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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青玉案”贺铸
余红泪万分狼狈的从轿子里爬了出来,疼倒不太觉得疼,只是觉得浑身的骨头都摔散了架一样,举动都十分费劲,轻声呻吟着,跌坐在地上。快步跑来的榴喜吓的是心惊胆颤的,叫着:“大,大,大小姐……”颤着手竭力去扶余红泪,几番叫劲,就是扶不起来。余大妈妈的轿子离的较远,此时方才三步并做两步的赶来,急切的俯身仔细的看着女儿,摩挲着女儿,一个劲的问:“怎么样?怎么样?那儿痛啊?摔的重吗?要不要叫大夫啊?”余红泪坐在地上,深吸一口气,觉得疼虽疼,但还不大重,觉得没什么大碍,便摇摇头,勉强一笑:“不碍事的,不疼。只是摔的有些晕。”说着合目养神。
“你们是怎么抬轿子的?也不看着点儿周围!”马上的人骄横的怒喝着轿夫。余大妈妈本来就满腔怒火,听见那人又如此蛮不讲理,心中更怒,马上反驳道:“是你骑马太快了吧?在这闹市中能这样纵马狂奔吗?”怒目凝视着马上的人。只见马上那人比常人高出许多,膀圆腰粗的,满面凶相。余大妈妈一见此人之相貌,心中顿时一惊,瞬间想起了许多可怕的往事。那人含糊的骂了句什么,举起了手中的马鞭,作势要抽下来……“你敢!”余大妈妈一昂头,断喝道。余大妈妈掌管依红傍绿地多年,几百人给她差来差去的,又多年身处江湖,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事没经过?居移气,养移体,言语神态间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息;而且对那可怕的往事的愤怒也自然的流露了出来。以威加怒,顿时有了一种镇人的气势。那莽汉给她一喝,立时惊住了,好象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威严的人似的,举着鞭子动也不动了。这时一个服饰华贵,满面贵气的青年骑马从后而来,那莽汉马上软了下来,放下了鞭子,规规矩矩的叫:“主子。”
青年警告般的瞪了那莽汉一眼,翻身下马,走到余大妈妈面前,抱拳致歉:“我这仆人为人一向卤莽,他又是个极不识好歹的人,实在是冒犯您了。我在这里给您赔不是了。望夫人大人大量,千万莫怪。人要受伤,我这就去请大夫。轿子若有损伤,我加倍赔偿。”说话颇文雅,一句一顿。只是话音中卷舌音极重,生硬的很,听来极不顺耳。余大妈妈听着,神色略变,忙咳了一声,以做掩饰,故作释然的说道:“我也不是要与你们为难,只要客客气气的道个歉,什么事儿是过不去的?”一面说,一面暗里偷眼打量着此人。
余红泪觉得好些了,咬牙勉强站了起来,榴喜扶着她,顺便给她拍打着衣裳上的尘土。轿夫们见人没事了,才赶紧去扶起自己的为生之物。那青年迈步上前对余红泪抱拳致歉道:“小姐受惊了,我的仆人实在是粗鲁之极、放肆之极,让小姐受惊吓了。小姐可受伤了吗?”说着话凝目去看余红泪,一见之下,惊为天人,竟瞠目结舌的愕然不语了。他这样的表情余红泪一生也不知见了多少,早不以为意了,淡然一福:“公子,还礼了。奴家不碍事的。”说完,从袖子里拉出手帕,擦拭着脸上、身上的灰尘。可那青年还是一股劲的盯着余红泪,心醉神迷的看着她的举手投足。余大妈妈不动声色的还在打量着他,也就不去理会他的无礼。
过了好一会儿,他还在直钩钩的呆看着余红泪,榴喜可实在忍不住了,咳了一声,似是无意的抬手在他眼前一挥,那青年方才面红耳赤的回了神,却依旧不住的看着余红泪。榴喜不是桔绣,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白了他一眼。
余大妈妈不停的在心里转着念头,想了一回,确定了,一咬牙!走到余红泪身边,见她没什么事,半拥住女儿,对榴喜说:“去问问轿夫,他们还能不能走?”榴喜还未去,轿夫已经走了过来问:“小姐没摔坏吧?那咱们能走吗?”余大妈妈马上说:“好。”余红泪望了母亲一眼。轿子已经抬到了面前,余大妈妈几乎是急不可奈的要走,吩咐榴喜:“快扶大……大小姐上轿。”说着快步上了自己坐的轿子,立时催促轿夫:“快走,快走!”余红泪觉得母亲有些奇怪,但也没说什么,回眸看了那徒自依依不舍的青年一眼,轻轻一笑,款款一福,飘然上了轿。轿夫起轿,一闪般的走了。
那青年,在那回眸一笑的风情中沉迷了许久,在清醒过来的同时下定了决心!转身,走回到马边,飞快的跳上马,对那莽汉只说了一个字:“追!”扬鞭纵马,往余红泪一行所去的方向追了下去。
又走了有大半个时辰,才到了别院。一下轿,就闻到了沁人心脾的幽香,举目望着那漫山遍野、一望无际的浅深红,余红泪笑着叹道:“好美!”(我不大知道梅花的花季,为了小说,写在了十一月中下旬,也不知对不对。若不对,望大家莫要笑。)她正在高兴自己出门来玩的决定正确时,余大妈妈走到她的身边,附耳说:“你没注意到吗?刚才那两个人是金人。”余红泪一惊,用手掩住了嘴,难以置信的回头盯着母亲:“不会吧,娘……”
“那时你还小,也难怪记不得了。我却不会忘的,就是想忘也忘不掉!”坐在里间床上,余大妈妈痛心的回忆往事:“金兵攻占汴京,我和你爹带着你在汴京东躲西藏,我一生也忘不掉金兵们在汴京的烧杀掳掠,他们那可怖的样貌和他们说话的声音!我都不会忘,所以我不会弄错!他们一定是金人!”说着,余大妈妈的话音都颤抖了起来,脸色变的煞白。余红泪赶忙抱住母亲,安抚道:“娘,别怕,别怕,都是往事了,都过去了。您慢慢说。”余大妈妈深吸一口气,以手抚胸,努力心平气和的说:“儿啊,你可见咱们宋人有那么大的身材的?而且他们骑马骑的那么快,咱们宋人能做到如此的人没几个,就是有的也必是立志报国的太尉(太尉:宋朝时,称文官、文人为学士,称武官、习武的人为太尉。确实是史实。)而立志报国的太尉,此时能有不在前线疆场上的吗?还有他们的马,那种威武的高头大马,咱们南方有吗?”这些话虽算不得真凭实据,但想来也不无道理,余红泪听得也有些变了颜色。余大妈妈接着说:“你可留心听他们说话吗?”余红泪仔细回想着:“那个年轻的说话,卷舌很重,听来很不舒服。”余大妈妈点头:“南方侬音软语,谁说的出那么难听的话音?”余红泪想了想,问:“难道不会是从北方避乱,搬到南方的宋人吗?我记得山东人说话时卷舌也很重的。”余大妈妈摇头:“山东人说咱们汉话不会那么生疏的。而且山东人说话很是豪爽,不会像那年轻人一样字斟句酌的。”余红泪不得不点头同意。余大妈妈又举出了一个例证:“你可留心他的抱拳?”余红泪想了好一会儿,猛一击掌:“他的右手在左手之上!”余大妈妈点头叹道:“有道是‘男左女右’咱们宋人,有哪个男子会颠倒过来呢?”
余红泪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许久无语。先是自责,我一生自负心若纤发,却只在小处聪明,如此大事竟毫无所查!真正该死!又惊问母亲:“娘,我们该怎么办呢?金人到咱们宋境来,肯定不怀好意!可他们所来为何呢?我们又怎么才能阻止他们?”余大妈妈困惑的说:“我也在想。无锡没有重兵把守,也没有名将家眷,连府尹也是平庸碌碌之辈,虽说古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也仅因为鱼米之乡的富庶,而非战略要地,(此话有些不恭。望无锡恕罪。)他为什么要来呢?金兵如今在前线上被岳元帅、韩元帅打的节节败退,也不可能来考察如何攻占啊!他们为什么要来呢?”余大妈妈只是皱眉无语。
余红泪不知何来的心惊肉跳、双手冰凉,她几乎本能的又想到了方熹方遗君……不会的,不会的,余红泪在心中自言自语,他只是要谋反,他不会卖国的,他不会不择手段到这一步!他一生都在研究帝王之术,怎么会考虑不到卖国者如何会有能人智士辅佐。不会的,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费了好大劲,努力平心静气后,余红泪仔细思索着,慢慢说:“看那公子的气派,显然是金朝显贵,他只带一人便敢涉险,可见其气魄胆略,但也可见让他所来之事,必然十分要紧。可他是谁?为什么事而来呢?”
余大妈妈正想说,你怎能肯定他只带了一人来,而没有其他我们未见的随从。但马上便想明白了,女儿说的对!他只能带一人来。前线上是岳元帅和韩元帅啊!他二位怎么会让成队的金兵潜入呢?想到了,却只能一声苦笑,对女儿说:“我们这样毫无头绪的瞎想,能猜到才怪呢!”余红泪急切的问:“那我们该怎么办呢?娘,我们总不能明知有奸细混迹,而又假做不知,什么都不做吧?”余大妈妈干干脆脆的叹息着:“我们也就什么都做不了!”余红泪气的跺脚:“娘!”余大妈妈无奈的反问:“你说我们能做些什么?报官吗?你知道他们现在何方?如何去找?而且所有的证据都是我们的猜测,谁会相信乐籍娼妓的话?谁会?”余红泪被问住了,为难的咬着牙:“我们只有无言、无计可施了吗?”余大妈妈无语以对,只能心有不甘的摇头。
翻来覆去的想了一时,余红泪突然咬牙狠狠说:“不……这事儿不会就这样完了!绝对不会!一定不会!”余大妈妈听出女儿话外有因,抬头瞪着余红泪,只见她一脸的果决和不记代价的毅然,还有几分苦笑……瞬时便明白了!“不行!不行!我不会让你这样做的!决不会!”喊着,毫不犹豫的一记耳光,重重的打在余红泪的脸上,颤抖着、流着泪呐喊:“不行,你不能这样糟蹋自己!你不能这样伤害自己!我不许!我不会答应的,不会……”
余红泪平静的揉揉脸,悲伤的看着母亲,却没有像平时一样去安抚母亲,只是走到窗边,推开一扇窗,窗外夕阳橙红如锦,光芒依旧千万丈,染醉了一方青天;群雀归巢,给夕阳添上了几分不带颓废的温暖。余红泪慢慢的说:“夕阳,是的,夕阳,就是这夕阳,虽说依旧保留着瑰丽的光芒,却早已经近黄昏了,可那些雀儿、那些小鸟,依旧向它飞着,因为夕阳之处有它们的家……娘,你说,你一生也忘不了金兵的金烧杀掳掠,他们那可怖的样貌和他们说话的声音。你不愿女儿和素儿也要牢记这些吧?大宋朝廷就像这夕阳一样,女儿可以不在乎;可那些雀儿、那些小鸟,就像我们依红傍绿地的姐妹一样和那些街头的难民一样,我们能置之不理吗?我们可以无视吗?万里江山已有半壁血染,难道我们可以坐视另半壁亦被血染吗?难道我们真要做‘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吗?”
余大妈妈依旧着流泪,摇头悲叹道:“天哪,为什么,为什么我要看出他们的身份?为什么又是我的女儿?为什么这种苦难总是如影随形,避都避不开?这种强加的、无奈的苦难,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天啊……”
余红泪依在窗前,泪水偷偷的夺眶而出……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红泪,你为什么只读这些呢?”“很美啊!遗君,你不喜欢吗?”“……不……”“为什么?近代的词家们,虽说词作风格迥异,但都写的自在自然,都足以万古流芳啊。”“……就是因为它们太美了,所以我才不喜欢……我的一生中,注定是不可以有任何美的……应该有的,只有仇恨、杀戮、痛苦、报复这些可怕的丑恶……从我不得不活下来时,这是就注定了的……所以……我不得不仇恨这些美,因为它们无法属于我,永远都无法属于我……”“那……我呢?”“你……你是美的……但这却也正是我最苦恼的原因……我是不可以拥有美的……”……“……答应我,永远都别在我面前再提‘万古流芳’这个词,永远……从我的父亲的失败开始,我们就注定只能‘遗臭万年’!”“也许……有一天,历史会还你父亲一个公道的。”“不!我父亲如果成功了,千秋万载都会记录着他是一个伟大的帝王。可是他失败了,在他失败的那一刻,他就注定了永世的‘反贼’……‘成王败寇’,世间之事不就是如此的……势利吗?所以,永远别跟我提‘万古流芳’!永远……”“也许……也许……有一天,你会成功……”“……”……
“啊!”余红泪一声尖叫,从梦中惊醒。心突突的跳着,剧烈的痛着,远比听到那句“你走吧。”时还痛的多;而且那不祥的预感,更加的强烈,强到几乎是撕心裂肺,强到余红泪想到了让方熹方遗君去死亡!“我不想了!我不要想了!我就是为了忘了他才来的!我怎么又想他了!我不想了!我不想了!”余红泪抱着自己拼命摇着的头,可方熹方遗君的旧话还是不停的在余红泪的耳边回响着“……永远别跟我提‘万古流芳’!永远……”“……永远别跟我提‘万古流芳’!永远……”那种可怕的预感,他会卖国、会悖祖忘宗、会出卖他自己的预感越发的强烈了!
私是想到了什么,余红泪飞快的掀起被子,赤着脚下地,拉开大门走了出去。十一月的深夜里,寒风飕飕,余红泪的长发不住的随风飘舞;脚下方砖,刺骨的寒冷着,余红泪娇小的金莲早已青紫了,但她坚定的站着,毫不动摇。
抬头看着夜空中的那一轮明月,在黑沉沉的夜里,凄绝的明亮着,散发着冷冷的光。望空,余红泪万般虔诚的跪了下来,双掌合十,祈祷着:“苍天在上,厚土在下,天地间所有的神灵,所有万物的主宰们,小女子余红泪在此向你们请求,请不要让方熹方遗君与这事有关!不要让他与此事有关!我可以不再对他有情、我可以怨他、我可以恨他、我甚至可以忘记他、可以永远都不再想着他!我可以原谅他的懦弱,他的自私,甚至他的无情!但请千万不要让我轻视他,不要让我鄙夷他!!!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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