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十向影坛开拨
这个家伙蓬头垢面。疯子?错远了,有这种猜测说明你根本不懂艺术。知道艺术吗,不知道吧,让我来告诉你,艺术就是超生活,就是反生活,就是故意搞出一种跟大众不一样的生活。那位也许要问,跟大众不一样,是不是用头走路,用鼻子看物,用眼睛呼吸,用嘴屙屎,用脐眼吃饭,用屁眼撒尿,用臀当脸....?噢,别说啦,别说啦,你这家伙愚蠢透顶,只是一个生物人,太没有精神,而没有精神的人是不配叫人的。听我教你,所谓“跟大众不一样”,不是说生理物质的,而是说生活情趣、意境等形而上的。比方白天睡觉晚上工作;把一个人抽象成石头,把一朵花抽象成人;明明有女人送的剃须刀,却从不刮胡子;明明有干净整洁的服装,偏要搞得皱皱巴巴;搞女孩子,无非是渲泄,却硬要神圣化;与人交谈,从不使用平民语言,挖空心思咬文嚼字,引经据典,实际上肚里的货供不应求;思想肤浅,却动不动触景生情;每当搞出一件作品,既不管别人怎么说,也不问社会效果怎样,总觉得是传世之作,自吹自擂,你当面说不喜欢,他恨不得斩了你……当然,艺术家不全是这样子,我们只想说跟其他人比,他们更接近这个样子,而且人数众多。这个蓬头垢面的家伙就是其中之一。其实他把自己搞端正一点,洗洗干净,原是很英俊的,可他重才轻貌,完全不修边幅。一头乱发像鸟巢,胳腮胡黑乎乎一大圈,仿佛它把整张脸兜了起来;唇髭包着嘴,很圆,嘴和齿藏在里面显得有点神秘,一红一白,说话时颇引人注意;粗眉暴目,一只大鼻子,鼻尖青紫;油性皮肤,脸上的肉似乎很肥腻。他身材高大,厚背宽腰,一副粗人骨架,哪知搞的却是艺术。
陈凯河,中央电影学院毕业,导演,80年代中期以一部《黄皮肤黑头发》的所谓艺术片获某国电影节大奖,从此在国内影坛名声鹤起。这部电影值得一提,什么玩艺呢,读者诸君别打瞌睡,听我说与你听。影片讲述一个黄河流域的中国人,生长在沙漠化的一座村庄里,听人说外面世界很精彩,十分向往,有一天便跟着一个归队的军人去城市,一路爬山涉水,披荆斩棘,风餐露宿,日夜兼程,终于在一片荒凉的郊野里看见了城市,看到了一片高耸入云的楼房,兴奋得不能自己,竟发了疯,跳起了欢快的舞蹈,跑向了心目中的圣地,但城市不欢迎他,建筑工地飞来一根木头,砸在他头上,他倒在了殷红的血泊中。整部电影结构松散,节奏缓慢,镜头常常长时间停留在一景一物一人上,好像恨不得凝固在上面似的,你打个盹,睁开眼再看,还是刚才的情节,存心不告诉你为什么,景物全冷冰冰的,缺乏活力,表演一律僵硬得像死尸,突然天边飞来一群大雁,然后又飞走了,什么寓意,你猜一辈子也猜不出,一条腿,一个木然的眼神,一颗枯树,似乎都可以成为镜头的主题……就这样一部影片,居然获了大奖,被国内影坛好一通赞美,有人竟称它是中国电影史上最出色的影片。观众都说看不懂,没几个买帐,但观众算什么,你们懂屁艺术,只要国外电影节的评委们说好,那就是好,不好也好,你们只能赞同,不能反对。打那后这位陈导演就一跃而成为大导演,据说还被某外国杂志评为当今世界20位最优秀的导演之一。这位陈导演也颇把自己当回事,每年至少要拍两部以上电影,但凡影片出来,绝不先给中国观众看,而是拿到国外电影节上去向那些狗屁评委献媚,等糊弄出了一个奖,再拿回来公映,宣传如火如荼,骗得中国观众一愣一愣。鬼怪伎俩不可能永远得逞,有人清醒过来,开始指责陈大导演这种只会媚外不拿中国观众当事的做法,尖锐的批评时常见诸报端。他兀自不思悔过,3月前拍了一部名叫《秦始皇》的电影,又故伎重演,评论界这回可就不客气了,一片铺天盖地的谩骂。但片子再臭,总有人叫好。在这片铺天盖地的谩骂声中竟有几个嘹亮的声音为他大唱赞歌,而且还是有名有姓的人物。陈凯河正被骂得灰头土脸,想请一些熟悉的影评家写辩护文章,可那些家伙怕惹麻烦,平常招之即来,如今推三阻四,气得他直感叹,危难时刻无朋友,不想素日跟他无瓜葛的文坛上却突然飚来几支援军。
余平和谭敏芝其实很烦这活,他俩对陈凯河一点好感没有,都认为这个所谓大导演是假货,作品色彩单调、光线阴暗、语言无味,看他电影等于买罪受,但挡不住游林风要这样做,欠他人情,只好勉为其难。他俩问游林风这样做目的何在,游林风回答到时候自然清楚,现在少问。有此3人连篇累牍帮陈凯河说话,电影界骂陈的声音就渐渐平息了。游林风一直很担心余平在文坛的敌人追杀到影坛来,扯出麻烦,反有可能弄巧成拙,哪知余平身后竟一片死寂。原来余平的那些敌人见这家伙又去影坛兴风作浪,个个恨得咬牙,什么东西,本确有意追杀,商量了一番,似乎缺点胆量,这家伙一向难缠,却主动招惹他,有病啊!他们这里按兵不动,游林风便知道自己的计划已成功了一半。
陈凯河被这3人救了一命,将息了一番,精神大振,立刻又投入了创作。早看中了一个名叫《西楚霸王》的剧本,这时已有商家愿意投资,谈判顺利,紧接着就开新闻发布会。陈凯河特意嘱咐宣传部门把《湘楚晚报》的游林风和文学评论家余平以及新锐女作家谭敏芝请来,一为感谢先前的仗义直言,二来交个朋友。3人如约而至,新闻发布会一完,陈导演就开着自己的黑色桑塔纳接他们3位去玉楼东吃饭,旁边坐着他的年轻漂亮的女朋友,著名影星程赤丽。陈凯河大概40上下年纪,早年有短暂婚史,和前妻育有一女,离婚后一直独居,后来名震影坛,在一部讲鬼怪的影片里用程赤丽当女主角,赢得了程小姐的芳心,才又有了感情生活。不过两人的关系极不稳固,时断时续,娱乐报纸经常拿他们的事做头条新闻,大肆炒作。由于年龄相差16、7岁,程赤丽也确实很难取舍,一方面爱陈导才,一方面又丢不开跟一位当红男影星的感情。她现在用的是拖延战术,看谁坚持到底,料想不会拖很久,因陈导已人到中年,时间会逼他做决断。程赤丽被影坛称为“中国最大的花瓶”,亦褒亦贬,然而程赤丽很不满,经常在电视里说自己演得怎么怎么好,绝不是靠外形成功。游林风等人以前觉得她大言不惭,印象很不好,一见之下,发现程小姐其实是一个性格温和、通情达理的女子,没有一点骄傲轻浮之气,说话轻言细语,笑出一片春风,多冷的心也会感到一丝暖意。余平没跟她说几句话,身子就已软了半边,背后忍不住对游林风感叹:“长得真他妈美!”游林风看着他直笑:“爱上她了吧,可惜人家名花有主。”余平说:“依我看她真不如爱我算了,陈凯河有什么,不就一破导演吗,浑身脏兮兮的,那根**可能半年才洗一次。”
“但他好歹还知道洗,而你这支臭笔怕是一辈子也不知道洗。”
席间谈起《西楚霸王》的女角之事,虞姬非程赤丽莫属,吕雉人选众多,一时难以定夺,据说现在潇洒厂每天都会涌进大批女孩子,拚了命要试镜头,陈导演都有点不敢进厂了。游林风问陈凯河他心里有没有合适人选。陈答没有。游林风循序渐进,步步深入,陈导想找个什么样的演员。首先要有名气,这部戏投资1千万,是国内电影有史以来最大一笔投资,想收回成本,只有主配角全请名演员,才能保证万无一失,其次还要敢脱。游林风便开陈玩笑,陈导难道准备走色情路子。你们这些人把色情这种东西理解得太极端,并不是只有下流电影才需要色情,其实高水平的艺术电影同样需要色情,只不过它是在非出现不可的时候出现,完全服从艺术的需要,绝不是为感官刺激。刘邦是个流氓,要表现出这个流氓皇帝的本性,必须让他跟色情联系起来,所以演吕雉的演员要敢脱,要敢于放肆的表演,稍不到位,观众看到的就不是残忍风骚的吕雉,而是温柔千古的扬贵妃了。这样的演员一定很难找,陈导心里是否已经有数。陈凯河说没有,完全没数,正为这事发愁呢,就是这个缘故,开机时间迟迟定不下来,你们这些作家接触的人多,有合适的没有,给介绍一个。谭敏芝看着他心想:你掉进去了,笨蛋。当陈凯河把眼光落在她脸上时,她直摇头,手指着游林风,看他们,看他们。余平却一点不知趣,说我们又不是娱乐圈的人,怎么可能比你接触的人多,直到现在,我认识的唯一演员就是程小姐。话不能这么说,各有各的一方天地,不能单纯的以圈里圈外来说事。谭敏芝说游林风在歌坛认识一些人,可能有点办法。陈导便问游林风是不是这样。是。那游先生替我找找人,老实说这事还真伤脑筋,找名演员并不难,可人家一听脱得很厉害,只差把头摇断。游林风便装出一副为朋友尽力帮忙的样子说,好吧,我去找找看,顺便问一下,片酬多少。程赤丽接口说这得以她的名气定。
跟陈凯河分了手,谭敏芝立刻目不转睛地看着游林风,看得他傻乎乎不知道怎么回事。余平一旁不解地问:“你干嘛这样看他?”
“就是,把人碜得慌。”
“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原来你是打的这个主意。”她一边往前走,一边喃喃自语。
“你在说什么?”
她又看着他,忽然扑哧一声笑,像个小女孩似地拍手说:“好一个游林风!真是深谋远虑。我以前就说过你的文学成就一定比我们高,现在看,我一点没说错。结构严密,布局紧凑,一如你的作品。好一个游林风!”
“你到底在说什么?”余平被她搞糊涂了。
“就像看一部精彩的电影,别总想要人家把内容都告诉你,否则再精彩的电影也没劲,要学会慢慢看,随着剧情的发展去了解其中的奥秘,一定刺激得多,不信你试试。”
四十一换个玩法
游林风来到高青莲别墅,人未进门就听见里面响起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有客人,而且是个男的。游林风不觉骂了起来,婊子养的,跟谁这么开心呢,和我在一起时好像从来没有过这种笑声。高母给他开了门,他一进去就看见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个男子,很英俊,当下甚感无趣,骂起了自己来:你他妈也是个贱骨头,偏要赶在这时来给她脸上贴金。高青莲在招手,退出自然不妥,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忽然发现这位男子并不陌生,很像是上回在湘楚出版社碰上的那位一脸菜色的文学青年。果然不错,高青莲说你们认识,把上次见面的情景回忆了一下,告诉游林风牛希咬把那部叫《天伦仇》的长篇小说又改写了一遍,前阵子我拿到出版社给王编辑看了看,今天王编辑提了点意见,退了回来,我打电话叫他来拿。游林风觉得不可思议,心想你高青莲好歹是一个歌星,而他不过一正在文学之路上苦苦挣扎的文学青年,呆头呆脑,一看就知是那种搞一辈子也干不出什么名堂的庸才,你跟他来往,不是掉价吗。话没出口,意思却清楚写在脸上。牛希咬其实是一个真正的天才,之所以尚未成功,是因为他从事的是一种与众不同的伟大文学,路途遥远艰难,非历九九八十一难不能成正果,所以像个苦行僧,表面木讷,心里却极敏感,把游林风的心思看了个通通透透,天才的自尊岂能忍受这种屈辱,当即决定告辞。高青莲不便挽留,送至门外,回到客厅时发现这位面如死灰,木然地看着一张电影报。跟他说话,他爱理不理。她就知道这只醋坛子又打翻了。高母端来刚刚用清洁剂洗过的苹果招待他,这份慈祥的客气化解了他的怨气,冷脸迅速转暖。本想算了,却到底没忍住,还是要谈谈那位总是不知羞耻巴结上流社会的文学青年。“你这样关心他干嘛,是不是你们有什么关系?”
她觉得没必要瞒他,老实承认他是自己的初恋,但现在只是正常交往。
“正常交往?显然他想利用你达到发表作品的目的。”
“就算是也没什么嘛,人需要互相帮助。”
“他能给你什么帮助?”
这句话惹得她很不高兴,嘴上不好说,心说他曾经给我的帮助比你给我的帮助重要得多,无非给我写了部书,怎么的,就想因此管束我呀。热情便一下消失了,变得懒懒散散,不再谈这个话题,削了一只苹果,勉强递给他,他赌气不要,她就猛地咬了一口,咔哧咔哧,含着满口的果汁嘟囔我非请你吃不可呢。游的这张黑脸别提多难看,估计这会找把快刀能刮下一层灰。他想离开,一时又缺乏立刻起身的勇气,便低垂着头,消化这份怨气。高母从未陪他说过话,这会却不知怎么情绪很高,坐在他旁边跟他闲聊,还埋怨女儿不会待客,怎么只顾自己吃,不给客人吃。高青莲伸手指着他,他犯贱,不喜欢吃,难道要我喂他不成。他又气得要死,不是高母在,可能就负气而去了。高母埋怨女儿,别以为能唱几首歌说话就没轻没重。游心里又舒服了点。高母大概知道他们关系暧昧,否则不可能这样护他。接着高母端着托盘递过来要他吃葡萄。他连连摆手。高母居然跟他絮絮叨叨拉起了家常,父母何许人,兄弟姐妹多少,工作辛不辛苦....没完没了,叫他烦了起来,觉得听老妇人絮叨,还不如和高青莲闹别扭。高母好不容易说累了,起身去干家务,他才轻松下来。这期间高青莲不停地吃,根本不插嘴,母亲有意逗她说都懒得应,生生一个金口难开。母亲一走,高青莲才停止进食,掏出丝绢轻轻擦擦早被果汁浸得红艳诱人的小嘴,挑衅地看着他,眼睛仿佛在说,怎么着,还想走吗?他觉得她的目光对自己是一种侮辱,真想上去抽她几巴掌,却浑身软绵绵的,又一下想通了,算了吧,她的醋也值得吃,还是干大事要紧。气氛很快有所缓和。她有得意之色,哼,还怕收拾不了你,伸一根脚指头就可以叫你找不着北。一高兴便提议去看场电影。他说不去。她撅着嘴生气了。老看别人的电影有什么意思,自己演不是更好吗。你有病吧,自己演,怎么演。他就把陈凯河要找一个演员的事说了,问她的意见。她一直想拍电影,好几次问他能不能帮她进军影坛,这会几乎颤抖了起来,怕他开玩笑,一再追问是真是假。他发了毒誓,她就完全相信了,立刻一改歌星的傲慢,欢快地窜到他身边,高隆的胸部紧贴他肩膀,笑得灿烂如花。他很不高兴,暗骂,像这种亲热,每次非得为她办了什么事才能得到,实在叫人气闷,不知这会下面的那个洞是不是也开放成了一朵花。听说有脱戏,她的笑容才黯淡下去,胸部才撤离他肩膀,我就说嘛,好事怎么会落到我头上。她的这种态度颇出他的意料,没想到这婊子竟还在乎这种事,倒对她又有了一分柔情。
当然,不满归不满,这么好的机会,高青莲是绝不会放弃的。
这天游林风带高青莲来到潇湘摄影棚,碰上了马克强。交谈之后才知马克强很关心这部电影的摄影情况,经常来看一看,据说省委希望最优秀的导演加上如此大的投资,能产生一部震惊国内外的巨片,以此带动省文化事业的发展。几个人站在一起闲聊了半日。投资商出场时把游高两人吓了一跳。这家伙又黑又丑,眼睛一大一小,射出的光扎得人痛,眉毛像两把黑刷子,鼻子高隆,但往左边偏了一点,嘴唇也是歪的,尖下巴上生着几根稀稀拉拉黑毛,整个面相给人一种十分凶猛的印象,如果在大马路上有人告诉你他是一个杀手,你绝不会怀疑。这种容貌的人一般很无趣,跟艺术更是不搭界,哪知竟硬是靠银子开路,生生杀进圈里来了。明眼人一看就知他来淌这趟水绝不是因为热爱艺术,而是为了玩圈里的美女。其实艺术界的美女未必比其他行业的美女出色,人们之所以喜欢艺术界的美女纯是一种心理作用,总觉得好出风头的女子更有魅力。他叫金城彪,出身生意世家,父亲曾有一家规模不小的纱厂,解放后充了公,气得不省人事,叮嘱儿子将来若有机会一定要重振家业,吐血身亡。他牢记父训,80年代中期到处搞投机倒把,攒了一笔钱,后来要买父亲那家厂,政府一因那厂已不景气,二念那是他家祖业,便贱卖于他。他请专家管理,自己到处跑生意,仗着一张油嘴滑舌,竟把生意搞得红红火火,又扩大规模,跟外商联营,不几年就发达了,如今资产据说绝对可以排进省内私人资产的前十名。跟省里达官贵人打得火热,投资电影,也是受了他们的影响,他们告诉他省里下决心要把文化事业搞起来,他知道这是一件名利双收的事,更重要的是还可以泡高档次的妞,赶早不赶晚,就答应拿1千万给陈凯河拍电影。游林风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竟然恨起了他来,因为他的设想是让高青莲勾引陈凯河,自己好从中获利,现在感到这狗东西肯定横插一杠,势必给自己的计划增加难度。再一个陈凯河好歹是艺术家,自己的东西给艺术家品尝,倒想得通,可让这么一个在他眼里横竖看不顺眼的家伙拨弄,他心里实在不是味。不觉又吃起了醋,竟后悔介绍高青莲来。不过仍跟过去一样,醋劲总是短暂,很快坦然,自责一通,这婊子跟我什么相干,干嘛老在乎她跟谁好,计划如此周密,正一步步接近目标,难道要为这婊子前功尽弃吗,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怎么总解决不了这个心理问题,是不是该去看看心理医生?
“我跑遍全省,只找到了一半的拍摄场地,另一半实在不好找,看来只有去银川租张贤亮的影视基地。”陈凯河对马克强说,瞥了金城彪一眼。
马克强显得忧心忡忡,茫然四顾:“没一点办法啦?”
“必须追求最佳艺术效果,一点不能马虎,只能这样。”
金城彪何等精明的生意人,知道这两个家伙在套自己,不便装疯卖傻,便插进来问:“银川太远,是不是需要增加资金投入?”
“紧着用也可以,但能增加当然最好。”
“1百万怎么样?”
“看情况吧,也许用不着这么多呢!”
只有游林风看了出来,1百万是为高青莲加的,回来路上把这个看法告诉了她,就见她马上立起眉毛凶他。他要她别嚷,你很快就会看到的。她真的生了他的气,觉得文人真是小心眼,动不动就把事情跟性联系起来,其实根本八杆子打不着。然而只过了两三天她就改变了看法,文人固然小心眼,但不可否认有时这小心眼实际又是一种极度敏锐。陈凯河打电话说要去银川考察张贤亮的影视基地,请她同行,言下之意似乎是想趁便跟她谈谈剧本,听听她对吕雉这个角色的理解,可一细问,原来都是借口,真正请她的原因是投资人要她一起去看看。
收拾好行装,跟游林风打了个告别的电话。游林风把话筒夹在肩膀上,一边披阅稿件,一边调侃:“希望你回来时别告诉我程赤丽的女一号归你啦!”
她回敬他:“你知道你这个人的最大毛病是什么吗?”
“请指教。”
“好好想想吧,以后再指教你。”
转身出门上了金城彪的奔驰。去飞机场一路除了司机几声咳嗽,他俩竟没说一句话。到机场后,他来给她开门,两人才意识到这点,于是相视一笑。
起飞,穿云破雾,只有在万米高空才能领会“云海”这个词的真正意义。银川非常落后,这座省会城市还不如南方的许多县级市,矮一截不说,还瘦精精的,几乎没有在“改革开放”这盘世纪大餐中吸取什么营养,只是被历史巨轮拖曳着慢腾腾往前挪。驱车前往影视基地时金城彪才跟高青莲有了一些交谈,不过断断续续,两人好像根本缺乏热情,倒像是应付场面。陈凯河和张贤亮是老朋友,曾经合作过,陈那部不知是获得了戛纳奖还是威尼斯奖的《大演习》就是在这取的景。张贤亮带着这一行人到处看了看,陈凯河和程赤丽跟他一边走一边高谈阔论,金城彪和高青莲跟在后面,时不时聊上几句,始终没有热乎起来。两人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实际他知道自己早下了决心要搞定她,而她也知道他肯定要搞定自己。这座影视城建立在一片一望无际的沙丘上,到处是黄色的小山包,古代城堡、城墙、寨楼和栅栏,各色战旗在西北风沙中猎猎有声,向无形的士兵们发出战争的召唤。严格说来这片人工建成的荒凉仿古世界是现代人对由现代社会的高速发展所带来的某种深刻忧郁的一种退缩的反应,他们害怕高速使人类走向死亡,所以幻想以这么一片荒凉的世界来拖慢社会前进的速度,延缓世界末日的到来。张贤亮企图在这制造一个奇迹,既医治人类的忧郁症,又建立起黄金的帝国。很多人听说他下海了,以为他从事的是跟现代经济有关的商业活动,哪知却窝在这么一个地方,用他文人的软弱的力量建造一座跟现代社会格格不入的都城。或许有人会说这种以仿古为标志,穿越传统文化和现代人的精神而以视觉艺术进入现代人生活的办法正是当代中国文人最具特色的创造力的表现,但这些人不知道其实正是这种所谓特色毁灭了中国文人的创造力,以至他们连想象力都丧失殆尽了,剩下一点可怜的模仿力供他们苟延残喘、自娱自乐、自高自大、自生自灭。在这片黄土沙丘之上,鼠目寸光的人只看到游戏人生所获得的无数精神愉悦,可如果他目光锐利、感觉细腻,那看到的将是一种完全相反的景象,一座巨大的坟墓,中国文人的坟墓。这座坟墓在向未来中国文人发出邀请,想请他们来捡几根被埋葬的中国文人的尸骨回去,进行一番深入细致研究,弄清骨髓中那些物质的种类和元素含量,谦逊地承认自己是从一根根骨头中获取营养的,唯有如此或许才能对中国文学做出真正的贡献。
似乎正是这种深入骨髓的荒凉气氛影响了金城彪和高青莲的情绪,他俩才会在一个再清楚不过的事实面前镇定自若,冷漠得目中无人。虽然没文化,但这种气氛使金城彪和高青莲也对这片沙丘产生了兴趣,他们想知道沙丘的主人到底要在这获得什么东西,两人讨论了一回,没有得出答案,便在回来的路上求教于陈凯河:“张贤亮怎么会来搞这样一个影视城?”
“你认为他不该搞吗?”
“是的,我们觉得他有点不务正业。”
陈凯河半晌无语,后来好像是自言自语说:“是啊,他是中国当代文人失败的缩影,在文学根基尚不牢固的情况下去从事文学以外的工作,结果不仅一事无成,文学也给耽误了。但对这种现象,如果从历史的人道主义出发,我们又不能给予批判,甚至一声谴责都不应该,因为历史迫害了他们,他们在那种致命的折磨中对孤寂的恐惧几乎深入骨髓,因此在灵魂自由的空间里就不可控制地浮躁了起来。他们是传统文化的牺牲品,是历史的奴隶,是现代社会的可怜虫。你可以在这座影视城里看到,他那看似轻盈的文人骨架上挂满了由旧日风尘所幻变成的今日的忧伤,他强做笑颜的镜片后面堆满了历史的积垢和永难抹灭的虚假豪情....”
程赤丽、高青莲和金城彪三人读的书加一块也不如陈凯河读的一半多,但他们的无知和肤浅这会却一点不妨碍他们专心聆听,都似乎在灵魂深处感到陈导这些话具有泰山般的分量,如果他不搬开它,他们是休想自己搬开的,只能老老实实忍受它的重压。
“其实不光文学,电影也是这样,不远的以往的历史埋葬了多少雄心壮志啊!”
他们焦急地想听到他的下文,他却不说了,在沉默中关闭了思想。大概批判别人总是轻松愉快的事,而轮到自我批判,免不了有些顾影自怜,不忍下咀。
四十二逮了最大的家伙
《西楚霸王》在省城附近拍摄时游林风借口娱乐采访三天两头往片场跑,次次碰上金城彪。金城彪和高青莲都烦他。金是因为从他脸上看出他鄙视自己,他总弄不明白,这个穷酸文人凭什么看不起富甲一方的大财主,而高则是以为他吃醋,来这有监督之意。不过有天两人把问题谈清楚后她就再不讨厌他,反而很欢迎他。那是一个金城彪不在的空隙,陈导演鼓着一对暴眼乱喊乱叫,程赤丽在化妆师那对镜梳妆,周围人虽多,谁也不注意他俩,她便小声严厉地问:“你老是往这跑什么跑,有你什么事?”通常情况下听到如此伤人的话他准定怒不可遏,这会却很平静,知道她迟早兴师问罪,早准备了回敬的话,小声冷酷地说:“你以为我是为你来的吗,别臭美了,老实告诉你,即使你跟那个姓金的当众接吻我也不会说什么,还会为你们鼓掌喝彩。我是为陈凯河来的。”
“为他,什么意思?”
“我想叫他用我一个剧本,懂了吗?”
她眨了眼,终于明白了。“原来你是在利用我。”
“我帮了你那么多忙,只图你回报这么一点,这对你也有好处,你不会有什么不满吧。如果不为这个,你想我会把你往虎穴狼窝里送吗,留着你这圈地自己耕种不好吗?”
高青莲怔怔地看着他,半天才说出话来:“平常你装出吃醋的样子,哪知暗地里却是在出卖我。游林风,我真没想到你竟这么阴险!”
“行了,别义愤填膺一副好像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我不阴险,你能有今天!知道吗,女人如被人束之高阁,就别想红颜惊世,只有被当做工具利用的时候,她才有可能流芳百世,比方西施和陈圆圆。感谢我吧,亲爱的,是我使你走上了一条光明大道。”
高青莲嘴上骂,心里一点不气,他的话确实有理,如果他没有自己的打算,又怎么肯费尽心机把自己往影坛送呢。她越来越有点佩服他了,文人心机缜密,不是只会写点东西的蠢蛋。游林风经常给这部电影写通讯报道,对陈凯河赞誉有加,自以为干得很妙,哪知有天高青莲却对他说你这样吹捧陈凯河,可人家却不买你的帐。他惊问其故。她说陈凯河对剧本做了很大增删,其中删除的基本是她的戏,她这个女二号,实际上没露几个脸。游林风心里很不爽,尽管这事并不等于说自己的计划失败了,但使他深深担忧起来,也害怕自己的处心积虑最后全部付诸东流。问她是不是因为她跟那个丑鬼的关系,陈凯河才砍她的戏。她一时没明白他说的丑鬼是谁。就是金城彪,你的彪哥。她立刻扬眉瞪眼大叫一声,你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庸俗。他说我跟你讨论问题,你别神经质。她骂他心理变态,总是往邪处想。他说我早说过,陈凯河也是个色鬼,你得给他点甜头,不然别人怎么会尽心尽力抬举你。她说你也太卑鄙了吧,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怂恿我干脏事。他想说跟金城彪是干,跟陈凯河不同样是干吗,到底觉得伤人,没出口。陈凯河嗜酒,有天游林风买了瓶酒跟陈对吹,谈得入港,便以很随便的态度问他怎么把高青莲的戏砍了那么多。陈老实告诉他程赤丽担心吕雉戏太多抢她的风头,客观说也确实如此,主要是拍项羽和虞姬的故事,不能过多表现吕雉的放荡,有点对不住你,你别急,以后还有机会,我会给高青莲找个适合她的角色的。他就把陈凯河的意思传达给了高青莲,要她沉住气,已经上了路,出名只是迟早的事。金城彪发现他俩有些异常接触,忍不住问她是不是跟他有什么关系。她没好气地问:“怎么,你想管闲事?”他急忙摆手:“别多心,别多心,完全是好奇,完全是好奇。”高青莲有时很不理解,自己怎么会跟他有一腿的,这个家伙给她的印象是她经历的男人中最模糊的一个,不管干活时他多么疯狂,事一完她就感觉自己好像从来不认识他。
过了几个月,陈凯河带剧组再赴银川,又辛苦拍了两个月,终于要封机了。这天张贤亮的影视城里非常热闹,全国有许多娱乐电视台和报纸都派人赶来抢新闻。游林风也大老远跑来祝贺,一见陈凯河便说了一大堆恭维话。自然也见到了高青莲,他发现只要有一阵子不见她,她就总要有所变化,不是模样越变越俊,就是为人处世越来越圆滑,这会他就感到她又成熟了一分,不仅更会说话了,而且在剧组混了这些日子,似乎素质也有所提高,竟喜欢甩几句文雅的语句,甚至偶尔还在逐渐练得字正腔圆的普通话里加上几个卷舌音,冷不丁让人觉得这是一个北方女孩。游林风心里赞叹,确实是个艺术人才,悟性高,别人在这圈里要混一年才能学到的经验,她只一两个月就学到了,这样发展下去,说不定哪天我还真得巴结她呢。看得出她现在的感觉非常好,闲聊时似乎都有一种难以掩饰的表演的冲动,在他面前夸耀自己已经知道什么叫电影了,说电影跟流行音乐确实有很大区别,最明显的就是电影高贵一些。游林风嗤之以鼻,都俗,什么高贵,除了文学,都谈不上高贵。两人争论了一番,没争出结果,就被人叫去参加封机酒宴了。酒席不上档次,在影视城里的酒家办的,许多影视明星被请来助兴,星光灿烂,图的是这份吉庆,吃什么倒在其次。场面乱烘烘,熟人们互相打招呼,询问近况,海吹胡侃。一进大厅高青莲就把游林风甩了,觉得跟他呆在一起脸上无光,眼前晃动那么多的贵人,有些是她曾梦想结交的明星,甚至有的还是他暗恋多年的偶像,她可不愿放弃这个巴结他们的好机会。游林风其实也不愿跟她在一起,也希望她多认识一些明星导演,她成功的希望多一分,自己肯定也多一分。他碰到了几个西北作家,坐在一桌谈文学界近来发生的新鲜事,笑声中眼光随意一扫,就扫见高青莲像只叭巴狗哧溜一下窜到了陈凯河和张乙某中间,摇尾乞怜。再希望她多交朋友,看到她这样子,他也免不得有点恶心。
张乙某大约30来岁,梳分头,一张瘦长马脸,轮廓分明,仿佛刀削斧砍,如一座能活动的泥像。身材也瘦,宽大的西服显得很不合身,似乎能飘起来,使人觉得那里面可能全是皮包骨,如果不知道他是著名导演,也许你会怀疑哪位老农吃女儿的婚宴走错了地方。现在上等人中瘦成这样的人可不好找,在他身上简直看不到一点改革开放的成效,邓小平先生见了他说不定会深深自责。大导演都爱大胡子,他例外,也许他天生不长胡子,因为泥塑的脸对胡子而言是贫瘠的土地。他严肃时显得阴险,偶尔一笑似乎又很灿烂,不过许多人宁愿看他阴险的脸而不愿看他笑。张乙某是陈凯河的师弟,也是中央电影学院的高材生,专长摄影,当年陈拍《黄皮肤黑眼睛》就是请他当摄影,后来他也干上了导演,第一部电影叫《黑小麦》,是著名作家莫言的剧本,讲述抗战时期华北平原上一群酿酒的农民杀鬼子的故事,情节精彩,手法新颖,画面优美,颇有艺术水准,也学师兄,拿到哪个西欧国家的什么狗屁电影节上获得了大奖,捧一座金杯,风光回来后即名满天下,成了人人称颂的大导演,从此开始了漫长的导演生涯。世人都认为是这部电影使他获得了世界声誉,实际上真正起作用的是他的绯闻。他结过婚,育有一女,后来跟中央电影学院的女学生宫勒衣搞在一起,事情本不大,可他竟让这位资质相貌都很一般的女友担当处女作《黑小麦》的女主角,这桩风流逸事就此闹得沸沸扬扬。宫勒衣的演技实在令人不敢恭维,笑起来像哭,表情僵硬,做作,满打满算不过二流演员,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出名,演艺界许多所谓明星靠绯闻起家,宫小姐这方面丝毫不亚于她的前辈,跟张导把这出现代爱情戏演得荡气回肠,令人叫绝,不仅逼得张导跟前妻离了婚,还获得了当年某西方国家电影节的最佳女主角。看来西方那些所谓电影权威也有不少冒牌货,中国这么多优秀演员他不识,却千挑万选出一个在中国演艺圈里一抓一大把的演员,给她戴上后冠,还美其名曰:最典型的中国美女。他那里乱来一气不要紧,直苦了中国人,许多没主见的家伙就跟着起哄,把一顶顶漂亮高帽戴到了宫勒衣头上,就此造出了一个国际巨星。宫勒衣起初只是为了出名才跟张乙某好,成功之后对张导的态度就慢慢改变了,先是跟某某男星勾勾搭搭,接着又传出和某香港富商同居的事,不久各娱乐报就登出了她与张大导演正式分手的消息。张乙某倒不在乎这种事,他是导演,还怕搞不到女孩,仗着自己的国际声望,把选主角的事情变成了一场为自己选妃的闹剧。将全国所有的名演员、名主持、名歌星、名模排着队挨个筛选,最后看中了一位名模,请她出任《有屁就放》的女主角。那意思自然很明显,哪知这位名模却不买帐,戏照演不误,人却是不给的,而且后来还对外宣称我只对年龄相当的男人感兴趣。据说张乙某闻言气得三天没吃饭。有必要说明一下,这位名模不愿犯贱未必就是自珍自爱,因她早已成功,名气原本就大,到处有人请她演戏,当然不怕得罪张导。真正要论自珍自爱,必须是在成名前碰到非得用身体才能打通关节的时候把贞操放在首位,可这样的女孩,现在已是凤毛鳞角。所以张导身边照样围着一批又一批渴望出名的女孩,把他当偶像敬仰,他要放炮,随时可以硝烟弥漫。高青莲虽然也有名,但她的名只限于湖南省,要想迅速在全国窜红,必须走名导路线,陈凯河把心思完全放在程赤丽身上,她已试着攻了几次,没有希望,这会见到张乙某,就像航海家发现了新大陆,把宝全押了上去。
张乙某谈笑风生,情绪高昂激动之时,免不得要挥动几下手臂,可每当这时他总觉得右边的手臂受到了什么力量的制约,不能随心所欲。起初以周围人太多,没在意,后来发现不对,那股制约他手臂的力量软绵绵的,换句话说好像是存心的,于是往右边看,在他和陈凯河之间站着一位陌生女孩子,正冲他露出妩媚的笑,胸前两座小山头紧紧夹着他的手臂,原来如此,难怪我说怎么动不了。张大导演在情场上何等人物,虽曾受挫于名模,但除此之外均百战百胜,早习惯了这种阵势,不放在心上,照样兴高彩烈说话。高青莲便继续无限崇敬地看着他,眼里好像已有泪光闪烁。陈凯河一旁看得真切,怕这小蹄子不知好歹弄出事来,自己脸上无光,便把她正式介绍给了张乙某,然后叫她坐到程赤丽身边,没想到她竟不予理睬,依然有一种想贴到张乙某身上去的架势。入席时高青莲还想赖在两位名导中间不走,陈凯河哭笑不得,知道这妮子手段凶猛,这会肯定下了勾搭张乙某决心,自己是赶不走她的,不如随她,倒要看看她如何表演。张乙某当然知道高青莲在巴结自己,看她容貌,美不可言,确也有些动心,但现在的情势似乎不适合跟她交谈,同桌的都就坐了,既不能给她一个位置,也不能让她老在旁边聒噪,见陈凯河一副不管不问的样子,只好笑着指着边上的桌子:“去,那边去,别打搅我跟陈导说话。”她乖得像一只羊,连连点头:“好好,等会您给我签个名好吗?”“看情况。”张乙某轻轻拨着她的身子,她就神魂颠倒地转到一边去了。虽鱼肉飘香,她却毫无食欲,注意力全在那边,生怕放走了张乙某。这一桌其他人都散了,她还坐在那,尴尬中也萌生退意,到底暗咬牙关:千载难逢,一定要坚持住。不一会张乙某接了个电话,对陈凯河说必须马上走。高青莲正准备再次贴近张乙某,这次却慢了半拍,一群人忽拉围着往外走的张乙某,求签名的,问好的,送他的,乱纷纷一团糟。高青莲根本插不进去,即使插进去也说不了什么,急得火烧火燎,直想哭。尾随来到餐厅外,眼看张乙某被两三个随从塞进法拉利。她顿时有种极度失落的感觉,眼泪在眼眶打转,心里疼痛地叫喊:命好苦也。法拉利无声地消失在远方黄土中间的柏油路上,她感觉好像黄土吞没了她的所有希望,回想刚才自己在张乙某面前的表现,觉得真是可笑极了。大家都散了,她还站在那,痴痴地望着法拉利消失的方向,幻想此时有个神奇的力量把它拉回来,带上自己。这时旁边有人轻碰她的手臂:“喂,发什么呆!”
她木然地看着游林风,眼泪快下来了。游林风看不得她这样子,她几句的念头,将一张折叠起来的小纸条递给她,然后疾步走开。她迟疑地打开纸条,上面几行字:可靠情报,张乙某已去机场,将搭西北航空公司下午3点的波音747回北京。好自为之。
到底是作家,贼精。她只觉浑身热乎起来,想到暗中总有这么一个人帮助自己,不觉倍感振奋,不说别的,就是为了不辜负他的希望,我也要把张乙某拿下,他身边女人再多我也不怕,后来者居上,谁碍我的事,就搬掉她,人生能有几回搏。
急忙回去收拾行李,跟陈凯河说了一声,我有事先走一步。当她驱车直奔机场时,金城彪正驾车往影视城来。他刚刚在当地签了一份生意合同,情绪十分好哪知情人已把他甩了,不觉直摇头感叹,总算领教了这位女子的厉害,人家过河拆桥,好歹要拖一拖,想想办法,尽量不把事情做得太明显,可这蹄子竟马上就拆,连一丁点时间都不给你,我的天,一个比一个狠,娱乐圈真是塑造女人啊!
高青莲最担心买不到票,坐在的士里不断双手合十,也许真把上天感动了,这趟飞机竟没满员。她上了飞机,假装巧遇张乙某,跟张边上的客人磨了一会嘴皮,换了位置,一坐稳身子,她的感觉就舒服极了,自信已把张乙某抓牢。以张乙某之情场历练,他当然不可能不知道眼前的情景意味着什么,但因高青莲太猛烈了,似这般一路追杀他的情景还从未遇到过,所以他好像又有点糊涂,觉得这也可能真是巧遇。为了弄清她的真实意图,他决定先给她一点冷的。于是绷着劲,显得不把她当回事,回答她的问题懒懒散散的,脑袋总是偏在窗口,似乎对窗外无边无际的起伏流动云海的兴趣比对她的兴趣还大。高青莲不知是计,以为自己功夫没做到家,飞机上的时间也不宽裕,如不能尽快融化张乙某的冰冷,就真没机会了,便愈发起劲地巴结讨好。张乙某就很快知道这绝不是一次巧遇,便也热情起来。问她结婚没有。她说没有。她知道张乙某身边未婚女子无数,如实告自己的婚史,肯定被嫌弃。男朋友呢。也没有。张乙某就不相信了,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怎么会没男朋友。合适的难找,张导给找一个。说了一会闲话,张乙某觉得她的有趣、大方和幼稚中透出一股世故气,跟完全纯情的女孩子比有一种别样的滋味。问她对在陈凯河戏里的角色满不满意。不满意。这很出张乙某的意外,他知道她肯定不满意,谁会满意一个只有几句台词的角色呢,原以为她不会这么直率表露,竟错了。他要她说说看,为什么不满意。
“曝(bao)光率太低。”
“bao光?不对,你读错了,应该是曝(pu)光。很多人都读不准这个音,我教过不知多少女孩子,当时都说记住了,可过后还是曝(bao)光。我希望能教出一个合格的学生。”
她把手放在额上,挺直腰杆,用一副十分夸张的严肃神情说:“我保证,做张导的第一个合格的曝(pu)光学生。”
张乙某自打成名后凡在公开场合都彬彬有礼,把自己装扮成成谦谦君子,实际很傲慢,有些飘飘然,骨子里透出一股轻浮气,只是一般不流露,但如碰上女孩子,就要炫耀一下,经常挑她们话里的毛病,或者找出她们错误的思想观点,用自己有限的学识进行一番自以为深刻实际肤浅的批判。这种可笑的卖弄往往能换来她们发自内心的赞叹,他由此感到十分的欣慰满足。他可能永远也不知道,诈骗高手每次得手所产生的也就是这种心理。他完全被电影上的侥幸成功冲昏了头脑,好些年了,居然一直没清醒过来,无限拨高了自己的能力,以为自己是个全才,各方面都比别人干得好。拿前两年为例,他不知好歹地去导什么歌剧、舞剧,既不懂歌也不懂舞,其实那都是别人早做好了,他只是编排一下,一项非常简单的工作,别人让他干实际是想借他的名气好吸引观众,可他贪天之功,把帐都算在自己头上,洋洋得意,不知自己姓甚名谁。更有甚者,据说他竟表示今后国家如申办奥运,他愿承包宣传片的拍摄。胃口越来越大,然而作品质量越来越差。他看不到这点倒罢了,可惜大家也看不到这点,只因他曾获得过什么狗屁大奖,就以为他是真正艺术家。中国人没主见,由此可见一斑。高青莲根据这家伙抓住一个曝字大做文章的情况立刻察觉他有卖弄癖,便挖空心思逗他说话,故意对自己其实很清楚的事装不懂,请他指教。刚才他使计赚她,这回却被她计赚了,振作精神,大侃特侃,搞得邻近坐位上的人全支起耳朵听他胡诌。有一会谈到了文学,这家伙更是唾沫飞溅,把当代作家骂了一通,最后得出结论:“当代中国文学没劲。”还说他早把这个观点通过一个记者传到了文坛,除了几个小文人的嗡嗡叫,竟没名家敢站出来反驳。“显然我点了他们的穴,他们还算知趣,不说话,不然我要叫他们的脸没地方搁。知道中国有多少评论家吗?你刚才说的什么余平张实文根本不算,不知哪条臭水沟里变的蚊子苍蝇也敢在文坛乱飞乱哼!中国真正的评论家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张乙某,因为我说哪部小说好,拍成电影,百分之百火。你说有哪个评论家能用文章捧火一部书?所以中国的评论家都让我灭了,根本没有他们说理的地方,统统给我玩去。”高青莲不知不觉又把高隆的胸部贴到了张导的臂上,眼里闪烁着欢快的崇敬的光波以无限温柔的口气赞道:“您真伟大!”
飞机立刻呕吐起来,尾部喷出一股股黑烟,把洁白的云层都污染了。
四十三争角
天上的高青莲忘乎所以,以为已经得手,丝毫没想到自己一降落立刻就会碰上一个天敌。
张之颐今年19岁,中央电影学院二年级学生,是宫勒衣的小师妹。因为宫勒衣的关系,张乙某特别垂青于电影学院的女学生,这些女学生也一个个盼望成为宫勒衣第二。张导这次为拍一部以他本人的爱情理想为蓝本的乡村电影《我的祖父和祖母》来学院选演员,张之颐终于从这些天天祈盼好运的女学生中脱颖而出,尾随宫勒衣,正式踏上了前程万里的明星之路。张之颐当然非常漂亮,但要说就是这个原因使她中签则太贬低表演系其他女生的价值,因为她们个个如花似玉,只要精心雕琢一番,人人能出落成倾城倾国貌。自然不难想象张之颐成功的办法其实非常简单,无非宫勒衣的老套路:做了张乙某的情人。可以想见拍完这部戏她就会展翅飞去,把回忆留给张乙某。但千万别以为张乙某就多么可怜,他才不在乎这个呢,因为他肯定不会傻到认为这种女孩是因为爱才跟他相好,在他看来只要自己有所得也就可以满足了,管他天长地久还是一时拥有。严格说张之颐如果不化妆还算不上多漂亮,脸上有一些像青春痘一样的小红点点。她是瓜子脸,一只不很明显的鹰钩鼻,嘴唇很性感,下巴尖而圆,好像比丹凤眼还会勾人。张乙某只在电影学院呆了一个上午就选中了她,她究竟用了什么法子外人不得而知,但都佩服她手段了得。这会她正坐在北京机场候机大厅迎接张乙某,还不是明星,却已开始摆明星架子,戴一副太阳镜,神情严肃,绝不东张西望。虽说张乙某保证让她出演女主角,但她出名心切,一生荣辱全系于此,事情没有完全明朗她总觉得有可能变卦,这些天心里七上八下,失眠了好几次。今天早上一起床她无端感到心惊肉跳,照镜子看见眼圈全红了,又是一夜未合眼,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顿时袭遍全身,仿佛被打了一闷棍,几乎站立不稳。张乙某去西北处理一些事情已有一个星期,拖到今天才回,她怀疑在外地有女孩子迷住了他。女子即使不爱一个男人,但只要出于某种原因需要利用这个男人而与其相好,那她在感情方面的感觉同样非常敏锐。跟她的淡淡忧伤相比,这会在天上喜笑颜开的高青莲显得尤其可笑。两个女子在出口处相见时的情形有趣极了,深刻的敌意竟使她们连最基本的表面礼仪都没有,恨不得一口吞了对方。张乙某竭力缓和她俩之间的紧张气氛,夸夸这个,再赞赞那个,不停说笑话,见效果不大,便尽量转移她们的注意力,把话题统统往自己身上引,然而还是不见效。两个女子都感到了来自对方的巨大挑战,失望和争斗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实在没情绪陪张导高兴。张乙某觉得这是她们不给自己面子,脸色也慢慢难看起来。那两个这才感到不妙,再恨对方,也不能惹张导不快,于是紧张气氛有所缓和,一起挟持张导扬长而去。
张乙某号称情场高手,这一回也做了难。他身边的女子历来竞争激烈,但一般只是在他还没有确定主角的时候,一旦他心有所属,并公开与之同居,那她们就知道自己没戏了,纷纷退场,收拾失落的心去别处狩猎,像高青莲这样死乞白赖不走的女子张乙某还真是头次见。头次就意味着没经验,不知该如何应付。似乎也不能这样说,如果狠心赶走她,不是不可以,关键还是他舍不得她。因早先答应让张之颐当主角,这会自然还是张之颐在他心里的分量重些,好色归好色,做人方面他很讲规矩,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愿落个言而无信的名声。张之颐不太了解他这脾性,老催他举行新闻发布会,让高青莲死心。他知道应该这样,可似乎又觉得下不了手。自己也问什么原因,难道真想涮张之颐?对内心深处的念头仔细解剖了一番,肯定自己绝无此意,天地良心,他不能玩弄一位如此冰清玉洁的女孩子。那到底为什么?忽然发觉其实是想涮高青莲,这个女孩子鬼灵精,太轻浮,涮她是应该的,既不给她希望,也不让她失望,多跟她周旋一阵,等取干了她身上的快乐,再打发她走人。他知道这不太好,但每每这样想时马上就能自我宽慰,既没给她任何承诺,也无骗她之心,她心甘情愿留下宽衣解带,我有什么错,她能怪我什么?不过混迹于两个女孩之间,他也不是很自在,尽管得到了双份快乐,却也凭添了一份别扭,而这份别扭足以抵消一份欢乐,有时甚至是一份多,反而得不偿失。但就目前感觉而言,不管得失如何,他决定维持现状,除非她俩有人主动打破平衡。拖得越久,他越喜欢。在他看来,玩三角游戏,有时就跟游泳一样,江水太平静没意思,只有搏击于惊涛骇浪中才够劲,才显得出过人水性。他以为玩得高明,哪知心思全被高青莲看破。如果说论圈内生存能力她没法跟张乙某比,那在情场上她可毫不逊色。打个比方,被玩弄的女子是一条河,被玩弄的男人是一座山,那他趟过的河并不比她翻越的山更多,趟河比翻山更容易。她很清楚自己的优势何在,张乙某想涮她,她倒巴不得,即使这个角色争不到,也要得到下个角色的承诺。当然,她并非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有些可笑,偶尔也有退缩之心,可每当这时游林风那张纸条就在眼前晃动,他对她寄予那么大希望,她如无功而返,肯定被他看不起,便又坚持下来。张乙某,想涮我是不是尽管涮,我这个洞窟可不是那么好进的,来了总得留下点东西,没有白进的理。可怜张之颐,从没有这一类勾心斗角的经验,置身三角关系中,面对两大情场高手,只有生气的份。
这部电影投资方是西安电影制片厂。副厂长李洪山这段时间一直和张乙某住在首都宾馆谈剧本,他多次询问女主角人选,张乙某总是避而不答,他就知道张犹豫了。他是支持张之颐的,因为张之颐脸上很干净,不像高青莲,满脸的轻浮气。他跟高青莲刚见面时还有几句话说,后来见她在张乙某面前的色情表演太露骨,便很看不起她,再不和她说话,走廊相遇仅是点点头。对张乙某说这女人妖气重,根本不适合这个角色。张乙某说你多心了,我没有换角的意思,只是跟高青莲调**,不过分吧。**,李洪山心想你也玩得太潇洒了吧,便寻思排挤高青莲。他以高青莲搅得大家不安为由换宾馆,想甩掉高。他代表资方,张乙某无法反对,只好随他,但把情况告诉了高青莲,竭力表白此举与已无关。“我知道是谁的意思,真不理解李洪山,我跟他无怨无仇,怎么爱跟我过不去。到底哪得罪他啦?”她岂肯就此罢休,也跟着挪地方,住进了中国大酒店。钱包日渐萎缩,准备写信要游林风寄些钱来。李洪山自然也不会罢休,有天去北京电影厂办事,跟几个熟人聊天,忽然问他们知不知道湖南省有个叫高青莲的歌手。有一人说听说过这个人,好像是自杀诗人徐景升的遗孀,后来唱红了,在湖南一带名气不小。李洪山兴高彩烈地带回这个消息,告诉了张乙某。张乙某脸上就挂不住了,变成了猪肝色,有种羞辱感。晚上高青莲敲他房门,他不开。她以为他不在,过会又来敲,又没开。当她第三次敲时他终于感到这不是办法,不把话说明,以她的韧性肯定纠缠不休。便把她放了进来。他不便为这种事发脾气,强忍怒火问她结过婚为什么说未婚。她对这种局面早有准备,心想完了,但又不甘心,便干脆否认,死马当活马医,问:“是不是李洪山说的?”
张乙某白她一眼:“你只需回答是不是,不必管谁说的。”
“我知道肯定是他....”一把拉着他的手臂,“走,我们去找他。”
他挣脱她的手,就在这说,跟李厂长无关,找他干嘛。她犯了横,非要拉他去:“你别包庇他,我知道就是他。他对我不怀好意,不知从哪听来了这个消息,也不搞清楚,就张冠李戴,说我结过婚。走,一定得去,他损害了我的名誉,我一定要跟他当面对质,问他凭什么说我结过婚。”
她现在完全是一种赌徒心理,赌赢了,可以在张乙某心中增加分量,赌输了,无非收拾行装走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种心态使她一点不紧张,而且装得像模像样,任凭张乙某如何老谋深算,江湖经验丰富,这会也给弄糊涂了,心里很不安,闹这种笑话,他这大导演未免太丢脸。高青莲依然企图把他拖出去,但女人力气,纵然他瘦得皮包骨,不肯让她,她也没法。后来她不得不放弃这种努力,呼哧呼哧喘着气。她已经感到自己已婚的情况在这并得到完全证实,只要自己装像点完全可以蒙混过关。不是想当影星吗,现在考验演技的时候到了,可千万不能演砸。装出万分委屈的样子,泪水已积满眼眶,眼看就要溢出来。由此观之,她倒真有表演天赋,天天做影星梦不是没有根据的。张乙某哪想到还没定她女主角她就已经表演了起来,以为真的搞错了,心里已怯了几分,说话变得有气无力,见她马上要哭,立刻好言安慰,也许他们说的是另一个人。当然是另一个人。她就把自己一分为二,一个自己就是现在的自己,一个自己则是真实的自己,但名字变了,她改为高丽丽。
“可能就因为我们同姓,李洪山把高丽丽当成了我。但我觉得他是故意弄错的,存心坏我名声。”
张乙某现在可笑到了极点,以他这种表现,实在只能算个二流导演,竟一个劲地为李洪山开脱:“你别瞎猜,没他什么事。”
“就是他。”她叫道。
张乙某知道今晚唯有留宿才能完全平息她的怨气,便帮她脱掉外套,柔情抚慰。她这才老实下来,不过完事仍多次表示跟李洪山没完。但嘴上说得狠,真碰上李洪山,却一点脾气没有,他代表资方,现在不宜跟他闹僵,让张乙某代自己说话,反有可能改变他对自己的看法。她确实是天生的艺术人才,十足的尤物,完全适合在这块土地上生长,虽然文化不多,但运用直觉和灵感就能找到正确的应对之策,不像有些女孩无头苍蝇似的乱飞一气,飞到人老珠黄仍不知道成功之门在何处。正如她的预料,当张乙某把她的话转述给李洪山后,李洪山当即傻了,因为那个熟人谈高青莲时口气并不很肯定,他当时心里也嘀咕了几下,只因反感高青莲,主观上愿意相信那人的话,所以没细察,现在看,显然搞错了。于是马上请张乙某代他向高青莲道歉,晚上在餐厅见到高,还满怀愧疚地主动上前打招呼。不过道歉归道歉,他也并未完全相信她,以后有机会要再详细地问问她的情况。许多湖南艺术界的人在北京闯荡,他要搞清楚是很容易的,但该得高青莲发迹,他的事突然多起来,无暇再操这份闲心。原来前阵子张乙某按兵不动、反复讨论修改剧本是因为西安厂的钱款没到位,今天厂长给李洪山打电话,说钱已拨过去,把这消息报告给张乙某,张当即决定立刻成立剧组,制定拍摄计划,一个星期后举行新闻发布会。李洪山自然紧张起来,到处找人联系,租场地,乱七八糟,事必躬亲,忙得把高青莲早忘到脑后。高青莲从张乙某那得到准信,主角张之颐,这是早定好了的,不能变。以后呢。以后,张乙某想了想,我无法谈以后的事,因为电影不是我想拍就能拍的,首先得看有没有人投资,其次得看用一个什么剧本,这两点不确定,谈以后就是空谈,你总不至于想要我开一张空头支票吧。高青莲知道是这理,没有一句争辩,她不生气,可不服气。张之颐那张充满仇恨的脸让她浑身不痛快,李洪山背后朝她下刀子更激起了她的斗志。主角难道是天生的吗,我为什么不能当,我为什么总是被人消谴?张乙某和李洪山每天忙碌的身影强烈刺激着她,新闻发布会一天天逼近,她的紧张和焦虑便一天天增长。她越来越清楚看到一个事实,即这是她跻身影坛的一次最佳时机,如果抓不住,以后就难说了。她不可能总是跟着张乙某到处跑,今后不容易接近他,再一个张乙某身边美女如云,自己退出,马上有人填空,到时找他要角色,几乎是痴人说梦,这次必须趁张乙某已被自己搞晕了,将张之颐的主角抢过来,机会难得,犹豫不决,必贻恨千古。抢?这个字挟来一片乌云,她的心完全笼罩其中。她不觉恐惧起来。恐什么呢?她当然知道恐什么,但又不肯承认有什么值得恐!唉,一个女孩子产生这种念头实在是天大的罪过。要驱除罪过感,唯有打消这个念头。可她发现这念头的产生由不得她,消失同样也由不得她,它好像跟自己的灵魂完全分割,是一个外部寄存于自己体内的意志,所以对遍布它周围的其他想法和观点根本视而不见。整整一天她都在跟这个外部来的意志做斗争。她想象不出这意志怎么会如此顽强,不论她怎么压制它,它始终不投降,不退缩,即使被压得无声无息,仍给她一种绝不甘休的感觉。它不断让她看清这样一个事实,即它既然闯了进来,那绝不会什么也不干就退出,不是征服她,就是被她征服,没有第三种可能。她一根烟接一根烟的熏着,烟雾越积越多,她始终不开窗,房间里便给她一种缥缈虚幻的感觉。窗帘也不拉开,只亮一盏日光灯,像个魔窟。她一度荒诞地觉得自己像个女妖,在动着吃人的心思。心里翻江捣海,胃袋却十分淡,喝多了白开水似的寡味,便打电话要了瓶酒。服务小姐来送酒,她只开一条门缝,接过酒就迅速把门关上了。那小姐吓了一跳,怀疑里面是不是出了什么怪事,几乎要向保安报告了,到底觉得还不至于如此可怕,心想不过是一个行为怪异的女人而已。她喝了三两,头便飘了起来。其实她绝不止这点量,飘是因为心情太乱,眼看过了整整一天,却仍收拾不了心绪,这种精神折磨比其他性质的精神折磨更难熬。水米未进,她竟不饿不渴,看来不把乱七八糟的思想消化掉,是不会有食欲的。惮精竭虑,午夜时分,她终于被如此长时间的思绪搞得疲惫不堪,实在熬不住,一头倒在柔软的沙发上睡着了。前半夜睡得酣熟,后半夜就应了两句俗话: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中看见自己用一把雪亮的刀子把张之颐的**割了下来,然后丢进锅里煮沸后加盐醋酱油和味精,做肉丸吃了。她惊奇地发现人肉比猪肉好吃得多。她看见自己如愿以偿地当了主角,一炮而红,跟着张导周游世界,每到一地就赢得无数影迷拥戴,他们像朝圣一样对她顶礼膜拜,他们像面对皇后一样朝她疯狂欢呼,让她置身于一片花的海洋,仿佛仙女降临人间,鼓乐齐鸣,奏出欢快的乐曲,莺歌燕舞,好像全世界都在庆祝一个属于她的节日。那些花后来一一变成了奖杯。噢,那么多奖杯,别说抱不过来,看都看不过来。但她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想把它们全带回来,然后修建一座展览馆,把它们放在里面展览给天下人看。她头顶这些荣誉的光环尽情享受生活,认识了一个白马王子,跟他共沐爱河。这王子是从哪来的呢,不必管他,只要是王子,就是爱情的保证,就是幸福的保证。梦中的气氛非常温馨,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花香,是哪里散发出来的呢?最后她确定是自己散发出来的,她给了全世界的香气,因为她是属于全世界的花,而这样的花肯定有着来自天国的香气。她的周围没有人存在了,她的魅力必然最后只凸现出她,一切都成为多余的东西,陪衬的东西。都没有价值,只有她是天之骄女,主宰宇宙,她随心所欲,像风像云,到处飘啊飘....最后飘到了这间房子里,睁眼一看,晨光穿过窗帘照了进来。
一场好梦!
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四十四阴谋
山区的夜幕总是来得较早,不过6点天就黑透了。今天的夜晚似乎格外凄清,静谧的半空中仿佛传来远方山谷的声音,同时挟带着一股山风,还有凉爽的江风,旋转着向天空飞去,指引人们看到一片稀疏的星辰,还有一弯愁眉苦脸的月亮。
龙海洋端着一盆洗脚水出来,左右看了看,街道空无一人。他不禁端着盆纳闷,不知今夜怎么这样安静,左邻右居的灯光好像都比往常黯淡了一点。他觉得这气氛很不好,但究竟哪不好他也说不清,只觉得应该打破,便把一盆水猛地泼向街中心,一片短暂的哗啦啦的声音使他的感觉舒服了点。他心里说这就对了,有声音的夜晚才是美好的。回到屋里也故意使劲把门关得砰地一声,惊得里面的未婚妻哟了一下,埋怨他太鲁莽。
三个月来未婚妻都住在他家,今天偶感风寒,一直没下床,早中晚都是他侍候,这会仍没情绪,电视都不想看,躺在里面屋里发愣。他俩一个单位,她是学会计的。她一直对他有意思,但他以前很长一段时间对她不热,后来遭受了爱情的打击,才慢慢接受她的感情。她是一个小职员的女儿,一张圆脸,眼睛不大,淡眉毛,扁鼻子,矮个子。长相很一般,性格却非常温柔,会体贴人,会居家过日子。虽然对她的长相心里总是有些意见,但他已认识到轰轰烈烈的爱情不属于自己,自己只配跟这种女子相伴一生,她对他无微不至的关怀是他所难以离弃的。他们的结婚计划早定好了,再过两三月,就举行仪式。想到自己很快就要有个家,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简直没法说这感觉究竟是轻松还是沉重,只是常想,结婚是一个人生任务,总要完成它,不完成不行。
父亲在另一间屋里咳嗽,一串串的咳,仿佛恨不得把心肺咳出来,让他很心烦,也让他有点心酸。母亲走后父亲的身体就日渐衰老,看来也来日无多了。应该尽快生个儿子,让他在走之前看一眼,这样走得安心。父亲快把屋顶的瓦片咳下来了,他进去给父亲倒了杯水,然后回到客厅继续看电视。电视上是什么节目他却没看明白。他感觉今晚有点心神不宁,好像遇到的每一件事都跟他不谐调。严格说不仅是晚上,而是整个一天都这状态,仿佛哪个地方有问题。但不管他如何搜索,怎么也找不到问题所在。
这时电话铃响了起来。这是今天的第一个电话,与平常每天好几个电话相比,这个情况似乎有点反常,他便突然觉得自己找到了问题,就是这个电话。
话筒里传来一个熟悉的清脆的女音。他一下就听出她来了。他喂了一声。那头便叽哩呱啦就是一大串。他握着话筒,久久一言不发。对方要他说话,他说没什么可说的。那头便哀求起来,又是叽哩呱啦一大串。接着是沉默,她等待他的回答。他足足5分钟没出声,连呼吸都很微弱,似乎觉得呼吸重了会影响自己做决定。那头好像很理解他的犹豫,温柔地说我们谈谈可以吗。他终于嗯了一声。可马上暗自责怪,我怎么就答应了,我怎么能够答应?那头很怕他变卦,又哀求起来。他有点烦,便说行,你等着我。他挂了电话,拿出烟来抽,坐着发了一会呆。他想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可实际上根本不行,他现在没思想,只有感觉。当一个人完全被感觉左右的时候是难免犯错误的。这个高尚而又可怜的青年,到底没能抵挡住内心深处的某种诱惑。
他走进里屋。妻子躺在床上,感冒使她像一只受了伤的鸟。听见动静,她睁开眼看未婚夫,无神的目光似乎在期待他的温言软语。然而她大失所望。
“我出去一趟,马上就回来。”
她很不高兴,想说我病成这样,你还有心出去。到底是一个很宽容的女子,她把话咽进肚子,又闭上了眼睛,只想弄清楚他出去干什么。他说有个朋友碰到了一点麻烦,想请我帮点忙,不去不好。马上就会回来吧。是的,马上。她就同意了。然而她的通情达理却叫他忽又迟疑起来,似乎对她突然有了一种难以割舍的感觉,甚至是愧疚,便站在床前凝视她,竟希望她别这样通情达理。她当然万万想不到他有这种心理,以为他是怕自己有意见,倒催他走,快去快回。他恋恋地说你没事吧。她心里暖融融的,说我好多了,你去。
他出了门,却没有走,而是站在屋檐下想心事。这会跟刚才不同,有了一些思想,或者说是未婚妻的善解人意唤醒了他某种道德意识。那个女人是只什么鸟他是非常清楚的,论人品,她跟未婚妻根本没法比,唯一令人感佩的是她的羽毛太美丽眩目了,叫人虽恨其风骚,却是爱恨交加。苦甜参半的滋味最不是味,可往往又叫人最想品尝。他回头往屋里看了一眼,想从妻子的气息中吸纳一点正义的力量,拴住自己的脚步。可妻子的气息似乎太弱了,而此刻另一种轻浮的声音从心底慢慢响了起来。刚才打电话的时间太长了,那个女人一串串的声音仿佛在他头脑里生了根,这时又在他耳朵里回荡。虽然那会儿她回忆他们那些美好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有些滑稽可笑,但不可否认都是事实呀,而那些事实实际上也是他经常追忆过去的根源,因此,要他因为她的可笑而不理会那些事实似乎说不去,他觉得自己不能因为怨恨她也一并怨恨历史,她再对不起自己,历史可没有对不起自己。再一个,她现在是名人,身份高贵,对她的回忆和要求,以自己这么低的社会地位,似乎也没资格不给她面子,更何况现在他耳朵里又响起了她摇晃金钱的声音。他觉得用初恋情人的钱来娶现在的未婚妻是一件很趣的事,既能解决经济问题,对她也是一种最合适的报复。他心里感叹,她确实是成熟了,不仅懂得利用昔日的感情,还懂得用最实惠的诱惑。真够毒的,知道我意志薄弱,就无所不用其极,看来我这一辈子被她算透了,她居然敢来求我,这也就意味着她知道我有可能帮她,我简直成了她前进路上可利用的工具。他心里是不愿的,然而真是这样吗,还真难说得很,毕竟那是他的初恋啊,而初恋往往对人的灵魂有着永难消失的魅力。他终于开始移动了,向街中心,向江边那座酒楼移动。嘴角便露出了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去看她吧,看看经过几年上流社会的打磨改造,她的美貌是不是更加迷人。
这是本地一家最豪华的酒楼,就在码头一侧,专为进出县城的商贾游客开办的。她怕人认出,坐在光线较暗的角落里,背对楼门,戴了副太阳镜,靠在长靠背椅上闭目养神。昨天累了一天,今天也丝毫不轻松,短短两天精神折磨,她好像瘦了一圈。既怕龙海洋答应,也怕他不答应,究竟希望什么结果,自己也说不清,只有一点很明确,事情既然已经干起来了,那就尽一切所能干到底,至于成不成,听天由命。打了个盹,被几下轻轻的响声惊醒。朦胧中看见对面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似乎很迟疑,显然在没有得到她准许的情况下他不知该不该坐下。她揉了揉眼才看清楚。龙海洋3年不见长胖了,脸上多了一分苍老,似乎很稳重,可他眼里游疑的光显示他还没有真正成熟。她把太阳镜摘下,跟他对笑一下,请他坐,又戴。他忽然觉得她有点愚蠢,以她的名气,回来应算荣归故里,县里的人常说只要她回来一定给予隆重热烈的欢迎,感谢她为本县人露了脸,可此时的她却像个夜总会里的三陪女郎,不时左右张望,生怕人家认出来。他心想你这是何苦呢,放着歌星不做,却来玩这种游戏,也不怕毁于一旦,胆子是真正的练大了,生活真能改变人,才几年工夫,过去的纯情美人就变成了魔女。她要他点菜。他双臂交叉放在,身子前倾,看一会楼前进进出出的客人,看一会她,始终不点菜。她只好自己给他点,要了一瓶竹叶青和一碟牛肉干。她知道牛肉干是他最喜欢吃的,至于竹叶青对不对他胃口,就不知道了,要他尝尝。他始终不吃不喝。她问他是不是还在生她的气。他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她就道起了歉来,把那年不能让他和他母亲住徐景升老屋的原因再细说了一遍。他直冲她摆手,说他早忘了,要她别放在心上,如果他计较不会赴这个约会。她说那你为什么不喝酒吃菜呢,我只能认为这表明你还在怪怨我。他说刚刚吃过饭,一点不饿。那可以喝点酒吗。他笑了笑,拿起酒瓶直接灌,看样子酒量不小。
“你妈怎么样啦,病好了吗?”
“她不在了。”他沉痛地说。
她有点错愕,愣了老半天,问什么时候去的。前年。这个意外情况叫她现在一肚子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她对他母亲没有感情,可这会却好像很悲痛似的。对于早已把所有友情、爱情、乡情从内心深处删除了的她来说,这种情绪真是难得的真实,心里泛起的阵阵酸水也不掺一点水分,不是竭力克制,可能酸水已涌出眼眶。但如果以为她是在为他母亲悲痛那可就错了。她是为自己,在这种压抑的气氛中面对一个有丧母之痛的男子,他母亲的去世或许还跟自己有点关系,她就感到实在不便再说服他为自己办事,否则简直没人性。这一会她觉得这一趟可能真是白跑了,对北京的事情开始有点绝望。她轻微颤抖着点燃了一支中华烟。他以为她是良心受了一点谴责,心里舒服起来,觉得她对自己还是有感情的,尽管只有那么可怜的一丁点,但这对现在的自己来说够多了。她不知道说什么好,便显得很诚恳地说她对不起他母亲。他再次冲她摆手,绝症,没办法。“让她安息吧,别再打扰她。”
她感到他在安慰自己,刚才那种沉重的心情稍稍得到了缓解,又恢复了一点信心,觉得或许事情还有办法,正如他刚才所言,如果对她有意见那就不会接受她的邀请,能来说明他不是完全拒绝帮忙。可还是不知该说什么,他不需要安慰,马上就谈正事显得急了点,她只是抽烟。假如她了解他现在的心情,她一定会骂自己愚蠢。她忐忑不安,他却在欣赏她的美。她以为几年来只有自己变了,以为他还是那样纯洁,其实他也有变化,只是没她大而已。他自以为使自己前来的原因是昔日的感情,实际更重要的是想亲眼看看她的美被上流社会蹂躏成了什么样子,自己曾那样深爱着她,得到的回报却少得可怜,在如今她已成残花败柳,并有求于自己的时候,他盘算着是不是能捞点回来。他不禁暗暗惊叹,被上流社会的**之火焚烧了这几年,她的美竟完好如初,就像当年在峡谷山峰上所看到的日出,柔而娇嫩,灿如霞光。他发现撇开道德赏美色,纯情之美跟妖艳之美实在没法比,从**角度说,纯情之美中的羞涩、含蓄、自重等特质简直可以说一文不值。在**中,**的至上境界是放纵,唯有放纵,才能体验**的最大快感。而放纵的外部特征,或者说先决条件就是妖艳。这是上流社会的杰作,是一副有血有肉的活动的艺术品,他知道一般情况下自己是没资格如此近距离欣赏的,然而造化弄人,哪曾想命运会这样跟他开玩笑,用一种极特殊的方式把她摆放在自己面前,让他可以长时间的尽兴观赏。他相信这是上天的恩赐,应该倍加珍惜。
“你想好了吗,非要这样干嘛?”
“是的,非这样干不可。”
“万一砸了,反而毁了自己,知道吗?”
“如果成了呢!人生一世,有时需要冒点险。”
“一无所有的人冒冒险是可以的,可你现在名利双收还冒险,是不是不值得?”
“每人的追求不一样,我现在的名利对别人来说也许可以满足,但离我的理想还差得远。一个湖南歌手,走到外省去没几个人认识你。不能扬名全国,这碗饭就算白吃了。”
“那也可以慢慢来吗,为什么非要用这种过激手段呢?”
“张乙某是国际知名导演,在他的电影里演个主角,马上就跟别人不一样,这次机会这么好,我必须抓住,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他摸出一包襄樊烟。刚抽出一支,她就把大中华递给了他,抽这个。他深吸一口,使劲往肚里吞,憋了很久,半天才见一丝烟雾从鼻孔钻了出来。在这长时间的沉默中她一直紧紧盯着他。突然问:“你什么时候结婚?”他回答两三个月后。她说到时我可能来不了,就先给你两万块做贺礼。说罢她从皮包里摸出一叠报纸包的东西放到他面前。他扔还给她,礼太重,我受不起。
“你给我把事办了,不就受之无愧啦!”
他瞪眼看着她,神情异常严肃,甚至可以说有点凶恶。“我再说一遍,你要想想清楚,如果事情坏了,我没什么,大不了进去几年,出来后我可以做生意干别的事,你可就真正毁了。”
“我豁出去了,就赌这一把。”
他觉得她确实下了狠心,但又觉得她显然欠思量。他也说不清自己现在的谨慎究竟是为她着想的成分多些,还是为自己着想的成分多些,只知只要答应她,两人就绑在了一起,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他现在着重考虑的是损的可能性大还是荣的可能性大,以及损与荣本身价值的大小。这是一个看似简单实则繁复无比的难题,他也知道要用现在这点时间完全算清楚是不可能的,但他还是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尽量多算算。
许久,她说:“我再加1万。”
“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安全的问题。”
“我认为钱多就安全,钱少就不安全。”
……
“你再给我支烟。”
她把一包烟全给了他。
过了足足10分钟,只见他把通红的烟头按在左手手腕上,红色消失了,只剩下一团黑点,同时皮肤被烧焦后发出的焦臭味在四周扩散开来。她嗅着这股气味,恶心得想吐。她被他这种由刚强意志和罪恶的决心所产生的勇气震慑了,一时吓得呆若木鸡。她想不到在起动阴谋的这一刻场面会如此惊心动魄,虽然没有流血,但这种以自虐方式做明确回答的情景仿佛使她闻到了血腥味。她不觉害怕了,后悔了。如果设计阴谋时能想象出这种场面,她也许会中止设计。现在纵使有心回头,似乎客观上也不可能,因为嗅着那焦臭味,她简直不敢跟他说我们算了吧。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即使前面万丈深渊,这一步也必须跨出。她把3万块放到他面前。他说:“我能斩别人,但不能斩你,还你1万。”
她过意不去,又说了一串不该把你拉进来、很对不起一类的废话。他很不爱听,要她别再罗嗦,事已至此,这些话没什么意思。她说:“我的意思就是要你别客气,多收1万不算斩我,我现在挣钱容易,老实说这点钱根本不算什么。”他想了想,也对,公事公办,没道理不收。又说了会闲话,他忽想起未婚妻在家等自己,觉得该告辞了,却听见她问想不想去她定的房间里坐一坐。他正拿起桌上的烟往口袋装,听见这话,猛一抬头就看见她露出一副有点怪异的表情。显然她的邀请是真诚的,但似乎正因为这种真诚,反搞得她自己不太自在,想笑而没笑,不笑又觉得不足以表达诚意。瞬间的诧异过后,他明白了**分,心里不觉腾地升起一股热流。多年前,他无数次期盼着这么温馨的一刻,可她总是不给机会,后来她远走高飞,他更是无从指望,哪知这被他视为无限欢乐的时刻竟在罪恶的交易之后到来了,他真不知这到底是喜是忧,该不该接受,尽管事先他也曾模模糊糊想到过这种可能,但这种可能性即将成为事实又叫他既惊且惧。惊的是来得太快,惧的是只要接受这个邀请,那就等于说他跟她的交易纯是钱与肉的关系,可实际上他用来说服自己的理由却一多半是旧日的感情。他看着她,久久无语,实在是太别扭了。虽说她早已满身风尘,但在他面前,受着初恋的制约,也不是很自然,同样很别扭。不过她跟他在这个问题上的不同在于她能迅速消除别扭感。她默默地走开,付了帐,回了自己的房间。他仿佛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控制着,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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