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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容易抛人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木兰花”晏殊
“大夫,我女儿怎么样?”余大妈妈急切的问刚切完脉的大夫。山羊胡子的大夫拈须道:“急怒攻心,又有些受了风寒,尚不算个大症候。我开一幅发散的方子,连吃三副,暖着一些,静养几天,担保就没事了。”余大妈妈松了一口气:“有劳了。”樱桃忙领着大夫外间开药方子去了。余大妈妈走进碧纱橱,坐在床角,怜惜的摸摸女儿惨白的脸,却只能长吁短叹。
余红泪如飘在夜中一般幽幽醒转时,正看见母亲一脸忧心忡忡的凝望着自己,忙竭力挤出一个宽慰人的笑容,轻唤:“娘……”
余大妈妈怜爱的抚摩着女儿的头,柔声说:“大夫开了方子了,药也熬好了,温在火上呢。”回身吩咐榴喜:“端药来。”又关切的问女儿:“现在觉得怎样?”
余红泪又是一笑:“饿了。”
余大妈妈“扑”的一笑,她明白女儿的心思,故作释然的说:“好。”吩咐自己的丫鬟八哥:“叫厨房做一碗燕窝粥来。”八哥答应了,退了下去。
“娘,现在什么时辰了?”余红泪看着满屋子的灯火,疑惑的问。“二更刚过。”余大妈妈淡淡的说。“这么晚了!”余红泪惊道,旋尔摇头苦笑。余大妈妈疾言厉色的嘱咐:“什么都不要想了!好生静养!”余红泪却禁不住关切的问道:“素儿呢?”余大妈妈忙给女儿吃定心丸:“在我那儿,已睡了。”余红泪安心的点点头。
说话时榴喜端了药来。余大妈妈接了过来,轻轻的吹了吹,低头轻舔了舔:“温温的,刚好。”樱桃紧靠着床架,半搀起余红泪,余大妈妈把药碗送到余红泪的唇边:“慢点儿喝。”
好苦!一阵儿的腥臭药味直冲卤门。余红泪又笑了,一手拿住药碗,只一仰头,“咕咕”几下,一大碗药就全喝了下去。“快!温水!”余大妈妈一手接过药碗,头也不回的说。桔绣正端着一盏温水就等着呢,正要递来……“不用漱了。”余红泪缓缓的躺了下去,淡定的说:“不苦。”
余大妈妈一时语塞,无奈的垂下了头。片刻后,把药碗递给榴喜。榴喜知趣的拉了桔绣,退了下去。余大妈妈难过的对女儿说:“我不是说了吗?什么都不要想了……想了又有什么用呢?”余红泪又垂下了泪水,哑着声音问:“娘,我是不是很傻?”余大妈妈含着眼泪,重重的点头:“是!傻!很傻!非常傻!”余红泪拭着泪水‘哽咽着说:“不过,娘,这是最后一回了,这真的是最后一回了……他要我走了……我可以走了,娘,我们可以走了……”余大妈妈哭着笑道:“好!能走就好了。我们离开这一切!”
余红泪向床内扭转身:“娘,我好累,我想睡了。您也回房吧,帮我熄了灯就好了。”
余大妈妈想了想,擦干了眼泪:“好吧。你什么也别想了,好好睡吧。”说完,站起身,先放下床帐,然后,一一熄灭了碧纱橱内的灯,拉上了碧纱橱的纱门。
轻手轻脚的走到外间,拉过榴喜,低声嘱咐:“你们就守在外间,悄悄的,有什么事也别去惊动大娘子。燕窝粥送来了就温在火上,大娘子想吃时随时送来。有什么事随时回我去。”榴喜答应了。余大妈妈不放心的又回头看看,慢慢的走了出去。
余红泪不舒服的呻吟着,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一寸地方都在疼,都在流淌着鲜血,尤其是心口……不想了!不想了!不想了!余红泪辗转着、反复告诫着自己。再想我就是可恨的了!你已经让我走了,让我离开了,我就该走了,我就可以走了……我本来早该走了,只是对你的那一点心不死,所以才作茧自缚至今。如今我终于可以走了,我该谢你的,我是该谢你的……是的……余红泪静静的流着眼泪,却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时突然传来了呜呜咽咽的萧声,萧声中流露着一种孤介的深情,它似近在咫尺,又似远在天涯……余红泪“腾”的坐了起来,是……是“红泪吟”!“红泪吟”……“红泪,喜欢这首曲子吗?就叫它‘红泪吟’吧。记住!这首曲子我只吹给你一个人,我也只许我一个人吹……”……余红泪从心底涌起一种想死的心情,她猛的站了起来,狠狠的拉开纱门,赤足拔步冲了出去!
“大娘子!”“大娘子!”“怎么了,大娘子!”榴喜她们四个,七手八脚,都没拉住余红泪,眼见她如疯了一般冲出门。榴喜急命樱桃:“你快去回大妈妈!”四人蜂拥跟着冲出了门。
“方熹!方熹!方遗君!方遗君!你给我出来!你出来!出来啊!”余红泪站在神仙居的院子里疯狂的呐喊,泪流满面的呐喊、尖叫。但是却只有天宽地阔,那萧声悠悠……
“大妈妈,大妈妈,大妈妈,”樱桃冲进了余大妈妈的卧房。余大妈妈刚躺下,听见呼叫,急坐了起来:“怎么了,怎么了!”吓的脸色煞白。樱桃大喘了一口气,说:“不知道是谁吹萧,大娘子听见了,像疯了似的冲出了门,拦都拦不住!”余大妈妈狠狠的一掌击在床柱上:“方遗君!你不是一个男人!你竟这样反反复复的折磨一个女人!”
接下来整整一个月,余红泪只是赖在床上,总是若有所思的盯着床顶。她什么都不做了,除了思想。倒不是余红泪什么都不想做,只是她想不起该做什么,除了伤心和思想。她手足无措的迷茫着,痛苦的思想着,以前无论多么的痛苦和思念,那至少只有一个方向,余红泪自己清晰的知道的方向,知道这个方向寄托着自己全部的感情。如今这个方向却变成了两头,爱也不是,恨又不愿……该怎么办?两者之间该何去何从?自己更想怎样?余红泪都不知道,只是在这两者之间不住的徘徊和思想着,不时的满腹心痛着……但余红泪知道,这一切的根源只是方遗君……这是自己命中唯一的魔障,而自己痛苦的就在于该走还是该留……
展眼到了十一月十五,朱素已经五个月了,长的越发的粉妆玉琢了。余红泪这一个多月来只有看着她时才会笑。奶娘正抱着朱素站在余红泪床前逗弄着:“笑一个!笑一个!笑一个给娘看啊!告诉你娘,素儿会一辈子孝顺娘的,不会让娘伤心的!”朱素果然“咯咯”的笑了起来。
余红泪本开始是含笑听着奶娘的话,看着朱素的。可越听奶娘的话心中越不对头,最后猛醒了过来。慢慢坐了起来,若有所思的看了奶娘一眼,扬声唤:“榴喜,我要梳妆。”迈步下床,亲亲朱素,对莫名其妙的奶娘一笑。
我的心太小了,小到除了方遗君忘掉了一切。我怎么可以这样?我怎么可以罔顾我娘的伤心,我怎么可以忘记孝道才是为人之本。我怎么可以这样无情?我错了,我大错特错了……余红泪从妆台前站了起来,抱过朱素:“走,去我娘那里。”
余大妈妈正疲倦的合着双眼半躺在躺椅上,猛听见人回女儿来了,很是吃了一惊。待见女儿笑吟吟的抱着朱素走了进来,心中又是一凌,说不清是喜是忧。
余红泪撒娇的抱着朱素滚在娘亲的怀里,突兀的提议:“娘,我们出去走走吧。”看着娘亲莫名其妙的样子,余红泪笑的更甜的说:“朝廷已经颁了百日国丧令了,这些日子的生意一定会清淡许多的,而那人再荒唐也不敢在国丧内出来冶游的,我们一家人正好可以借机出去走走。说起来,我们上次出门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了,我们也该出门玩玩了。好不好嘛,娘?”
余大妈妈明白了,心中充盈着安慰之情,爱怜的摸摸女儿的头,慈祥笑着点点头:“好!我们出门玩玩。想想看,我们去那儿好呢?”
“去无锡吧!”余红泪早有预谋了,立刻提议道:“娘不是在无锡置了房产吗?我记得是紧挨着香雪海的。现在香雪海的梅花也该开了,而且太湖的风光一定跟咱们这”销金锅”(销金锅:宋人不满于南宋朝廷的苟安和在西湖盛景中的纸醉金迷,把西湖骂为“销金锅”)大有不同,而且不远也不近的,有什么事都顾的过来;再说走水路又顺畅,不用车马劳顿的。好不好,娘?”
余大妈妈一笑,抱过朱素来,用劲拍拍余红泪的脸:“好!你都谋划好了,我还能说不好吗?臭丫头!”低头亲亲朱素的脸:“两个臭丫头!”
一家人一起笑出了声来。
出门也是需要准备的,尤其有一个小娃娃,更要准备齐全了;而那些终日不得出门一步的丫鬟们,个个吵吵闹闹的想跟着出门逛逛去,谁去谁不去又安排了一番;还有车船、行李,在先派人去打扫收拾房舍,待到十一月二十,一行人方才出门。先坐车,余红泪母女与朱素和奶娘坐一辆车,随行的丫鬟和嬷嬷坐了两辆大车,还有两辆车拉行李,加上跟车的伴当,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先来到运河,全上了一座大船,然后方向无锡出发。
嬷嬷们毕竟有了年纪还沉的住气,规规矩矩的。年轻的丫鬟们却个个赛如开了锁的猴、出了笼的鸟一般,什么也不管不顾的,满船跑来跑去,嘻嘻哈哈,略见到两岸的新鲜事、有趣人,就急不可耐的奔走相告,甚至乐到连规矩都忘了,拉着余红泪说笑、观看。余红泪毕竟还是年轻人,被她们带染的也是笑容满面,精神盎然。余大妈妈看着女儿高兴的样子,也就不去约束、教育丫鬟们了,任由她们去闹。
“大娘子,大娘子,快看!那个男人戴的是一顶绿帽子!快看哪!”樱桃哈哈大笑着嚷,人们“扑嚓”一下都围了过来,果然有个男子戴着一顶绿帽子在岸边走,大家哄堂大笑了起来。余红泪也是掩着嘴笑个不住:“还真有人带绿帽子啊!”正开心时,余红泪蓦的听见几声萧声,瞬时便隐去不闻了,但那明明就是“红泪吟”的声调!余红泪大惊失色,慌乱的张望着,可哪里也不见有他的可能,江水滔滔,两岸只有渔民、村人,他不会在这里的啊!余红泪摇摇头,在心中自己对自己苦笑一声,自言自语:“这次出来,本就是为了忘记他的。余红泪啊,余红泪,你又何苦自寻不快,自己提醒自己他的存在呢?”努力重鼓精神,让自己欢笑,但终究总有几分阴影在心,无法像刚才那般欢乐了。
第二天天将正午时,船到了无锡,驶进一所船坞,船泊了岸,岸上的叫卖声、鸡鸣犬吠声,种种嘈杂的声音,真真切切的声声入耳。从船上,只一眼,连他们叫卖的东西都看的清清楚楚。余红泪连忙放下了竹窗帘,可还是饶有兴趣的从帘缝望着窗外的市井。余红泪虽生长在市井,但却从没有真正踏足于市井,对她来说,眼前的一切是值得好奇的。
呆在船上等了很久,下船去找自家车辆的嬷嬷走了回来,禀道:“回大妈妈,大车来了,小车在路上拔了缝,您和大娘子还得多等等才能走。”“噢?”余大妈妈想了一想:“水上潮气重,大娘子身体刚好,不宜在这里久呆。这样吧,你去雇几乘干净的小轿来,咱们还是就走吧。”“是。”嬷嬷又转身下船去了。余大妈妈转身头逗弄着余红泪怀里的朱素:“这是姥姥第一次带我们的素儿出门,素儿可要记住了啊。”然后吩咐丫鬟们往船下搬东西。
轿子很快雇来了,一共三乘。可奶妈说自己晕轿子,无论如何不坐轿子,一定要坐车。只好榴喜坐轿子,奶妈抱着朱素和大丫鬟们坐车。马拉的车终比人抬的轿子快的多,余大妈妈传话让车先走,先到别院准备,轿子且慢慢徐行,顺便浏览无锡的街风民景。
余红泪现在是离开了朱素就担心,可又不想母亲跟着操劳,只能先放下心来,慢慢走。
无锡的街景与临安大有不同。虽然都是江南盛景之地,但无锡要比临安朴素的多,更让人惊叹的是,这里满街都是难民!操着北方口音的人们拖儿带女、老幼相扶,个个衣衫褴褛、面有菜色,他们都是历尽千难万险,从金兵的魔掌中逃出一条性命的可怜人!来到故国只求一条活路的无奈的人!金兵何等的凶残,大宋官家(宋朝称皇帝为“官家”)又何等的无能与无耻啊!余红泪万般感叹中,想到了依红傍绿地中的那些可怜的姐妹们,她们是比眼前的这些难民强一些,她们至少不用忍饥挨饿,可是她们得背上怎样无辜的骂名啊!她们只是想活下去的人,却得替无法保护她们的人、甚至是把她们害到这一步的人,来背负误国误民、红颜祸水的骂名!人们将只看到她们依门卖笑的风情,却不会留意她们背后的泪水和无奈……
就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男人和历史总是软弱的将责任和罪名推到女人的身上,让女人来替你们承担一切……余红泪苦笑着,我已经为一个男人承担了误他的罪名,将来……将来还要替另一个男人承担误国的罪名吗?想着,余红泪惊出了一身冷汗!难道我为了要等他,就要承担如此多的罪名吗?我值得吗?我可以承受这身前身后的骂名吗?我只是想等待一个男人……我等的来他吗?他若成功了,他是不会要我的,因为他要汲取所有他父亲失败的经验;他若不成功,他也不会要我的,因为必须成功是他的他的心魔!他……他甚至连一个来去的交代都不会给我的……余红泪无力的想着,她是聪慧的,所以太明白的看清了一切;她是爱方遗君的,所以了解他的一切,所以明白他会做的一切。她明白一切的一切的结果都是对自己有害的,都是自己无法承受的!除非离开这一切……余红泪什么都明白,但她还是不能走,只因为她是爱方遗君的……爱,总是能泯灭人的理智的……
不由自主的伤心中,余红泪好象又听到了那孤介的深情的萧声,呜呜咽咽的“红泪吟”……遗君啊……你还是爱我的,只是你的恨比你能有的爱要多的太多!我爱的人啊,你也是可怜的!你的一生早已注定是不幸的了……你也是可恨的,因为你为什么不放下这许多的痛苦和恨!
可我该怎么办呢?我该怎样呢?余红泪自问着,心又痛了起来……余红泪捶捶自己的额头,说了不想的,说了什么都不想的……
辗转反侧的思量,愁肠百结,余红泪忘记了一切,更没有注意到周围的一切。轿子走的很稳,不紧不慢的走到一个很大的十字路口上,正要过路,蓦地里,一匹极其雄壮的高头大马如飞一般冲了过来,眼看就撞了上来,那骑马的人竭尽全力拉住马头,马痛苦的一声长嘶,高高的抬起了前蹄,威武的像要踏下来了,近在咫尺的轿夫们吓的大叫着下意识的往反方向躲避,忘记了肩扛的轿子,失去了平衡的轿子带着人,哄然倒地!余红泪只听到一声可怕的长嘶,接着便是轿子连着自己天翻地覆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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