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兰枝儿被招入宫的消息,是一阵风似刮遍京城的。那时候,十九王爷皓正与一群丫环跪坐在后花园一张席子上,扔口袋。丫环们飞舞的麻花辫子,散发着淡淡的**。十九王爷皓淘气地拣起丫环们垂在青砖上的辫子,贴在鼻子上使劲的吸。闻了丫环们的**,年轻的十九王爷皓一阵心慌意乱。丫环们嘻嘻哈哈躲闪十九王爷皓的追逐,十九王爷皓的鼻尖上冒出一层晶莹的汗珠。突然,十九王爷皓扭过脸去,他看见自己的佣人从尺高的门槛上神色疲惫地跨进来。十九王爷皓从女孩子堆里冲出来,衣袍上沾染的粉脂味在风中慢慢地飘开。佣人抓紧十九王爷皓的手,说:名单公布下来了。
十九王爷皓瞅着他俊俏的小脸,突然,激灵灵打了一个寒颤,猛地,搡开他,向门外一路奔去。
兰府里一片喜洋洋的场面。兰枝儿娘盘腿端坐在大红毡子铺炕上,面前摆着一只古色古香的矮桌。老太太眉开眼笑地往铜烟袋锅里填烟丝,院子里热闹异常,佣人们正在挂大红灯笼。奶妈当年年轻时也是一个美艳的女子,当年,皇帝选妃,只因为一只手长了六指,落选了,这是她一生的屈辱。生下女儿那一刻,她不顾精疲力竭,挣扎着从血污里抱起婴儿,一根一根数婴儿的手指,见不多不少,是一双完全的小手,才嗳呀一声跌倒下去。
凌晨,一顶软轿从兰家大宅院门前一团灯光下,缓缓抬起,悄无声响地走进漆黑清冷的街上,整个京城万籁无声。雨是骤然下起来的,碎碎的,寒冷刺骨。软轿飘走的极快,没有人察觉到一股鲜血从轿板缝隙中,滴滴落落流到青石板上,一阵风刮来,街头两侧被吹落的雪白梨花滚动而来,**澜澜地掩埋住血迹。
进了红墙绿裹的宫里,跟随的佣人撩起轿帘,猛地,大惊失色地掩住嘴。兰枝儿抗旨自缢,犯下了满门抄斩大罪。
皇帝知道这件事的那个时候,空旷的藏书楼阁里寒冷无比,几个太监点燃炉火,火苗很小,一个太监爬跪在冰冷的青砖上,猛力吹火。皇帝低垂着头,正伏案写大字,淋漓的墨汁滴滴嗒嗒淌在宣纸上,皇帝笔下的字,粗粗看过去,风吹草飞的张扬,近前细细一瞅,又是山高水流的气韵。那个小太监是突然慌慌张张跑进来的,整个楼阁里响彻他的急促喘息声,几个烧火的太监停下添柴,扭过脸,远远地注视,脸上一阵大惊失色。小太监奔上台阶,倏地,垂手立住,他是突然之间想起皇宫里的清规戒律的,脸上掠过畏惧的神态。皇帝瞅了他一眼,搓揉了一下冻僵的手指,小太监的声音极细,但是,皇帝还是听的很清楚,他的脸雪白了,沉思良久,毛笔从指缝间掉了下去,脏了好大一张宣纸。
皇帝是在去十九王爷皓的王府后花园闲逛时,偶然见到兰枝儿的,贵族出身的兰枝儿那时只有十六岁,已经是个清秀典雅的女孩儿了。皇帝是在她回眸莞尔一笑时,喜欢上她的。
楼阁一角的炉里火苗突然燃烧猛烈起来,火星溅起,烧在一个太监的衣服上,太监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皇帝回过神来,他的脸色恢复了常态,他让小太监立刻追回奉命去毒杀兰枝儿的宫女。
黄昏时分,神色疲惫的皇帝,沿着曲曲折折的花廊,逶迤走进关押兰枝儿的屋子。昏暗里,一张床上,平躺着小巧玲珑的兰枝儿。皇帝从跟随的一个太监手里接过冰糖银耳粥,歪身斜坐在床沿边上。兰枝儿闭着眼,不肯吃饭,皇帝一直守在那里。皇帝守着兰枝儿的时候,凝神仔细端详着兰枝儿的粉脸,兰枝儿有着一张白净的瓜子脸,弯眉漆黑细长,眼帘垂闭,挂在睫毛上的晶莹泪花闪闪烁烁。过了许久,皇帝的嘴唇里轻轻地发出一声叹息。然后,起身走了出去。
兰枝儿捂住嘴,轻轻啜泣了一声。
皇帝温文尔雅的身影在门口停了一下,但是,他没有回过头来,金灿灿的晚霞慢慢弥漫住皇帝,皇帝的身影模糊起来,兰枝儿看见皇帝消逝在门外的金碧辉煌的巍峨宫殿之间,远远地传来侍卫巡视的脚步声。兰枝儿眼中的热泪夺眶而出。守门的太监告诉她,皇帝的侍卫军只是围住了兰家的宅院,没有满门抄斩。
兰枝儿吃惊地抬起身子,又疼得倒下去,她捂住伤口,心焚如火。
夜深,漆黑一团的皇宫后栅里静悄无声。兰枝儿扶墙坐起来,她听见一首古筝弹奏曲,袅袅遥遥飘过来。那古筝弹得是极好的,音乐声如梦如烟地从风中滑过,清雅绝尘。兰枝儿便问,说:是谁在弹古筝?
太监说:是皇帝。
兰枝儿双手捧住脸蛋,一种痛楚从眼帘深处飞扬而起。那天,皇帝走进王府,春天里的王府百花盛开,姹紫嫣红。兰枝儿穿一袭水红衣裙,坐在凉亭里,她挥动十指,弹奏古筝,曲调缓缓,行云流水。少年十九王爷皓伫立在她的身边,横箫伴奏。一曲终了,响起掌声,他们一齐扭过头去,看见了皇帝。
那情景依稀在目,两行热泪流下兰枝儿的面颊。
第二天,太监搬进一只古筝,放在兰枝儿面前。压低嗓音,他的声音又哑又软,说:凌晨,侍卫队一时疏忽,兰家一个佣人掉进井里,死了。
兰枝儿听了,愣住,一阵万念俱焚的心情,双手轻拂古筝,一阵黯然神伤,片刻之后,她轻轻地对太监说:我要见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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