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都市言情 > 荷花香残 > 第四部 治病

?    十四治病

    徐景升从不知道自己原来是个这么顾家爱家的人。显然这也是头次婚姻失败带给他的变化,他认识到人生一世,真正最值得珍爱的东西还是和睦的家庭生活,像什么地位、财富、荣誉等等,固然也是好东西,但毕竟它们存在的价值必须取决于家庭生活的快乐与否,如果这一点得不到保障,那些方面再如意也是假的。这是一个境界不太高尚的道理,却比一切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实在、实惠。至于顾都的那顿臭骂,他其实也记得很牢,并未因这种人生观的变化而将昔日对诗歌的圣洁感情完全抛弃。在他这个年纪的人已经不太容易走极端了,说家庭生活重要不等于说就彻底不要事业,他只是觉得顾都的说法有些过分,为了生活玩玩诗歌有何不可,实在没必要字字珠玑,只要不忘诗歌理想,经常有意识的积累,到时候自然水到渠成。他现在甚至还打算到小说领域去溜达溜达,胡乱播几颗种,碰碰运气,看秋后能否收获点什么,即使一无所获,也没关系,只当给生活增添一些笑料罢了。现在他确确实实非常快乐,唯一的小缺陷就是在妻子的工作问题上他俩意见始终不能统一。他认为自己完全有能力养活她,她根本没必要抛头露面的去挣钱。她则认为这不是挣不挣钱的问题,而是自己整天呆在家里闷得慌,希望有个事做,好打发时光。他觉得她的这种想法简直滑稽可笑,有福不享,却找罪受,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她很不明白,怎么男人一爱上自己就喜欢严加管束呢,好像自己是他们豢养的宠物似的,牛希咬是这德性,她受够了,原想徐景升有过婚姻经历,应该大度一些,哪知也一样,甚至对她的全方位占有欲比血气方刚的牛希咬还强烈。难道这是男人的通病吗?由不理解到埋怨,恩爱夫妻不幸为这事拌了几次嘴,虽不伤感情,但甜蜜的爱也就到此为止了。他未尝不知自己过分,可一想到放她出去工作,让社会上那些色鬼在她面前丑态百出,他心里就不是滋味。自己也很奇怪,当年对前妻可从未这样吃过醋,即使前妻跟几个男人站在一起嘻笑颜开,他都非常坦然,怎么活到30多岁,成熟稳重了,却在这个问题上表现得如此幼稚可笑呢。看来还是美色闹的,前妻没有高青莲美,不具备造醋的功能。这样一想又觉得自己很正常,男人天生就是这种动物,不把美摧残得差不多了,不会停止吃醋。美可叫帝王灭国,可使英雄折腰,可让文豪才尽,可令花容失色,想我徐景升何德何能,能无所顾忌地纵美眷于江湖?因此无论她生多大气,他是一点不松口,反正法律已给她套上辔头,缰绳拽在他手,不怕她跑了。每天除了放她出门买菜,只在黄昏时分带她外出遛达。他发现她的美混合了纯情和妖艳两种特质,特别耐看,越赏越眩目**,只觉天天在恋爱,天天做新郎,夜夜徜徉在绿林小径,流连于花间柳丛,邀明月共享风情,饮露珠欢度爱河。

    美满的婚姻似乎激发了他身上潜藏的全部创作能量,灵感仿佛奔腾的洪水一样在胸中激荡狂涌,滔滔不绝。就更觉得顾都对自己的批判实在太不近情理,改邪归正?何谓邪,何谓正,朋友,你搞懂没有,今是昨非,现在的我才是真正的创作呢。他忽然明白了,从前之所以常常灵感枯竭是因为婚姻不如意,低落的情绪和狂躁的性格使他根本不可能真正到诗歌领域中去做深入探索,因为创作是灵魂的自然流露,而自然必是精神上的有序产物,所以当他二度梅开之后创作终于获得了新生。想来真可笑,用纯洁的心灵追求诗歌艺术,那份艰难使她苦不堪言,可当完全为养家糊口而创作时,却忽然发现找到了真正的艺术真谛,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他兴奋得特意上了一趟山,向顾都倾述这种体会,劝他不妨也学学,在执着之后的随意之中,或许会比一以贯之的执着更有效。顾都没有那么激愤了,相信徐景升的体会有其必然性和合理性,但要他学,则无疑是要他退而求其次,他仍顽固坚持认为一以贯之的精神乃是艺术创作中至高无上的境界,非大天才不能坚守。言下之意,尽管他不再谴责徐景升背叛艺术,但仍认为他的这种做法欠妥,不是成大业的路子。两人一直相轻,现在的徐景升经爱情滋润已变得很大度,对顾都的不恭之词付之一笑,自以为是的家伙,我们走着瞧。

    一天,徐景升正伏案创作,突然电话铃,提起来一听,找妻子的,便叫高青莲接。高青莲接过来通了10来分钟话,放下听筒告诉丈夫龙海洋的母亲身体情况很不好,当地医生建议他去大城市做个全面检查,他本想去武汉,但那里既无熟人也无亲戚,便想转道来长沙。她多次麻烦龙海洋,这次有机会回报,她非常希望让他们母子俩住在家里。徐景升脸有不悦之色,我们家里并不宽敞。那就在你们那栋老屋里给他们安排一间房子。徐景升点头说行。还有,你在湘雅医院认识人,再帮他母亲联系个好医生看看,好吗。徐景升就有点不耐烦了,唉呀,叫他们挂个号自己看去吧,又不是没医生看,这也要找我。高青莲就阴了脸,嘟嘟囔囔,我知道有医生,而且多得是,问题是有水平的医生不是随便看得到的,人家对我不薄,我只有尽心尽力帮忙才对得起人家。问题是她只是检查身体,又不知道到底什么病,等检查完了,如果病情很复杂,再找好医生也不迟呀,还没怎么的呢就要找有水平的医生,省委大干部也没有这种待遇。话虽气人,高青莲倒也不往心里去,只想怎么帮龙海洋。徐景升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问她跟龙海洋以前什么关系,她说一般朋友。他哼了一声,你的身子就是他给破的吧。她又气又笑,气的是他说得这么难听,笑的是他弄错了人。

    龙海洋和母亲到省城的当天就去医院做检查,照片,B超,还有几样什么的,一个星期后才能拿到全部结果。当晚高青莲在家宴请龙海洋和他母亲,还把盖丽莉拉来坐陪。龙海洋问盖丽莉现在还在跟人打字呀。盖丽莉说是的。龙说哪天去她工作的复印打字店玩玩,盖丽莉说那有什么好玩的,你想玩的话哪天我陪你和伯母去烈士公园玩玩。龙海洋笑着说那就不必了。以前盖丽莉一直暗恋龙海洋,只因他对高青莲一往情深,她才没敢造次表露心思,她曾想如果早知高青莲会在城里嫁给徐景升,她还不如留在县城接她的碴,比现在的生活肯定快乐得多。在省城夜总会混了这么久,她知道自己已不配他了,不过有时也抱着一线希望挑逗龙海洋,可这傻小子不醒事,以为她就是图个嘴巴快活,根本不往那方面想。但这种傻只是对理解力而言,客观说这种傻反显出了他的聪明,因为他是清清白白男儿身,如被她诱骗了,那简直就是天大的冤案。事先只说住两三天,现在延长到一个星期,徐景升的母亲脸色就变了,觉得这个儿媳喜欢骗人,再说乡下人这么不花钱的住着,叫她心里很不痛快,在高青莲面前嘀咕了几次。高青莲没想到婆婆这么不通情理,心里也气,不便发作,只好代龙海洋母子赔礼,说他们以为两三天足够了,哪知要这么久,请婆婆体谅。我体谅他们,他们体谅我吗。高青莲被咽得回去都没吃下饭,在丈夫面前毫不留情地把婆婆骂了一顿。徐景升说行了行了,本来你们不对,说住两三天变成了一个星期,而且一个星期后是不是就走还不知道,再开通的老人也免不得会有想法,她要念叨就由她念叨嘛,你左耳进右耳出不就行了,难不道还跟她计较不成。

    医生把几个检查结果交给龙海洋,说你母亲得的是肺癌,建议你带她去肿瘤医院再彻底检查一次。龙海洋顿时木了半天。原以为母亲的病不会很严重,家里的经济情况也不太好,只带了6、7百块钱,已花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只够饭钱和回程路费。事关母亲生死,逼得没办法,他把情况悄悄告诉了高青莲,想借几百块钱,保证回去后就还她。这叫高青莲有点傻眼,她倒不是不愿借,而是她根本没有收入,没有存款。“我也知道难为了你,”他说,“但我真是没办法,你能不能跟你老公说一说。”为龙海洋住老屋一事她现在跟徐景升吵了好几次,再要向他要钱,不仅不太可能,而且也许还会使夫妻之间爆发激烈冲突,但龙海洋碰到这种情况,不帮忙又实在说不过去,为难得咬着嘴唇沉默了半天,到底旧情难泯,说去试试。忐忑不安地跟老公说了这事,徐景升当时就骂开了。妈拉个×,怎么回事,越搞越没名堂,还得寸进尺起来了,当老子这里是穷人的救济所是不是,什么事都要我帮忙,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如果过去你们有什么的话我可以不计较,但你现在还跟他不清不白那就太说不过去了。她被骂得也失去了冷静,对骂起来。这场架吵得很激烈,他拍了桌子,她摔了一只杯子。她气了整整一晚,恨不得采取极端方式惩罚他。毕竟还是理智,冷静下来,觉得丈夫脾气虽暴,但从理上说却也没什么错,细想起来,为了感谢龙海洋从前对自己的帮忙和情义,这些天跟他接触得也确实多了点,处在这种尴尬境地的男人任谁都会有些不痛快,何况丈夫本来就是一身醋劲。不觉有点后悔,明知没有可能为什么还要去求他呢,为了帮忙,自己好像有些神智迷乱了。她对龙海洋说自己没办法。龙海洋把脑袋埋在怀里,心里一团乱麻。高青莲连连说对不起。他说应该我说这话,是我打扰了你,害得你们夫妻吵架。她说我把盖丽莉找来,你找她借借看。盖丽莉是个义气女子,了解了情况后二话不说就问他要借多少。1千。盖立刻就从钱包里取钱。高青莲酸酸地说,还是你好,自己挣钱自己花,不像我靠在男人身上,只能讨得几文零花钱。盖丽莉便瞪了她一眼,那意思好像是你是不是在讽刺我。

    龙海洋傻乎乎的嘴不甜,他母亲又是小山城女人,没见识,不会说话,土里土气,母子俩都不讨徐母喜欢,这个房东老太太在儿媳面前便唠叨得越来越厉害,夹枪带棒,她竟还对儿子说高青莲和龙海洋的关系不清不白,提醒儿子不要被人耍了。母亲的猜疑最让徐景升受不了,他终于跟妻子摊牌了,说如果她再不请他们走,那他就亲自出面,毫不客气地让他们滚蛋,以前占有了我的女人不说,竟还敢上门来侮辱老子,是可忍孰不可忍。又吵了一架,高青莲知道吃醋的男人爱认死理,老公肯定说到做到,只好硬着头皮叫龙海洋去外面找旅馆,解释了半天她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说了不知多少个对不起,最后还是没能让龙海洋真正原谅她。龙海洋觉得这个女人已不是过去那个爱憎分明的女孩子了,她已经被都市腐朽没落的气息所吞没,浑身散发出世俗的味道。他脸上挂着笑,直说不怪她,心里却有双重的悲哀,一重是为母亲,身患绝症,不久人世,却被扫地出门,临死都不能多享受一点人世的温情,一重则是为自己过去那么纯洁的感情最终竟换来如此结局。他其实没有一点份外之想,他宁愿那个不近人情的老太太或者徐景升来赶他,也不愿她来赶他,可她竟亲自出面。

    盖丽莉听说这事后埋怨高青莲做事欠妥,高青莲突然变得异常恼怒,说你怎么只为他说话,不可怜可怜我,我的一个好端端的家被他搞得鸡犬不宁,夫妻感情已经出现裂痕,还要我怎么样,难道要我为他跟丈夫离婚吗?盖丽莉心说这样的老公离了也好,知道高青莲脾气上来不好惹,便不再提这事。

    十五不速之客

    一天,徐景升去文联办事,接到一个通知,因现在的文学缺乏深厚的生活底蕴,作者的眼界普遍短浅狭窄,文联准备近期组织一批诗人作家去湘西一带寻访楚文化源头,体验生活,增长阅历,感受历史。文联开了一份邀请名单,上面全是现在省内创作最活跃的诗人作家,徐景升自然名列其中。当时他满口答应,可一回到家就有点后悔。倒不是觉得这种活动没意义,而是难舍娇妻。虽说夫妻偶有磨擦,毕竟恩爱情浓,他似乎已离不开这种生活,出去一趟少说个把月,长时间不把玩这朵鲜花,他不敢相信自己受得了煎熬。而这还不是他的全部担忧,他最不放心的是自己不在家里监视,这朵花会成为别人的掌中玩物。他可不是那种容易被爱蒙蔽心智的男人,早看出妻子有水性扬花的一面,他始终不许她出去工作,实际也正是基于这种顾虑。矛盾得很,一连几天拿不定主意。文联请他们这些被邀请的诗人作家去讨论此事,大家都很兴奋,独他闷闷不乐,言语间流露出不想去的意思。都猜了个**不离十,知道他是舍不得丢下新婚娇妻,一齐劝他,老婆永远是你的,而去湘西寻根的机会只此一次,终不成就这样放弃了吧。他仍含含糊糊,十分不愿。马克强也参加了这次讨论会,他是主管领导,这样的大事,他不能不来,见徐景升这般不爽快,便亲自做工作。别看文人清高,在领导面前脊梁骨总难免有点弯,徐见副部长亲自当说客,还没开口心里已经同意,表面也不过抵挡了三合,点头应允了。马克强满意地拍拍他肩膀,这就对了,老闷在家怎么行,闭门造车,事倍功半,出去走走看看,再回来创作,感觉肯定大不一样。虽然此事已成定局,他仍不甘心,想带妻子一起去,自己出钱就是了,觉得应该没问题,便给文联主席打电话。主席叫谭谈,靠《山道弯弯》成名的老作家,最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好人,阿弥陀佛,他本无所谓,漫说带妻子,就是带情人也懒得管,但这么多人,就你带妻子,影响好不好,自去想想吧。主席软中有硬的几句话叫他顿时浑身发凉。他无奈,只得叹息一声,暗道:天啊,我这朵美丽的花,该不会有外人来浇灌吧。妻子对他的外出表现得非常平静,没有一点他希望的那种恋恋不舍的表情,这更叫他心里不痛快,就想叫她回娘家住一个月,她说父亲会打死她。他又想叫母亲来陪她,她说你妈那么罗嗦,她来了,我去住旅馆。从这时开始他隐隐有了一种不祥之兆,不轻不重地压在心上,叫他出气像喘气。

    被管束了大半年,高青莲对丈夫早就有些厌倦,很想跟他分开单独过段时间,现在老天把这个机会给了她,她岂能放弃。对于婚后的生活,她有一种说不清的别扭感觉,说不快活,似乎不是事实,说快活,又好像不完全是。她似乎都有些不认识自己了,有时照镜子,看到对面那个女人好像比原先熟悉的那个女子苍老了好几岁,不觉一缕愁绪上心头。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啦,怎么变得如此的安分守已啦,记得从前的自己好像不是这样的,特别是想到两年前自己以娇小身躯反抗父亲的家庭**主义统治,奋不顾身奔向外面广阔的世界,何等勇敢啊,当时的情景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可眼下的自己竟如此懦弱、脆弱,为了一个养活自己的男人,竟把过去的一切希望、理想统统忘了个干净,值得吗?她承认在蜜月中确有幸福的感觉,但蜜月过去她对这种生活的热情就一天天降低,现在几乎不能再降了。她越来越麻木,这种麻木自然使她更愿意一个人过过日子,她想知道一个人的生活跟两个人的生活有什么不同。婚后这么久,她第一次想到应该评判一下结婚的价值,研究一下结婚对自己未来的影响。她原本计划等丈夫走后到外面去好好玩玩,可实际上她根本不想动,觉得还是呆着舒服。不禁吓了一跳,难道自己已经被这种平淡的生活彻底驯化了吗?不管她是不是曾有过就这样安度一生的想法,现在是绝没有了,而且可以肯定再不会有。没有丈夫的日子的确自在得多,她以前一直是生活在这种自在中的,哪知自己竟愚蠢地把它抛弃了。这种强烈的对比,这种对昔日自由生活的无限想念,使她忽然比丈夫在时显得更为忧郁了,因为自在的日子不会延续多久,丈夫总要回来的,到时她就将又变成一只小鸟,被关在笼里,除了让他快乐,自己毫无快乐可言。她知道了,自己能够出去玩耍而不出去,是因为怕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习惯了自由后再也无法忍受丈夫的管束,到时肯定爆发更为激烈的夫妻矛盾,而在目前她尚未对此做好充分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她不想跟他发生任何冲突。整天凭窗远眺,看灰白色的天空和空中飞来飞去的燕雀。她无限向往那无垠的天空,她对那些燕雀羡慕得要死。这种凝视有时会使她产生一种美好的幻觉,仿佛自己变成了一只小燕,欢快地翱翔于蓝天之中。翱翔勾起了她歌唱的**,一亮嗓子,却发现歌喉有点嘶哑。顿时又生了一分愁绪,才半年不用,就褪化成这样,天啊,再如此过下去,那就真正毁在他手里了。她的心直往下坠,觉得可怕极了,眼前的光明仿佛变成了黑暗,世界好像只剩下她一个人。这当然不对,这么鲜艳的花朵,不管开在什么地方,哪怕是万丈悬崖边上都会有人光顾。咚咚咚,响起了丈夫走后的第一次敲门声。她讨厌来人,觉得他真不知趣,在她已快忧郁成疾的时候却还要麻烦她接待一下。去湘西的事情文坛尽人皆知,丈夫的朋友又都是文坛上的,这个家伙怎么会不知道他走了呢?她不想理会来客,可那声音老响着,去看看吧,看看到底是哪个不讨人喜欢的东西。却吓得浑身一哆嗦,外面站着的竟是马克强。你好,部长大人笑容可掬地说。她记得很清楚,丈夫说就是眼前这人竭力劝他去湘西的,他应该知道他走了,怎么却来找他?闹过新房,马克强还来访过两次,都是找徐景升讨论湘军的创作前景,跟她可以说已很熟了。马部长好。弟妹好。找徐景升。不找他找谁。他去湘西了,您不知道。什么,去湘西了,什么时候去的,我怎么不知道。她的脑子仿佛断了电,一片黑暗,暗得像梦境,但这个梦又很奇怪,它似乎跟现实是重叠的,甚至是混淆了,真伪难辨。她直纳闷,自己没记错呀,丈夫说那个劝他去湘西的人,就是他,绝对是他,虽然脑子断了一下电,但不过两三秒钟,这会已经恢复了光亮,自己的清醒是完全可以信赖的。不过又想,就算这个事实不容置疑,那也肯定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否则不可能这么怪,只是自己现在一时没法知道到底怪在何处。先不管它,接待了贵客再说。她请他进来坐。听说徐景升不在家,马克强似乎本想离开,可女主人的邀请又使他犹豫了,带着好像不愿白跑一趟的神情接受了邀请。她手忙脚乱了起来,递烟,点火,泡茶,端水果,俨然欢迎远道而来的贵宾。他叫她不必客气。

    “一向不见,弟妹又变漂亮了。”他以很真诚的欣赏口吻夸奖道。

    她立刻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抿着嘴笑,说:“结了婚的女人,再漂亮也就这么回事。”

    “哪的话,什么女人,应该说你还是女孩子。”

    在她听来女孩子比漂亮还受用。

    也不知有意无意,反正从这时起两人再没提徐景升去湘西的事,好像都不愿去碰那个事实,好像都知道如果碰的话会叫他俩尴尬。两人在这个问题上的配合可谓天衣无缝,甚至当她谈到生活中的徐景升,而他谈到事业上的徐景升的时候,都能非常巧妙地绕过湘西那片地域,仿佛那片地域已在两人头脑中消失了。不但如此,事实上他对生活中的徐景升毫无兴趣,而她则对事业上的徐景升毫无兴趣。话题自然就渐渐远离了徐景升,那么新话题是什么呢,不难知道,眼下除了她,没有任何人和事能成为他俩的话题。他问她以前在故乡的情况,还有来到省城的一些经历。她很愿意跟他说,不过感情方面的细节自然是隐去了,只说那些露脸的事,言语之间颇为得意,觉得自己能从三峡里面走到外面来,并且得到一个这样的结果,是非常了不起的。马克强当然不会扫她的兴,连连称赞她。他尤其对她在舞厅当歌手的经历感兴趣,问她既然唱得很好,现在怎么不唱了。

    “徐景升不准。”她丧气地说。

    “为什么?”他奇怪地问。

    她撅着嘴气鼓鼓地说:“谁知道为什么....”顿了顿,“还不是小气,怕男人调戏我。”

    他哈哈大笑:“想不到我们的大诗人还是个小心眼,爱吃醋。有意思,真有意思!”

    她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到底还是说了:“男人都爱吃醋。”

    “怎么能这样一棍子把所有男人都打死呢,也有大方男人,根本不在乎妻子跟男人交往。”

    “我不相信。”

    “我就是一个。”

    “您从不管您夫人?”

    “自己的事都管不过来,哪有工夫管她!”

    “她是干什么的?”

    “计委的一个主任。”

    “噢,还是个女强人!”

    “什么女强人,不过好管闲事罢了!”

    “我真羡慕她。”

    “应该是她羡慕你。”

    “您真会开玩笑,羡慕我?一个家庭少妇有什么好羡慕的?”

    “女人再强,强得过男人吗?她们要在这个世上跟男人分庭抗礼,玩政治、做生意都不是办法,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玩美貌。真正的女强人是美人知道不,绝不是那些当官的、有钱的女人。所以我说她应该羡慕你。”

    “可是我....并不美呀!”

    “我想提一个问题,如果一个人富甲天下却说他是穷光蛋,你怎么看他?”

    “他可能在炫耀财富。”

    “那也就是说你在炫耀美貌,懂了吗?”

    “可长得好有什么用,整天呆在家里,除了家务,什么也干不了。”

    “呆在家里当然什么也干不了,如果你出去看看,就会知道有很多事值得干。”

    “我老公不许我出去。”

    “你应该把他的意见当成参考意见,而不是决定性意见。你毕竟是一个大活人,应该有自己的主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有这样,你才会真正过得愉快,就像我老婆,她对我的意见想听就听,不想听就左耳进右耳出,所以她当主任。”

    “您夫人是个完全独立的人,可我不是呀,我既没有工作和收入,也没有户口,人生地不熟,想干点事没有徐景升的帮助绝对不行。”

    “难道除了他你就再找不到能帮助你的人了吗?”

    她忽然对他笑了起来,以玩笑的口气说:“除了您,就真没有了。”

    他也笑了起来,也以开玩笑的口气说:“只要你需要,我倒真可以帮帮你。”

    高青莲知道实际上她俩都不是开玩笑,马克强上次来拜访徐景升时,她就曾有过请他帮忙的想法,只是碍着丈夫不便开口,至于马克强的能赖,那不用说,堂堂省委一部长,只要他愿意,帮忙简直举手之劳。虽然谈话已是如此融洽,虽然外出工作的愿望非常强烈,临了她还是免不得犹豫了,原因很简单,丈夫肯定强烈反对,到时闹得鸡飞狗跳,实在没意思,至少现在她尚未做好迎接丈夫挑战的心理准备。再一个今天的马克强来意不明,也使她不敢贸然求助。她想起了他说不知道徐景升去湘西的话,刚才就觉得不对,现在更觉可疑,他居然竭力怂恿我不管丈夫的态度,私自出去工作,哪像平常跟马克强称兄道弟的副部长,简直就像一个贼,可怜的老公,怎么交了这种朋友。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这本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然而她却不敢往下想,好像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阻止她做这样的思考,更不许她去碰那个似乎已经存在的答案。马克强何等人物,政坛混迹多年,察颜观色,揣摩他人心思,一等一高手,精通进退之法,善使欲擒故纵术,往往十拿九稳,这会便知应该给她留一个思考的时空,如逼得太紧,倒会叫她生逆反之心。便起身告辞,给了她一张名片,徐景升不在,如有困难,尽管说话。飘然而去。这招果然又准又毒。她本来还在猜疑他,哪知他突然离去,倒叫她绷紧的神经一下松驰下来,反而觉得不是滋味,感觉就像与人同行于沙漠,发现他有谋害之意,一直怕得发抖,正不如如何脱险,忽然他一阵风似的不见了,固然不必再担心被谋害,却怕得更厉害,因为茫茫四顾,孤独和落寞感简直比死还恐怖。

    十六蜕变

    她不再凭窗远眺,天空不解决问题,小鸟也给不了多少启发,因为心已经在骚动了,她觉得必须到稠人广众中去才能理清思绪。再说只有哲学家喜欢冥思苦想,她是美人,学不来哲学家的习惯。出来后她还有个惊奇的发现,在房里看到的阳光全是呆板、死寂、单调的,看久了几乎会同化人的情绪,可在外面看阳光完全不一样,那温暖的光明比水银还纯净,比冰块玉石还晶莹,色彩绚丽,似乎还带着流动的韵味,仿佛在风中舞蹈,令人想不陶醉都不可能。独自去逛公园,想起和徐景升一起来玩时的悠闲,别有一种情趣。园内的绿草和百花都对她献出微笑,绽放着美丽,并把清新的气息和醇朴的香气输入她的心灵。她虽没多少文化,此时此刻却突然对自由有了更深刻的理解。这种理解使她为自己甘于那种牢笼般的温馨生活而羞愧。徐景升的身影好像已经模糊,他的才华也在她心里变得微不足道。她一度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嫁给那样一个男人,他为了自己的幸福而无情地蹂躏了她的幸福,非但毫无内疚之意,反强词夺理,说他给她的是莫大的欢乐。在他的巢穴里如此消耗一生,简直不可想象。阳光解放了她的灵魂,长久束缚她的爱情便退居次席。她被自由主宰了。她认识到自由的价值完全可以跟生命的价值相提并论。穿过花园,走到了一家大型商场,她似乎不太理解人们为何带着清一色的快乐神情在此进进出出,她尚能回忆起徐景升带她进来时的感觉,似乎不像他们这般欣慰和满足。独自逛上一逛也许能解答这个疑问。确实是这样,流连于琳琅满目的商品之中,被那些黄灿灿的首饰、项链反射的黄光一照,她觉得自己突然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贪婪感觉,其表现形式不是幻想一把将它们全部揣进口袋,而是幻想一口吞了它们。她并非没有首饰和项链,徐景升在这方面为她花了不少钱,给她买高级时装和化妆品也是毫不吝啬,但跟这里的东西比,那算什么!徐景升的价值能跟这家商店的价值一样吗,答案不言而喻。拿徐景升和商店划等号是绝不可能的,两者之间只能择其一,而徐景升远在湘西,因此她似乎只能选择商店了,这好像不是由爱好决定的,而是天意,谁叫徐景升远赴湘西呢。事实上她似乎在为自己思想上的过错开脱责任,就算徐景升呆在她身边,她难道就真能不受这家商店的影响吗?她之所以成为这家商店的俘虏,其实是因为她潜意识中早已有了这种期盼,这家商店不过是在一个适当的时候、以适当的方式对她施加了适当的影响而已。对于她现在的思想变化来说,徐景升只是一颗能起干扰作用的小棋子,他无论摆在何处,都不能使她免遭生活的将军,而若从更深层次来说,她不仅不回避这种将军,甚至自己都在以某种不显眼的方式促使这种将军,以此观之,小棋子就更加无足轻重。再进一步说,商店又怎么样,别看它这么庞大,这么光明灿烂,这么令人陶醉,实际也是可有可无的,跟整座城市的繁华热闹比,它在其中对她的影响力就像徐景升在生活中对她的影响力一样,都不能真正左右她。真正左右她的,除了她自己,没别人。只要她心里闪烁着追求的光芒,只要火候一到,甚至马路边的一栋楼房,一块广告牌都能对她安于现状的思想产生致命的破坏力。这会的她就是最好的证明。她已经在马路上遛达很久了,心潮依然那么澎湃,感觉依然那么敏锐,向往依然那么强烈,几乎每一声汽车的嘶鸣,每一声行人的喊叫,每一缕路边音乐,每一响激烈的轰鸣,都能叫她的心颤抖不已。不是害怕,不是担忧,只是激动,为这座城市的嘈杂、拥挤和跳动的旋律而激动,为这种激动的持续不断而激动,为无法消除这种激动而激动。外面真好!可一想到徐景升回来后这种感觉将不复存在,她就立刻黯然神伤,很轻快的脚步好像也立刻变沉重了。天空飘过一片乌云,在艳丽的阳光边缘慢慢消散。这突然出现的低落情绪也随之消散了,如此晴朗的日子,再怎么也不能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她觉得自己的担忧没有道理,离他回来的时间还早呢,应该有信心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把自己改造成一个勇于反对夫权的强女子,着什么急,各方面的情况都在向有利于自己的方面变化呢。

    老一个人闲逛也没劲,便想起了盖丽莉。盖丽莉曾抱怨说自从那次夜总会事件后她还从来没有主动找她玩过,总是她来她家玩,真不够意思。她一直解释说是因为夜总会不安全,忽然觉得这解释站不住脚,事情都过去一年多了,还有什么不安全的,省城就盖丽莉一个朋友,在这寂寞的时刻,她是最好的消谴。盖丽莉已换了3家夜总会,现在这家叫蝴蝶梦夜总会,一般是通宵工作,上午睡觉。她和3个同道女子挤睡在一间只有5平方米的小包间里,倒是很温暖,寂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高青莲问到这间小房里,把盖丽莉叫了起来,拉她去吃饭。她说每天晨昏颠倒,会把身体搞坏的。盖丽莉说老观念,不管什么事,只要习惯就好。她说你已经把钱挣够了,还不打算回去呀。开什么玩笑,回去,回去干嘛,回去受穷呀,老实说我已经过惯了富贵糜烂的生活,现在如果回到县里找个工作,每月拿一两百块过日子,我会死。4个人挤在那么一间小房子里,这好算富贵糜烂的生活?睡的地方随便点有什么,只要休息得好就行了吗。你其实可以回去做生意,服装、百货什么的,同样赚钱,你又不缺本钱,干嘛不呢。我是那块料吗,再说做生意太累人,又有风险,辛辛苦苦拚死拚活挣的可能还不如我在这里陪一个男人过一夜挣得多。那你怎么办,就这样过一辈子呀。谁知道以后怎么样,懒得去想,反正跟着感觉走,过一天是一天,当天婊子卖天肉。这话说得高青莲内心好像被什么事震动了一下,心直咚咚跳。还记得那次吗,谈起这种事,你悲伤得大哭了一场。盖丽莉直摆手,别提了别提了,那么多眼泪比一泡尿都不值。看样子你爱上了这行。有什么奇怪的,哪行挣钱容易爱哪行。

    以前有时听盖丽莉说这种自暴自弃的话,高青莲虽然也很同情,更多的是鄙视。她觉得就算是被逼上梁山,从生活的角度来说无可指责,但无论如何也应该知道自己毕竟是个强盗,在杀人越货吧,怎么盖除了偶尔流露一点忏悔之意,更多的时候是沾沾自喜呢。可今天她听着盖的放纵的话,看着她那似乎已然成形的浪荡表情,竟觉得很舒服,很熨贴。她这才知道来看盖丽莉并非因为无聊,而是带着目的的。显然她认为要积蓄足够的反抗夫权的勇气,光有那种对现状的不满根本不够,还需要从一个比较阴暗的方面吸取某种精神力量,而能给予她这种力量的人,非盖丽莉莫属。这绝不是因为她现在只有盖一个朋友,可以肯定地说如果她有很多朋友,她现在真正需要的也还是盖丽莉。嫁给徐景升后她曾有过跟盖丽莉断绝关系的想法,只因被乡情所缚,才勉强维系了这份友谊,这会她不由得庆幸自己的谨慎,不然她非后悔不可。看来不管什么朋友,到了一定时候都能派上用场,这是一条经验,今后可不能盲目的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大粪不是都还能做肥料吗?她在朋友身上学到的是什么呢,那就是:贞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活得自在,痛快。我自在吗,她自问,不,我痛快吗,先前还有点这感觉,现在根本无从谈起。那就应该向盖学习,学她的精神。可是,当她想向自己讲述这精神的实质时,却又有点弄不明白了。毕竟有个家,如果以为自己的情况和盖的情况是一样的,可就又错了。还需要继续体验。就忽然想到了那个这几天一直不敢去碰的人。她之所以不敢去碰,是因为那人既像鬼,又像神,她飘忽于鬼神之间,似乎手脚无措。要消除这种感觉,要在鬼神之中找到自我,就必须去跟鬼神接触一番。一个绝妙的主意产生了。

    “今晚有空吗,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聚一聚,怎么样?”

    “有什么事吗?”

    “没有。”

    “那有什么可聚的,一晚不干活,我得损失几百块钱。”

    “我就实话告诉你吧,老呆在家太闷,我想出来找份工作,有一个人能帮我这个忙,我想请他出来跳跳舞,谈一谈,但单独请他好像不太好,有你陪着就好说话多啦。”

    盖丽莉不是很愿意,到底还是答应了,问那人是谁。高青莲把他的情况对她做了简单介绍。盖不觉来了劲,高青莲突然间跟这种人打上了交道,叫她又嫉妒又兴奋。嫉妒的是一起从县城出来混,自己每走一步都如陷泥潭,而高青莲却步步高升,眼看她们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不觉暗怪老天,太不公平了,凭什么高这么幸运;兴奋的是高青莲既认识这种人,那自己以后也可能用得着。便对高青莲说到时见了他可不许暴露她的身份,高青莲说用得着吩咐吗,即使你想暴露,我还不愿意呢。这话叫盖丽莉有点不痛快,高的话里显然含有鄙视她的意思。

    十七断裂

    马克强这几天一直在等高青莲电话,他毫不怀疑她会打来,也知道她下决心前会有一段比较长的犹豫期。实际上他对她的信心还不是因为那场十分融洽的交谈,而是早在大半年前的婚礼上。他识人的眼睛,不仅具有强大的穿透力,且会拐弯抹角,能顺着人的脑血管经喉管、食道过胸腔和胃袋直抵心脏,再覆盖人的心脏最后浸透进去,把里面的东西看个一清二楚。似乎夸张了点,但**不离十,为了具备这种能力,他可在这方面下过苦功。20前他在文坛混了点小名气,后来有名家直言相告他不是作家料,他便开始盘算怎么到官场去混一混,弄个厅局级干部也抵得上一个二流作家。打那时起他开始揣摩人的眼睛,因为眼睛为心灵之窗,通过它能看到一个人的内心深处,这种本事对于混官的人来说是安身立命之法宝。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后来他果然在这方面练成了超人的本事,把顶头上司的心思琢磨得通通透透,见方抓药,果然灵验无比,只见一路顺风满帆,青云直上,当了比他理想中还要大的官,而且从目前形势看,官途尚未到头,再进一步大有希望,进两步也并非没有可能。识人方面所积累的经验足够他写一部书,像高青莲这种女子,因为在事业和爱情两方面都受过挫折而不再纯情的女孩,眼里写着一种清淡的无奈的忧怨,他一眼就看出她不是一个对这种婚姻有强烈依附心理的女人,只要自己放出手段,将她一举拿下不会有什么困难。这次组织诗人作家去湘西考察,实际就是他偷情计划的第一步,支开徐景升要办事。终于来了,一听到那个清脆的声音,他对着话筒咧开大嘴笑了起来,心里得意地想省长老子都玩得转,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子,岂能逃出老子的手心。想找份工作是吧,好好,见面详谈,约个地方吧,这样,我请你吃饭,别不给面子嘛,你还有个朋友,那有什么关系呢,带她来,难道马克强多一个人就请不起了是怎的,就这样,别再说什么不好不好的,没什么不好,吃顿饭有什么,我看好得很,不吃倒是不好,说定了,晚上六点,玉楼东,不见不散。

    吃饭时盖丽莉比高青莲表现得还热情,开口部长,闭口部长,问东问西,她倒成了主角,高青莲反而像配角。高青莲心里忽地不是滋味,不过很快消失了,盖丽莉本来就比她大方活泼,平常又与男人打惯了交道,现在碰上一个大干部,自然更为热情,想巴结上去也属正常。马克强起初被盖丽莉的热烈劲吸引,觉得她真是可爱,甚至一度有了换手的想法。如是一个没有多少情场经验的男人,肯定上当受骗,他毕竟是情场老手,在最初的那种骚动过去后立刻稳住了心神,知道现在切不可有丝毫的动摇,否则可能因小失大,高青莲到底还是比盖丽莉美丽一点,再一个,在高青莲清纯质朴的表情衬托下他忽然觉得盖丽莉的热情中透出一种庸俗、放纵和妖艳的气质,这令他暗暗有点惊讶。细看盖丽莉,耳环、项链、戒指等高档饰物一应俱全,头发是烫过的,脸上的胭脂也抹得过重,有点像风月场上的女子。这时再感受她的热情,就觉得似乎像挑逗了。他知道高青莲以前在舞厅唱过歌,更早以前甚至可以说来路不明,是很有可能跟风月场女子有关系的。便问盖丽莉是干什么的。盖丽莉说是某打字社的打字员。她以为马克强不过随便问问,三言两语就可以糊弄过去,哪知这位最善与人打交道,有时甚至只根据一个人的眼神和动作就能判断出他的身份,怎能轻信这个,便详细地问了打字社的有关情况。可怜见的,这位只知道人肉行情,这些问题不是要她的命吗,左遮右挡,十分狼狈,看看招架不住,幸得高青莲及时出面接招,转移了话题,才勉强掩了过去。马克强便瞧了个**分,心里暗道,老子是什么人,跟老子玩这手,你们还嫩点。就更得意了,因为在这种眩目的美色中避开了一个陷阱,保住了自己在高青莲面前的好印象,不然的话,使六七分力就可成的事也许要用上十分力。盖丽莉自然有点失望,本来看看马克强就要上勾,哪知突然松了嘴,她简直不知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她其实并没有真跟高青莲争宠的意思,她只想用一用风月场上的一些手段,跟马克强建立好关系,以后可以找他帮点忙,当然,如果马克强非要一猛子扎下去,她也绝不会深沟高垒。也就是说她没有非常清晰的跟好朋友争宠的意思,但行动上可以说是直接奔这目标去的,只不过因为感到有点对不住好朋友,她不愿相信自己在这样做罢了。看到马克强平淡下来,她也不得不稍稍冷却自己的热情,转着眼珠子,心想有这么一个改变命运的好机会,可一定要抓牢。她觉得自己可能犯了一个错误,也就是说一开始如果就把这个意思告诉高青莲,也许眼下不至于这样背动。虽然她仍相信问题不大,但也隐隐担心高青莲会对自己现在的表现有看法。

    吃过饭,又坐着说了一阵笑话,马克强就请她俩去跳舞,问喜欢哪家舞厅。高青莲一时没主意,盖丽莉便说皇帝舞厅最好,气派,热闹,乐队水平一流。马克强立刻予以否决,说那个舞厅我知道,都是省内一些中产阶级人物和黑道头面人物爱出没的地方,我这样的人不适合去那里。要高青莲表个态。她不知道省城的舞厅分为几等,哪好哪不好,只跟徐景升去过几次一家坐落在八一路上的潇湘舞厅,便说去潇湘吧。马克强也马上予以了否决,说这家舞厅我也知道,典雅朴素,是省城文化界人士的聚会之地,也不适合我这种人去。高青莲说既然我们说的舞厅你都不满意,那你说说哪家舞厅好。知道光岛俱乐部吗,我们去那吧。高说没听说过这个名字,盖知道,先是惊叫了一声,那意思好像是您敢去那种高档俱乐部啊,不过立刻就知道漏了嘴,马克强身为部长,那正是他去的地方,她之所以没有立刻反应过来,主要是因为她的感觉仍停留在平常跟那些一般男人交往时的感觉中。马克强从她的那声惊叫中听出了她的意思,再联系到她说的那家庸俗之极的皇帝舞厅,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觉得这女子肯定不是什么打字员。不过她知道光岛俱乐部,而且还很清楚光岛俱乐部的档次,叫他有点惊讶,便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她说听一个熟人说的,那熟人是个副总经理。这当然是谎话,在夜总会干活的女子一般都很清楚全市各大舞厅、夜总会以及娱乐城的基本情况,不然随随便便去找活干,碰上不该擅入之地,麻烦就大了。

    马克强一进光岛俱乐部就有经理级的人物上来伺候,他一改在高盖两人面前那种平易近人的态度,故做矜持,拿腔拿调,趾高气扬,直叫伺候的经理陪着生硬的笑脸像愣小子。跟在后面的盖丽莉觉得很奇怪,尽管马克强是高级干部,但上这的人全是省内的大干部和有钱人,经理再恭敬也不该是狗腿子的模样吧,高青莲却一下就反应了过来,哦,我知道为什么,他主管文教工作,娱乐圈属文化事业,大概也归他管。

    经理要领马克强去包厢,马说先在大厅坐坐。上了二楼,穿过一条铺着厚厚的血红色地毯的狭窄黄色通道,进入了一间大约有4、50平方米的卡拉ok大厅,里面坐着7、8个男人和3个漂亮的年轻女子,有头戴圆形白帽身着蓝色短外套的服务员端着托盘在他们旁边走来走去。五彩光在厅里流动,掠过柜子、桌子、沙发、彩墙和天花板,奇怪的是照到地面却成了惨白惨白的,好像夜晚浮于河面的破碎冰块,给人一丝轻微的寒意。不过在这种场合,这丝寒意最终必然化成温暖。厅中是一块小舞池,池前一块20厘米高的木乐台,台缘立着长柄麦克风,左侧摆着一架黑色钢琴,后壁上则画着一些人物和山水,因光线昏暗,又离得远,看不清是国画还是油画。有人窝在暗处叫了一声马部长,马克强弓着腰眯着眼朝那边看了看,笑了笑,认出是个熟人。那人请他过去叙谈,他忙摆手。那家伙也是的,太不知趣,人家身后明明跟着俩小蜜,岂有心思理你。3人占了一个小圆桌,分坐三角,经理一边跟马克强说话,一边把烫金封面的硬纸大红饮料食品单递给高盖两人,要她俩随便点。高青莲看着马克强,他冲她抬抬手,意思是尽管随便。经理拍够了马屁,很快离开了,高青莲对马克强说那经理好像很怕你。马克强说当然,我是他大爷,他敢不恭敬大爷我叫他吃不了这碗饭。她问他在这消费是不是不要钱。马克强挺着胸脯似乎想说几句大话,忽然觉得不妥,把盖丽莉看了一眼,说什么钱不钱的,在这别谈钱。俱乐部老板宋白发听说马部长来了,忙不迭来迎接,亲密地跟马挤坐在一起,说了一会话,临走前把高盖两人细细审看了一回,忽然凑在马耳边嘀咕了一通,两人一起笑。他走后高青莲问他俩是不是在议论我们。马克强老实承认,是的,他问我跟你们什么关系,我说我是你们的叔叔。高盖立刻叫唤起来,引得四周的客人都往这边看。两人伸出舌头装不好意思状。他瞪眼说叫什么叫,难道我当不了你们的叔叔。两人虽然觉得这很荒唐,却也无话可说,但被人占了便宜总想找补回来,便在马克强又一次请她们点东西吃的时候狠心点了几样很贵的东西,说既然你要当叔叔,就别怪侄女不讲客气。不料马克强却一脸鄙夷,这算什么,一点不值钱的东西,哪怕你们吃破肚子我也不用掏一分钱。

    几个肥头大耳的家伙胡乱唱了几首流行歌,厅里安静了一会,后来响起了轻柔妙曼的舞曲。马克强对高青莲大手一伸:“来,活动活动。”高青莲就把外套脱了,挺着高隆的胸脯把白嫩的小手放在了他的大肉掌里。他的手掌很温暖,仿佛是一只小火炉,比厅里的空调给她的感觉还要舒服。她习惯了徐景升的薄而冰冷的手掌,便想是不是有文化的人手掌都很冷,而有权力的男人手掌都这么温暖呢。她决定今后要把这个问题弄明白。盖丽莉站在沙发上,渐渐感到有点委屈。当她发现马克强的热烈态度有所变化后,就感到自己也许太性急了点,便控制住了情绪,说话明显少多了,且常观察高青莲的表情,认识到要交上马克强这个朋友,非得有这位朋友的帮助不可。她还认识到这虽然也是娱乐场所,但跟她常出没的娱乐场所还是有很大不同的,这里没有放纵,没有热烈,到处弥漫的是一种温文尔雅的气息。她不得不承认今晚不仅犯了不该不跟高青莲挑明自己意思的错误,还犯下了用对付一般色鬼的手段对付高贵男人的错误。她觉得已经不容易达到目的了。但她绝不轻言放弃,自己的人生也许将在这里发生重大转折,无论如何要坚持下去,哪怕只剩下一丝希望。想到这不禁一缕悲戚上心头,胸口一酸,差点掉泪。都是天涯沦落人,可高青莲两年光景就变成了贵妇人,还跟省委领导交上了朋友,前途一片光明,自己论能赖应不比她差,却变成了人肉产品,噢,老天啊,真不公道。她心里一遍遍叫着这句话,却全然不想当时自己心甘情愿进入夜总会,而高青莲却是坚决抗拒,她是没有埋怨权力的。不过她当时之所以心甘情愿是因为先前受过强暴,已经无所谓贞操,而遭受那种强暴并非因为她已然堕落,实是命运的捉弄,从这个角度说她埋怨命运,似乎也说得过去。只是事实已经这样,谈公平毫无意义。她也深知此理,埋怨之后一遍遍叹息,心酸得更厉害了。她忽然觉得高青莲不像朋友,而像一个抢夺了她心上人的情敌,有一会她看着轻盈旋转的她,恨得眼里直喷火。突然,一支手伸到了她面前,她不觉心里暗喜,熄了眼里的火,去看眼前这个男人。是个油头粉面的中年人,鼻直口方,身材魁梧,一看就知是个惯于在情场厮混的家伙。她正苦呢,巴不得给他,因沙发弹性极好,起身时整个人就像被弹起来似的,使她捉脚不住,往前晃了两晃。他以为她不在乎自己,不觉暗自责备,想自己是不是有什么猛浪之处,哪里知道她是激动成这样。她虽然有丰富的风月场经验,但这种场合却是第一次经历,再加上很担心巴结不上马克强,难免显得紧张,便故做镇静,哪知却又玩过了。然而却正是这种幼稚的表现,反而使这个男人觉得她不可捉摸,更加小心翼翼地伺候,搂腰,抓手,旋转,对视,交谈,绝对不敢造次。她的眼泪又差点涌出来。想到平常在那种场合,男人知道她是干什么的,无不一上来便语言轻薄、行为放肆,她早习以为常,所以眼前这位把她当正经女子的男人的彬彬有礼简直令她有点头昏目眩,激动得几乎快把持不住,恨不得扑到他怀里大哭一场。以前她没有上流社会的体验,以为风月场生活很不错,有时跟男人玩得忘乎所以,甚至觉得那是世上最快乐的生活,现在才知自己可笑而愚蠢,那不仅是作贱,更是做孽啊!她平静下来后暗暗发誓,我一定要摆脱那种生活,进入这个上等社会。这种向往固然是美好的纯洁的,只可惜她不知道这个社会自有一种强大的力量无时无刻不在防范像她这样的下贱女人,它不允许她来玷污,尽管实际上除了表面的高贵,它一点不比她干净。

    马克强问高青莲到时徐景升如果不同意她出来工作怎么办。她说我管他呢,我还这么年轻,不能做一辈子家庭主妇。她一再表白,他这才相信了她,答应帮着找工作。我只想进舞厅当歌手,别的工作我可不干。行,没问题,小菜一碟。后来他又说我没听过你唱歌,不知水平到底如何,想来不会很高,毕竟是业余的,如果你真想在这方面发展,我给你请个专家辅导辅导,怎么样。她先是不愿意,后来突然想通了,接受了这个建议。两人正说笑,忽然看见盖丽莉跟一个男人搂着旋转,马克强笑了一下:“你这个朋友很活泼,比你活泼多了。她到底是干什么的?”

    “她不是告诉你是打字员吗!”

    “她在说谎。你想包庇她?”

    高青莲心里不禁一惊,不愧是部长,确实厉害,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呢,回想他跟她的交谈,没什么破绽呀。他抓着她的身子摇了一下:“你们骗不了我。说,她是干什么的?”

    “打字员。”

    “高青莲,你真让我失望。”

    马克强眼里放出两道光,直直扎在她的一对眼里,然后迅速七拐八弯转到了心脏,刺得她浑身一颤。她觉得眼前的马克强跟先前那个态度和蔼亲切的马克强简直判若两人。在这短短的几天时间里,马克强已经由先前的无足轻重变得非常重要了,她甚至觉得马克强比徐景升还重要。设想一下现在失去马克强的情景,简直不可想象。他态度的变化引起了她的注意。起初她不明白为什么,不就是盖丽莉的打字员身份有问题吗,值得如此重视?又很快明白过来,谁愿意被人欺骗呢,他怀疑盖的身份,肯定就会联想到她跟盖可能是一路人,因此不高兴是很正常的。她觉得他的用词未免太重了点,失望,为这么点小事失望,值得吗?虽有一点不解和不满,她还是想尽快消除他的不满,她要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关心盖丽莉的事,难道他对她有意思?心里又颤了一下,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就更应该重视这个问题,不能再让他对自己失望下去。便开始考虑该不该暴露盖丽莉的身份。

    “怎么,还不想说真话?”

    “你对她什么意思,怎么这么关心她?”

    “你错了高青莲,我并不是关心她,而是觉得她性格太放纵,不像正经女孩子。”

    “那你说她像什么女孩子?”

    “我看....她像是搞公关社交一类抛头露面工作的女孩子,甚至有可能是在哪家夜总会娱乐城挣钱的女孩子。”

    “你对这种女孩子怎么看?”

    “搞公关社交倒没什么,但如果是在夜总会娱乐城挣钱,对她那种性格的女孩子来说倒不奇怪,我只是不理解你怎么跟她认识,看起来关系还挺不错。”

    高青莲就把盖丽莉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马克强直直看着她,问她以前是不是也跟她一样。她说你怎么能这样怀疑我,我是那种人吗,不过差点跟她一样倒是真的,就把自己有次在夜总会的危险遭遇说了一遍,但只是夸耀自己的勇敢,把盖丽莉舍身相救的细节隐去了。马克强对盖丽莉表现了一丝同情,但很快过去了,还以责备的口气说虽然你们是多年好朋友,毕竟现在分处两个世界,肮脏和高贵永远不可调和,你真糊涂,竟还跟她来往,如果让人知道了她的身份,会影响到你的名誉的,懂吗。被马克强这样教育了一通,高青莲也慢慢开始认识到维持跟盖丽莉的关系确实是自己的一个错误,近朱赤近墨黑,近婊子则染骚气,一旦让人在自己身上嗅出这味,噢,天啊,确实可怕。不过马克强骂她愚蠢,她却接受不了,因为她内心的那种变化也实在谈不上多光彩,甚至可以说跟盖丽莉的谋生之道同样肮脏,她是因实在不敢贸然破坏现有的平静生活才去找盖的,想从她的生活中吸取某种精神力量,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会跟他打电话,也就是说若不认为这种打电话的行为是错误的,那也可以说她去找她并没错,这是一连串互相关联的心理变化,中间哪个环节不对,则整条心理轨道都得改变。当然,她不会计较马克强的责骂,至于跟盖的关系,确实应该好好想想,该断则断。

    休息时盖丽莉压抑着兴奋心情,凑到高青莲旁边谈刚才邀请她跳舞的男人,说他好有风度好有修养,舞也跳得棒极了,全是正宗国标,她走油步只觉很不好意思,又说他对自己很客气,问她在哪工作,是不是认识马克强,搞得她又高兴又不知如何回答,向高讨教,你说我该怎么回答。高青莲眼睛看着别处,脸色有点阴沉,冷冷地说我知道该怎么回答。情绪高亢的盖丽莉听不出好友话里的异味,只当她对这事不感兴趣,就又手指着远处坐着的那个男人,问对面的马克强认识他吗。马克强本来表情随和,这下忽地变了色,显得极为冷峻难看,好像受了冒犯似的,很不痛快地把头左右晃了晃,生硬地回答,不认识。可谎话马上就被戳穿,乐曲一响,那个男人迅速走上来跟马克强打招呼,马部长好,一向不见,您健忘呢,然后向盖丽莉伸出手,小姐,再赏个脸。盖丽莉整个人仍然是窜了起来,只是立住了脚,脸上绽放灿烂的笑容,把手塞进了男人的手里。边转边问,您认识马克强。我们是朋友。可他说不认识您。不可能,你也许搞错了。盖丽莉心里就跳了一下,她感到最初见到的那个友好热情的马克强确实不存在了,噢,跟狗娘养的上等人打交道真他妈麻烦,喜怒无常,让人根本摸不透他的脾性,不知该怎样侍候,还是平常认识的那些男人好,根本无需你说话,他会直截了当把意思说出来,痛快干脆,交往起来轻松省心。她心里这样骂着,却不打算回头,毕竟是上等人嘛,当然与众不同,如果很好糊弄,那也就不值得自己下功夫了,再说上等人不止马克强一个,比如眼前这个家伙,看起来没有马克强精,何不退而求其次呢。因到底有丰富的风月场经验,善于吸取教训,在马克强面前碰了钉子后她就决定对这个男人要小心点,再不可那样大大咧咧,便在热情中加了一些矜持,谨慎得连他的工作单位都没敢问。一曲舞罢,她又凑到高青莲旁边打听他的情况。她缩在高青莲的身影里,絮絮叨叨,指指点点。高青莲忽然瞪着她不耐烦地说你别老这样指着别人,让人笑话,我也跟着你没面子。她惊讶地看着高,怎么啦,他又没看见。他看不见别人也看不见呀。盖丽莉也来了一股火,但马上就压了下去,前途拽在人家手里,只得低头做小媳妇。赔着笑,不敢再指了,但仍打听那人的情况。高说我不认识他,能告诉你什么。她说你去马克强。他也不认识他,刚才不是说了吗。跳舞时我问了他,他说他跟马克强是朋友。高青莲就盯着盖丽莉,丽莉,你这样打听人家的情况是不是有点过了,也许他们会以为我也在其中掺合。

    探戈舞曲响了起来,马克强和高青莲又下了舞池。盖丽莉等着那个男人,那个家伙却迟迟不动弹,坐在远处抽烟,后来竟请了他身边的一位女士跳舞。盖丽莉顿时觉得失落和忧伤的情绪一起袭上心头,那感觉有点像侍候了嫖客后却被赖了帐一样。傍晚以来的种种情景又在头脑里一一闪现,高青莲的如鱼得水和自己的步履维艰使她倍感伤心和屈辱。然而,这种伤心和屈辱又反过来强烈刺激了她,使她不肯服输。她本就是一个不轻易认输的女子,屈辱自然就使她的意志更强了。她知道高青莲对自己的态度也有了变化,但无所谓,她一定要坚持。她觉得那个男人是不好意思老邀请才停了一曲舞,她相信他还会来的,就算他指望不上,这里还有很多其他的高贵男人呢,凭我的脸蛋和手段,不信拿不下一个。她料得不错,下一曲舞那男人果然又来了,两人在池里转了几分钟,都有心把谈话深入,可都因为怕被对方看成是放纵而损害了形象,谁也不敢捅破面前这层交往的窗户纸,只能忧心如焚地隔纸相望。下来后她继续厚着脸皮赖在高青莲旁边,为示亲近,一把抱着高的胳膊。这个动作显然是从风月场上学来的,勾引男人的第一步往往就从这个动作开始,她是习惯成自然,以为这样做一定能拉近双方的距离。可怜的女子不知道,上等社会的人在公开场合最讨厌身体接触。高青莲厌恶地把她推开,说把我的衣服弄皱了。盖禁不住嘲笑她,哟,到底是贵夫人,碰都不能碰。高青莲一本正经地对她说我声明一下,希望也是最后声明,请你以后别叫我贵夫人,当不起。是就是嘛,有什么不好承认的,我想当还当不了呢。那我让给你当。让我当,你舍得吗。有什么舍不得的,不就是一个诗人吗,说起来好听,其实就是普通人。别说得这么谦虚,你的大礼我不敢受,我只想向你讨教勾引男人的方法。高青莲猛地看着盖丽莉,眼里喷出怒火,好不容易才忍住,用讽刺的口气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好心带你来见世面,你却总是说怪话,居然....居然....真是,勾引男人是你的特长,怎么倒向我取经,莫名其妙!”

    盖丽莉知道自己失言了,有点后悔,她感到高青莲对自己已不仅仅是态度的变化,而且讨厌了。但仍不打算收敛,自己从风月场来到这个上流社会的娱乐场,本来就无尊严可言,人家能勉强把自己当客人,已属不易,要跟人平起平坐,等以后实现了心愿再说吧。继续腆着笑说:“我勾引的那些男人统统没劲,还是这些上等人好玩。看在老乡份上,别保守,好姐姐,把诀窍告诉妹妹好吗?”

    “没有诀窍。”这四个字冷得像四块冰。

    “怎么可能....”她嘴唇嚅嗫着,本想说你出身低下,不是城里人,如果没诀窍,不耍手腕,怎么可能跟这些上等人搞到一起,但知道这话太伤人,一旦出口肯定坏事。她希望高听出这些意思。高果然听了出来,就坦率告诉她:“不是我卖关子,确实没诀窍。我只能这样告诉你:这是命,上天早安排好了,绝不是通过努力能做到的,懂吗,记住,命!”

    盖又气又恨,再次很艰难地忍住了,再也热情不起来,便也冷冷地说:“又不找你借钱,也不需要你出力,只请你谈谈经验,就好像要你的命似的,真不够意思!”

    这几句话是她今晚说的最有分量的话。高青莲终于被稍稍打动了,回忆起了昔日的患难之情,免不得有点心软。老实说她是很想帮她的,姐妹们一起从山区出来闯荡,坑了家里,害了自己,可怜的人,都不容易,梦里常常涕泪滂沱,谁这么没人味,想把那份缠绵的旧情抛却?但不管身处何地,该做什么说什么,应该有个分寸,看看盖那德性,张狂得好像都有点不把她放在眼里,叫她很不舒服,这已是很严重的错误了,凭此一点她就可以不再把她当朋友,毕竟还是没太在意,但她的身份对她的名誉的威胁,则实在叫她不敢不重视。马克强说得对,如一旦她身份暴露,别人肯定把自己跟她联系在一起,陷入困境,自己这个拯救者反而会成为殉葬品。马克强对盖丽莉态度的急骤变化使她终于看清了上等人的嘴脸,这种人其实比婊子更肮脏更可恶,既想快活,又要装正经,虚伪使他绝不可能接受盖丽莉,如果自己坚持跟盖搞在一起,势必失去这个伪君子的信任和好感。因小失大的傻事她可不干。她找不到两全之策,只能让软下去的心重新硬起来,可怜的朋友,我在天堂,你在地狱,别怪我不搭救,实在是你陷得太深,无法可救。便继续给盖丽莉脸色看,希望她解破其中味,知趣点,别再烦人。但现在的盖丽莉哪会管她的态度,她只想着怎样融入上流社会,只想怎样软化高青莲和马克强,进而去征服那个风度翩翩的男人。如果说她对排斥自己的东西并非天生感觉迟钝的话,那就是她故意装迟钝。她心里哼了一声,本姑娘连羞耻都不要了,你们这点难看的脸色算个屁。

    十八绝情

    高青莲睡得酣沉,被一阵敲门声敲醒了。门开处,里外两张截然不同的脸,里面的略带困倦,外头的满面春风。盖丽莉还提了一袋东西,有苹果、香蕉、葡萄和一盒糕点。高青莲以为昨晚的冷淡使盖丽莉至少会好几个月不愿见自己,哪知今天就上了门。风月场女子脸皮真厚,看来要摆脱这位患难之友并非一件易事,不觉有烦燥之色。不过盖丽莉的卑恭屈膝以及那满脸讨好的笑叫她不免又有点伤感,都是山里的女孩,谁又想把关系弄到这尴尬的份上呢,实在是命运的捉弄。忽然就恢复了一分乡情,勉强笑着请盖进屋坐。盖丽莉事先一直提醒自己切不可再以好友的身份来拜访,应该把自己放在一个很低的位置上,这样才能让高帮自己,可跟高一接触,便觉得低眉顺眼实在别扭,昨天下午她俩还是平等的朋友呢,这种变化叫她太难接受,不自觉的犯了老毛病,放肆起来。她去每个房间察看了一番,在高档家具和各种电器上摸来摸去,嘴里念念有词,羡慕不已。“莲姐,你算是混出头了,在幸福的生活中可别忘了妹妹在受苦。”说一两句就可以了吧,可她老是这么两句,念叨得高青莲直冲她翻白眼,不想做得太过分,便气恼地钻进被窝,继续睡觉。盖丽莉问她为什么还睡。感冒了不舒服。肚子一定饿了,你看我这些东西还买得真及时,起来吃一点吧。高青莲一动不动,不爱搭理。忽然一掀被窝,挺起脖子问你不是晚上工作白天睡觉的吗,今天怎么起这么早。我昨晚一回去就睡了,没出勤。高青莲失望地钻回被窝,怎么啦。没心情,入这道以来我第一次没心情,我觉得我应该换份工作。她坐到高青莲床头,摇了摇高的肩头,莲姐,起来,我们说说话好吗。声音微弱,与她一向泼辣的性格不符,流露出一种凄凉心境。高青莲感受着这种凄凉,心再次软了,这确实是她的姐妹啊,她怎么愿意跟她从此形同陌路....但生活安排成这样,叫她又有什么办法,她总不好为了姐妹情去跟现实做对吧。她问她想换什么工作。盖丽莉说想经常跟她去光岛俱乐部跳舞唱歌,找个固定的主,或者干脆她给她介绍一个主。高青莲躺着默默地用一种依稀带一点温情的目光看了一会盖丽莉,抓着盖的手,捏了几下,似乎想以此传达一份并不牢靠的友谊,然后用低缓的语调说你知道吗,你现在从事的工作使你不可能被那些高贵的男人接受。盖说你不说谁知道。高说马克强已经看出了**分,因为你根本不像一个打字员。是不是你暴露了我的身份。高青莲捂着左胸说我以我父母的人格担保是马克强自己猜了出来。但得到了你的证实对吗。高青莲也予以了否认,真的,妹妹,不是姐姐我不想帮忙,实在是姐姐无能为力,我自己的事都不知靠不靠得住,哪有能力帮你。那我不要你帮,只要你每次去光岛俱乐部带上我,这总没什么难的吧。马克强不喜欢跟陌生人接触。莲姐,你不会骗人。

    盖丽莉总是这么求着高青莲,缠得高青莲没法,只好哼哼了几下。盖丽莉知道她并没有真同意,但不管这么多,说就这样,我们说定了,以后不许甩我。见高青莲仍睡意缠绵,盖便决定告辞,出门时说我晚上再来,给你带一份鸡腿盒饭。高青莲大声嚷嚷不用,心里暗骂,到底是鸡,吃饭都离不开鸡。

    高青莲本来身体没什么不舒服,经盖丽莉一闹,却真的感到不舒服了,先是觉得头沉,接着心里感到惴惴不安。丈夫走后她虽爱睡懒觉,但也没有睡到这时辰的,都中午了,窗外飘进几缕邻家厨房的菜香,肚子受此诱惑,咕咕叫唤着要吃,可她竟不予理会。兀自闭着眼睛,本只想小眯一会,哪知却又昏昏睡去了。几个恶梦连在一起贯穿了这个午觉,醒来时发现早已吓得一身汗,心跳得像刚刚进行了一场激烈运动似的,咚咚声急促而混乱。下午了,外面的阳光仍很灿烂,但细看会发现其中已透进了一丝暮色。马克强约她今晚在华鸿湘酒楼吃饭,她怕盖丽莉来搅局,保险起见,急忙起床匆匆收拾了一下,4点钟就出了门。又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遛达。昨天遛达时困扰她的问题似乎已经解决,可她仍像昨天一样感到左右为难,马克强和盖丽莉的身影不时闪现在眼前,叫她犹豫不决。她其实并没有下与盖丽莉彻底断绝关系的决心。她想要马克强接受盖丽莉。可直觉告诉她不可能,马克强这种男人再无耻也需要一点尊严,既然他不敢以高人一等的态度对待她,那他剩下的一点尊严就全来自对盖丽莉的抵制,他再不能退让,否则部长的脸没地方搁。也就是说抵制下贱女人是尊严的需要而非精神的需要,这种男人是最难被说服的。既然说服不了他,她跟盖丽莉的友谊就完了,可她似乎又并不希望真弄到这一步。唉,她不停地叹息。老想这些事也没意思,她就干脆给马克强挂了个电话,却又不知说什么。马克强问她在干嘛。逛马路。跟谁逛,那头语气有点僵。跟自己逛。跟自己有什么好逛的,我们提前去酒楼吧,让我来陪陪你。两人就在酒楼见面了。

    谈起找工作的事,马克强说今天四处奔走,暂时没找到好的歌舞厅,要她别急,这是迟早的事。其实他一整天呆在办公室,喝茶看报批文件,偶尔回味一下昨晚的风流。说谎是存心逗她,更主要的是想让她知道帮这个忙费了他不少劲,找这个找那个不说,也许到时候还需要送点礼什么的,甚至可能还要跟人做点交易,总之,很不容易,叫她无以为报,最后只能以身相许。她不识他的阴险用心,果然有些不好意思,说了几句感谢话。他自然装出很大度的样子,要她别放心上,徐景升不在领导关心他的家属是应该的。又谈起了昨晚的跳舞,她见马克强情绪很好,便决定再试探一下,说盖丽莉对昨晚那个常邀请她跳舞的男人很有好感,你能不能帮她介绍一下。马克强马上就拉下了脸,夹了几筷子菜,说:“一个风月场的女子,你却想把她引进到上流社会来,你不笨呀,怎么在这事上这样糊涂!她已经臭了,你如果跟她来往密切的话肯定也会跟着臭,昨天跟你说了那么多道理,竟然还不明白。”

    “没人知道她的身份。”

    “万一呢,你知道这个‘万一’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吗?你呀,太幼稚,不知道这个社会有多险恶。你越往上走,阻挡你的力量就越强大,你越露脸,社会就会调动一切可调动的力量打击你,摧残你,直到消灭你。越是文明的社会,越不能接受那些下贱的人。你要在上流社会混,就应该彻底断绝一切过去的社会关系,不然那些关系今后肯定会给你造成伤害,甚至是致命的打击。”

    “没这么严重吧!”

    “没有?唉,叫我怎么说你好呢!高青莲,你清醒一点,不要老想姐妹情,姐妹情能当饭吃还是怎的?你应该多想想自己的前途,自己的名声。老替别人想得这样好,却根本不管自己以后怎样,你是不是想当她的救星呀?我说你还是先救救自己吧!”

    高青莲就不再说什么,低头吃东西。她觉得自己为朋友做到这份上已经很够意思了,今后不管盖丽莉怎么看她,总之,她在她面前是绝对问心无愧的。马克强知道自己的话已对她产生了影响,便也不再提这事,换了别的话题跟她眉飞色舞地说了起来。她开始听得很认真,后来觉得没意思,忽然想起了请音乐老师的事,就问他给她请了没有。他说这事我倒是跟你办妥了,蒋小为这个名字听说过吗,没有,他是我们省歌舞团里有名的歌唱家,他答应教你,明天我带你去见他。

    晚上10点他用车送她回家,在楼道里碰上了盖丽莉。马克强和高青莲很尴尬,盖丽莉却是十分热情,马部长莲姐的亲热叫,说在这等候多时,对高青莲还有点埋怨,说好了我要来的,你却不等我,不够意思,马部长您说是不是。马克强哼哼着,原想送高上楼的,这会只好止步,没理盖,把高青莲叫到一边悄声说你要想清楚,再不可糊涂,一定要跟她断绝关系,听懂了吗。上楼时盖丽莉又是一片声地嚷,好气派啊,奔驰车,我干了这么久也没坐过一次。高冷冷地说你不是夸耀说坐过很多次小轿车吗。那都是桑塔纳,加一块也比不过你的奔驰。进屋后盖丽莉仍在埋怨,说高青莲不守信用,不等她就走了,使她放过了这么好一个巴结马克强的机会。高青莲不由得有点生气,我什么时候答应等你,怎么叫不守信用。盖丽莉说我不是叫你等我吗。高青莲就更气了,你叫我等你我就该等你呀,你是我什么人,我要听你的话。盖丽莉心里自然也是气,但表面不敢发作,还得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赔笑说你是我姐,当姐的当然应该等妹妹。你别说得这么肉麻,我不是你姐,要认姐回家认去。就算不是,是朋友,这总没错吧,既然是朋友也应该等等我嘛。高青莲实在气不过,忍不住问,盖丽莉,你口口声声要巴结人家,但你知不知道,人家根本不希罕你的巴结,不仅不希罕,而且还讨厌。盖丽莉便瞪大眼看着高青莲,表情很惊讶,倒不是不相信高青莲的话,而是没想到高青莲硬就是把话说得这么绝。两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对面,目光错开着互相看。这场面真叫人难受,高青莲只盼盖快走。可盖就是不走,她便恨不得自己走掉。她忽然很佩服马克强,他说人心险恶,对极了,眼前的盖丽莉虽然模样没变,她却好像不认识她。在她印象中,她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女子,受不得一点窝囊气,怎么现在竟能承受住那么多无礼的话,但凡有一点尊严,就做不到,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惜如此忍受羞辱,可见她的心很硬,也就是说险恶。她感到自己轻看了她,原以为她不过无耻罢了,哪知这般厉害。她感到盖丽莉就像藏在身上的一条蛆,赶不走,甩不掉,脏兮兮,不痛不痒,恶心之极。

    马克强天天晚上请高青莲去光岛俱乐部跳舞。她的心就这样慢慢野了,放纵了。有时也认识到自己有点贱,或者说失策,好像没让他费多少劲就让他得了逞,这有可能使她在以后的交往中失去主动权,便经常催他找工作。他总是拖,安慰她别急,这份工作板上钉钉,迟早的事。她又担心老在这跳舞会让人说闲话。他说来这娱乐的熟人花的都是公款,都有情人,互相有默契,不会在外面乱说的。她的脸就一红,你不会也把我当情人吧。当然,他说,我非常尊重你,当侄女还是情人,随你挑。我当然挑侄女当,情人太累,说不定还要付代价,我不乐意。话虽如此,心里却很怀疑,这是真心话吗,真能坚持到底吗。他根本没把她的话当回事,哼,小丫头,跟我斗心眼,你还嫩点,摆不平你我不叫马克强。

    有时车刚停在车坪,盖丽莉就带着满脸的笑凑上来,显然已恭候多时。高青莲虽烦她,但见她人已来了,想带她进去算了,马克强却不给一点面子,拖着她走,还故意大声埋怨,要盖丽莉听见。高青莲便责怪他,说就算不带她进来,也该客气一点,这样做太伤人了。马克强问她是不是有点怕盖丽莉,怎么直到现在还粘粘糊糊的不跟她彻底断绝关系。高青莲老实承认是有点怕她,风月场女子大多有黑社会背景,惹火了她,报复起来,她怕不是对手。有我呢,马克强口气强硬地说,黑道白道随她来,有我这么好的一把保护伞你还怕她,简直是我的耻辱。就算你能对付她,那也只能是在我被害之后,意义已经不大。他说你既然这样怕,那可以躲一段时间,等她这股巴结劲头一过,以后再甩她就容易了。好是好,可往哪躲。他说近段时间他要去北京和上海开两个重要会议,他可以带她同行,游游名胜,玩玩古迹,过个十天半月再回来,估计就没什么麻烦了。她当然知道他不是真要她躲麻烦,而是想借机确立他们之间的暧昧关系。她对此早有准备,一点不惊讶,正要答应,忽然想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便宜他,一请就准,也许他达到了目的还会看扁自己,便头一次拒绝了他,故意装出一种看破了他的淫邪之心而深感厌恶的表情。马克强再自信,面对这张突然冷漠僵硬的面孔,也难免有失望之感,他嘴唇嚅嗫着,又觉得现在不宜多说什么,便没再提旅游的事。这一晚他真的产生了一种挫折感,想到从前这方面百战百胜,不免长吁短叹了一回,这个妞还真他妈不好搞。毕竟是老手,第二天便解破了其中奥妙,小妞肯定是不愿太顺着我,给我吃了这一脸灰,哈哈,倒是一个有个性的女人,也懂得控制男人的手段,看来我轻看了她。便一连几天没去找她,表面似乎是因为被她打了一闷棍,其实也是想吊吊她的胃口。准备买机票了,才打电话给她,问她愿不愿意到外面去散散心。北京上海是她做梦都想看看的大城市,这会自然不敢再装正经,轻轻道了个好。午夜徐景升来了个电话,天天如此,问个好,说几句闲话,其实是不放心妻子,想打探家里的情况。他未尝不知妻子如真有外遇,如此防范根本不起作用,之所以还要这样做,无非是图个安心罢了,似乎只要午夜听到妻子的声音,就没问题。她告诉他一个人怪闷的,想回姊归住几天。他非常高兴,我早劝你回娘家,你不听,现在知道闷了吧,行,就这样,我回来后去姊归接你。算了吧,我爸见了你非打死你不可,我还是自己回来,再一个也住不久,说不定我回来你还没回呢。徐景升要姊归她家的电话,她说你别动不动就想打什么电话,有话见了面说,还怕说不完是怎的,你往我家打电话只会引起我和爸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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