恋恋不舍,这段时间他对她态度格外好,他不知道她是不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想明确地问一下,到底不好意思,以前对人家常常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现在人家成了国际巨星,不仅态度变了,竟还打一辈子的主意,他觉得似乎有点贱,担心这样急不可耐被她看不起。他真是越来越把她当回事,她回长前还给她举办了一个盛大宴会,请了一些演艺圈的名流捧场,然后用自己的凌志轿车送她。两人在车里忽然都十分严肃,一路沉默不语。她感到他有点不对劲,问他想什么。他吞吞吐吐地说希望你拍完电影再来北京。她这段时间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变化,不过只是想自己大获成功,也等于为他争了光,他当然没道理再在自己面前摆大导演的谱,对他那方面的意思偶有察觉,便又立刻否定了,但现在他的表现使她立刻明白了。她有点激动,也很不安,这个问题她没想过,仓促之间实难回答,她觉得应先把他的意思彻底搞清楚,回长后再细斟酌。便问他,如果我再来北京,你会给我一个什么角色。女主角,未婚妻,妻子,随你挑。不知为什么,妻子这两个字从他嘴里一出来,就好像挟来了车厢外的一股冷空气,刮得她打了个激令。两人几乎不再说什么,最后分手拥抱了一下,都不知道这是不是在对他们的合作做彻底的了结。
她真没想到一位从前对她来说高不可攀的副省长也在欢迎她的人群中,鲜花似海,掌声如潮,站在飞机弦梯上眼前突然闪过当年刚到省城的凄凉惨状,这会悲喜交加,不由得热泪盈眶。高青莲终于一鸣惊人,翱翔九天了。正兴奋着,忽地又很不高兴,看见马克强站在副省长身后,像只笑面虎,这老东西太不知趣,他居然也好意思来凑热闹,不是存心给我添堵吗。不过又想他未必存心,做为主管文艺的领导,省里出了我这种露脸的人,副省长都来了,他当然没道理不来。但跟他握手时心里仍感到恶心,尤其这老色狼还不老实,竟使劲捏她的手,似乎很是得意,好像在说你曾是我的掌中肉。呸,她恨恨地想,现在你连边都碰不到。陈思佳、卫倪慧等歌坛好友也来欢迎她了,一见面就把她捧到了天上,笑里有无限的羡慕,也不乏一丁点嫉妒。接下去省里的宴会,宣传部文化局的酒席,企业家的饭局,种种社交舞会,签不完的名,照不完的相,回答不完的问题,赶不尽的各色记者,广告合同,形象大使....活动、应酬一个接一个,几乎没完没了,分不清东南西北,最后她彻底晕了,受不了,闭门谢客,潜心静养了一个星期,这才正式吃了陈大导演为她安排的一桌宴席。人不多,都跟这部即将投拍的电影有关。投资商叫王建民,做房地产生意,大本营在广州,长沙是他往外扩张的第一站,初来乍到,急于干件露脸的事让省城人知道他,跟全国最著名的导演合作自然是最好的办法,既挣钱,又扩大影响,一箭双雕。男主角是香港著名三栖演员张国光,俊俏得几乎可以跟漂亮的女孩子媲美,她在电视里见过他,那会不觉得他怎么样,哪知真人好看多了,她只觉心里涟漪泛起,眼睛直往他身上瞥,小白脸,我搞定你了。搞音乐的男子叫牛丕道,跟陈凯河一样一头蓬乱的黑发,胳腮胡,一对傲慢的眼睛,眉毛仿佛会说话,但一般是在他吹牛皮时帮腔,鼻子高隆,显示他有一颗高贵的心。他中等身材,长得壮实,坐着山一般稳重,不苟言笑。摄影叫邓成英,也是陈上部电影的摄影,一身橄榄绿,迷你服坎肩上插着几种叫不上名的小摄影器材,戴一顶绿色长檐帽。现在该介绍主创人员中的最后一位了,自然是编剧,谁呢,竟是她的老情人游林风。
陈凯河上次被媒体狂轰滥炸,声誉严重受损,关心他电影的人大幅度减少,幸有游林风替他死撑,从开机到公映,经常写些颂扬的短文,还动员或暗示跟他有联系的写稿人写这类文章,发表于晚报副刊,影响了一批人,《西楚霸王》才有了些喝彩声,不仅票房超出了预计,年终结帐,竟盈余不少。陈凯河虽内心孤傲,觉得自己的电影是最好的,但人不糊涂,别人为自己做的事,他心知肚明,把游林风看做难得的知己,两人经常一起喝酒聊天,久而久之,感情弥笃,有一天便说想拍一部讲述以前戏子命运的戏,问游林风愿不愿意尝试一下编剧。什么愿不愿意,老游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游林风表面当然不会显得得意,以非常淡泊态度说我试试吧。两人便多次讨论故事的总体构架,游花了半个月时间将剧本写了出来,陈凯河阅罢非常满意,说像你这样有水平的编剧现在可不多见。
高青莲听说游林风当了编剧,就冲游林风送去一副别有深意的微笑,突然跟他握手,说:“祝贺你,大功告成!”别人以为她是针对剧本所言,哪里想到她的意思复杂得多。游林风当然知道她话里的深意,怪她多嘴,不敢回应,怕引起别人的猜疑。高青莲自从了解了游林风那样为陈凯河大唱颂歌的真正用意,就对他越来越佩服了,她觉得游是她所接触的男人中最不显山露水、最有心计的一个,一般人都是走一步看一步,游林风却是算一步走一步,而且每一步都完全在他算计中,这等智慧,令人叫绝。她曾以为自己也是一个这样的人,走到今天不也是算计的结果吗,但细一想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不如游林风,他不仅算得准,更重要的是他始终把自己置于一种安全境地上,即使不成功也不会有危险,而自己虽也算得准,毕竟走了一步险棋,尽管她觉得问题不大,到底还是有些让自己不安,甚至偶尔莫名其妙地胆颤心惊。另外,人家是骑在自己身上飞,自己则是托着人家飞,单论出的力气,自己也是吃亏甚大。作家的韬略确实非常人所及。两人相视一笑,她的眼睛在说你的把戏终于成功了,他的眼睛在说彼此彼此。扬建民坐在高青莲旁边,话不多,不停给她夹菜,有时怕别人说他偏心眼,偶尔也给张国光夹几筷子,不过看得出对张的客气是装的。显然扬建民来玩电影,也含有玩娱乐圈美女的意思。高青莲何等乖巧之人,一眼看出他跟金城彪一路货色,虽然也把他当老板尊敬,完全是表面的,心想可惜你来晚了,我今非昔比,现在谁也不能随意拨弄我,你的银子怕是落进水里也听不到响。跟游林风开了几句玩笑,和陈导演谈了谈这部电影,酒酣耳热,身体吃出了汗,她的心思就全在俊俏赛美女的张国光身上了,每瞥张一眼,心里就会升起一股怪怪的感觉,那是一种身体渴望磨擦的感觉,完全是一种本能的反应。迄今为止,所有碾压过她身体的掘土机全是异性型号的,现在是第一次,她仿佛感到了一种来自同性的诱惑,由此产生的新奇感使她几乎不能自持,恨不得立刻跟张国光绞成一团。这小白脸实在太美了,她甚至觉得他比自己更女性化,更美,更柔。难怪陈凯河选他来演电影里那个有同性恋倾向的男戏子,确实没看错人。有一会她起身去卫生间,回来看见张国光边上的邓成英在外面打手机,便大方地过去坐在了那张空位上,嗲声嗲气地叫了一声光哥,跟张套起了近乎,媚笑巴结的劲头通常是女孩子用在导演身上的,但她这会已有点忘乎所以。她实在没想到,世上竟有如此美丽的男人,简直是雄性尤物。
“我以前是你的歌迷影迷。”
张国光看她一眼,微皱眉头,显得漫不经心。“是吗,以前....”
“现在也是,你一直是我心中的偶像,我好崇拜好崇拜你耶!”
游林风喉咙里咕噜了一下,似乎想呕。其他几个男人倒不吃醋,只觉得她的表现太夸张,好歹你也是影星,犯不着这样掉份。可她哪管这些,浑身躁劲使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左一口光哥,右一口光哥,问长问短,不一会,桌下的脚就靠着了他的脚,他缩了回去,她兀自不舍,追着靠,好像浑身毛孔都已向他张开。邓成英回来,她叫他去坐自己的位子,一对眼睛仿佛沾在了张国光身上,神颠颠地说着今后请他多多指教的疯话。游林风和王建民被她这番露骨的表演搞得浑身不自在,尤其游林风,本来还在盘算今晚跟她叙叙旧,有可能的话最好鸳梦重温,这会小弟弟倍觉羞耻,一个劲地对他说不。可著名影星的魄力岂是小弟弟抵挡得住的。宴会结束,张国光看都不看她一眼就由几个随从接走了,倍感失落的她急于寻求慰藉,冲他露出妩媚的笑,要拿他当消防栓,这时,他那说了许多个不的小弟弟的态度来了180度大转弯,竟怂恿他接受,你别把她当自己的什么东西,只当她是公共财产,人人有份,这样就不会有什么不平之气了,有吃就吃,没吃拉倒,如非要玩虚无缥缈的感情游戏,虽姓游,却一百个加起来也不是她对手。
四十七艰苦的爱情
高青莲拍了好几个广告,在全省六大电视台播映,晚上看电视的人们不是看见她上身**站在喷头下洗脖子,就是看见她拿一瓶香水冲观众乱晃,嘴里念念有词,矫揉做态,搔首弄姿,好一个善解人意的狐狸精。有一个文人在报上写文章,开玩笑称她湘狐,这个绰号一下得到了大家的公认,于是不仅背后都这样叫她,有时还当面叫,甚至在娱乐新闻里也不避讳。
她不再走穴,觉得应跟陈思佳那些昔日的姐妹拉开一点距离,以显示自己的高贵。不过与其说她是不想赚高昂的走穴费,勿宁说是她已经没有走穴的时间。6大电视台每星期都有娱乐节目,争抢着请她来唱歌,至于时不时的一台晚会,更是少不了邀她光临。除此之外《三叉口》虽未开机,但里里外外一大堆事,经常需要她露个脸,然后接二连三的宴会,直搞得她头晕脑胀,应接不暇,她好几次对游林风说她都快得神经衰弱了。游说很多艺人都有这病,不在乎它就没事,放在心上就可能病情加重。她越来越相信他,照着做,果然不错。不过仍大量进补,这个营养液那个营养剂。也叫母亲补,母亲说吃不惯,还是白菜萝卜养人。她不管在外面怎样算计玩弄人,母亲面前始终很孝顺,由此观之,她的本质还是非常善良的,她在社会上的表现无论多坏,只是社会教化的结果,或者说是被社会逼出来的。父亲依然是个老顽固,对她的看法竟一点没变,始终认为她堕落了,不愿见她,电话里说你在电视上的骚样老子见了,恶心,你这样下去肯定完蛋,还不收敛,老子打断你的腿。她跟母亲议论说父亲是个机器人。没有哥哥就不会有她今天,现在该还这份情了。在省城繁华的解放路买了一家因经营不善倒闭的酒楼,精心装修一番,干脆就用自己的绰号命名,叫湘狐酒家,请哥嫂照看,赔了算她的,赚了对半分,凭这湘狐的名号,一月下来两三千好赚。
她以唱歌出道,自然有音乐公司打她主意。牛丕道毛遂自荐我当你的经纪人吧,竭力怂恿她跟黄钟音像公司签约。她虽在圈内混了几年,签约出专辑还是头一遭,没经验,签过后才知这家公司曾跟旗下的歌手打过一次官司,虽然赢了,到底孰是孰非,谁也说不清,声誉不是很好,又了解到牛丕道跟这家公司的老板苏永清是同学,前年苏办公司曾想请牛丕道加盟,牛以要搞电影音乐为由拒绝,但两人关系一直非常密切。湘狐有一种上当的感觉,她现在这方面格外敏感,自从成名以来,她受骗上当已不止一次,自己的人气越旺,身边的骗子也越多。不过她也不好说牛丕道就一定是在诳她,这家公司好歹推出过几位歌手,她只是气不平,跟牛丕道一部戏里共事,他不该拿她的歌唱前途交换私情。十分恼火,把牛丕道骂了一顿。牛丕道指天发誓,说他绝不是因跟苏永清的关系才这样做的,纯是看中了这家公司的实力,举贤不避亲。他万分委屈地说我完全是为你着想,却换来你这顿臭骂,实在叫我伤心。见他说得这样诚恳,她的心又软了,觉得自己也许过分了,想这家伙,平常对自己确实不错,礼数周到,常献殷勤,显然有些想法,以此观之,他肯定不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坑自己。到底不爽,对牛丕道仍无好脸,宁愿冤枉别人,也不许别人负自己。牛丕道听了她不少闲话,倒不怪她。他是个很有修养的男人,音乐奇才,虽在圈中混,业余时间却不爱在圈中交际,闲暇无事好读书,偶尔写点诗,性格平和,志趣高洁。年纪30出头,未曾婚配,爱他的女孩子不少,他心性太高,统统看不上,而他看上的对他又不感兴趣。平常沉默寡言,一接触音乐就像变了个人,夸夸其谈,滔滔不绝,这时候难免吹点牛皮,说他将是中国最优秀的音乐家。湘狐说你能让我唱红我就相信你。他要的就是她这句话,就为她写了几首,她叫游林风填词,试唱之后都说好,便拿到一台晚会上唱了一次,反应热烈,很快在大街小巷里传唱起来。她这才彻底忘了那件不愉快的事,请他多为自己写几首。他拍着胸脯说我一定把你推上流行音乐的风头浪尖,只是不知你拿什么谢我。多给点稿费。你知道我不是要这个。那你要什么。要人。她就擂了他一拳,说你太贪了吧,不过作了几首曲,你不写我可以请别人写,就要我以身相许,难道我就值这几首曲子。她对他渐渐萌生了好感,照说以这种感觉,满足他一两次不是不可以,只是现在除了张国光,她对任何男人都不感兴趣。起初她对张国光的曲意逢迎没有得到一点回报,以至那段时间她常常为他失眠,不明白这个家伙怎么回事,真是咄咄怪事,现代社会居然还有这种不解风情的男人。后来张国光不知是觉得老冷落她不好,还是开始被她感化,态度慢慢有所改变,竟主动充当了她的老师,说要把他在歌唱方面的经验全部传授给她,如果她愿意接受的话。愿意愿意,她兴奋得乱叫乱嚷。他告诉她站在台上没有动作的唱是呆唱,不符合现代音乐,就又兼任她的舞蹈老师,教她扭腰摆胯。对于他在唱歌方面的许多见解,她表面洗耳恭听,实际不以为然,只喜欢跟他学舞蹈,因为这可以肌肤相亲。她没想到征服这个小白脸这么难,一度成了她的心病。如果说她受着爱情的煎熬是高估了她感情的价值,那说她一直在为没能发泄对他的**而痛苦则并不为过。她甚至不知不觉有点自卑,因此竟很恨香港人,觉得是港人对内地人的歧视心理使他总是跟自己保持距离。出道这些年,凡是她想占有的男人,从来没一个能跑掉,且大多无需任何暗示就涎皮赖脸往上冲,哪想到这次自己如此不顾脸面的主动出击,竟然迟迟不能将人拿下,这小白脸高贵傲慢得简直没道理。难道他生理有毛病?不对呀,在香港他的绯闻常上八卦头条,若有毛病可制造不出来。未必真是港人的高傲心理所至?应该说这理由也站不住脚,没有为了表现高傲而放弃**快乐的男人,除非要他付出沉重代价,可我不需要他付一丁点代价呀!许多夜晚她垫着很高的枕头冥思苦想,个中奥秘,实在难以解剖。真是活见鬼!
多次想算了,什么了不起,不就一个小白脸吗?这都是白天的心理,盖因白天阳光灿烂,心胸开阔,被种种新鲜有趣的事所吸引,不会沉浸于某种事物难以自拨。而夜晚不同,独眠无语,寂寞袭人,郁郁寡欢,难免想入非非,这时就会有一些影子悄然飘入头脑,不用说那影子跟某种幻想或美好希望有关,一旦幻想或希望变得强烈,自然就会很想念男人。小白脸,比美女还要俊俏的脸,人间罕见,在臭烘烘的男人堆里,简直就像一颗柔软新绿的小柳树,散发出醉人的清香,这种绝妙的雄性尤物怕是10年才出一个,老天长眼,让湘狐碰上,如轻易放过,不是愧对老天恩典吗?好像一辆车,既要经过我这个站,就必须停靠一会,任你呼啸而过,那我天天傻守着这个站为哪般?好比一艘船,既要在我这条河里航行,就必须接受我的航标灯指引,否则叫你搁浅,触礁,沉没。她便带着这种不行就凿沉它的决心和意志向张国光发起了第二轮冲击。这一轮志在必得,但方法圆滑多了,认识到这小白脸一定有什么问题,不弄清楚就贸然投怀送抱,肯定使自己难堪,要循序渐进,先号准他的脉,到底哪路货色,再投其所好,继之以温情,一点点滋润他冷酷的心,待其不知不觉进入我的感情伏击圈,最后脱光自己,一举拿下,不怕他不跪着叫宝贝,湘狐这名号岂是白得的!陈凯河给她说戏,她心不在焉,却偏偏常常向张国光请教,直叫这小白脸哭笑不得。张国光一开始就知道她的心思,当时的冷漠是故意装出来的,就是要叫她知难而退,哪知她竟如此冥顽不化,他简直有点怕了她,这样爱缠人的女孩他还真是头次见识。怎么办呢,似乎也没什么好办法,冷漠虽管用,却不好老用,否则太不近人情,他并不是这种人,对她的热情,他只能报以同样的热情。湘狐暗暗得意,任你滑似水,喝了小娘的洗脚水,不怕你不晕。开始请他吃饭。他很不好意思,直说这怎么行,哪有女孩子请客的理,应该我请客。我先请你,你再请我。两人吃了几次饭,可距离并没拉近,她发现不管谈一般话题时他多开心,只要一涉及他俩的关系,他就迅速冷却。她被搞糊涂了,猛烈的手段不行,温和的手段也不行,他妈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是不是自己不合他口胃。便注意他跟其他类型女子的交往,惊奇地发现他对她们也一样,先是冷漠,实在甩不掉便给几分热情,只要接触到实质问题,立刻逃避。她只能想他可能有女朋友,他是一个很本分的男人,不愿干对不起女朋友的事。一问,他回答得吞吞吐吐,一会说有,一会说没有。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在如此肮脏的娱乐圈里,居然还有这么一位正人君子,面对美色无动于衷,就好像叫化子面对白米饭毫无食欲。这样的男人应该不叫男人,这样的叫化子应该不叫叫化子。她实在找不到问题的症结所在,不免有点心灰意冷,想算了。可到底不甘心,拿不下他,以前那么多男人就算白玩了。便继续下诱饵,不信找不到你的破绽。有一个奇怪现象叫她百思不得其解,张国光对游林风和邓成英的兴趣比对她的兴趣大。实际上游邓两人对他表面客气,骨子里并不尊敬,他应该不会没有一点察觉,可仍以极大热情向他俩表示友谊。他好像是一个不在乎别人对他,只在乎自己对别人的人。她开始觉得张国光是个弱智,分不清轻重好歹。有一次她实在忍不住,绷着脸奚落他,怎么这么蠢,感情投错了地方,我这才是你的驿站知不知道。他的脸腾地红了,深深低下头,眨着眼睛,好像想流泪,但还是忍住了。她觉得他简直就是个小姑娘,居然这么害羞,不觉心里又起了一片柔情,一时情不自禁,想抓他的手,他却像触电似地闪开了,嘴里嘀嘀咕咕,别,别....她故做严厉状,别别别,别什么别,傻得像小孩子,一点不省事,不过你越这样,我越喜欢,我一定要你知道我这是你最舒适的港湾。又是驿站,又是港湾,以后不知还会想出什么新名词,她对自己的生殖器还真能起别名的。
有天,她发现张国光和游林风在一起吃饭,稍后便向游打听他们说了些什么。游林风瞪她一眼,怪她不该问,我们说什么与你什么相干,你跟她关系那么好,你该去问他呀。她说我跟他的关系有什么好,不如你跟他的关系。游林风就笑了起来,别在我面前装纯洁,你以为我不知道呀,他早就是你的俘虏了。这叫什么话。少来这套,怕别人看不出来是怎的。她就一本正经地说:“如果我跟他有你说的那种关系,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但老实告诉你,别看我们走得近接触多,其实根本没那事,你别心不正往邪想。”
他从她脸上看出她的话至少有七八分真,不觉笑了起来,似乎稍感欣慰,但马上又觉得自己有点可笑,便说:“但你们迟早会有那事的,你敢否认吗?”
她真不理解,都到这份上了,这个男人怎么还这样爱吃醋,尽管只是吃那么一点点,但这一点对现在的他来说实在有失作家风度。她懒得跟他罗嗦,只想弄清张国光跟他谈了些什么。游林风说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得先告诉我打听这个干什么。她蛮横地说你别管。他当然不服,那你也别问我。她就缠着他,说不说,不说我跟你没完。他说这太不公平了。她说就是跟你不公平。因为什么,因为你是著名影星。她竟干脆答是。简直没道理。她不管有道理没道理,真的就缠得他无可奈何。他知道这妮子现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气焰嚣张,不可招惹,告诉她得了,图个清静。就说我们只是说点闲话,没在背后说你坏话,放心吧,谁敢说大明星的坏话。她说我想知道具体内容。
“具体内容?我们的谈话很空泛,一直都是这样。老实说别看他是香港三栖明星,名气这么大,我不太喜欢他,没文化,纯粹靠一张漂亮脸蛋成名,歌唱得也一般,有什么!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爱跟我说话,他客气,我当然不能没礼貌,只好应付他。他喜欢谈衣裳服饰吃喝玩乐一类的事,我没什么兴趣谈,有时真烦他,可这家伙老要谈,我也不好说什么。以前看他的电影电视,对他还有些好感,现在一接触反而好感完全没有了。不过他并不讨厌,真正说起来他还是很可爱的,我之所以烦他,主要是烦他的女孩子味道,声音轻柔得让人肉麻,谈的话题也是女孩子爱谈的话题。如果他不是这么有名的明星,我早不耐烦了。实话告诉你,我觉得这家伙有点....好像有点神经质,甚至可以说头脑有点毛病,经常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身边那么多女孩子,却总是感叹缺少爱情,不知道他想要什么爱情。我劝你以后少惹他,他是个怪物。”
“不许侮辱他!”
“噢,你是不是想嫁给他,这样护着他?别忘了,我们从前也做过夫妻呢,别因为他就把我们的夫妻情忘到九霄云外。”
“你能跟他比吗,他是水做的,你是泥做的。谁跟你做过夫妻,呸,不要脸!”
“可惜你爱人家,人家却看不上你。”
“你懂什么,他绝对逃不出我的手心。”
“像这种女孩子似的男人有什么意思,阴阳怪气,真不知他哪点好!”
“就是好,就是比你迷人。”
“行,那就去追求他吧。不过我提醒你注意,这家伙不太正常,你最好当心点,别搞出什么怪事,不好看。”
四十八中秋之夜
陈凯河现在处于一种巨大的压力中,几乎寝食难安。《黄皮肤黑眼睛》已过去多年,当时获得的那份荣耀使无数人对他的未来寄予厚望,盼他支撑起中国的电影事业,可他却一直辜负了大家,再没拍出获大奖的电影。从前崇拜他电影的人现在很多倒戈一击,骂他蠢才,侥幸成功。另外张乙某这两年势头很猛,压他一头。做为师兄,不说先出名,至少曾经并驾齐驱,如今却处下风,他当然不能服气。这回他便下了狠心,发誓一定要把《三叉口》拍成功,成为斯皮尔伯格一类的超一流导演,再次超过师弟,为中国电影事业掌旗。他拿出了全部手段,惮精竭虑,任何微小的地方都绝不马虎,一个镜头拍上5、60次是常有的事。整个剧组被他折磨得死去活来。有一场雨中戏,需要湘狐站在雨中流泪,正式剪成镜头不过十几秒钟,却拍了整整一上午,害得湘狐一上午基本就是在雨中度过的,结果病了一场。张国光也被整得要死。戏中他的角色受尽凌辱,还挨了几次打,为求真实,拳脚统统到位,他没学过武,往往躲闪不及,给打得青一块紫一块,有几天一瘸一拐,想请假休息几天,陈凯河也把脸一黑,没有同意。大家都说陈导这次拚了命了,张乙某有好家伙看。每天片场上,陈凯河雷霆般的怒吼一声接一声,上震天宇,下震耳鼓。有几个女孩子还是戏校学生,哪见过这场面,往往吓得脸色苍白,脔心直跳。这些拍戏的日子被陈凯河搞得好像是一根根的弓弦,绷得紧紧的,颤微微的,不透气的,濒临死亡的。大家都在私下里议论,再持续一段时间,这根弦也许就会给绷断了。他们很希望松驰松驰,可一看陈凯河那讨债似的脸色,谁也不敢说什么。忽然中秋就到了。王建民看出了剧组的沉闷气氛,知道大家不便说话,便向陈凯河建议说是不是这天晚上大家一起去岳麓山上赏月,放松放松神经,休整休整筋骨,以利再战。陈凯河起初有不悦之色,好像怪王打乱了自己的工作安排。不过马上就似乎觉得自己过于苛刻了,便想了想说,行,去赏赏月。顿时剧组里就响起了一片喝采声,居然还有人振臂高呼,陈导万岁。喊得大家好一阵笑,陈凯河也抹掉了凝固了几个月的黑脸,随和地笑了起来。王建民就说,大家聚在一起显然前世有缘,今晚大家要痛痛快快地玩,一应开销我包了。又是一片欢呼。湘狐表现得更为热烈,以湘狐的妖媚走上去亲他一口,说奖赏你。这王建民就快乐得直叫唤,不得了不得了,晕了晕了!
真正的赏月,是不能随意的。俗人们往往在马路道旁,操场坪地,随便仰脖一望,看皓月当空,便以为是赏了,其实不通得很,这充其量只能算看月,最低档次,简直是糟蹋月。如能懂得江边沙滩的价值,携二三友人,坐石块上,谈古论今,或者唱几支小曲,抬头看明月,低头看月影,算是悟到了一点月的精华,但只能叫观月,还不是最高档的。最妙境界,必须在山岭峰头之上,越高越好,还须环境幽雅安静,四周清风送爽,或躺或坐,舒服之极,品茗闲聊,有花果飘香,月饼在昏暗中散发出幽光,然后把这幽光切碎,细细品尝,是乃才算真正的赏月。这群艺术家当然精通此道。每年峰头几处最佳观景位置都很紧俏,因湘狐说认识山上宫中老道,大家便叫她和王建民赶紧去预租场地。王建民有佳丽为伴,良机难得,自然喜不自禁,开着轿车搭湘狐上了山。先见了老道,不觉大为惊讶,几年来湘狐那如花似玉的面容上都留下了无数风霜的痕迹,可这位老道却不仅丝毫不见苍老,反而像是年轻了几岁,精神更加矍铄,双目深邃,愈发仙风道骨,仿佛时间在他脸上和身上停止了似的。她当即求容颜永驻之术,老道说远离红尘闹市,与世无争,包你长生不老,青春依旧。她说这好像跟您当年对我的教导自相矛盾。老道说是的,当年我是为拯救一个生命,现在则是为拯救一颗灵魂,但看起来,拯救生命容易,拯救灵魂太难。王建民在一旁始终不插话,津津有味地听。两人谈了一番道家玄机,一位是世外高人,一位是人间尤物,自然谈不拢,前者只是行使他救苦救难的职责,后者仅是图个嘴皮快乐。湘狐便改为叙旧,老道哪有这情怀,为尽地主之谊,只领他们到处参观,最后带他们去了茶室。
茶室位于山顶西南角,原先是外宾招待室,后来成了游客的休息室,供应山上远近闻名的云雾茶,兼做其他小吃和旅游类生意。茶室里面有一块宽敞平台,前面茫茫林海,左右悬崖峭壁,视野开阔,是峰头最佳休息观景之所。平常这里摆放了几张竹桌和竹椅,出租给游客,收费不菲,晚上一般不开放,但每年中秋之夜则比平时白天还热闹,租费自然更高。茶室工作人员都是湘狐影迷,见到她纷纷要求签名。听说湘狐想在中秋之夜租这块平台,个个很欢迎,当即很痛快地说一定把场地留给她,其他闲杂人等一概不许进入。这个决定其实是不适合茶室规定的,但这些人是追星族,为了心中的偶像,才不管什么规定不规定呢,到时顶多挨几句领导的批评,为偶像服务机会难得,她们可不愿意放过。王建民原以为非得出手阔绰才能打通这个关节,哪知兜里沉甸甸的银两竟不及湘狐的一抹笑容。
傍晚时分月亮就在东边天际开始朦朦胧胧露脸,仿佛躲在一片淡薄的云雾中洗澡,又像古代皇宫里的舞女,于一帘纱帐中轻歌曼舞。随着渐暗的天色,空中起了一阵风,吹走了那层纱帐,月儿一副丰满的身躯,款款走出,似乎在天上闲庭信步。这时很圆了,但因不够厚,让人总觉得它还不算最圆。每年这一天老天总是最温柔最解风情的,给一个宁静而无云的天空,洒出万点星光,点缀于月的四周。那朗朗的月便积累它的清辉,尽展风采,随着夜的深和风的柔,听着夜的心跳和风的妙曲,慢慢儿挪上中天,布散出无边的洁白而神圣的光华,从人们的天灵盖浸透到头骨,再进入灵魂,人们就这样不可抗拒地被它融化了。
全剧组开着几辆轿车和中巴上了山,车里常传出几声歌唱。自从开机以来,大家头次感到这般的轻松愉快。湘狐跟着大家一起高兴,慢慢儿心里生出了一种感慨来。车至山脚,她想到了自己跟这座山的关系,仿佛回到了当年在这山中徘徊愁怅的时光中,那久逝的历史似乎给了她一份深深的缠绵的牵挂。她感到几分温馨,几分甜美,还有几分忧伤。温馨和甜美都是为自己,只有忧伤是为别人,为那个使她头次品尝性滋味的男人。他脸上深深镌刻的忧郁,以及灵魂中难以排谴的文学情结,此时像一团重物压着她的心。在她现在的生活中,根本没有那个苦行僧的位置,但她与他的特殊爱情关系却又使她觉得他比自己经历过的所有男人都重要,尽管这重要性已成既往。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他现在过得怎么样,在艰难的文学之旅上经过如此漫长的跋涉后还有力气往下走吗?生命经不起消磨,青春更是短暂,他明白了这个道理吗,是否已经知道为征服文学而耗尽心智与精力实在不值得?那个倔强的人,好钻牛角尖的人,意志坚强但头脑不够聪明的人,真是一幕活生生的悲剧啊!每当回忆起这幕悲剧,她就心酸,她觉得这种悲剧比《三叉口》所表演的悲剧要悲惨十倍,因为戏里的所有悲剧都是命运的悲剧,而他的悲剧完全是灵魂的悲剧,是连骨髓中都跳跃着悲剧音符的悲剧。闻着满山绿色植物散发出的清香,她甚至觉得他的悲剧分子已经融入这满山的清香中,与天地一体而永难改变了。这使她竟不自禁流了几滴泪,沾在睫毛上,闪着莹光与圆月争辉,恍然中觉得如果争赢了那就等于为他争到了一种命运的保佑。这是一座酝酿灵魂苦难的山,而苦难带来福气,带来幸运,这使她第一次不觉得这座山沉重,而是对它肃然起敬了。
她突然决定去看看牛希咬,这个愿望出乎意料地变得十分强烈。
她对众人说去会个朋友,要他们先上山,她随后就来。王建民要陪她去,她坚决不让。她怀着极大的好奇心想知道那个最善于化苦难为欢乐的人,中秋之夜在干什么,如果依然还是孑然一身,她甚至想如有可能,只要他稍稍懂点人情,她非常愿意跟他把过去玩熟了的**游戏再玩一遍,只当以此做为拜会他的礼物,除了这个,她也没什么好东西送他,他大概也只需要这个。可一进那栋楼房,感受到里面潮湿阴森的气息,她忽然犹豫了。逢年过节,最是人们心灵脆弱的时候,所谓每逢佳节倍思亲,就成了像他这种专注于精神世界中的人磨练意志的最佳时刻。她敢肯定他现在不是端坐于四方桌前研究哪部文学名著,就是伏案疾书,用文学抵抗外面月光的侵略。这种状态得来不易,他也一定在这种状态中感到了莫名的快乐。没人打扰他,他可以把这种状态保持到午夜之后,当月亮偏西,赏月的人们意兴阑珊,他也许就会走出户外,对着半老徐娘的月冷笑一回,甚至放声大笑一番,宣告自己成功地度过了这个最让孤独的人伤感愁怅的夜晚。如自做多情地去看他,实无异于带给他一腔波澜壮阔的情怀,使他对这种佳节的温馨情调失去免疫力,而自己顶多跟他做回游戏,并不能多陪陪他,势必扰乱他的心性,让他沉湎于深刻的愁怅中无力自拨。一种平衡,无论人们怎么说它是畸形的,不合理的,只要它真实,出于自然,人们就应该承认它,并给予必要的保护。如因畸形的感觉而想给予改变,以为破坏其现有的平衡能使其达到更为和谐的平衡,往往大错。她放轻脚步走到他房门前,屏息静气地听。走廊静悄悄,一只耗子在远处奔跑,墙角在它的脚爪下发出碎碎的响。她只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座四面透风的墓穴中,守候于通往地狱的门前。不知过了多久,她开始感到毛骨悚然,四肢冰凉,头发似在嗖嗖冒冷气,一种恐惧感像电流一样传遍了全身。这时她听到里面仿佛发出了一声鬼的叹息。她赶紧踮着脚尖小跑出了楼道。外面坪地上没有一个人,但能听到嘈杂的声音,这儿离进山大门只有5、60米。她不由得按一按胸口,我的天,里面仿佛转动着一台发动机。
她爬上了山,看见茶室有许多人在冲管理人员吼叫,为什么把专门开放给大众的平台租出去。几个管理人员也不好惹,茶室是我们承包的,想租就租,谁也管不着。那些人不服,嚷嚷着要砸门窗,终是没胆,骂骂咧咧散了。湘狐由服务小姐接着经小门进入平台,大伙齐埋怨,抛下我们会什么人去了,罚酒。王建民替她接招,我替湘狐喝,你们别难为她。大伙齐问,你算她什么人。王建民理直气壮说我是东家,应该为人解难。有人就说那好,等会我跟人斗酒不行了,你可得帮忙。场面逐渐热闹起来。牛丕道带了一把吉它,邓成英抱了一架手风琴,还有几个人也带了乐器,笛子、提琴什么的。租方在屋檐下吊了盏光线微弱的绿色小灯,给通下面林海的一座旋梯照明,其实没人下去耍,倒是那幽幽的绿光跟莹莹的月光很般配,使这真像神仙洞府,还有那么一股子仙气,和着爽爽的夜风,泌人心脾。
一曲高雅妙曼的笛声率先响起,曲调呜咽哀愁,婉转缠绵,仿佛是深陷情爱中的人伤别离。接着响起了激烈的西班牙斗牛士舞曲,显然是不谐之音,引起了几个人的意见。再接下去是小提琴曲,也有些忧伤,却不知是什么曲子,问演奏者,他要卖关子,摇头不说。张国光说这是他在内地过的第一个中秋节,感觉很有情趣,脸上绽放出愉快的笑容,沐浴在月光中,显得分外迷人,愈发像一张女孩子的脸。湘狐的心有一刻都快为这张脸碎了,真想捧在怀里亲吻搓揉一番。张国光本想傍着游林风坐,她却赶游林风去边上一桌。游林风对她的无礼很恼火,本不想让她,但他现在越来越烦这个娘娘腔的香港影星,所以转念又很高兴地接受了她的无礼,乖乖换了一桌。因平常拍戏大家穿的全是解放前的服装,都有一种久远的历史感,这会随意的装束反倒使大家互相产生了亲切感。张国光被湘狐强硬拉着坐在身边,只能无奈地笑一笑,这个温馨的夜晚似乎改变了他对她的一一贯态度,慢慢儿跟她嘻笑玩耍起来。他平常滴酒不沾,今晚却喝上了,一两接一两。都觉诧异,他说他不轻易喝,一喝就大喝,喝个痛快,没7、8两不打住。大家这才知道这个有着女孩子容貌和性格的人原来也有男人的一面。陈凯河也一改拍戏时的冷酷的态度,情绪似乎比较开朗,不过到底还是牵挂着自己的戏,不怎么说话,后来干脆躺在竹椅上仰望明月凝神沉思。他本是想把明天的拍摄工作好好规划规划的,但那月光太皎洁了,温柔地弥漫到了他的灵魂上,把他那些跟此景此情不相符的情绪不知不觉地驱除了,他似乎被大家的快乐心情感染了,突然也亢奋起来,忽一声叫,我也喝点。大家先是一愣,随后便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陈导难得这么高兴,可见今晚的月是爱人的。
临近午夜,陈凯河和张国光就喝多了,说话舌头僵硬,显然已醉了**分。叫茶室的服务小姐泡了两杯浓茶,给他俩喝下,仍神智不清,醉人着风易吐,便安排他俩去茶室休息。湘狐很失落,本想借这个温柔的夜晚跟张国光好好联络感情,以便早日将其拿下,哪知赏月不到一半,他就不省人事。郁郁寡欢地看了一会月,觉得它对别人都好,唯独对自己有点残酷,那么圣洁的光辉,居然是冷的,用温暖的心竟都捂不热它。旁边几个男人的谈话似乎经酒精的催发,愈来愈热烈,甚至有些激烈了。她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被吸引了,不能老守着这份沉闷的心境,便了凑过去。游林风和邓成英正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套王建民,要他答应再投拍一部电影,游出剧本,邓当导演。王建民相信游,怀疑邓,说你没当过导演,怎么敢说一定赚钱。邓成英认为他这样看问题不对头:“有很多导演,拍了一辈子电影,始终没拍一部像样的有影响力的电影,而有的导演一出手就名扬天下....”王建民就问他,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就是这种导演。邓成英当然不好意思直截了当说是,但说不是等于自抽耳光,一时咽得不知该如何反应。做为同盟军,游林风当然会替他解套,说邓成英专业出身,又在圈里混了这么些年,干了近10年的摄影,既不缺经验,实力也绝对有,再加我这部好剧本,成功十拿九稳,只是赚多赚少的问题。王建民问邓成英:“你能保证拿奖吗?”邓成英想了想说百花金鸡拿一个,至少七八成把握。王建民说我指的是像威尼斯、柏林那一类的国外大奖。邓成英低头沉思,他期待游林风再次为他解围。游林风此时异常机敏,从沉默的气氛中嗅出了他的意思,对这个话题本来也有一肚子话,就道:“你别老是惦记着国外那些大奖,其实没什么,在我看来国外的所谓大奖都是一些唬人骗人的东西,不要迷信它。”因是谈正事,关系到自己投资能否收回的问题,王建民这会说话就一点不客气,他嘲笑说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湘狐跟着陈凯河和张乙某干了这么久,又在国外电影节上见过大世面,还那么风光,感情上自然很看重国外大奖,这会听了游林风的话很不是味,便帮王建民说话。“照你的意思,拿了大奖不算什么,倒是没拿大奖的算什么罗?”游林风盯着她看了一会,心里暗喜。平常她最爱炫耀跟张乙某合作的那段经历,他都烦透了。他对张乙某素无好感,觉得这蹄子固然有表演天赋,争夺角色的手段也很高明,毕竟女流之辈,见识短浅,看问题只看表面,从来抓不住实质,他几次想告诉她能在国外电影节风光露脸并不说明什么,都因时机不好而做罢,眼下这机会不可放过,一来可教她知道该如何正确对待国外奖项,二来可说服王建民,打消他的顾虑。他先长叹一声,中国人呀,不知道怎么这么没头脑,总喜欢跟着别人瞎起哄。湘狐就讽刺他,我们不是作家,所以没头脑,全中国就你有头脑,你最聪明。王建民也一副很不理解的样子,把牛游两人看了看,说我真不明白,张乙某是被公认的有水平的导演,怎么这么不上你们的眼。游说我从没说他没水平,我的意思只是说他获得的荣誉远远超过他的实际水平,在中国,水平跟他不相上下的导演有好些个。王建民说你的观点真有意思,如果你不是作家,我真会当你在胡说八道。我解释给你听好吗?愿闻其详。湘狐说洗耳恭听。耳朵洗不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得耳朵通畅,听得进别人的话,听懂别人的话。少废话,有屁就放。
游林风滋溜一口酒,再点一根烟,清了清喉咙,就摆出了一副教育者的嘴脸。湘狐翻着白眼说鬼里鬼气。他傲慢一笑,道:“首先我得承认,一般而言──请听清楚──一般而言,水平跟荣誉是成正比的。但有例外,或者荣誉高于水平,或者水平高于荣誉,前一种情况让人不满,后一种情况让人不平。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有很多,一下也说不全,就不赘述了,现在具体地谈。比方说在文学上,有些人,书写得臭不可闻,却成了所谓的著名作家,而有些人,功力深厚,才华横溢,却不为世人所知。在2、30年代的文坛,除了鲁迅,那几个和他齐名的作家又有什么呢,有什么资格跟他齐名呢,可你看看他们的名气,什么大师呀,巨匠呀,吓得死人,都哪跟哪的事!实际上他们的成就还不如现在某些一流作家的成就,但论名气,现在作家的名气跟他们能比吗?为什么出现这种怪现象,深入研究你会发现,其实道理很简单,那就是新奇。我们的传统文学跟现代文学从创作思维和方法上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套路,刚开始改白话文写作人们从来没见识过这样写小说的,自然有新奇感,于是投入巨大的热情,因此那些作家就名扬天下了,代代相传了,以至现在文坛内外那些没头脑的家伙还对他们非常迷信。再打一个比方,84年春节联欢晚会,陈佩斯演了个《吃面》的小品,王景愚演了个《吃鸡》的小品,笑倒10亿人。可现在有哪个小品还有那样的魅力?绝对没有。是现在小品的水平不行吗,绝对不是,实际上现在有些小品的水平在那两个小品之上。原因还是新奇。陈佩斯之前没谁那样演过小品,我们头一次看到他演,感官神经被完全百分之一百二十地调动了,根本受不了,就像常年不开闸的水库蓄满水突然开闸,试想,那水会怎样汹涌澎湃?这几年我们对小品失去兴趣就是因为丧失了新奇感,而绝不是小品水平大不如前。再谈电影,张乙某和陈凯河....”说到这他神经质地惊跳了一下,忙四处看了一圈,见边上一桌人根本没注意他,陈凯河还在休息室,程赤丽相伴左右,才放了心。“他们的名气实际也是这样挣来的。想想看,以前的电影都是什么水平,以我们现在的眼光根本看不下去,突然,在那么低档次的水平上出现了《黄皮肤黑眼睛》和《黑小麦》这样的电影,新奇啊,不光我们感到新奇,外国人更新奇,咦,中国人还能搞出这种东西,于是就毫不吝啬地把这个大奖那个大奖给了他们。当然,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们很了不起,但以发展眼光看,他们显然做得还不够,别人在进步,而他们却躺在荣誉簿上睡大觉,尤其张乙某....”几个人都知道他批判的是两个人,现在去掉一个,显然有所顾忌。“我最烦他。其实他的电影根本不行,像那什么《秋姑娘的诉讼》、《妻妾成群》、《一个都不许走》和前不久拍的《我的祖父祖母》,什么玩艺,打死我也不承认那是好电影。张乙某的错误在于太讲究技巧,他不明白这样一个道理,即技巧应为内容服务,可在他的电影里变成了技巧为技巧服务,这样做即使干得再漂亮也违背了电影艺术的本质,并且干得越漂亮,离本质越远....”
游林风对张乙某的深刻批判使邓成英这时实在忍不住了,他也有一肚子话要说,便抢过话头:“游先生说得很对。我认为张乙某的这种做法以及他的心理应该成为研究当代中国艺术创作的一种标本,他是这个浮躁时代的浮躁艺术家的总代表。当然,不必过多指责他,因为他犯的是一个历史错误,是我们的艺术在发展道路上必然要经历的一个错误,即使他不犯,也自有李乙某王乙某等等乙某来犯。不过话说回来,不过多指责绝不等于赞成、纵容,要让我们尽快从这种错误中走出来,就又必须对他的艺术思想和手段进行全面批判。人一浮躁,就喜欢追求虚名浮利。现在中国的电影界有一个很不好的现象,那就是参照西方电影节的那种评选标准拍电影,希望以此获奖,再靠着这种荣誉回到国内坑蒙拐骗....”
湘狐不禁叫了起来:“哇,坑蒙拐骗,这话太苛刻了吧!”
“一点不!”游邓同时叫道。邓继续说:“别以为他们是名人就多么高尚,他们就是在坑蒙拐骗。还是拿张乙某来说,你说他哪一部电影不是拍出来了就马上屁颠屁颠地拿到国外电影节上参展?那种心态昭然若揭,无非想弄个什么奖,再拿回来大幅海报上写‘本片获某某电影节什么什么奖’,以此招揽顾客。把中国人他妈的当傻瓜耍,好像凡是在国外获了奖的东西都是好东西。电影是大众艺术,既为大众艺术,那就应该为大众着想,可中国观众在他的心目中根本没有分量,他从来不问我们想看什么不想看什么,从来不以我们的标准为标准,不以我们的好恶为好恶。他哪是在为中国人拍电影,完全他妈的是在为国外电影节上的那些狗屁评委们拍电影。国外电影节上的那些实际并不懂艺术却处处以艺术行家自居的洋杂种在他看来就是上帝,他怎么能不讨好他们,不摇尾乞怜!可笑他还真把自己当回事,看看他在电影节上那种可笑表演吧,一副自鸣得意的样子,令人恶心。然而最可笑的不是他,而是我们,是我们这些不喜欢用自己的标准去分析评判,只会当别人传声筒的人。照理说我们应该不管他得了什么奖,只问自己到底是不是真喜欢,是,那就给他赞扬,不是,那就别管他妈的拿的是什么奖,坚决不予承认。唉,可惜啊,我们这个民族,因为长时间的贫穷落后,受尽外人凌辱,以至我们的自信心丧失得干干净净,弄到现在,居然连一个评判事物好坏的标准都建立不起来,我们的尊严和人格也就在这种标准的丧失中丧失殆尽。可笑的中国观众,他们用缺乏理智的情怀给一个并不高明的骗子搭了一个他能够进行随意表演的舞台,更可笑的是他们搭了这么一个舞台,却不能免费观看,竟还必须自掏腰包进场,而最可笑的是不管台上的表演多么拙劣,他们居然被告之不能批判,换句话说只能喝彩。噢,可笑而可叹的观众,他们什么时候能变得聪明一点呢?我但愿老天保佑这个受骗的过程越短越好。”
游林风鼓掌大笑叫好。叫得那边几桌的人都偏头往这边看,问什么事这么好笑。他大声回答:“听到了滋心润肺、酣畅痛快的话感到好笑。”
湘狐碰碰王建民手臂:“你同意他俩的观点吗?”
王建民讪笑说:“我不懂艺术,只会以一个人获得的荣誉评价他。”
游林风便对邓成英耸耸肩,一摊手,神色黯然说:“没办法,注定我们只能是少数。”
邓成英语气坚定地说:“但真理在少数人手里。”
湘狐说:“如果用这个办法确定真理,我敢说,全世界所有的谬误都会成为真理。”
王建民又倒了一杯酒,这是他今晚第5杯。湘狐知道他酒量并不大,说:“你不会醉吧?”
他用半温和半淫秽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喷着一股酒气说:“只要他俩别用稀奇古怪的理论搞醉我,酒是搞不醉我的。”
“稀奇古怪,他俩说的可是真理!”她反讽道。
“跟你没法说,”游林风道,“你拍过张乙某的电影,电影又获了奖,你当然不同意我们的观点,否则不是自我贬低吗,再蠢没这么蠢的人!”
“你才蠢呢!”
“我没说你蠢呀,我是在夸你,说你不蠢呀!”
“你这是夸吗,仗着会写文章,说话尖酸刻薄,最讨厌就是你这种人。”
王建民笑嘻嘻看看游,再看看湘狐,忽然兴致勃勃地问:“我越来越发现你们俩对话很有意思,好像一对小两口,究竟是不是,嗯,让我们弄个明白,别老是瞎猜?”
“谁跟他是两口子,”她白了游一眼,“整个一酸不溜秋的文人,跟他在一起过上几年,我肯定被他泡成一根酸萝卜。”
游林风便说:“再怎么泡你也不可能成酸萝卜,顶多泡成一块酸豌豆,这才形象!”
王建民和邓成英立刻爆发出雷鸣般的笑声,游林风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不过没声音,只是浑身颤抖着,眼睛都笑合上了,胸脯剧烈起伏。湘狐受了这个侮辱,一时不知如何反击,便狠狠盯着游,实在气不过,伸出长长指甲使劲掐了他一下,掐得他咧着嘴喊唉哟。
几个人开了一会玩笑,又慢慢回到了先前那个严肃话题上。王建民既不明确拒绝游邓两人,也不让他俩觉得希望很大。湘狐因为不赞同他俩的观点而认为王老板在捉弄他俩。他俩当然不会这样看,并对最终说服王老板充满信心。无论从感情还是惯常的感觉上说,王建民肯定更相信张乙某和陈凯河是中国最优秀导演,但经过这段时间接触,他内心承认游邓两人也是非比寻常之人,在各自领域均出类拨萃,叫他又不敢不重视他俩对张陈的评价,至少他觉得应把他俩的观点认真想一想。也曾怀疑这俩家伙是出于嫉妒才对张陈大张挞伐,最后还是否定了。他游戏商场,三教九流,各门各派,什么人没见过,那种秉性不良好嫉妒的人,一开口他就能辨个**不离十,甚至只需看看容貌就能知道个大概,游邓两人显然不是那种人,并且他俩说话的口气确有一种蔑视他人的味道,他正是被这一点迷惑,才迟迟不对他俩下断语。他要游林风先写出剧本,看过剧本再定。游林风说早写好了,我明天就可以给你看。湘狐这时找到了讥讽游的机会。“他打猎前总是先把弹药准备充足,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
王建民笑呵呵说:“湘狐小姐的意思是说我成了被人追逐的猎物?”
“在我们面前你当然是老板,但在他俩眼里,是不是猎物就不好说了,你自己判断吧。”
王建民又是一阵笑:“湘狐小姐真有意思,坦率,好,我喜欢。你没说错,老板确实是猎物,不过只是某些时候。挣到了钱,是老板,把钱花出去,是猎物。要当老板,就也得学着当猎物,只有成为一只每次都能在猎人枪下逃生的猎物,才能成为真正的老板。”
“你觉得自己现在究竟是老板还是猎物?”
“都是,又都不是,我还没想好。如果跟他们合作,被他们搞得血本无归,我是猎物,如果他们真像吹的那样把电影拍得很好,给我挣钱,那我就是老板。”
游邓都是聪明人,已从王建民话里听出了他们所期待的可能,便再次一起说服王,甜言蜜语,贬低别人,自吹自擂。两人知道人在中秋夜里往往感情细腻而脆弱,最易被人影响、控制,此时若拿不下王,今夜一过,等他清醒过来,希望更小。王建民虽精,只是在生意场上,跟文人艺术家从无打交道的经验,他以为自己完全能对付他俩,实际已渐渐犯晕。他很想跟他俩合作,只因到底不太敢相信邓,始终委决不下。湘狐在一旁插斜打诨,明着反游邓,要王别理会,其实不然,她只是不喜欢游邓对张乙某陈凯河的批判才反他俩的,内心深处还是非常希望他俩把王糊弄住,尤其对游林风,眼看他在一点点接近最终目标,她不想看到他功败垂成。王建民也知道她对游邓说的都是气话,故并不放在心上,但虽说孤立,毕竟是商人,即使说不过对方也不肯轻易缴枪,也不绝两人的想法,只以“以后再说”做今晚的了结。
皎洁的月亮表演了大半夜,明显有些累了,懒懒收了一些光辉,斜斜向西偏。游林风不愧是作家,下面的感受只有他才说得出:“你们信不信,我们因为在山峰上,只觉得它偏了一点,好像还是挂得很高,但如果在山下看,肯定完全不一样,会觉得它现在一定就像落在头上,再过一阵就会咣的一声掉下山后的深谷。”
邓成英抚掌笑说:“说得好,尤其‘咣的一声’这句话用得极妙。”
湘狐痴呆呆地问:“妙在哪?”
“赋予它声音,用拟人化的手法表现我们这些赏月者的某种失落、缠绵、依恋的心境,难道不妙吗?真妙啊,游兄,凭这一句话,你绝对是一等一的作家。”
湘狐又讽刺说:“你才知道呀,我早就知道了。”
王建民说:“你当然知道,因为你们曾经是两口子嘛。”大家大笑。湘狐捶了王一拳:“你能不能不惦记这茬!”她没想到这话却给了游林风一个误解。凌晨,月无趣,人渐疲,决定下山。张国光仍有醉意,湘狐要用自己的车送他回宾馆,刚把他扶进轿车,游林风就钻进了后座,要求搭车。她说牛丕道不是答应送你吗。他涎皮赖脸地说:“你叫王建民别老惦记这茬,那我应该可以惦记这茬吧?”
湘狐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5、6秒钟,看看边上的张国光,轻声说:“呸,你也不能惦记。陈年烂谷子也想找出来吃,没见过这么馋的。你身边那么多消防员,找她们去呀,往我这凑什么凑,也不嫌腻味!”
他朝张国光努努嘴:“再腻味,总比醉鬼好吧。”
“我有办法叫他醒的。”
“这是中秋夜,你别自找没趣。”
“你也一样,下去。”
他只好下去,被这个挫折搞得神智不清,后脑勺碰着了车门框,咚的一声,显见不轻。湘狐也没一句安慰,踩油门而去。恼她不得,只能恼自己:“该,狗改不了吃屎。”
四十九奇怪的爱情
有鸡在叫,已是下半夜。湘狐本想直接开车回家,张国光说要回宾馆吃一种药,她只好尊重他的意思。在休息室躺了3、4个小时,又喝了两三杯浓茶,酒醒得差不多了,他现在其实很清醒。她要搀扶他进宾馆,他不要,说你去扶游林风吧。她异常高兴,这家伙也吃起醋来了,有门。便嗔怪说我不是把他打发走了吗,干嘛把我跟他扯在一起。两人半搂半抱进了电梯,他嘟着嘴不太高兴。她靠在他肩头,想到长期以来的强烈**今晚终于要实现了,心里甜得像喝了蜜,万分温柔地开始扭动腰肢。他要她别这样,她说怕什么,夜深人静,只要你愿意,电梯里我也可以让你快活。不知是因为醉了酒,还是因为被中秋之夜普天之下那份温馨的团圆之情所困,他今晚对她的感觉确实有点异乎寻常,有点柔,有点恋,有点腻,有点愁,加一块便是十分的缠绵。早已记不清了,不知上次类似的情景出现在什么时候,总之,非常遥远,像发生在上辈子,甚至上上辈子。这感觉当然很虚幻,但也许正是这种虚幻使他今晚鼓起勇气决定去尝试一下新生活。实际上早在他醉酒前,也就是在吃月饼时,看到她右手拇指和食指轻轻捏着一块月饼,小拇指高高翘起,一边吃一边偏着头对他微笑,他就觉得体内的某种常年沉睡的物理基因在渐渐苏醒,似乎有意接受某种男性荷尔蒙的结合要求,以便形成某种他期盼已久的化学反应。一方面他觉得她是一支巨大的**,一方面又觉得她是一个巨大的黑洞。虽然他并不能确定究竟最后是做为**的她进入自己,还是做为黑洞的她容纳自己,但有一点已经非常明显,那就是今晚非拿她做回试验品不可。从客观上说他不能老是拒绝那样一种诱惑,因为接受那种诱惑原应是他的本质属性,而从感情上说他也不能拒绝她,因为她对他的渴盼是那样强烈,无论如何该满足她一次。在他的生活经历中,被女孩子追求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被这样追求,他还真是头次见识。或许,这头次体验也是他决定今晚跟她结合的重要原因之一。他终于感受到了一种极为珍贵的激动,便当即产生了一种成功的喜悦。可马上就又有点泄气,因为他在激动中发现这仅是一种心理反应,身体却好像仍很麻木,甚至麻木得有些萎缩和冰冷。打开门,进入了房间,再关上门,显然那种事已无法避免,可感觉呢,仍介于喜悦和忧愁之间。她希望他抱着自己。他明白她的心思,但身体还是不争气,叫他不敢这样做,便装做很劳顿的样子,径自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她觉得这实在太没有道理,不明白他这会怎么会去拉窗帘。此刻的她也不是很清醒,不想了解个中奥秘,只是完全服从强烈的**,走过去把窗帘合上,用埋怨的目光白了他一眼。他的神情突然紧张起来,似乎有点害怕,给她哆哆嗦嗦地泡起了咖啡。紧张导致了颤抖,开水溅出来烫着了他的手,幸亏是放了一天的开水,没烫坏皮,她便帮他擦拭。擦净后不放下,捧在手上仔细看,看着看着便不由自主发出感叹:“好白好嫩啊,真是,在女孩子里面要找这样的美手都不容易。你前生一定是女的,而且一定是美貌绝伦的妃子。”他当即瞪大了眼,恼怒地盯着她,突然甩开手,将她往后一推。她毫没防备,蹬蹬后退几步,摔倒在地。他走近她指着她鼻子凶巴巴地说:“我是男的,不是女的,懂吗?”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她惊呆了。坐在地上仰脸看着他,不明白到底什么原因让这个平常性格那般温和的人忽然变得这样凶恶。本来应该感到委屈的,她却一点不觉得,只有惊讶,头脑一片空白。他显然立刻意识到自己太鲁莽了,似乎又有点害怕,忽一变脸,恢复了惯常那种羞涩的神情,伸手把她拉起来,温柔地抚摸她,想赔不是,可有点不好意思,就一副说矜持不像矜持说讨好不像讨好的怪样子。她笑也不是恼也不是,愣了半天神,最后无力地靠在他胸口,渐渐有了一点做梦的感觉,仿佛飘了起来,在房子里旋转,四周的物件也跟着旋转。长时间来她真是非常渴望占有这个男人,可当终于跟他抱在一起时,她忽然发现自己对他的愿望并不像原先以为的那样强烈。当然这最新的感觉可能跟刚才遭受的侮辱有关,但认真一想,没这么简单。应该说这种感觉绝对是真实的,刚才所受侮辱只是把这种被遮掩起来的真实揭示出来而已。实际上第一次接触她遭受的冷遇早已将她的热情消灭,后来之所以重燃欲火,完全是一种不甘心的心理,无非想证明自己的魅力而保持着对他的兴趣,穷追不舍,其实内心深处埋着一种对他的怨恨,甚至可以说是鄙视。此刻她清楚地看到了这个真实,虽然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感到非常舒服,可那种一直支配着她的**却几乎降到了零点。她真想负气离开。当然,这不可能,毕竟眼前的情景是她梦寐以求的,如果把长期以来那难以实现的**看做一种精神重负,那要卸掉它,非得顺应自然不可,若为无意义的尊严而采取无礼的举动,也许会背上更沉重的精神包袱。她决定让自己成为一个木偶,任其拨弄。从另一个角度说,她追求了这么久,伤了这么多神,在临到实现**时,也该他以百分之百的努力补偿她,报答她,满足她。她真希望现在是一个梦,自己彻底融化在梦里,永远不要从梦里出来,因为梦外的世界太难把握了。她双目紧闭,不断提醒自己放松。她渴盼着一种腾空感觉。立刻就产生了,只觉身子好像飞了起来,平展着在半空慢慢滑行,仿佛腾云驾雾。但有些区别,腾云驾雾是一种飞翔,她很快发现自己已经在降落了。似乎有理由说这种腾云驾雾没有意义,实际上又正符合她的意愿,迅速腾空,再迅速降落,因为不降落那腾空就不会带来真正的愉快。她降落在一片白色之中。她恍然觉得自己像一架降落在机场上的飞机。这个机场比她见过的那些真正的机场好像更令她舒服,因为这机场柔软得像海绵,富于弹性,给她一种沉浮荡漾的快感。她仿佛觉得自己这架飞机上的乘客都走光了,于是有工作人员走上前来,开始按规矩给这架飞机刷柒。第一道刷去了她全部的衣裤,她感到自己已经完全无遮蔽地暴露在阳光之下了。第二道刷没有那么多生硬的磨擦和拐弯抹角的拨弄,变得非常的平滑流畅,像一层清水浇灌在肮脏疲劳的皮肤上,刺激得体内的血液全部沸腾了起来,她甚至觉得脚趾头上都能感受到**上的那种快感。毫无疑问她已进入了一种忘我境界,她陶醉地想幸福终于开始了,绷紧神经,准备迎接、品尝幸福。哪曾想在这个她认为最不可能出现意外情况的时候,时间好像突然凝固,一切运动的物体仿佛全部停止运动。那激烈的美好的幸福并未如期而至,相反,她倒是嗅出了一种它已渐去渐远的味道。现在除了宁静的感觉,好像其他感觉都是虚假的。原先覆盖着身体的非常酣畅淋漓的清水仿佛被什么神奇力量蒸发了,她的皮肤重新置于阳光下曝晒,被晒得迅速干燥开裂。一种莫名的羞恼产生了,并很快扩散到全身,眨眼把好不容易获得的快感驱除得干干净净。刚才在陶醉中她希望那种梦境是假的,现在她多么希望眼前的梦境是真的啊!可是,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她开始认识自己在这场**游戏中永远不可能成为胜利者,她开始认识这场**游戏实际是一场最滑稽的自我欺骗。这绝不是命运的捉弄,因为无数次她被冷酷的现实告之停止游戏,她总不加理会,对这种无可救药的愚行,怎么能去指责命运呢?这是一个多么漫长的等待啊,好像整整一晚过去了,可她居然就这样被扔在了白色的飞机场上,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是自己太性急吗,因为迫不及待而将时间拉长,以至实际的一秒钟在自己的感觉上成为一分钟甚至一个小时?不排除这种可能,但它一般出现在遭受沉重打击,情绪极度低落的时候,而他现在本是极度的兴奋激动,故根本不足信。真实的,完完全全是真实的,那人将她剥光后却没有继续,这对她来说不啻于天大的耻辱。她要探个究竟,如果他是存心以这种方式捉弄我,那我要杀了他。睁开眼,首先确认自己**的身体,没错,**的身体,可以清晰看见胸部和腹部在剧烈起伏,完全不是**导致的起伏,一眼而知那在表明愤怒。她从床上坐了起来,瞪着潮湿的血红的眼睛往右边看,就见他坐在一旁沙发上,半躺半靠,睁着无神的眼睛看天花板,要死不活。她的愤怒迅速转变为惊讶,因为他也赤身**。显然,他剥光了她又剥光了自己,可当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最后进入时,不知什么原因他退缩了,或者说他暂时停止了行动。她原以为他既然放弃,那肯定是穿着衣服的,哪知他也**着,她的愤怒便缓解了许多,羞耻感也不那么强烈了,现在主宰她的自然是一片问号,层层叠叠的问号。她甚至差点笑出来。这场游戏怎么跟平常她熟悉的那些游戏如此不一样呢,从本质上说根本没道理这样。她下了床,走近他,端详着他。他显然知道她就在眼前,可仍紧闭着眼。她无限温柔地问他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不行。他仍闭目无语。她已经明白了大半,显然,他不行。这是不用证明的事,但她还是想确认一下,便开始玩弄他的小弟弟。足足玩了10分钟,他的小弟弟像死了一样没有丝毫反应。她叹一口气,问他这毛病有多久了。他不说话,只痛苦地摇头。她说我认识一个专家,最会治阳痿、早泄等症,要不要我介绍你去看看。他沉默了很久,最后似乎想通了,便鼓起勇气说你搞错了,这不是病。那是什么。她简直不理解。
我是同性恋。
像遭了雷劈,她倒在沙发上晕了过去。半晌方醒,见他仍是那样懒懒地躺着,不由得怒火中烧,跳起来迅速穿好衣裤,然后抽出他的皮带,狠狠抽了他几鞭,似不解恨,又用手抽了他几耳光。
“没这根金钢钻,就别揽这瓷器活。自己是什么货色不知道呀,应该卖给谁不知道呀,早说明什么事也没有,你这不是拿本小姐开玩笑吗,狗娘养的没用的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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