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九王爷皓从昏暗的长长街道的京城里穿过,朦胧阳光里,一个小小少年站在青青草地上,在放一只风筝。十九王爷皓在经过热闹街市的时候,身后跟着寸步不离的老佣人,老佣人已经很老了,可是,老佣人虽然老了,却是一个精明过人的男人,他的靴子里永远藏着一把匕首。隔着一条街道,一个慌慌张张的小子,颠着小碎步一路跑来,他在人群里挤来挤去,挨个货摊的瞅,一条街快到尽头了,才老远看见街角里有一个鱼摊。小子欢喜的咧嘴一乐,几大步冲到鱼摊跟前,两条腿一阵瘫软,双手搭在膝盖上,喘成一团。守着鱼摊的老翁吓了一跳,扶住紫黑嘴唇上的一根长长的旱烟袋。鱼筐里还剩两条鱼儿。他问:买鱼儿?
小子的尖脑壳急促地一阵乱点,说:买鱼儿,我买鱼儿。
老翁是多年的老奸商了,见小子贪婪的眼盯着筐里的鱼儿,露出欣喜于色的表情,便心里一喜,知道自己这鱼要卖上好价了,于是,把挺大的下巴一拉,眼帘半垂,带理不理的表情,说:我这鱼儿可贵啊。
小子把手伸进袖筒里,袖筒里有一只暗藏的兜儿,他从兜儿里抓出一把铜板,往老翁秤盘里一扔,说:贵我也买。
老翁用眼瞟了一眼秤盘里叮当乱响的铜板,拿起秤盘,把铜板往街石上一倒,脸黑了下来,说:小子,拿我开涮?就这几个铜板,买我的鱼儿?你知道这是什么鱼儿嘛,听好了,小子,这是名贵的梭鱼,梭鱼你知道嘛,肉嫩刺少,好吃的能比的上天上的龙肉,地上的驴肉。
小子陪着笑,说:我知道,我知道,我正是知道这鱼儿好吃,无论如何也要让娘吃上。
老翁说:你知道就好,我看你也是孝顺儿子,今儿就把鱼儿卖给你了,谁也不卖。
小子歪着头,眨巴眨巴眼睛,问:那这鱼儿多钱一斤?多钱我都买。
老翁说:一两银子一斤。
小子吓的倒退了一步,说:老头,你杀人不偿命怎的?
老翁笑了:什么?贵?行啊,你要是显贵,你别买。从古至今,这做买卖的,从来就是周瑜打黄盖,你情我愿的事。不买?我还不卖了呢。说着,老翁伸手要收拾。小子一见,连忙抓住鱼筐,哭丧下脸,说:便宜点,便宜点,我娘要死了,就想吃口鱼儿,求你了。
老翁仍旧继续收拾,边收拾边嘴里说:走吧,走吧,别在我这挡着,就是皇帝死了,我也这价。
小子瞪着老翁,狠狠一跺脚,沿着货摊去找别的卖鱼的,老翁心里知道就剩下他这一份卖鱼的了,小子找也白找。一会儿,果然小子又跑回来,小子拿眼使劲瞪了老翁一眼,蹲到他跟前。抱胸低垂着头的老翁,瞅也不瞅小子一眼,光亮的秃头顶上一绺发毛被风吹起,扑到他的额上,遮住他一只浊眼。小子抓起衣袖擦擦鼻子,踢踢鱼筐,说:喂,秤秤这鱼儿,多钱?
老翁也不生气,他是见惯了各种各样的人和事,只要挣钱,他什么气都能忍,什么事都做。老翁拿起秤,秤了秤鱼儿,说:二两三钱。
小子弯下腰,说:什么什么?就这么两条小破鱼二两三钱?什么价啊?
老翁说:三两银子一斤,这鱼八两顺点,三八二两四钱,收你二两三钱,多收了你了嘛?
小子结巴起来,说:你,你,刚才你不是还说一两银子一斤嘛,怎么转眼就三两一斤了?
老翁从鼻子里哼出两声厌烦的声响,翻翻眼皮,说:你到底买不买?
小子嚷:买!我这就回家取钱去,你给我留着,我去去就回。
小子飞似的跑了,老翁起身站起来,走到身后的墙角,找了两块石头,塞进鱼肚子里。黄黄一团的日头从开始明亮起来的天空上露出的时候,小子拎着一个装着七八块碎银子的小布袋,飞似地跑来,这是他挨门挨户磕头作揖借来的,老远就嚷:正好二两三钱,快给我拿鱼。
老翁连忙冲小子一抱拳,脸上使劲挤出一缕假笑来,说:小兄弟,对不起了,实在对不起,刚才这鱼儿,我秤错了,是一斤一两,整整少秤了三两份量,三三得九,我也别跟你要九钱银子,你只要再给添五钱银子,这鱼儿你拿走,我吃点亏就吃点亏吧。
小子拔腿又往回跑,回来的时候,抱着一床棉被,连同钱袋子,往老翁头上一砸,拿着两条鱼儿跑回家去,进了家门,扔给老婆,气喘吁吁地说:快给妈做鱼。
老婆哭出声来,说:妈已经死了。
从后宫里出来的十九王爷皓,手里甩着一根柳条,他沿着河堤走,一些人从河里舀水,担回家去。这年,田里的庄稼旱成一根根光杆,一个老汉拎着一把镰刀,割了一捆玉米杆,背到肩上,从十九王爷皓身边经过的时候,玉米叶子的碎末落在十九王爷皓的鞋面上,十九王爷皓看见老汉的嘴唇爆裂起一层层干皮。十九王爷皓跺去鞋面上的叶子,身后的老佣人自言自语说:又是一个死人的坏年头。
十九王爷皓回眸瞅着老佣人,问:你说什么?
老佣人说:我说庄稼死了,人还能活多久嘛?
十九王爷皓向堤下的田野望了一眼,迈步继续往前走,瞧见前边一个背着一床棉被的老翁扭着干瘦的小屁股蛋,一窜一窜在前边走,趟起一溜烟土。老翁卖掉最后两条鱼,收拾起鱼筐和秤砣,起身沿着河堤回家。走到一段荒草稀少的地方,老翁突然打了一个趔趄,钩在秤杆上的秤砣咕碌碌地滚落下河堤,掉进了河里。老翁叫一声。秤砣掉进河里,却没沉下去,浮在河面上一起一伏的漂。老翁扔下背着的棉被,慌慌张张的连衣服也没脱,三窜几窜地跑下河堤,身子一跃,跳进河里,老翁从小贩鱼,水性极好。老翁去捞那秤砣,不过是平常事,可是,那秤砣也奇怪,眼看老翁游到跟前了,伸出手去捞,老翁一捞,那秤砣往前一窜,漂到老翁捞不着的地方,老翁向前游几下,伸出手去,再一捞,秤砣又往前一窜,老翁又一捞,秤砣又往前一窜,慢慢地,老翁跟随秤砣漂到了河中间。秤砣不漂了,打着旋儿,老翁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见秤砣停在一丈远处,伸出胳膊,猛地向前一扑,一把把秤砣抓在手里。老翁刚把秤砣抓住,突然,两手一摇,好像水下有人拽了他双腿一下,身子一倒,一口水呛进嘴里。站在河堤上的人张大嘴巴,眼睁睁地看着老翁双手高高举着,秤砣从他的手里掉下去,身子一寸一寸地沉到水里。老翁沉到水里,秤砣一旋,也沉入到了水里。
跳下河去救老翁的人游到河中央,把老翁救起,直起身,河水只有腰深。
十九王爷皓从围观的人群外面走开,经过一所民房,一个老汉跌跌撞撞从屋里奔出来,连说带笑地拽下正往门框上挂白布的小子,嚷:老太太活过来了,哈哈,睁眼就嚷着要吃鱼。
这时,从街上传来卖鱼老翁的儿女哭哭泣泣的喧闹声音,黑压压挤成一片,向河套方向奔去。
十九王爷皓心里奇怪,他回脸瞅瞅跟随在后面的老佣人,说:怎么回事?
老佣人惊得脸呈现出一抹灰白色,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那老爷子被勾死鬼勾了去,他的儿女们哭丧哩。
十九王爷皓奇怪了,说:可那老太太死了,怎么又活了?
老佣人说:也许是死期没到,阎王爷看错了名字,抓了去,又放回来了。
十九王爷皓的一条眉毛高高地扬起来,他转过脸去,看见手扯着白孝布的小子呆呆地望着哭泣而去的一群男女,他手中的白孝布慢慢地化作满开的白蛾,飞到天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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